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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仁杰断案传奇-第7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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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公一愣,果然一言中的。 
“这个……本官固然百思不得其解,姑且不说。我可先说两点,一,李琏来乐苑后与牡丹、白兰、红榴诸女子狎昵甚欢,如何突然迷恋上秋月而不能摆脱,以至轻生自刎?二、秋月气闷憋心,掐扼自己脖颈为何指印不符?我见她指甲又尖又失,而她脖颈的紫痕却显平浅。——仅这两点便不能自圆。” 
陶德慢慢点头,似入沉思。 
“陶先生,本官由此联想到令尊当年的不幸,益发觉得可疑。不知与李琏、秋月的死因有否关联,恁的情节气象如此相似。” 
陶德双眸凝注,脸上透出铁青,沉思良久乃道:“狄老爷,先父不是自杀的,而是被人谋杀。——这事二十年了,心头难以泯灭.深仇大恨,凶手不寻到,我死难瞑目。” 
狄公心中大石落地,乃道:“陶先生能讲一讲当年记得的情景么?” 
陶德略略一想,呷了一口茶,叙遣:“先父遇害时,我只八岁。那情景刻骨铭心,难以忘怀。我是父亲的独子,十分宠爱。父亲很早就教我读《论》、《孟》诸书,故年岁虽小,也已知些人伦大义。那日黄昏时分,永乐客店使人来传信,叫父亲去红阁子会一客人。父亲匆匆去了。我读了几页书,忽见父亲随身的扇子忘带了,父亲平日见客都带着这扇,故我拿了扇子便出门送去。 
“我一口气跑到永乐客店。那掌柜的认识我这白鹤楼的小少爷,叫我自个去红阁子找父亲。——我寻到红阁子,见大门开着。刚走进门里,却见父亲仰身倒在右边床前,一柄尖刀刺在他的咽喉间,满身是血。我扑上去大哭起来,忽见一个人穿着长袍匆匆逃出红阁子。——头里他躲匿在门背后,见我抚尸痛哭时,见机逃了。我顿时醒悟过来怎么一回事,拔步便追去。刚奔出台阶,便摔倒了,头撞在石头上,嘭的一声,昏了过去。 
“我醒过来时,已躺在自己家里的床上。奴婢说我大病一场,昏过去好几天。母亲都哭红了眼睛。我问父亲何在,母亲答是出远门到京师做生意了。又叫我安心读书。我当时真以为是做了一场恶梦。也没挂心,静下养病。 
“后来父亲再也没有回家来,店铺中事务都由老帐房与母亲交割。——这事二十年了,记忆犹新,其中每个细节都刻在心坎间忘不了。今日狄老爷既然问起,我这个不孝子甘守了二十年竟没找到杀父的凶手。心中十分苦恼。——没想到如今红阁子里连死了两人。一个又与父亲情景十分相似,都道是自杀的,狄老爷既已识破机关,想必凶手伏法有日。可怜我父亲九泉之下不知该如何痛骂我了。” 
“陶先生如此叙来,当时是见过的手一面的,只是匆忙间没看亲切。” 
陶德点了点头。又道:“后来却也听人说父亲在红阁子里自杀了,因为房门锁着,钥匙在房间的地毯上。——我一直在想,会不会是我昏倒后,凶手又返回红阁子,锁了房门,再将钥匙从窗户扔了进去。” 
狄公道:“你母亲再没向官府告状?永乐客店照例是认得那凶手。那日也是他们使人传的信。” 
“母亲后来告我说,父亲自杀了,为了一个婊子。她气得三日三夜茶饭不思,也没去官府鸣冤告状。不过,我倒是径直去问过当时永乐客店的掌柜,要他告我那日约见我父亲的客人姓名。那掌柜百般抵赖,一会说我父亲自个去红阁子自杀的,并没客人会见。一会又说是一女子传言叫去的,要与他诀绝,父亲羞愤不堪当场自刎。 
“我哪里肯信?叫嚷要去官府告他。只是一个小孩儿,八九岁,如何上得公堂。再说当时正是金华县正堂来断的案,也认作是单相思自杀。旁证人倒有一堆,都是青楼行院花柳生涯的牙侩狎客。那妓女也到堂供认,父亲确实提出巨金赎她,只是名花有主,还怪我父亲晚了一步。再问为何要去红阁子寻死,那妓女答是他俩曾在红阁子幽会多回,痴情的人往往寻曾经欢爱最浓的地方自尽。 
“没一个月,时疫蔓延,天花麻豆爆行,染了好几百人。金山乐苑住户逃的逃,死的死,十停去了七八停,永乐客店也三易其主。官府又来人烧焚去二三条病疫死人街,才见平息。听说父亲当年要赎身的妓女也死于时疫。” 
狄公问:“那风流一时的妓女叫什么名字?” 
