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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秋吟-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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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澤霖亦是意想不到学校安排了这种宏大的迎接场景,却也不好对下属们显露不满的怒气,只能吩咐了司机:“好好保护余小姐。”转而又凑近她耳边低语:“我会很快打发他们,等我。”

那热气在初夏带了股股闷躁,吹得她脸颊发烫,泛着桃色圆晕,她嘴角淡淡一笑。

他恋恋地握了握她冰凉纤细的手指,方在孙铭传的焦虑等待中下了车。

车又在孙铭传莫名奇妙的神色中消失得一干二净。

“元帅,余小姐她......”孙铭传掩饰不住忧心挂念。

张澤霖给了简短的答复:“她还不习惯这种场面,等以后再说吧!”

孙铭传“噢”了一声,无言可劝,眼睛示意了校长。

校长心灵会神,知道不能拖延元帅的时间,打扰他游玩的兴致,于是简单地领着上司在小范围内走动,走马观花地汇报近期的教学质量安排,一阵铃响后,草草遣走了随行的教师,然后故意安排人把自己支开,合理地给元帅留出想要的自由空间。

张澤霖今天一身便装,休闲的西服西裤,领子处的白色衬衣解开了第一颗纽扣,一个人怵在校园里除了面貌英俊外,与平常人也显不出什么不同。

而宛静身着深蓝格纹旗袍,亮丽的高跟皮鞋,撑一把蓝色的小洋伞,游荡在本就缺乏女子的封闭校园,单单婀娜多姿的背影已经引得年轻人浮想联翩了。

当张澤霖易如反掌打听到她的位置,赶过去找她时,她偏巧站在实弹训练场地庞大的榕树荫下,跟刚结识的人请教打靶的技巧。

枪,本是搁置在地,学生们匍匐在滚烫的沙子上,顶着炎炎烈日,开枪射击百米之外的靶子。因为宛静是位漂亮女子且不懂远射,靶场的教员惜玉怜香,将那射击靶子搁近了好几十米,又让宛静躲在清凉避暑之地,甚至担心她举不起长枪枪支,准备了枪膛的支撑,调到了适合的位置。

第一枪,没有悬念,她明明瞄准,仍是脱了靶,面容上难免有些失落。

教员安慰道:“因为是第一次,没有被声音震吓到,已经是很了不起了。”

她有些不好意思,双手将枪礼貌地举到主人面前,道了声:“谢谢!”

教员瞧出了她兴趣盎然,频频不舍的心思,推辞说:“这里有六发子弹,小姐如果喜欢,可以继续练习。”

“我知道军需用品价格不菲,每一发枪炮在战场上都是要竭尽所能地用在刀刃上,若交给我处置,那太过浪费了。”

这一番话说得教员倏然起敬,把枪放回到原来位置,便认认真真地跟宛静讲解起自己积累的经验。如果她姿势稍微不妥,碍于男女之别,他会口头上给予纠正。见她实在达不到理想的状态,他只好伸出右手去扶她的右手,左手去揽她的左臂,便随其自然地把她包裹在自己的怀中。

尽管只有隔着一寸来宽的距离,尽管是无心之失,无意之举,偏偏在张澤霖的眼中,是对她无缝隙的亵渎。

他百米之外冲过来,不闻不问,重重一拳,不偏补正,击在教员的鼻子上,嘴里不忘大骂:“你他妈的!”

教员眼冒金星,哼哼低吟了两声,咧咧退了三四步,终于坚持不住,浑然倒在地上,殷红的血瞬间染红了整个嘴巴。

宛静恍然大惊,回头瞧见是他,忙蹲下身,拿了丝帕去擦教员嘴角的血迹,又跟教员说:“你先扬了头,止了鼻血要紧。”

那关心体贴的口气,惊愕担忧的眼眸,还有轻柔急切地动作,宛若一根圆棒钢针活活刺进了他的五官,他怒火中烧,青筋暴出,扯开她的手臂,强硬地把她拉了起来,吼道:“谁让他碰你的?”

宛静前些日子积压的怨气早已闷在胸口压抑着不外泄,这会儿瞧他趁人不备,偷袭好人,不仅不知道理亏,还理直气壮地对她乱吼。那闷气顿时如煮沸的开水,滚烫的蒸气腾腾地往脑顶上蹿。她甩开令人作呕的手掌,气急回道:“是我。难道我自己的身子让谁碰,不让谁碰,还要你准许?”

