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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秋吟-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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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布下重重机关天罗地网等他,这辈子杀不了他,我就不叫冯梓钧。”

她终于睁开了那双楚楚哀伤的眼睛,里面却渐渐透出酽酽憎恨。

他又冷冷笑道:“我既然敢杀他,就不怕引发南北战争,大不了牺牲掉许昌千千万万的无辜生命,大不了我自刎谢罪。”

她干枯的喉咙喘着粗粗的气息,怒火的眶子恨不得烧死他,几经吞咽骂道:“滚。”

他亦是恼怒地盯了她三刻,随即拂袖而去。

 梨花落尽染秋色(24)

槿芝这几日每每派丫头去沁园打探,丫头的禀告无时无刻不让她目瞪口呆又忧心思虑:少奶奶不吃不喝,日渐憔悴,少爷却显不出一点儿心疼来,只吩咐了丫环们轮流守着,莫让少奶奶上吊自杀,少奶奶好几天未进口水进口饭,怕是连举刀的力量都没有,哪里会自杀?晚上少爷回来,亦不像平日先去书房办公,倒直奔了少奶奶的屋子,不大一会儿就听到少奶奶骂声哭声,惨惨烈烈的,叫得大家都揪心,少爷下过令,大家都不敢上前端望,事后再进去的时候,看到少奶奶缩在被子里呜呜地哭。老太太也去过好几次,都是趁少爷出去的功夫。若是少爷在,怕是连老太太都拒在大门外,不让她踏进沁园一步。

她知道堂哥做事强硬,不想竟到了这种地步,她亦明白宛静是宁可玉碎不会瓦全,这两人简直是互相折磨彼此又折磨自己,本是一段郎才女貌的佳话为何会变成这种打不破的局面,她想自责又心下不甘。

贴身丫头见她无趣地躺在钢丝大床上对着天花板闷闷不乐,摇头叹气,灵机一动,道:“小姐,自从操办少爷的婚事,你好久没正正经经地逛过街了,我听说西巷新开了洋服铺子,款式很流行,你去买几件回来,让自己开心,顺便也让少爷哄哄少奶奶。”

宛静那脾气不是几件衣服能哄便好的,不过丫环的话到让她颇多感慨,这几日仿佛蜗居在洞穴好几年,若是再不出去走走,怕真会变成山顶洞人,老化腐朽万年,随之吩咐了丫环去备车。

丫环兴高采烈应了一声,蹭蹭跑去,却又颠颠回来,耷拉脑袋回话:“今儿,院子里的车都去清净寺接老爷了。”

清净寺?爹要回来?她微微一怔,自从北方传来张之庭的死讯,爹便把全部军务推得一干二净,交给堂哥处理,说要跟着大师参悟佛法,堂哥结婚之时,他又说这是红尘之事,由年轻人自行解决便好,他不必参与其中招惹尘埃。现在何事能劳烦他的大驾,也不管什么世俗什么清休?想毕,便问了丫环:“少爷呢?也去了?”

丫环摇头又道:“少爷在前院开会。”以为她欲转道去沁园探望少奶奶,忙又补充道:“少爷已经去了好一阵子,怕是不一大儿会议结束,会回园子,若是看到你在沁园,肯定会冷脸惹小姐生气。”

她长吁短叹了两声,便吩咐了丫环挑件出门的衣裳。

没有人作陪,她已是无聊之极,没有宛静作陪,看到哪些稀奇的好玩的有意思的漂亮的玩意儿更变得怅然之极。

逛了三四条街,进出好几家洋服铺子,身上衣裙换了不下十套,每一件在丫环眼中皆是“漂亮”“美丽”,连“典雅”“完美”这类的词语都形容不出。首饰名店,对着琳琅满目眼花缭乱的黄金链子,她左右为难挑了两条欲送宛静,问及丫环哪一条更配少奶奶,丫环开口只道:“小姐的眼光最好。”她顿时无语,兴致全无,起了身便走,亦不管后面叽叽喳喳地叫声:“小姐,等等我。”