“她叫翡翠,听说当时美貌绝伦,色艺无双,是乐苑里第一个选出的花魁娘子。” 
“如此说来,令尊屈死后,至今没翻过案来。翡翠虽死,那凶手再也没露半点蛛丝马迹?” 
陶德泪流满面,仰天长吁一声:“二十年来我暗中一直在探索这个迷案,渐渐打听到当时追求翡翠最烈的有两人,一个就是冯岱年,另一个是温文元。——冯岱年当时二十四岁,尚无妻室,年少气盛,俊逸潇洒。情场上奋力拼杀,一心一念要夺魁。温文元已有老婆,人物粗蠢,又强充风流,专以沾花惹草为能事,早淘虚了身子。他追求翡翠只是为了虚荣,显示自己是上流人物。其时妓女们都笑他是一个蜡枪头,见了真火,便炀了。——故翡翠说的名花有主,八成便是冯岱年了。” 
(炀:读‘杨’,本义:熔炼金属。——华生工作室注) 
狄公忽听得亭外夹竹桃瑟瑟有声,远处正扑扑飞起一羽黄雀,整个小芳洲幽藏于翠荫里,更形静寂。 
陶德陷入痛苦的回忆中,耳目已经沉浸在遥远的年代。他还在哺哺说道:“我隐约听到一些传闻,果然是说杀我父亲的是冯岱年,还说是红阁子里狭路相逢。温文元几番暗示这传闻确凿无误,待我明言问他时,则又支支吾吾,不吐实情。只说是翡翠酒醉时吐出真言,她为了顾全冯岱年声誉名位,只得一口咬定父亲是羞愤自杀。温文元一次还说起,那日他亲眼在红阁子后的花园里见了冯岱年。——这样,我也渐渐相信这些传闻了。 
“然而狄老爷不知,我当时的心情是何等震惊和痛苦。冯岱年与父亲是深交多年的朋友,年少时虽不拘礼数,放浪形骸,但五伦信义还是看重的。两个都追着翡翠小姐,但从未一回红过脸,也不暗中算计,更无论动杀机了。——父亲死后,冯岱年似是愧疚骤生,对我家百般垂顾,竭尽朋友周全之道,又扶持我承继了家业。 
“我真不敢相信这样一个外表忠信两全、守义如一的父执辈会是杀父的仇人。但温文元的话又一直在我心头盘萦,冯岱年的行止只能看作是他暗中赎罪的心迹,是一种忏悔罪孽的表现。——故尔平时我对冯岱年不免暗中窥伺,注意他的言行举止,待人接物,想发现一丝杀人真迹来。但又害怕被他看出我的心思,良心受谴。老爷,这些年来,我确是不肯相信,冯岱年会杀人,尤其是杀一个丱角之交的老友。” 
(丱:读‘惯’,古代儿童束的上翘的两只角辫。年幼。——华生工作室注) 
亭外夹竹桃花又一阵瑟瑟作响。狄公暗中警觉地听了半晌,似乎也无什么异常。 
“陶先生适才一番话,本官十分受用。此事与李琏自杀案果然如出一辙,对于本官勘破红阁子秘密大有用途。对了,还有一个小小疑点尚需证实,你适才讲到红阁子里那张床在右边,但我昨夜睡在那里,见床却是靠墙放在左边的。” 
“老爷,当时正在右边。那一幕情景,我一辈子忘怀不了,一决不会看错,望狄老爷相信我。” 
狄公又问:“你亲见那人逃出门去。虽没看清面庞,但农袍颜色想必清楚。那人会不会是个女子?” 
