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配婚令-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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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娘子品貌俱是一流。”裴渠此时已将冷淘吃完,手中还握着那盏乌梅饮,目光笃定却又看不大透:“徒儿可还有什么要问?”
南山正埋了头打算喝那盏满得将要溢出来的酪浆,听得他如此一反问,差点没碰倒琉璃盏。
“我——”南山脑子一下子糊涂了,连忙反应过来回问:“老师既然说崔娘子品貌一流,然后呢?”
“为何还会有然后?难道非要为师直白说一句‘不顺眼不喜欢’才行吗?”
咳咳,还是只留着夸崔娘子品貌一流那一句吧。
南山一下子没话好回,便百无聊赖地饮着面前的酪浆。嘴皮子上不小心沾了些,她便迅速伸出舌尖舔掉,甫一抬头就对上裴渠的目光。她黑漆漆的瞳仁看着颇有些吓人,像灾荒年代的小饿死鬼,下一刻仿佛就要兴风作浪开始吃人了。
裴渠起了身,与店家结了账,连观白去哪儿了他也没问,此时他只想出去透透气。
上远提醒他不可大意,又让他坐于一众人当中,且明明白白告诉他其中有皇帝耳目,简直是变相试炼。她想要看自己闹心,让自己恐惧,最终的目的还是想让他投诚于她。
他想了蛮久,又怀疑了很多,但却很清楚,这前路不论如何走,上远那条道都不是明智的选择。
裴渠在外头站了不少时候,折回来时,却发觉南山已是趴在小案上睡着了。
南山并非假寐,她是真睡着了。
裴渠没有扰她,在原地站了会儿,便出门往馆舍去了。
一朵即将萎败变黄的小叶栀子花藏在袖兜中,花香浓郁得简直难以化开。他还清晰记得那只凉凉小手残暴掰开他的手取回自己耳环的奇怪触感,以及她放在他鼻前的这朵小叶栀子的香气,一切熟悉却又陌生。
当年也有一个小孩子,费劲地掰开他的手指,拿走他手里抓着的一只菓子,然后瞪着眼睛当着他的面将菓子吃下去。
那时候他苦笑笑:“好吃到这地步吗?一个也不肯留给我?”
小孩子拼命点头,因为努力吞咽而涨红的脸上,浮现出一个很勉强的微笑。
他记不太清楚了。
那张脸,甚至声音,都模糊如同时隔许久的梦,混混沌沌,没有具象。
裴七郎此时十分头疼,他转过身去,想折回酒楼问个清楚,可才走了两步却又停住了步子。且不说她会不会当自己是癫病发作,若她当真承认自己便是他所找的那个人——
之后呢?相认吗?原本就不该存有交集,九年了,各安其命也是理所应当。
何况她还未必是。
虽这样努力阻止着自己,裴渠却还是走回了酒楼,见她还在堂间睡着,在“这样睡会着凉”和“就这样让她睡吧反正年纪轻轻不容易得病”中犹豫半天确定了前者之后,又在“背她回馆舍”和“喊醒她”之间纠结了半柱香的工夫,最终伸手拍了拍南山后背。
南山霍地坐正,警觉地四下看了看。
发现堂间只有裴渠后,南山懒懒支颐打了个哈欠,眼皮又快要耷拉下来,丝毫没有意识到她这位选择困难的老师方才是经历了怎样一番思想斗争。
她单手仍旧撑着下巴,望着前方而不是裴渠,声音没精打采的:“老师要带我去馆舍么?”
“正是,这样睡会着凉。”裴渠强调了一下理由。
“不了罢。”这是南山第二回这样拒绝他,“学生随遇而安惯了,墙头上都能睡,就不浪费一晚上的住宿费了。这会儿都快半夜了啊,很亏的。”
她坐姿懒散,像喝醉酒一般垂着眼皮嘀嘀咕咕:“何况老师确认馆舍还有空屋子?据我所知这附近馆舍不过仅十九间屋,十八位娘子连同她们各自的婢女至少也要住掉十八间屋子,剩了一间老师难道要与我同住么?”
她将头摇成了拨浪鼓,自言自语得已有些迷糊:“我在胡说什么啊……”
刚作完自我反省,她忽地一头栽回了小案上。
喝酒了吗?可他未见她今日喝酒,何况她自称滴酒不沾的。
这时店家慌急慌忙跑了来:“哎呀,方才南媒官睡得迷迷糊糊,喊渴想喝凉饮,伙计脑子糊里糊涂地错将混了酒的凉饮给她了,这可怎么办好啊?”
