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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青作者:子慕予兮-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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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之卿脱得赤条条地,先独自在那蒸笼一样的屋子里呆了小半时辰,身上都被蒸出了一层汗后才慢慢浸入略微放凉的汤药里。
待木桶下的柴火添了三次,林之卿也已经热得接近昏厥,若不是桶中有个小凳子能坐着,他早坐不住了。巫伤命掐算好时辰,才与殷承煜飞快进门,把门反锁,不带进一丝凉气。
水汽朦胧中,林之卿全身被蒸得通红,无力地倚在桶边,脸是红的,可唇却是惨白的,竟然有中暑的迹象。
巫伤命不慌不忙地打开针包,捏起一根插到他人中上,林之卿身子一震,幽幽转醒。
“别睡着了,再怎么难过都忍着。”殷承煜扶着林之卿的头,轻声命令。
林之卿困难地动了下干涩的喉咙,张了张嘴。
巫伤命手指如飞,已经将十几枚银针尽数插入他头顶大穴。
这些穴位都是为了刺激他精神不至昏沉,每一处下针都是痛彻心扉,此番连续刺针,山崩地裂一样的剧痛瞬间击溃了林之卿,他忍无可忍,在水桶里猛烈地挣扎起来。
殷承煜连忙抱紧他,不让他乱动,巫伤命稳稳插入最后一针,林之卿已经痛得惨叫,凄厉不忍听。
“这只是开始。”巫伤命按住他脖颈上的脉络,慢慢捋着那根暴起的青筋。
像是有神奇的力量,他黝黑的手指在他身上各处经脉抚摸一遍,林之卿的痛也被安抚下去,逐渐安静下来,滚烫的身体被殷承煜拥在怀中,呈现出十分鲜妍的颜色。
巫伤命二人进来时只穿了一条长裤,此时也被水汽与身上的汗液湿透了,紧贴在大腿上,殷承煜忍着酷热,把林之卿死死压住,另一手却是抓住了林之卿的手,与他十指紧紧交缠着。
见他安静下来,巫伤命让殷承煜把他抱出木桶,平躺放在竹席上,自己则把火盆端到脚边,一株干枯的药草在火苗上燎过,便将它塞到一只小小竹筒中,按到林之卿胸口。
林之卿的皮肉在这热蒸水烫过后,已经热辣到麻木,此时拔罐上身,反而没有觉得太过难受。
巫伤命动的极快,只觉眼前一花,林之卿胸口小腹上已经呈五行分布出现五只竹筒。
巫伤命按着他的脉搏,默数到百时,一掌拍在他肚脐上,掌心内力一激,居然把上面的五个竹筒同时震开。
他连忙去看那处的皮肉,本就红润的肌肤上出现五个深紫的圆圈,表面甚至都有细小水泡出现。
他问过殷承煜催魂香是如何种下的,殷承煜沉吟许久才说了实话。
他得知催魂香的作用后,一直苦于找不到人使用,后来遇到林之卿,就在某次欢爱过后,把那东西合着精液塞进他后穴中,还逼他含着那精液一天一夜才许排出来。
催魂香遇精才活,一天一夜的功夫已经足够它钻入林之卿肺腑中了……
巫伤命不禁皱起眉头。
虽然早知催魂香寄生骨髓,但他总有一两分侥幸的念头,此时看来,这念头还是可笑了些。
巫伤命看了一眼殷承煜。
殷承煜似乎也有些悔恨当初的决定,脸色沉寂,晦暗不明地看着怀里的人。
“你的内力是纯阴,催魂香也是极阴,若是以你的内力入体引它出来,兴许会多几分胜算。”
把林之卿重新放回桶中,巫伤命轻声道:“这是这对你的内力耗损极大,恐怕要休养一阵子才能回复过来。”
殷承煜犹豫一下,问道:“其他的法子?”
“施针把催魂香逼到一处,刮骨去毒,只是那段骨头,也许就会废了。”
殷承煜忍不住道:“若是失败呢?”