“老爷,我记得那人穿的是红色衣袍,是男是女却未敢说定。但那人身材不小,想必是男的。” 
狄公摇手道。“男的怎会穿红色衣袍?贵妇太太、上流闺媛也绝少穿红。只有行院里的烟花姑娘才穿大红大绿,想来那日逃出红阁子的应是个妓女,莫非正是那个翡翠。” 
“我也问过许多人,从没人见翡翠小姐穿过红裙衫。翡翠最爱穿的则是水绿、烟青,最与她的名号相契符。”说罢又颓丧地摇了摇头。 
狄公正色遣:“本官尽力与你周全,但得令尊被害一案也水露石出,二十年不白沉冤从此昭雪。” 
陶德感激道:“拜托沈老爷了。——想必狄老爷此刻也应知道我为何不肯奔经济仕途,苦守这一摊酒桶饭囊了。先父之冤不雪,在家孝子都没做成,还望出门为忠臣么?” 
狄公同情地点了点头,见陶德泪痕未干,心中不忍,便转开话题:“陶先生昨夜也在酒宴上,可知道这乐苑里谁最嫉恨秋月,要坏她性命。” 
陶德摇了摇头道:“这乐苑里风流男女事,我本不甚留意。也只是在一些公私场面见过秋月几回。我见她浅薄气狭,喜怒无常,又自命不凡,言语尖刻,早知不是长寿之人。也可怜她一个弱女子,人欲横流里立身处世,何等不易.周旋于一群人面虎狼间,内里苦痛,也不尽言。故尔一心一念也想找个相匹配的赎她出去,只担虑明日珠黄,门前冷落。然而她心比天高,绳短汲深,李琏这样人品声势的,她还回绝,真不知要想找谁哩。原先罗县令曾有此意,也是被她一张尖嘴利舌吓跑的。” 
狄公暗中喝采,陶德虽对男女风情之事执冷漠态度,但每有言议,辄中肯綮。尤其是猜测罗应元一节,十分解渴。自扪最嫌厌于秋月的也正是她一张尖嘴利舌。 
(肯綮:筋肉结节处,比喻事物的关键。綮:读‘器’。——华生工作室注) 
狄公站起道:“陶先生先行一步,我还要在这亭子里见一个人。” 
陶德拜揖告辞,出亭子过竹桥自去西院。 
狄公见陶德走远,冷不防跳下亭子,往一株夹竹桃后披寻。果见一垂鬟女子刚要从树叶丛中退出。狄公趋前把个身子挡了去路,吓得那女子一声尖叫。 
“哎哟,哪里来的……”她缩下后面的脏话。 
狄公喝问:“你是谁?好大胆子,竟敢躲在树丛中偷听半日。” 
那女子约十七、八岁,正是妙龄,鬓挽乌云,眉弯新月,生得水灵灵十分标致,正合着古人“艳若春桃”的说法,两腮如桃花般鲜丽。雅淡梳妆,丰韵自饶,尤胜胭脂三分,一对眼睛由于气愤,闪熠出逼人的冷气。 
(熠:读‘义’光耀、鲜明。——华生工作室注) 
“这个姓陶的,委实可恶,竟背后中伤家严,谵言妄语,狄老爷不可信他。” 
(谵:‘瞻’说胡话;谵言:病中的胡言乱语。——华生工作室注) 
狄公笑道:“玉环小姐,休要动肝火。陶先生的话,我岂可全信?是谁叫你躲在这里刺探军情的?” 
冯玉环余怒未消:“狄老爷也望听小女子一句话,家严与陶匡时的死一无瓜葛。不管那瘟猪吐出什么鬼话,老爷不可轻信。你也传言与陶德,叫他再也不要来我家,我不愿再见着他。我与贾玉波的婚事再不要他这个大媒。” 
狄公又笑:“那夜李琏公子必是被你骂了一通?” 
玉环问:“我怎的又骂李公子了?” 
“他的船撞破了你的船,冯小姐无端受了惊吓,岂肯善罢甘休。” 
玉环头一仰,轻蔑道:“狄老爷又猜错了。李公子知书达礼,亲执银子来赔礼,言语温和,气体宏大,我怎的无端骂他?——我只骂那忘恩负义,不识廉耻之人。”说罢头也不回,褰起裙角,跳过竹桥,径自奔去西院内宅。 
(褰:读‘千’,撩起[衣服等]。——华生工作室注) 


第十章

狄公回到衙院时冯岱年与马荣已在哪里等候了。冯岱年恭敬地将狄公、马荣送到官署门口,吩咐备轿送回永乐客店。 
轿中马荣道:“温文元适才公堂上半是扯谎。不过,他确与桃花客店姓黄的牙人有约。那牙人说他们相约是今天廿九,温文元听错了。猜来温文元设遇上牙人便去了藏春阁。——桃花客店的一个伙计说,贾玉波回客店呆了一会,便沿后门那条小路经花园向秋月宅邸走去。他回客店时已近午夜。” 
狄公道:“原来这样。”又将冯府小亭中与陶德一番话原原本本告知了马荣。 
官轿刚停永乐客店门口,胖掌柜便上前揖礼道:“马先生,有两个人来客店找你说话哩。一个自称是姜醋盐,此刻正在店堂等候。” 
马荣笑道:“原来是这两位兄弟。少了姜醋盐,真还没法消受哩。” 
小虾大蟹见马荣过来,喜欢不迭。小虾道:“并无要事,顺路来看看马荣哥。” 
“两位贤弟,你们昨日说的温文元在码头与李琏公子密谈,这事可坐实?” 