凉饮里掺了酒,她难道分辨不出来吗?
、【一六】口弈
店家在一旁不知如何是好,裴渠走到南山伏着的小案对面坐下,却见她双眉紧蹙,似是痛苦难忍,额头上更是沁出了薄薄一层汗,看着像在发热。
醉了也不当是如此,他抬头看一眼店家:“确实只是掺了酒的凉饮吗?”
店家忙点头:“正是才制出来的新凉饮,还、还未给客人尝过。”
“拿一盏给我。”
店家转头匆匆忙忙去拿了新凉饮过来,裴渠看看那琉璃盏中的液体,低头嗅了嗅,花香味与酒味混杂,花香竟是更胜一筹,若不细察,酒香几乎被淹没其中,按说掺的酒应不会太多。
他将酒盏依到唇边饮了一口,虽然酒不多,却也是能尝得出来。
他将一整盏饮尽也没觉得有何不适,然他这位可怜学生却喝成这副模样,看来“滴酒不沾”的确是句大实话。可既然碰也不能碰酒,且她感官又那么灵敏,怎会将这凉饮全喝下去呢?
裴渠思索间注意到她握紧的拳头,和鞋子一样,这拳头的尺寸也并不十分可观,骨节发白看得出很用力,喝醉酒会这样难受的,他还是头一次见。
犹豫了一番,裴渠将手伸过去,轻轻握住她的拳头,随后学她掰开他的手指那样,将她的手心摊开来。可她的手才稍松,下一瞬四指便朝里紧紧按住了裴渠的指头,反将他的手指给包进了手心。
少女的手并没有想象中那样软绵绵的触感,若非要形容,裴渠脑子里只跳出“硬邦邦”一词。他自认为不是什么怜香惜玉之辈,于是手上使了使力,又将她的手掰开一些,上身往前探去,借着堂间灯光,看清楚了她手心掌纹。
似乎很像,又很熟悉,但他依旧没有十足把握去断定。纵然努力说服自己不要再去求证,可他却又偏偏不放弃任何一次确认的机会……
南山在酒楼堂间度过了难熬的一晚,因她这位老师丝毫不懂得照顾人,对她所承受的苦痛视而不见,只晓得坐在一旁等着她醒来。
晨曦照进来,南山动了动,想要撑起沉重的脑袋坐起来。咦?右手如何动弹不了?她迅速睁眼一瞄,却发现右手被握在另一只手里,她陡然醒过神,三下两下抽回手,并且顺利弄醒了睡在对面的裴渠。
裴渠不过睡了小半个时辰,见她醒了,起身道:“天也亮了,徒儿要随为师一道回府吗?”
老师有如此好意,南山当然不会拒绝。
于是两人速吃了些东西填肚子,便回了洛阳的裴宅。裴渠一回府便奔去后院与他久违的菜地叙旧。南山悻悻拎着个大包袱去洗了澡,将自己从头到脚收拾了一番,闷头睡了个大觉。
这一觉便睡到天黑,门外边铺了一层暗昧灯光,南山坐在床边上愣愣看着,回想了一番昨晚的事,不由拍额懊悔。如何就没有辨得出来那杯凉饮里掺了酒呢?一定是睡昏了头鼻子不好使。下回要再这样糊里糊涂,她不如撞墙算了。
她下了床,想去找些吃的,门口恰到好处地出现了一个人影。裴渠单手端了木盘,上面搁了一碗杏酪粥,配着一碟蒸饼,看起来清清爽爽又能填饱肚子。
南山看看,抬了头:“老师亲自送晚饭来,这叫学生……”她顿了顿,主动认错:“学生不该睡到现在。”
“为师见你没有身为客的觉悟是很失望,但又见不得你饿死。”他稳稳将木盘递过去,南山抬了手去接,恭恭敬敬,倒像是接圣旨似的。
裴渠站在门外并未进屋,他是个正人君子,亦是表里不一界的楷模。
南山吃饭期间,他便一直在门外站着,好像是要等她吃完。
南山只顾着填肚子,所以吃得飞快。她吃饭素来没甚动静,裴渠在外候了有好一会儿,忽听得她起身的声音,遂转身朝里略略一瞧:“将盘子拿出来罢。”
南山将碗碟放回木盘,走到门口说:“让老师带回去多不好,学生还是自己送去罢。”
裴渠却不理她,不由分说搭上那木盘,手上微微使了力。南山只好松了手,只听得他问:“杏酪粥好吃吗?是不是不够甜?”
