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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秋吟-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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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德军事司令部的张澤霖自从接到孙铭传返航的消息一直忐忑不安,先是禀明下属,除了孙铭传,拒不接见任何人,接着电话问了三四遍孙太太,乌衣巷的那栋宅子是否打点就绪,是否安排了懂事伶俐的下人,是否照着紫云阁的摆设布置,得到对方笑意盈盈地回复,他又是不放心地说,宛静这一来怕是不会再回去了,多备置些衣物备些书籍,她喜欢听古典音乐,多买些调子舒缓的国外曲目,孙太太呵呵笑道,说早按照他的交代备至妥当,不会亏待了他朝思暮想的人。他满面春风地挂了线,却是一刻也心静不下,来回踱步思量见了她之后该说出何话。

时间在活活炙烤他焦躁不安的心。

听到房门外下属禀告声,他心跳加速,省去了那声应有的“进来”,急不可待拧开门锁:“宛静!”

没有一丝魂萦梦牵的兰花香气,没有一点芙蓉桃花的足迹,仅仅是孙铭传那张阴沉平稳的面孔行了军礼,底气十足地禀告:“元帅,铭传没能带回余小姐。”

不可能!

宛静只要见过那封信,知道他愿意易帜南方,甘愿诚服南方,知道他派遣孙铭传前与冯希尧与谭继昌提亲,她不会不来顺德。

他呆愣的表情似乎难以接受。

尽管心下不忍,孙铭传却也明白快刀断情的道理,从怀里掏出许昌日报,故意露出头版新闻,递于他面前:“四少爷,余小姐要出嫁了。”

“冯梓钧”“余宛静”“执守偕老”几个大字标题如极白昼光刺进眼眸,他激动的心跳顷刻间静止了般,思维混乱,幻想不明,重重跌坐在沙发,双眼微蒙,面如土色。

 梨花落尽染秋色(12)

凭着一股悠悠余气在胸,他起身夺过报纸,扫视了消息内容,白蜡的面孔霎时盈满血色,竖立拧曲的眉毛连同怒火爆燃的眼睛狠狠盯着孙铭传,片刻光景,方从牙缝中挤出两声不寒而栗的笑:“孙铭传,你干得好事!”

孙铭传自知失责不做争辩,低头回道:“铭传有负重托,请元帅……”

“你给我闭嘴。”不待对方讲完,他已是勃然大怒地扔了报纸砸在黑色茶几上,那惊天动地的声响伴着他的怒不可遏,仿佛誓要震碎孙铭传的紧绷神经:“你知不知道宛静对我对顺德有多重要?你知不知道我熬了几个通宵才想出了两全之策?现在,所有的计划全被你毁了。”

孙铭传微微一怔,辩解的话未出,却又是听他冷言相继:“这报纸是今天的,是冯梓钧故意刊登出来给你看得,让你知道,他已经洞悉了你去许昌的目的,已经知道你想通过贸易手段吞并南方,所以他决定捷足先登,断了你前路。”

听到被冯梓钧识破计划之类的话,孙铭传后背突凉,内心从未有过的惶惶不安:“我想您多虑了,他刊登消息是真心实意发自肺腑想娶余小姐,况且余小姐对他亦是有情有义。”

瞧见对方此时此刻依旧搪塞,他火焰顿时涨到七丈来高,强忍的巴掌几乎掴了过去,几经压抑方才成拳状,几经克制方颤颤抖抖地收缩进衣袋,最后仍是按耐不住,咬牙切齿,一字一句骂道:“发自肺腑?有情有义?他冯梓钧跟宛静认识了多久,十年?五年?孙铭传,你他妈别忘了,她起初是要嫁给谭世棠,直到认识我,喜欢上我才想过改变初衷。冯梓钧算什么东西?凭什么娶她?如果她不是谭继昌的表侄女,如果谭家不是掌控了整个南方贸易,如果不是看穿了你去许昌的目的,他怎会迫不及待地要娶她?”

