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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秋吟-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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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昌城就不是你的天下了?我嫂子可是定州人,别紧张兮兮假扮深情!”她不好当众揭破横在三人间的谎言,也配合道:“无碍的,定州城,我比你熟悉三分,只要我自报是谭家的人,无人敢欺负。况且你身边也需要个可支派的人。”他听罢会心地微微一笑。槿芝被两人似真非真的含情脉脉激得无可奈何,挽了她便往人烟密集处去。而他恋恋瞧着蹁跹袅娜的身姿,莲步乍移,融入集市,方对司机发了话:“去谭家。”

云烟巷,一如往昔,人如流水马如潮龙,随处可见沿街铺子里浮动的蝴蝶纸鸢、迎风的五色风车,顺耳便闻叫卖的七彩粉脂、玲珑的翡翠玉镯,还有拐角摊位飘香四溢的各色定州小吃。

槿芝兴致高昂,逛得流连忘返,直到天色渐趋渐晚,花灯笼罩街头,谭家派了人来寻,才怏怏不乐地答应回去,哪知进了谭家大门,未拜见谭家老爷夫人,已是身疲力竭,跟宛静知会了声要去闺房歇息。宛静本打算唤了丫环带路,转念一想,姨丈急于见她不过是谈及婚娶之事,早一刻面对,晚一分告知,对她而言,已是毫无悬念的结局,她亦不愿经历全部商酌定音的过程,便亲自领了朋友去晓园安置。

静谧夏夜,萤火缭绕,点点浮动,息了房灯,看到晓园里幻虚景象,不禁忆起了年少时,童心无惧,将秋千荡到十来尺高,吓得表哥守护一侧,不敢妄言轻动。

现在秋千依旧摇摆,却已物是人非,她似乎再也不是那个随性惹人忧虑的余宛静。只是恍然间,她宛若回到从前,又看到了墨守成规的影子,锦衣长褂,严虚谨慎,静穆闲雅地怵立一侧。

停了摇摆,问候之言,无从出口,又不得不打破无风无浪,她道了句:“姨丈他们在前厅是吗?我现在过去。”

夜色掩不住愈加挽留的神情,他几经吞咽,竭尽所能留下她稍纵即逝的身影:“这些天,你还好吗?”

闪闪的萤火照着他的痛苦挣扎,她能想象他被姨丈姨妈劝慰被冯梓钧横刀拦截的心情,她也只能点头称是。

他蠢蠢的两手相互交织,无措的额头焦急万分,嘴边却不知该继续说些什么,见她起身离开,不由情急道:“我知道你心里怪我,没有跟你知会一声,就发了喜帖。宛静,我是真心想娶你,想了十多年。”

他终于说出肺腑之言,却是迟了,迟到她遇上另外一个人。她依然回首,文静一笑:“我从来没怪过你。”

他俨然不信,音色迫切:“我知道你去顺德救我,吃了很多苦,我对不起你,我想好好照顾你。”

她懂得却也只能拒绝:“表哥,我想,以后都不必了。”

他知道会被推辞。

他本想横下决心,冲至她面前,拦了去路;他本想铿锵顿挫劝她,冯梓钧是军阀,跟张澤霖是一类货色,自古以来,兵匪一家,****掳掠,无所不尽其能,他们不过是披了军装外衣,打着保护民众的旗号;他本想提及,张澤霖甚至趁机霸占她,玩弄她,当着他的面对她施暴;他本打算喋喋不休,冯梓钧如果知道她被人玷污,会怎么想?知道她是被张澤霖欺负,又会怎么想?

可是见到园门翩翩而来的七尺身影,见到她举步轻摇姗姗行了过去,见到那人不顾他在场对她瞻情顾意,他紧握双拳,强忍了住。

她待那人比他分明少了七分冷淡多了八分缠绵:“怎么过来了?”那人只是淡然一笑,并未答复,越过她肩,对他显露仗势严威:“世棠兄可还有什么嘱咐之言要对宛静讲明,若是没有,我想带宛静去前厅商议大事。”得到他不失礼的答复后,那人便径直携了她的手逍遥而去。

萤火翩舞的夜幕,她曾迷恋的亦真亦幻,只剩下他孤单影只,对月成双。

前庭的大事不出宛静意料,早已一一定决。姨丈寻了她过去,不过是讲明,自己虽不是她的双亲,却是抚养她长大成人,供她留学海外,待她如亲生女儿般恋恋不舍。她也知晓应有的客套礼节,对长辈感恩戴德一番,又悲悲戚戚地跟姨妈一旁道别,演了一幕不知真情还是假意的戏。