“就是要我准许。告诉你,在顺德,我说了算。”他唯我独尊的脾气被打翻的醋意,被她对外人热情对自己怒然的态度,还有那一句可气可恨的“是我”激烈了,不由恶狠狠地对她发彪。

“好,你说了算。”迎着火冒三丈无赖之极的怒气,她丝毫不退让,眸子里熊熊燃烧的火骤然变成了冻结的箭,恨不得一箭刺进他心脏,先是冻死他,再是烧死他,不折磨他七七十九天不罢休:“你答应放我表哥,为什么现在还把他囚禁在监狱?”

本是从别人的非礼引火到宛静的不自爱,现在又突然冒出尖酸刺耳的“表哥”二字,张澤霖愣了愣,嚣张的气焰稍稍微弱,口气却仍透着一股子霸道无礼:“放人不是我说放……”

“你还真是可笑!”宛静咬牙切齿,冷冷的调子透着嘲笑的冰:“刚才是谁耀武扬威对我说,顺德,他说了算,又是谁,口口声声对我说,放人,他说了不算。”

 春风不识周郎面(27)

张澤霖哑口无言,不自在地摸了摸下颚,低眉抬眼间,瞬间恢复了平日里的温柔多情态度温软,笑逐颜开地去牵她时,歉意款款说道:“宛静,看到那个混蛋碰你,我气愤不过……。”

她打掉他的手,显然不想再听:“所以你给别人判了死刑,不闻不问便动手伤人?你知不知道你那一拳有多重!你口无遮拦骂别人是混蛋,你有没有想过自己?你是觉得玩我,很让你解恨,还是觉得耍我,很你舒坦?我知道,在许昌,我得罪过你,你可以像刚才一样泄愤,对我大呼小叫,对我拳打脚踢,我不介意。可我讨厌被你捏着把柄,明目张胆地威胁,欺负。”

这话听得张澤霖雾里看花,似乎明白了什么,又似乎没看清什么。

“宛静,都是我不好,你莫生气。”青天白日,他死皮赖脸地强搂住她,不顾忌过往三三两两打量的眼神,不顾忌她的愿与不愿顺从与挣扎。

话摆到了光天化日的台面上,他依旧想混淆她糊弄她,愤愤不平和玄辞冷语已经掏干了她的心,掏空了她的肺,她再没了抗争抗辩的力气,只好淡淡语调说道:“张澤霖,你放了我表哥吧!我答应你,留在顺德。”

他身子如刀劈泰山,天震地骇,像抱住了烫手的山芋,万箭穿心的速度推开她,一双炯炯的眼睛盯着,虎视眈眈,威严淋漓。

“你囚禁我表哥,又想尽办法嘲弄我。对不起,我打碎了你两全其美的计划。”

他面色难堪,一言不发。

她轻如浮云般微微一笑:“如果你觉得这个交易不划算,我们可以坐下来一边看戏一边喝茶继续谈。你也知道谭家在南方的商贸地位,在北方的贩卖市场。如果南北爆发战争,谭家禁运大米北上,吃亏得不止是你那几百万秦军,还有顺德府千千万万的黎明百姓;即使不爆发战争,一旦谭家终止了贸易,仅靠北方自给自足,三年内,顺德不止是一幅尸横遍野……”

“够了。”他终于面如白蜡,恼怒咆哮。

其实,她早知道他是谁。

其实,她早计谋妥当,先是温顺地跟他去孙家老老实实地闲住,然后瞅准机会把他迷得稀巴烂,最后在他对她不能自持的时候,狠狠摆出一刀:是要她,还是放了谭世棠?

在许昌,他死里逃生,差点儿死在她那双假意顾盼神飞的眼睛下,现在,他又要不明所以地因为她再死一次。不仅如此,她还眉飞色舞地要挟几千万人来换回区区一个谭世棠,口无遮拦,随时随地。

她这是当着千万人的面活生生地挖他的心,要看看它是红,还是黑。

他冷傲的眼神掩饰不住轻蔑:“我也讨厌被你捏着把柄,明目张胆地威胁。实话告诉你,我从来没打算放过谭世棠,放过谭家。你以为我是真心喜欢你?如果你不是谭世棠未过门的妻子,我不会对你另眼相待。我要让谭家倾家荡产,让谭世棠因为你痛不欲生,下半辈子在监狱里好好看着,我怎么玩他想要的女人!”