孙铭传不开窍的脑袋像是突然被灌了水银,霎时拨掉了外在那层晕晕乎乎的皮囊。

为何冯梓钧没有早一步没有晚一步,偏偏在他去了许昌之后,在与刘伯宽道出要寻找余宛静之后,在他见过冯梓钧准备谈及南北之事之时,才公布了这份消息?这似乎又确是他考虑不周顾及不详,见了余宛静与冯梓钧对眼相望的一幕,没有多加详问多加证实,便匆匆下了定论,甚至私自烧毁了那份信件,若是余小姐见过那封信,说不定便不会有今日这份报纸,说不定南北之事也畅谈无阻,说不定谭继昌会满口答应归顺北方。

此刻,他倒真有些慌神了,耳边又是张澤霖接连不断的炮轰:“你是不是没见过宛静?是不是没有把信亲自交到她手上?她是不是被蒙在鼓里,连我千方百计找她,她也不知晓?”接二连三的逼问压得他喘不过气,他满腹愧疚,自知不能再所有隐瞒,招了实话:“铭传把您的信烧了。”

此话一出,张澤霖更是气得七窍生烟,满目虽有不甘,却俨然被对方的不温不火折磨得耗干脾气,除了无计可施地躺靠在沙发,捏了捏愤慨的鼻梁,闭目养神一会子,别无他法。

最后,他不得不无奈地挥了挥手打发人离开。

他不愿再对牛弹琴。

深夜,晓风过窗,微微传来一丝凉凉的失意。

宛静备晚明日最后一堂课程,拿过老老实实摆放一侧的报纸读了三四遍,又抬眼望了望纸窗遮掩的半月,一股悲悲戚戚之情悄然愁上心房。

她藤箱倒柜,翻找出深藏的丝帕。那丝帕似乎依然环带那天的雨水之气,轻轻一嗅,他的味道毅然传进了脑际。

若是知晓她了订婚的消息,知晓她未嫁表哥,嫁给了熟识不久谈不上任何爱恨情份的人,他会奋不顾身赶来许昌吗?

当掀开帕子的一瓣瓣方叶,当显露出那张久久不愿挪开眸子的照片,她又慌里慌张藏进了箱子深处。

罢了,罢了,他与她这一生只能隔江相望,他终究是要婚娶三妻四妾,她终究要孤身流浪海外,终究不会是他这辈子的唯一。

而此时,张澤霖闻声醒来,仅有久绝的敲门声战战兢兢地响起在门外,不知昏睡了多久,只晓得月已上了柳梢,人却无法相约在昏后。

“元帅,是我,铭传。”

那声音似乎是一直紧守在门外不敢打扰亦是不敢擅自闯进来,瞧在那愚忠愚心的份上,他收敛怒气,佯装无碍,平静道了声:“进来。”

孙铭传进了屋子瞧见他依然纹丝不动地坐守下午的地方,恻隐之心横生,不由请令:“元帅,铭传错了,请您再给铭传一次机会,把余小姐带回顺德。”

他听罢瞥了孙铭传一眼,随后默然走至案几前,取下黑色木制框子里的相片,递到孙铭传面前,坦然道:“把这个交给何茂田。”

是紧紧相拥的一对男女。女子撩眉楚盼地眼望于男子,笑涡云云,会说话的眸子荡尽种种深情,男子亦是低额凝望与她尽在眉目,两根手指缕着她的柔软发丝说不出的款款爱意。

孙铭传再也不敢揣摩他的真实意图不敢擅作主张:“让何茂田去找谭继昌?”

他嘴角微微上翘,神色自若:“不,只见谭世棠。”

似乎一霎那,他沉寂的血液再次沸腾,熄灭的斗志再次被完美无缺的计划燎燃,他不仅要宛静回他身边,还要谭家完完全全诚服顺德。

 梨花落尽染秋色(13)

宛静课后递过辞呈,校长不惊的眼神假意客套,说她对工作认真仔细,深受学生爱戴,是难得的优秀老师,随后又恭喜了她一番。她亦搪塞地道了谢,既然与名誉校长冯梓钧定了婚事,哪里还会放着大家少奶奶不做出来教书的道理?校长连挽留的一字片言都不愿多讲。

桃根的出现很是及时。

她整理完行装打算去车站买过票便以此为借口与槿芝道别,偏巧桃根挽了碎花包裹从定州过来,瞧见她先是哭哭啼啼一阵子,接着便跪下来抱住她,呜咽地请她收留自己。

桃根这丫头自幼父母身亡,七八岁便被卖到谭家,尽心尽力服侍了表哥七八年,怎会突然来了许昌哀求自己收容?她来许昌多日,也不曾见姨丈派过贴身丫环前来服侍?她微蹙了娥眉,扶了桃根起身便问:“谭家又发生了什么事?”