“这个还会有假?对了,你想不想见见那瘟猪?”大蟹道。 
“不见,不见。除是叫我去捉拿他,打他板子。” 
小虾道:“此刻不见,只恐你与你的老爷一时也见不到他了。” 
“什么意思?”马荣不解。 
“我已探得这瘟猪今夜便要动身去京师。说是去接洽一宗古董字画生意,行色很急。” 
马荣道了谢,赶紧到红阁子找狄公。狄公正在盘问胖掌柜钥匙事,胖掌柜坚认钥匙从古以来只有一柄。又问红阁子里大床是否挪动过地方。胖掌柜道,他经营这永乐客店十五年了,并未挪动过红阁子里一样家具。听老一辈差役说,二十年前,三十年前便是目下这个摆设。红阁子从建造以来就没变换过布局。只是露台外的几株紫藤是他盘过店后自己栽的。原来站在露台上可以远眺太乙观的大殿。——红阁子自建造之日便有意要使它变为一件古董,更能招揽房客生意。 
胖掌柜退下后,马荣将小虾说的消息告知狄公。 
狄公道:“不能让温文元这个时候轻易走脱,这几件案子与他都有牵涉。午后我们即去龟龄堂铺子找他。马荣你此一刻去桃花客店将贾玉波叫来这里,我有问话。” 
没一盅茶工夫,贾玉波传到,狄公在外厅让坐。 
“贾先生,听说你在恒丰庄输得精光。——读书人怎可到那种地方去,岂不沾辱斯文。” 
贾玉波慌忙叩头,口称“小生知过。” 
“知过便好。冯里长如此眷顾倚重,你不思前程,也应报答他一片疼爱之心才是。” 
“不瞒狄老爷,小生实无意于功名利禄,只求做的几篇诗赋能流传世间,大志已酬。昔日魏文所谓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也无非如此。冯相公一片热肠,固然恩重如山,小生却视作浮生之累,并不希罕。” 
狄公暗惊,这后生对人世如此冷淡,恐非真情。不过他对冯玉环的婚姻似乎真缺乏热诚。 
“适间公堂上灵先生没说实话,欺瞒本县,该当何罪?” 
贾玉波脸色一搭儿红一搭儿白:“不知狄老爷这话从何而来?” 
“你下白鹤楼后即去了秋月宅邸,半夜才回的桃花客店。公堂上竟还花言巧语,一味蒙混。”狄公一脸秋霜。 
“呵,狄老爷原来这般推算。”贾玉波口气不无鄙夷。“小生回桃花客店后仍感不适,头重脚轻,便沿后花园走走。倒是路过一幢宅子,却不知是秋月住的。里面一片漆黑,并无灯光。倒是那花园大酒楼歌舞正酣。小生那里观赏了半日,再回桃花客店时恐已午夜时分。” 
“贾先生对秋月人品有何判断?”狄公松了口词。 
“那女人性情乖戾,一身酸臭,小生躲他唯恐不及,哪里还敢染指?我都不信李公子这样深明练达之人会出巨金赎她为妻。” 
狄公心中一亮,不由得不信。——冯玉环如此门第人品,这狂生尚且不以为然,视作浮生之累,何况秋月那艳俗不堪的烟花女子。遂挥手示意贾玉波退下。 
狄公刚吃罢午膳,马荣使来了。——他抽个空到王寡妇家与银仙两个美滋滋地吃了顿饭,又温存缱绻一番。不敢久恋,赶忙来红阁子,生怕狄公起疑心,问东问西。 
(缱绻:读‘谴犬’,情意深厚。——华生工作室注) 
“马荣,你来得正好。我已推知二十年前陶德的父亲陶匡时正是在这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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