巫伤命淡淡扬起唇:“大不了就是他死。只是……两种一个难看些,一个好看些的区别。你可要想清楚。”
殷承煜低下头,正好与林之卿恍惚的眸子对上。
林之卿默默看了他一会儿,忽然用嘶哑的嗓音道:“我要刮骨。”
殷承煜握着他肩膀的手一颤。
林之卿虚弱地笑了笑,声音虽然细微,但语气却是坚定不容改变的:“我要刮骨。”
殷承煜脸色变得极其难看,恶狠狠地等着林之卿,恨不得要把他撕碎。
林之卿此时已经不畏惧他,又重复了一遍。
巫伤命便询问地看向殷承煜。
殷承煜阴测测地咬着牙:“给他刮!如你愿!”
林之卿如释重负地阖上眼,再睁眼时,眸子里也多了几分神采。
巫伤命将一整套一百单八根赤金针取出,这些金针是他的宝贝,细者如牛毛,粗者有幼儿手指粗细,长六寸,表面镌刻有细枝缠花图样,精美至极。
林之卿看着他挑出一根细长的金针,在火苗中燎了一下,毫不犹豫地插入膻中穴。林之卿只觉喉头一甜,竟是一口鲜血被逼了出来。
他默默动了动喉头,将血咽下去,巫伤命看着他的双眼,安慰道:“忍一忍。”
下针却是毫不留情,从胸口开始,到脚底涌泉穴,沿着全身经脉,将全部大穴尽数封死,然后灌注内力于针尖,插针至骨,硬是将零散生于骨髓中的催魂香一点一点逼到他的左手臂处。
痛入骨髓,林之卿这一次才算真真切切体会到这个词的含义。
骨头里似乎有万千小虫在啃噬骨髓,痛痒难当,但是这痛痒却不能靠抓挠来缓解,从内而外地,生生要将人折磨疯。
林之卿先前还能忍耐,全身瑟瑟发抖,强忍着要去抓挠的冲动,后来那痛痒越来越聚集,渐渐从全身汇集到他的上半身,最后停留在手臂当中,全身各处的痒也愈演愈烈,仿佛要一起发作吃掉他。
一瞬间林之卿只想把那只手臂砍掉,他刹那失去理智,连殷承煜都没能按住他,被他一下子挣脱开,朝着墙壁便撞了过去。
殷承煜和巫伤命都没料到他会如此,连忙去拉,可还是晚了一步,林之卿一头撞上墙壁,登时头破血流。
两人手忙脚乱地把他拉回来,为他止血,林之卿口中凄厉地哭喊着:“杀了我吧,我受不了了,受不了了……”一下一下地把那条手臂往地上撞,让人抓都抓不住。
殷承煜不忍再观,两手沾满了他的血,一面为他轻轻抓绕着肌肤,一面微颤这声音问道:“你快想想办法。”
巫伤命冷冷道:“他自己选的,我能有什么办法。”
殷承煜忙道:“不是能用我的内力吗?”
巫伤命咧嘴一笑:“早干嘛去了,都到这一步了,只能硬着头皮继续。”
殷承煜第一次面露悔恨之色,他紧紧握着林之卿近乎癫狂的身体,竭力道:“那你继续啊!”