桃根刚拿袖管拭擦了眼角,听了她的问话眼泪又是哗啦啦往外直泻,只顾摇头,一句也是啃不出来,半晌方才回道:“少爷他要订亲,老爷给了我些银子,打发我离开,我不知道能去哪里,只好来了许昌找表小姐你。”

表哥要订亲?

表哥打算迎娶别人?

男人不都是再重复千遍一律的故事吗?

这世上有谁会独独爱恋一人,直至孑然一身?

她心里说不出何滋味,领桃根去了客房,拿过丝凉帕子替对方抹干尽眼泪,安慰道:“你也知道我一个人自由惯了,哪里需要人伺候!你这丫头搁在寻常人家也该出嫁了,要不,明儿,我拖人帮你找个好人家……”

未等她说完话,桃根慌张摇头,抢过话便哭道:“表小姐,桃根要跟着你,桃根不嫁。”

她忽地笑了:“你放心,我会帮你找个读过书,脾气和善,通晓情理的人。”

桃根情急之下不顾思量,跪下来直道:“表小姐,我已经是少爷的人了,我不能对不起少爷,我不嫁。”

表哥的人?

若是刚才的订亲只是令她瞠目结舌,桃根的这些被她哄骗出来的话更让她触目惊心,她只觉耳边浑然一响,所有对他的尊对他的敬顷刻间崩溃,让她不由逃离三尺。

她想劝慰桃根,话又不知从何而出:“这样吧!待会儿我跟姨丈通通电话,让表哥娶你过门。”

桃根眼泪涟涟,摇头连连,说道:“我离开的时候,老爷跟我说,他和太太也舍不得我,可是何老爷从北方带来的文小姐不喜欢我,他也没有办法。少爷他逆不了老爷的意思,跟我说对不起我,给不了我名分。可我从来都没想过什么,我只要这辈子待在他身边为奴为婢地伺候他,就心满意足了。表小姐,你收留我吧!至少每次你回谭家,我也可以回去看看少爷。”

这是所谓情有独衷的爱,还是坚守贞洁的道德呢?

她一时无语,苍然感到身在许昌不由自己的可怜,只是她即将离开许昌前去南洋,往后的日子漂泊不定,居无定所,怕是尊泥菩萨,自身难保,哪里会顾及到另一个人的安危?她掏出百十块大洋银票,塞了桃根手里,直道:“你不是谁的人,也不是注定一辈子做谁的奴婢,你现在是自由之身,可以读书,可以生意,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任何事,我若是收留你,便是害了你,懂吗?”

桃根自然知道她不愿收留自己,也明白她话里的善心善意,却仍是懵懵懂懂地唤了声:“表小姐!”

她未来及继续说些安抚之言,便听到门外丫环急声急色寻她:“余小姐,老太太急着见您!”

老太太见她?老太太平日里若是想她向来亲临沁园,未曾遣人唤过她,她愣愣应了一声,看见确是贴身服侍老太太的丫环,又心急火燎,似是急不可待,便未多想,转身打发桃根道:“你先在房里休息一阵子,我待会儿送你出门。”说罢,随丫环汲汲出了沁园。

丫环只顾低头看路,三步并作两步,健步如飞,若是她稍微落后,便不顾往日里刻有的尊卑携了她的手,促声催她:“余小姐,快一些,快来不及了!”她几乎是提着心弦,紧随带路之人,脚上高跟皮鞋零乱地踏踏一路,刚问了句:“发生了何事?”却忽地听闻院落里凄凄的哭声,她浑然一震,俨然明白了什么,直奔了进去。门庭处未挂及白布,出出进进的丫环只是神色伤心,随着悲悲低沉的声音寻入房间,冯府的姨娘们皆围守内堂,哭作一团,听到丫环报了她来到的消息,纷纷让出条狭窄小道。

槿芝跪在床榻前,颤颤抖抖的身子趴在床帏,紧拉着老太太的手不放。老太太头上箍着白布青条,面色憔悴,斜歪额头,微眯眼睛,恍惚的神情发现她,干涸的喉咙顿时呼呼作响,手指也激动地动了两动。槿芝警觉万分,嘶哑的嗓音忙道:“奶奶,你要坚持住,宛静她马上来!”