她愤世嫉恶,一掌掴了过去。

他反手亦是一掌。

只闻啪啪两声过后,她涨红的面颊颤颤抖抖映出了五个手指,火辣辣地烧心,嗓子里刺痛的哽咽被紧咬的嘴唇死死堵住,只剩下眶子里的泪水拼命地打转。

原来,他是这样想的。

原来,他心里是这样算计的。

她怒视着从他身边飘过,像晚春里最后一朵争艳的玫瑰花,带着高傲的刺,凋零在这个初夏。

他紧攥着双拳,没有留她,如泰山稳重般迎风不屈。只是斜眼间,一朵白玉兰花凌空飘摇,暗香浮动,幽幽袭人,却沾惹血渍成了红色。他痴痴地望着那停有她余香的锦帕,终抵不住内心渴求的鬼魅,瞪了一眼守在树边胆战心惊的始作俑者,气势汹汹抢了回来。那一眼恨不得撕裂了人家,枪毙了人家。

孙铭传闻势过来,却是迟了一步,短短的一刻钟时间,理想中的数学老师竟像煮熟的鸭子飞到九天之外。瞧见张澤霖扛着西服,无精打采,心思凝重地盯着手中的帕子,忙上前唤了声:“元帅。”

他微微一怔,忙从沉醉中清醒过来,怒道:“余小姐呢?”

孙铭传仿佛已洞悉一二,欠身回话:“我已经吩咐了司机送她回孙家。”

她答应回去?!他恼怒的表情松弛下来,紧张地问:“她怎么样?”

“她心情似乎不太好。不过,话语间还是很随和客气。”

他又想是忆起了什么大事,紧急万分地言道:“你现在赶快回家,派人监视,如果她要离开,一定要阻止。”

孙铭传应了一声,正欲离去,又听他命令道:“记住,不能伤了她。”

不能伤了她?

从踏上顺德的这片土地,悲剧已经开始。

宛静回了孙家壁苑,无视眼前一张张熟悉热情的面孔,直奔了紫芸阁,收拾行装。

孙太太闻讯而来,看那冷漠不搭理人的情势,想是出门的时候又好端端地跟张澤霖闹了别扭,于是堆起笑脸,摇着袅娜的身姿,不紧不慢地走过去,把那箱子里的衣服又一件件地捡了出来。

宛静瞧见后亦不说话,冷冰冰地把衣物重新塞进箱子。

“我的好妹妹,这是生得哪门子气?”

她不想多言,只说道:“麻烦跟张澤霖说一声,他若是不放我表哥,咱们走着瞧。”

孙太太顿了顿,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看她愁云惨雾的面孔,便止了笑声,携住她凌乱的手,劝道:“是不是怪他瞒着你?他这种欺骗女人的男人最讨人厌了。”

她撇过脸面,不愿听见。

孙太太轻柔地拍拍她的手:“可我看得出来,他是因为真心在乎你,怕你知道了,气他,恼他,恨他。”

她冷冷一笑,抽出了手。

孙太太不死心地又牵了过去:“你是明白事理的人,可以站在他的位置想想,他父亲去世不久,一个人接替了那么重要的权位。现在又恰逢南北局势紧张,他不仅内要服众,担起百万人的性命,又要费尽心思,对抗外敌,还要抽出空闲的时间,来咱们孙家走走,怕冷落了你,怕我这个表姐怠慢了你。他跟我说,你不想随他回张家,所以才依依不舍地把你安置在这儿,他又怕你感到寄人篱下,陌生拘束,现在正想办法找一处风景秀丽的宅院,把你接过去住。我知道,他这人脾气不好,那全是小时候被姑妈灌坏了,过着衣来张口饭来伸手的阔少爷生活,旁人又不敢逆着他的意思。你稍微不顺他,他不是破口大骂,就是恼羞成怒。他为了你,已经在慢慢改性。你不喜欢什么,他能迎合,能办到的,没有一件不是尽心尽力。”

她听不下去这种虚善的假话:“碧茵姐,你别再说了……”

“我也听过你表哥的事,只是不巧与他父亲的死牵连在一起。你想想,一边是他痛恨无比的人,一边又是他牵肠挂肚的人,他能不矛盾吗?即使想解开这个心结,也是需要时间的。你逼他,他一时情急会怎么想?你心里是不是没有他,是不是不喜欢他?他嘴巴没说,可是心里别提多在乎。”