鉴于冯梓钧的迟迟未归,冯希尧的休养身息,事事不理,孙铭传的足迹已是遍及许昌大小街巷,名山名水,商贸场地,见过民生亦吃过山珍。只是这日下午,路过许昌大学,他倒来了兴致,想去校园转悠,一览许昌的文人雅士。刘伯宽没有推迟,自踏进校门,便详细介绍起这所学校的悠远文化历史。他认真听复,赞叹不已。

然而,途经教学楼区,掩映在片片竹叶后的清丽面容忽然拴住了他的脚踝,确是那双水杏涟漪的眼,确是那张清艳脱俗的脸,确是她一尘不变的笑涡对他微笑。

这似乎是众里寻她千百度,这似乎又是踏破铁鞋无觅处。

他情绪激动,后退两步,准备唤出“余小姐”,突然,晓风轻拂,竹枝摇曳,她面前分明站有另外一人,衣着戎装,堂堂正正,侧面看见,似乎气宇不凡。他心下一紧,匆忙跟上丝毫未察觉的刘伯宽,却是再也听不进一字半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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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梨花落尽染秋色(10)

余宛静已不是张澤霖挂念的人了。

多年的军事生涯早炼就了他过目不忘的本领,方才虽看不完全那人的谈吐面色,单单是那身戎装的颜色质地,袖口衣领胸前表露的官衔级别,其在定军内部职位绝然不为刘伯宽之下。再瞧瞧她跟那人的说笑态度,含娇待羞,温柔温婉,比起孙家壁苑独独面对张澤霖时淑女端庄有余,娉婷秀雅有余,两人断然不止是普通的相识相交。

孙铭传不禁担心重重。

刚与刘伯宽出了大学,随从司机便上前禀明:“少帅回了许昌府邸,随时可以接见孙参谋长。”刘伯宽转首对他言道:“少帅事务繁忙,办事雷厉风行,他说是随时接见,怕是错过了现在便没了其它时间。要不,先委屈委屈孙参谋长,等议完事情,伯宽再领孙参谋长参观一二?”他客套回话:“南北贸易合作自然是大事,一切安排由刘局长定夺。”刘伯宽随即对司机下令:“去冯府。”

冯家前院的会客室铺设简单却低调地透着威严富贵,黑色真皮沙发出自南洋名家手笔,紫檀木茶几四柱飞龙盘旋而上吐云纳雾,搁置其上的青绿古铜鼎散着袅袅麝香,墙角文竹掩映的茗碗瓶花更是出自前朝宫廷。孙铭传家道殷实,古董古玩自小耳濡目染,见识非凡,横扫一眼墙壁的山水字画,此刻也忍不住惊叹嘘唏,当然这种叹为观止即刻掩埋在初见冯梓钧的肉颤心惊中。

那一刻,他几乎面部僵硬,忘记客套,与其握手言谈,更是闻到一股淡淡的兰花清香从对方浸染的衣领散发出来,他竭力翘起嘴角,竭力快速盘算宛静在顺德府走过何地见过何人,竭力用不太擅长地笑去掩饰紧绷的面色。

冯梓钧开门见山先是致歉:“事发突然,耽搁了孙先生的行程,不好意思。”

他卑谦回话:“是孙某冒昧打扰才是真情。”

冯梓钧端了茶杯,拨了两拨,未抬眼瞧他;只问:“不知谋害张老元帅的凶手正法了没有?”

不是协商南北贸易,是前日沸沸扬扬的封航事件;不是活捉,是正法,见对方话里藏话问里藏问,他不禁暗暗一惊,认真回复:“嫌疑元凶前段时间刚刚落网,待法庭公审完毕,便会见报。”

冯梓钧不露声色地“噢”了一声,又问:“不是南方人吧!”