巫伤命反倒是不急了,慢吞吞蹲在一旁,抹了一把额头的汗珠:“这个时候,只能靠他自己,我也是无能为力。”
殷承煜只能眼睁睁看着林之卿痛不欲生,他尽力抓着他的手臂不让他去抓烂自己的皮肉。
林之卿先是在地板上来回蠕动磨蹭,背上的皮肉一片血肉模糊,殷承煜忙把他抱起,林之卿在他怀中无处着力,那痛痒就像疯长的野草,将他的全部意识都吞噬了,只余下永无止境的折磨。
林之卿放下了所谓的矜持和尊严,苦苦哀求殷承煜,求他给他一个痛快。
殷承煜心里越来越不是滋味,林之卿满是泪水的脸在他眼前模糊成一片,一声声惨叫都像利刃划过心底最柔软的那块。
“阿卿,忍一忍……”他嘶哑着,轻轻唤着林之卿的名字。
可林之卿早已不认得他是谁,他只盼着有人能终结这痛苦,只要那人做得到,要他做什么,他都会答应。
刮骨
等痛痒平复下来,屋顶的一线天光已经暗得看不到。
经历了一下午,他们都已经精疲力尽。
纵使深入骨髓的痛痒还在发作,林之卿也没有力气再哭喊挣扎,他的嗓子已经全然哑了,身体也彻底崩溃,被殷承煜轻而易举地按在地上,丝毫不能反抗。
屋中的高温不仅耗尽了他们的气力,也耗尽了他们的汗水,林之卿犹自一下一下地抽搐,头发黏在脸上,狼狈不堪。
殷承煜也好不到哪里去,身上全是被林之卿抓挠出的抓痕,还有被他踢打出的青紫色。
巫伤命明哲保身地坐在角落,等他们两个都没了力气折腾,才走过来,握着林之卿的左臂,把剩余的几根针飞快插到肘间,封住血脉,指尖一晃,一柄明晃晃的匕首已经出现在掌中。
他稳稳地握着刀,从林之卿的肘下三分下到,直切到腕上五分,然后在中间横切一刀,将皮肉也剥离开,露出森森白骨。
他之前以金针插入林之卿全身大穴,手臂这处更是断绝了血脉,催魂香被硬生生逼到此处,那段森然白骨上也隐隐透着青。
巫伤命手执薄刃,在那段骨头上一下一下地刮。
骨头与刀刃刮蹭时的刺耳声音,让殷承煜不由地埋下了头。
林之卿却是出奇的安静,也许是没有了力气,也许是已经认命,他漠然地直视上空,每刮一下,身体都要剧烈地震动一次,可脸上却是安宁得很,没有一丝痛楚。
巫伤命行医这么久,再惨烈的人也见识过,可如同林之卿这样的人还是少数,原本就有的那些怜悯就越发壮大。
他有意让他少受些罪,喂他吃了一粒曼陀罗。
不曾想那药居然毫无作用,林之卿依旧睁着双眼,直愣愣地看着前方。
巫伤命一咬牙,不再去看他,只低头专心刮骨。
蛊都生在骨髓内,只是刮还不能去根。
巫伤命只能以内力施压于手臂上,然后匕首巧妙地在白骨薄弱处开了一道细缝,让存于其中的催魂香都被拔除。
把取出的蛊虫小心封在葫芦中,巫伤命又用金针引导内力在他体内周行一遭,确认没有漏网之鱼,才小心地在伤口处敷上生肌养骨的药物,把皮肉细细缝合包扎,最后取出他体内的金针。
“可是好了?”殷承煜看完他的动作,轻轻抚摸着林之卿的头发,心有余悸道。
“嗯。”巫伤命耗了许多内力,站起身时身子一晃,险些跌倒。
他扶着墙起身,歇了一会儿才慢慢走去开门。
荆衣在门外已经等了一天一夜,焦急万分,见门开了,惊喜地迎上去。
巫伤命在热气腾腾的屋里呆了一天,脸上的黑灰仿佛也被蒸化了,胡茬与头发蓬乱成一处,不像人样。
饶是如此,他也是疲倦得走不动路,才开了门,就软了腿脚滑坐在地上,让荆衣一声惊呼,忙去搀扶他。
巫伤命摆摆手道:“不碍事,去叫童儿来,你进去看看那两个。”
荆衣敞开门,清凉的夜风吹散了屋中氤氲的水汽,殷承煜抱着林之卿坐在地上,低着头,两人的脸紧紧凑在一起。
荆衣缓缓走近,蹲下来。
殷承煜听到动静,慢慢抬起头,眼角还有未干的泪痕。
“主子……林公子他……”
殷承煜眸子缩了一下,他用脸颊试了试他的体温,方有些放心地回答:“应该是没事了。”
林之卿闭着眼睛,脸色惨白,面容还有一些狰狞,那样的折磨给他留下了不能忘却的痕迹,就算已经过去,身体也还记得最痛苦的回忆。
荆衣想要接过他,殷承煜却推开他,小心翼翼地抱起他,脚步有些踉跄地把他抱到床上。
“荆衣,我是不是错了。”
殷承煜愣愣地坐在床沿,握着他的右手,忽然问道。
荆衣一怔,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
“肯定是错了。”殷承煜扯起嘴角,苦笑。
“他不肯要我替他除蛊,宁肯刮骨也不愿我帮他。”
“主子……”荆衣走近两步,抱住他的肩膀。
“我该怎样做?”殷承煜低声自问:“怎样做才对……”
到底还是损了根底,林之卿休养了大半个月才能下床站一会儿,左臂被吊着,还不能动弹。
巫伤命虽然为人吊儿郎当,但真正摆出大夫的架势,还算是仁心仁术,尽心为他调养过后,林之卿也觉得轻快不少。
而此时,林之卿的心情也愉悦许多,因为殷承煜走了。
在他还在昏沉之时,殷承煜把荆衣留下,自己留书一封不知去向,林之卿看过信后,不置可否地丢到一旁。
没有殷承煜碍眼,林之卿就开始动了心思要偷偷溜走,荆衣发现了他的意图,只是劝他再耐心等一会儿,免得落下病根。
林之卿却是等不到这么久,他此番出来师门那边音讯全无,连要打探卓家消息的事情都被一再耽搁,自然心急如焚。
他也探过荆衣的口风,问他卓琅在何处。
荆衣只是回答:“教主叫我们各自回去,我从那之后也没有见过卓琅。”
他说完,就斜眼看他:“当初就是卓琅救你走的吧?”