她深吸了口气,渐渐冷静下来,倒不是孙太太的话打动了她,只是提醒了她,她差点儿忘掉了大事,若是她踏出这里一步,张澤霖杀人灭口,自己将永远没有机会救出表哥。

 春风不识周郎面(28)

孙太太好言相劝,不知不觉已过晌午,口干舌燥之余,不时拿眼睛窥着宛静,见她脸色由进屋时的铁青发白渐渐显出了原来的红粉,急躁的冷言冷语亦变得沉默寡言,虽微低着额头,可那双芊芊玉手温顺乖巧了许多,不由松了口气。

银梅端了茶水进来,不敢胡言乱语,递过茶水给太太时,眸子朝着宛静稍稍灵动。孙太太心灵会神,将茶水递了宛静手中,说道:“先喝口茶,压压火气,等心平气和了,姐姐替你出头。”

宛静轻轻点了点头,品了一口清茶。

尽管可以理智地吞咽下一口怨气,可那响亮的一巴掌时不时地从脑子里迸出来,若不是有人在场,她几乎无时无刻不坐在梳妆台前,端详若隐若现的指印。那个印记俨然已镶嵌进她的皮肤,渗透进血液,深入骨髓,让她这辈子都抹不掉他的可恨。

不知是听了太多孙太太的话有些单调疲累,还是紧绷的神经突然松弛下来过于放松,她神志开始消沉。晓风轻轻一吹,长长的眼睫毛似乎承受不住,疲惫地下垂,努力撑开眼睑,那牡丹窗花顿时变得影影双双,模糊不清,回头想跟闲忙的孙太太搭讪两句,话未出口,身子已不堪重负,倒在柔软的被子上,没了知觉。

“老爷这是做什么,下那么重的药?”孙太太嘀咕道。

银梅低下身掩饰眉目间的担忧,平静回话:“老爷说,是四少爷的命令。”

孙太太“哼”笑了一声,匆匆走出房间。

银梅这才小声对沉睡的宛静愧疚地说了句:“余小姐,别怪我。老爷他们舍不得你走,我也是。”

张澤霖是脱掉皮靴,赤脚进得紫芸阁。

捏手捏脚地上楼,又是轻手轻脚地推开了卧房的门。

月光如水穿过朱阁,绿荫星星,摇摇晃晃地伴随点缀,透过白丝蚊帐,泼洒在她静谧的脸上。

那弯弯的眉下是白日里秋水苇荡的眼睛,顺着眼睛是高挺翠微的鼻梁,沿着鼻梁是怎样令他着迷的两片嘴唇,会惹他狂笑?会惹他生气?会惹他茫然失措不记得自己是谁。

他撩开蚊帐,坐在床沿,细细打量,食指不禁微曲,抚慰起伤痕累累的右脸颊。她似乎痛着了,挣扎着摆脱掉,随即侧身给了他冷漠的后背,重新入眠。他心底一凉,又转到床的另一端,继续痴痴地瞧着,一秒,两分,三个时钟……像是欣赏一幅绝世珍宝,百看不厌,越看越沉醉其中。终于,他忍不住俯下身,慢慢凑近她额头,半空中又忽然止了住,不想她醒来,不想惊吓了她。

夜过四更,初暑微凉。

他扯过锦被,搭在她身上,望了一阵子,又悄然离开了。

孙家壁苑前厅亮着灯火,炉子里飘散着袅袅麝香。

孙太太亲手泡制了清火花茶,冲洗茶具后沏了一杯,吩咐银梅端给客人,说道:“人,看也看了,瞧也瞧了,以后也不要来了。”

张澤霖听罢一口热茶吞咽下去时差点儿烫坏了喉咙,咳嗽过两声,杯子里的茶水又四壁荡漾,洒了一身。

“瞧你那狼狈样,我这个当嫂子真是看着心疼。”孙太太抽出帕子递了过去:“她那丫头,心高气傲。你这过去,指不定被人家灰头土脸地大骂一通,还解不了心头之气。你先回去避避两天,等她气消了心里惦记你了,你再过来。”

“她若是不惦记呢?”他蒙蒙地接了一句。

“哟,你先前跟那些小明星,那些名媛们****,把人家逗得寻死觅活,也没听你说过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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