他知晓这一年冯希尧无心整顿军队,将军权事务全部交于为人谨慎作派严厉的冯梓钧打理,只是百闻不如一见,这随意出口的两句话已是暗藏玄机,步步玄妙,由不得自己胡乱搪塞作答:“怎会是南方人?冯少帅您多虑了。我这次正是代表张澤霖元帅向冯少帅前来致歉,还望冯少帅您念及元帅他捉凶心切,敬请见谅。”

冯梓钧淡然一笑,品了口清茶:“见谅倒不敢当,只要捉了人,慰藉了张老元帅在天之灵,我们做晚辈的也算是安了心。”

他又是维诺地应承:“我会将冯少帅的担忧之情转达给元帅。”

两人接着聊了几句无关痛痒的话。

他正待问及南北解禁贸易通航的事,不料门外士兵匆匆来报,附耳对冯梓钧低语片刻,冯梓钧脸色微变,立眉怒目,接着跟他直言,有紧急事件需要处理,今天可能无法商谈南北之事,不过关乎老百姓的民生关乎经济的合作发展,他当然是支持。然后把他推给刘伯宽接待,随士兵带路扬长而去。

孙铭传当然知晓士兵的出现不排除刻意安排的痕迹,可他亦不想在此地多做逗留,冯梓钧的言谈举止以及他跟余宛静暧昧的关系不知为何让他余心难安,那女人去过军部去过军校,而且以她的聪明才智,绝不会走马观花,转瞬即忘,冯梓钧对顺德的军事实力了解有多少呢?

而送走了外使客人的刘伯宽也是怀揣矛盾的心思去了沁园书房,禀告了这两日的行程和客人的喜闻乐号,左思右良后,终还是躬身言道:“钧少爷,昨日刚来许昌,孙铭传便请我帮忙寻找一个人。”

冯梓钧翻看推挤如山的文件,随口接话:“是吗?”

刘伯宽拿眼睛觑了一眼,小心应道:“是,是余小姐。”

瞧对方忙碌的眼睛陡然停住,刘伯宽不由补充:“他似乎很了解余小姐的来历,知晓她是定州人,姨丈是定州首富。”

冯梓钧听罢继续奋笔疾书批阅文件,却是坦然自若地问他:“你怎么看待此事?”

刘伯宽微微一愣,随即笑道:“属下愚见,觉得余小姐去过顺德,为了救谭世棠出狱,肯定多方走动打点,被人熟知并不奇怪,只是能让孙铭传出面的人,肯定是不简单的人物。”

冯梓钧冷冷轻笑,说道:“他既然知道宛静是定州人,为何不亲自去趟定州寻找线索,偏偏要你帮忙?他是故意的,是让你知道,他不仅为南北贸易之事而来,还为宛静而来。”说罢便递了刘伯宽一份手谕,朗声令道:“安排头版,明日清晨别忘了送一份报纸到孙铭传手中。”

刘伯宽惟惟应了一声,低头扫视了内容,不止惊愕。

夜幕低垂。

许昌酒店二楼,窗帘紧闭,密不透风,八月天气,闷如蒸笼,不断折磨屋子里来回踱步焦虑不安的人。

孙铭传手握那份张澤霖的信件犹豫不决。余宛静对顺德知之多少,有必要裁决掉她吗?冯梓钧肯定已经知晓他要找她的消息,若是将她贸然带回,冯梓钧会横加干预吗?若是她去了顺德去了沽溏最后又重复上演离开张澤霖的戏码,张澤霖又露出慈悲牵肠的一面,舍不得杀她将她放生,又将如何?细细想来,他亦没必要惊慌,余宛静的所见所闻不过是顺德军事的冰山一角。只是现在,他不能走错一步,不能拿顺德几百万士兵的性命拿张澤霖未实现的雄心壮志再开玩笑。

床头柜的香盒火柴近在手边,他果断英明,嗤地燃了一根。火焰慢慢吞噬了白色,吞噬了“宛静亲启”四个龙飞大字,也吞噬掉里面幽幽的情绵绵的意。一火俱焚,一切化为黑色,化为灰烬,最后随着撩开窗帘的一阵风,散入无边的天际。他轻松地吁口凉气,笑了。

 梨花落尽染秋色(11)

翌日,许昌日报头版正大光明刊登出定军少帅冯梓钧与商贸世家之女余宛静喜结连理不日成婚的消息。安心休息一晚的孙铭传望见那醒目大字,神采焕发的眼睛霎时瞪得浑圆,若不是外人在场,不得不克制收敛情绪,指不定那紧闭压抑的嘴角说出一两句有失体统的话来。

刘伯宽站在一侧,嘿嘿笑道:“孙参谋长让我打听的人正是这位余小姐吧!”