“不不不,甜得恰到好处。”
“是吗?”
裴渠的声音听不出什么异样,好像只是随口一问。他端着那木盘又说:“明日回长安,需得起早,洗漱完便接着睡罢。”
南山点点头,弯了腰恭送他离开。
裴渠头也不回地走到廊尽头,要拐弯的时候却回头看了一眼。
——*——*——*——*——
次日,师生二人按计划回长安,连端阳节亦是在马车度过的。比起上回从长安到洛阳,这次途中两人倒是稍微热络了些。但这热络里似乎……全是你死我活。
南山提议下棋,结果翻遍车厢,发现没有棋盘也没有棋子。条件艰苦,于是她说:“老师可下得了盲棋?”
“下。”
“象棋?”
“没趣。”裴渠说,“下围棋。”
南山怔了怔。
裴渠看一眼她这反应:“徒儿下不了围棋盲棋?”
“下!”南山回过神搓搓手,闭眼想了一下,心说果然老师更禽兽啊。
会下象棋盲棋不足为奇,因棋盘上的棋子越下越少,对记忆力要求一般。围棋却是截然不同,棋盘大,变化多,棋子越下越多越下越多,就算对着棋盘,对弈时也是目不暇接,又何况离了现实棋盘下一盘脑中棋?
故而,下围棋盲棋,极考验记忆力,的确只有禽兽方能驾驭。
于是一大一小禽兽,坐在车里各自闷着头,下起了盲棋。
“起东五南九置子!”
“东五南十二置子。”
开局平淡无奇,师生二人各自报坐标,渐渐的,南山咬着指头皱起眉,棋路渐渐拘紧起来。从棋风来看,她这位老师沉着稳定,却让对方察觉到不小的压力,且耐力极好,野心又大,恐怕落第一颗子时便是抱了全胜的信念。
相比之下,南山的路子则有些匪气,却又是十分的顽强。
下棋是了解对方性格的一种很好途径,裴渠看着似一座推不动的山,心性沉淀多年,但骨子里的热血还在,出鞘了仍会是一把光亮利剑;南山则像是刚刚学成的小辈,浮躁但的确锋利,哪怕与前辈交锋落得一身伤,也会厮杀到底。
南山看出了裴渠一潭死水下的不甘心,裴渠则看出了她强烈的求胜甚至是求生的念头。
身为一个媒官,并不需要这样强烈的信念,她又是为何会养就了这样的性子呢?
裴渠缓缓睁开眼,南山则暗吐一口气,脑海中那盘棋已是越铺越大。她段数上是不如裴渠的,尽管已费了老大的劲,奋力地想要扳回来,却始终差了一气,真是憋闷得要吐血。
裴渠说了最后一个坐标,及时收了手,缓缓拿起手边书卷甚至敲了一下南山的脑袋:“为师这九年没事做天天钉在棋盘前,你比不了的,输就输了吧,为师不会笑你。”
南山挨了一敲,将脑子里的棋盘默默记下,暗道:还没输明白呢,改日再见分晓!
“你戾气太重,且太过轻速,连逢危须弃的道理也不明白,还得好好提升。”裴渠有板有眼地说着,最后又添了一句:“二十岁不成国手,终生无望。为师是不行了,你才十几岁,还有机会。”
“干甚么要奔着国手去学,我学棋只是聊以消遣。”
“你学棋的老师是谁?”
“是个大手!王……”
“好了,为师知道了。”裴渠只听了姓氏便打断了她,这个家伙是有名的棋待诏,人称王待诏,举国上下就那么几个大手,王待诏算一个。
又是个讨厌的老头子,裴渠小时候还给他教训过。
那时裴渠学棋还没多久,而王待诏也还没到举国知名的境界。小屁孩无理手屠了大龙,气得王待诏追着他跑到曲江,拎起来打了屁股,就差没被丢进绵绵江水里。
之后裴渠就再也不同他说话了。
南山自然不知道老师身上还有这等往事,比如被打得嚎啕大哭求饶说“不要丢不要丢,学生错了学生不会水性”……
专门找裴渠弱点的徐妙文都没抓到把柄的事,南山就更无知道的可能了。
师生二人后来又下了几局盲棋,但都下到两百多手便不了了之。盲棋令人上瘾却又极耗心神,裴渠偏是个颇有节制的人,便不许她再提下棋的事。
这一路抛却棋局厮杀部分,都还过得比较愉快。临分别前,南山道:“老师明日便要去万年县做事了?”