林之卿不好瞒他,便坦然道:“是我逼迫他跟我说了谷中机关,要是那人问起,你可别说。”
荆衣不由笑起来:“行了,我知道。还跟我撒谎,你是什么样的人,还会逼迫他?卓琅跟我们久了,没想到还是个反骨仔。”
林之卿忍不住又问:“当真不知吗?”
荆衣笑道:“骗你做什么,主子也许知道,但我可不知。”
林之卿这才罢休,可他伤一有起色就在床上呆不住,即便是被巫伤命强命卧床,他也总偷着下来走动。
他这样好动,反倒让荆衣放了心。
又过了十多天,已是立秋了,寿材店忽然有了生意,店中囤的几口棺材在数日内都卖了个干净,还不断有人来要。
巫伤命点着银子笑得合不拢嘴,一反懒散常态,天天蹲在柜台前招呼客人。
林之卿不免要腹诽他几句,荆衣见多了他疯疯癫癫的样子,一点儿也不担心,在忙的时候还会抽空去帮忙。
生意越来越多,后来竟然来了许多官差,迟钝如林之卿都觉得有些不对劲。
此地是小小县城,人口本就少,生老病死是常事,但这家小小的店面一个月有一桩买卖就是很好,如此频繁,显然是死了大量的人。
他们几个都不是担忧大事的那种人,每日在一处过得也挺舒坦,但这样反常的事情到了门上,实在不好。
巫伤命本属意童儿出去看看情况,荆衣忙道:“若是真有事,你让一个小孩子怎么办?还是我去。”
他出去了几个时辰,等天快黑,才回来。
“邻近县城发生了疫病,听说已经死了不少人,昨日封城了。”
荆衣没敢亲往那处,只出了城,听说了消息就回来。
“有些古怪。”巫伤命把事情详细问了一遍,思量一会儿,摇摇头。
“如何古怪?”林之卿与荆衣异口同声。
“疫病一般会发生在大旱大涝的年份,而且,今年算得上风调雨顺了,无缘无故哪来的瘟疫。”
他们二人于医道一窍不通,平生也未经历过疫情,只能懵懂地附和。
巫伤命背着手转了半天,停下来命童儿备下药箱,居然要亲自去看看疫情。
荆衣连忙拉住他:“主子不在,你这样走了我们怎么办?”
巫伤命看了一眼他拽着自己袖子的手,柔声道:“我是大夫,见死不救的话,老天都会劈了我。”
荆衣道:“疫病无情,我不能叫你这样去。”
巫伤命倨傲道:“能叫我一命呜呼的病还没有呢。”他揉了揉童儿圆圆的头顶,把他拉到荆衣怀里:“帮我看着孩子,店里再有生意,银子分你一半。”
荆衣欲言又止,那人拍了拍他的肩膀,背上药箱,戴上一顶大斗笠自行去了。
屋里一下子少了两个人,剩下的也都恹恹不乐,一向活泼调皮的童儿也没了戏耍的心,老老实实坐在后堂碾药。
荆衣顿时忙了许多,里里外外操持着,把林之卿一个人晾在一边,甚是无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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