老太太身子一向硬朗,怎么会突然这样?望着这世上与自己非亲沾故待自己如孙女般呵护的奶奶,一股酸酸的难过霎时如万马奔腾油然而生直捣鼻腔,她款款走过去啪地跪了下来,老太太撇开槿芝的手单单抓了她的,一丝丝冰凉气息顷刻沿着她的奇经八脉直闯眼眶,她潸然落泪,唤了声:“奶奶,是我,宛静。”

老太太无声笑了,嗓子吞咽,嘴角微抽,吃力地发出轻微声音。槿芝瞧见,慌张凑近,泪流的面颊忽地一怔,回首望了宛静一眼,随即哽咽道:“奶奶,你放心,她会答应的。”老太太听了这话,脑袋骤然一沉,眼睛安详地闭上,那只牢牢握住宛静的手亦是悄然松了开。

众人大声惊呼,如潮水般涌了过来。

槿芝胆战心惊地凑了食指过去,转身大声哭嚷道:“大夫呢?大夫怎么还不来?”身后的丫环唯唯诺诺答道:“已经派人去请了,大夫们马上就到。”槿芝无力再训斥,重新握了老太太的手,悲悲恸恸了片刻,似乎听到了身旁宛静的默默哭声,忙拭了泪说道:“奶奶她心脏一直有问题,别瞧她每天笑口眼开,指不定哪一刻丢下我们不顾,突然地走了。”

从老太太病发急切唤她过来,方才又见槿芝那意味深长的眼色和话语,这会又道出老太太的病情,宛静懂得老太太临终前定有大事需她帮忙,她不由直言道:“槿芝,奶奶是不是有什么要吩咐我?”

槿芝摇头否认,却道:“不是吩咐,是请求。”

她信誓旦旦点头:“只要我能做到,一定不辜负她老人家的重托。”

槿芝流泪笑了:“奶奶她希望你嫁给我哥,即刻成婚。”

如雷贯耳的一句瞬间惊得她茫然失措,那黯然忧伤的眸子顷刻间被惊慌惊恐惊愕逼得连连后退,她空空的脑袋恰如一张白纸,凑不出完整的话:“嗯?我,槿芝,我……”

槿芝的泪笑依然挂在面上,安慰她:“别看我平日里寻你和我哥的玩笑,其实我晓得,他配不上你。奶奶好像也知道,所以私下里待你亲如家人,希望你能瞧在她的面子上,能给我哥一次机会。宛静,我知道婚姻的事不是笑谈,所以刚才的话纯粹是安慰奶奶的,若她那刻真的离开,也能带着欣慰上路。对不起,我不想她牵挂我哥的婚事,死不瞑目。幸好,奶奶她现在还能喘口活气!”

 梨花落尽染秋色(14)

房间里涌进的十来个大夫打断了两人谈话。

槿芝面色紧张,拽着她的手瑟瑟发颤,瞧那不管是须发满贯的老者还是西洋医术的年轻医生接都唉声叹气,不管是把脉还是新式探测器倾听胸口皆是对望失色,最后全部积聚外堂,躬身说道:“冯小姐,请恕老夫们医术不精,怕是老太太活不过半月了!我们已经尽力而为,无回天法术,望冯小姐您另请高明!”

槿芝听完,瞬间呆愣,穆地昏了过去。姨娘们顿时放声痛哭,哭得死去活来地被丫环们陆陆续续劝回了临近院子稍作休息。空荡荡的房间不知何时只剩下她接替不醒人世的槿芝角色,在这种尴尬又忧心的氛围里似乎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好陪了丫环静默守在病床前,小心等待。

天气阴沉了下来,虽撑起了一扇纸窗,沁园书房依然暗淡无光。

冯梓钧的脸色藏在黑色深处,瞧不出何种表情,只是音色淋漓,严而带怒,怒而微颤:“继续讲。”

刘伯宽低身回是,又道:“码头不止一人知道此事,因为那女子很是漂亮少见,又飞扬嚣张,那通关行证又确是钧少爷您的特批,所以大家都印象深刻。当时那位男子手臂受伤,却有牙痕,他们亦不敢断定是不是枪击所致。只是事后回忆起来,觉得哪里不妥,但找不出把柄,只好作罢。”

他“啪”地一掌嘎然落下,案几边围悬挂的狼毫吓得颤了两颤,与刘伯宽一样虚虚屏气,不敢大呼,半晌时间,听他再问,分明是压抑克制着愤怒情绪:“真的是她?”

刘伯宽自然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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