“是。”
“县廨琐务繁重,老师恐怕要忙得脱不开身。明日起,学生也得继续四处替娘子们说亲,恐怕要忙很久才能与老师再见面了。”她深深一伏:“老师多保重!”
裴渠稳稳坐着,搭在膝上的手轻轻抬了抬,又悄无声息地放了下去:“恩,保重。”
徒儿啊,你大概不知道为师也要与你一样,得在万年县四处跑罢?
老师如今不怎么认路,你给人说亲时顺便带一带?
、【一七】毒眼妇
南山纵然感官超群,但也没有听心的本事。因此她并不知面前这位表里不一界的楷模心里在嘀咕些什么,她只抬首看了他一眼,便头也不回地背上包袱下了车,径直往坊里去了。
裴渠看她背影渐远,最终消失在视线里,这才放下了车窗帘子。
石庆在外头问:“七郎直接回府吗?”
“去妙文那。”
此时距闭坊还有一阵子,裴渠正是要去徐妙文那还银鱼袋。
而此时徐妙文却正在家中伺候贵客,端着一张“我是正直良臣”的脸,小心翼翼给上远煮茶。
山亭中撩了一面帘子,凉风徐徐,伴着一院子的蔷薇香气扑面而来。日头缓缓西沉,这凉风中有些暑气消尽的意味,实在不像是入夏时分该有的天气。
上远端了一碗茶,却也只抿了一口就又放下,很是惬意地倚案看水中倒影。
徐妙文并不能完全揣透她的来意,上远像个无所事事的幽灵,无处不往。偏偏京兆之地,又没有她想去不能去的地方——将朝臣们的庭院当自己的花园,想来就来,想走便走,不用打招呼,也不必铺张接待,有时候就到山亭坐坐,喝喝茶,听听琵琶,甚至睡个午觉。
公主爱好独特,实在是教人称奇。
关键是她那位笑面虎皇叔却一直这样纵着她,对她“扰群臣宅邸清净”一事,从不干预。哪怕御史台那边接了无数投诉,也都替她压着。
于是上远肆无忌惮地像个鬼魂一样游走于京兆各个府邸,今日恰好轮到倒霉的徐妙文遇上。
徐妙文只说了三句话,上远便让他闭了嘴。身为一个话唠,徐妙文坐在她对面已是被憋死,偏偏还要一本正经跪坐着,实在教人气闷。
他已是暗中翻了无数个白眼,谁料上远忽然偏回头瞧了他一眼:“少卿似乎有意见?”
上远眼睛很毒,徐妙文的白眼翻得再快也逃不过她的敏锐捕捉。
徐妙文摇摇头,抬手扒拉眼皮:“下官眼里进了只虫子。”
上远当然知道他在胡扯,却也不戳穿他,言声缓缓道:“少卿声称抱恙,已是多日不去衙门,我看你身体很好啊。”
徐妙文是见过大世面的,自不会因为这一句话便慌了神,他面不改色继续撒谎:“下官前两日确有不适,今日已是大好,明日便可去衙门了,劳殿下关心。”
上远不落痕迹地笑了一下。
若徐妙文是蛇妖,那上远很可能是一只老不死的鹰。
上远唇角的弧度还未平,徐妙文还没来得及庆幸,裴渠却是非常不配合地前来拆台了。
徐妙文一听是裴渠来了吓得差点没跳起来,他暗中与小厮几番做手势,可愚笨的小厮只会蹙成八字眉来表示自己差劲的理解力。
徐妙文放弃了和他沟通,只好眼睁睁看着裴渠往山亭这边走来。
裴渠走近了才辨出上远,进了山亭,他不慌不忙行了个礼,只觉衣角忽被人一拽,徐妙文正斜仰着头跟他挤眼睛,似乎叫他不要说鱼袋一事。
裴渠也不想拆老友的台,可怎么办呢,鱼袋系绳都……
“如今八品的县尉也有鱼袋了?”上远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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