孙铭传木木点头,惊愕之余也不知是不是回答他的话:“想不到眨眼之间,她竟然要婚嫁了,竟然是嫁于了冯少帅。”

刘伯宽一切瞧在眼里,又是笑道:“是啊!这事情太过突然,冯少帅也对伯宽隐瞒着,我也是看了报纸才知晓的。”

孙铭传忽而喜气盈面接道:“余小姐能结下这门好亲事,我朋友算是了却一桩心愿,可喜可贺。”

刘伯宽随之应承:“那是当然,因为冯家和谭家在许昌不是一般大户,两家结亲少不得惊动整个许昌府,所以冯少帅这些日子怕是一直要应酬接待外地客人,抽不出时间来详谈南北贸易之事,他今儿也吩咐了伯宽,让在下告知孙参谋长,南方港口自然会在他成婚之日解禁,而发展贸易需要与南方的各大商会协商详谈后再作定论,望孙参谋长能体恤他娶妻之心之急切。”

虽然只有一面之缘,孙铭传决然知道冯梓钧不会只爱美人不爱江山,他听得出这是故意搪塞之词,索性也沿着铺好的阶梯顺势而下:“那是自然,娶妻乃是人生大事,耽误不得。”

而后,孙铭传刻意重金卖了厚礼又去见过冯梓钧,不再谈及正事,纯粹恭贺,也不掩饰与宛静相识,直道与他的太太相交甚熟,颇为投缘,接着便欲辞行回顺德上报情势。冯梓钧问了需不需要见过宛静的话,孙铭传推迟笑道:“冯少帅与余小姐行婚当日,孙某再亲临现场也不迟。”

冯梓钧亦未再三挽留,随即遣了刘伯宽送客。他瞧得出来,甘愿为南北之事多等一天的孙铭传此刻迫切地匆匆离去,断然不是碍于他准备婚事无暇顾及政治,而刘伯宽说他见过报纸,先是大惊又是大喜,这一惊一喜之间肯定大出他南北之行的意料,宛静出嫁,正是打乱了他的计划。若是自己猜测不错,他此次南行怕是准备联合谭家,根据谭家在南方的贸易地位,拉拢南方商会,一步步控制南方贸易,张澤霖未免想得也太过完美了。

而毫不知情的宛静自进了校园先是被同事们笑脸道贺,又被学生们怪怪的眼神打量,最后大家哄堂大闹索要她的喜糖,瞧见她茫然不解又两腮微怒,这才乖乖地掏出许昌日报。她定睛一瞧,大字首版赫然映着:冯梓钧少帅与商贸世家之女余宛静前日订婚。

昨天,他好意送她回校时分明请她安心,谭家已开始陆陆续续通知客人取消婚宴,他亦会间接暗示下属不准非议此事。哪知转眼之间,假意之事竟然变成不真的事实,而且全国上下人尽皆知。

她马不停蹄赶回冯家沁园,不闻不问闯进书房,亦不顾及前一刻对他的感恩戴德,不顾及平常在他面前显露的知书达理,直言不讳,微怒道:“冯先生,我有事想跟你谈谈。”

瞧见她手中紧撰的报纸,他俨然猜测到了她的来意,坦然起身,轻轻笑道:“报纸的事,我正欲你解释。其实这不过是为了混淆旁人的视线,槿芝跟我说,让我做得彻底一些,断了全许昌人的念头,我也答应了你姨丈,不能委屈了你,要向天下人宣布。你莫生气,我不跟你商量只是觉得,这本就不是事实,你亦不用太过在意,况且我只是讲出订婚,并未讲明什么时候婚娶,以后此事自会淡出大家视线,最后变得不了了之。”

似乎眨眼片刻又变成她的情绪激动,辨不清他人意图,她余宛静的大惊小怪从未如此唐突过,似乎再转念一想,既然彻底断了表哥娶她的念头,既然她已经接到南洋信函不两日便离开,似乎什么亦不必太计较了,怕只怕澤霖意外见到了这份报纸,以为眼见为实,恨不得一枪毙了她。不过,这倒也好,断了他的思念,也斩了她的情思,她独自一人在南洋无牵无挂也落得清静。

顺德军事司令部的张澤霖自从接到孙铭传返航的消息一直忐忑不安,先是禀明下属,除了孙铭传,拒不接见任何人,接着电话问了三四遍孙太太,乌衣巷的那栋宅子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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