行至马路时,又听丫环惊天尖叫,她以为出了何等大事,正欲回身探视训斥,不想一辆黑色轿车从左侧直直急速冲来,不偏不正却是她的方向,她心里一阵惊乱,不知该前该后还是该左该右,脚下像钉了铁钉,急得迈不开步子,眼瞧着车子即将撞飞自己,她心跳骤停,大叫一声,瘫倒在地,眼帘顿时漆黑,几乎晕了过去。

紧急的煞车声嘎然至于脑际,一个温柔浑厚的男音随之而来:“小姐,还好吗?”她面白如蜡,娇容不现,四肢乏力,晃眼看到闪亮的黑色与自己一毫之距,又是手忙脚乱,张皇后退,当惊吓的背部抵到柔软的墙面,她方感到稳稳落进一个人的怀里,陌生清凉的薄荷味道让她紧张的神经瞬间舒缓了八分。

当眼眶的黑色变成了绒布的深蓝色,当白色干净的衬衣里塞着规矩大方的格纹领带,她不禁抬头,映入眸子的是一张玉树临风的面孔,许昌城内不曾见过,父亲的下属里不曾见过,即使见过,似乎也比不上他的好看。见她打量自己,他嘴边轻轻一笑,那笑更添了他三分坐怀不乱的自信,一分傲视天下的凌然之气。她忽地面红耳赤,羞赧瑟瑟地低下额头,不敢继续看他,心跳越发地控制不住。

他礼貌谦虚说道:“若有冒昧小姐之处,还请小姐原谅。”

她不明所以,却突见他腾地抱起自己,跟随的司机识趣地躬身开门,他便轻放安置自己于后车排。

丫环此时已气冲冲地过来质问他,他很是耐烦地道了歉,又跟丫环解释:“我正是要送小姐去医院检查。”随即也请了丫环上车,自己老实坐在副驾驶位置,朗声命令道:“去医院。”

其实轿车根本未伤及她一分一毫,她只是抱了玩弄的心态看他到底想做什么是何种居心。轿车七拐八拐在许昌大小街道窜梭良久才踏上医院正途,进了医院,他又是殷勤抱她上楼去找最好的主治大夫,大夫仔细检查后,说无碍,没有伤及骨头不会留下后遗症,甚至判定她马上能落地行走。他认真正经地点头,却依旧抱她下了楼。

她终于耐不住,问他道:“你很喜欢抱人吗?”

他不假思索回话:“我只是喜欢抱你。”

她没好气地笑了笑:“你知道我是谁吗?”

他忽然凑近她耳边,神秘轻言:“知道,我一见钟情的女人。”

她意料不到他会如此直接坦白到*****裸的地步,自己顿时羞亦不是,怒亦不是,只好羞怒相激,从他的怀里挣脱下来,立眉嗔目一番,随后果断踢了他一脚,豪情地唤了丫环逍遥而去。

她明显感到了他的刻意,刻意安排轿车出来撞她,刻意及时下车送她去医院,又是刻意找不到医院的路在许昌绕了好几十道弯子。她明明应该气恼应该跟堂哥知会一声派人抓他拷打他。回家的途中她却又一路无意微翘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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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梨花落尽染秋色(25)

凉秋天气,落叶松软,飘飘坠悬,一片两片敲在桃根的额头,她低身拾了一枚,红色肉软的色泽,五指连心的形状,竟不由联想起了怏怏流泪的表小姐。宛若这满天的枯黄,表小姐似乎离油尽灯枯香消玉损只差一步之遥。原本是哭着求了冯家少爷给老爷太太知会一声,他一口回绝不说,又是威胁自己不准对谭家透露一字半句。这会子,冯家少爷又去了表小姐房间,她不得不退出客房,退出沁园,她不忍再见到表小姐的无助。

“张元帅,请这边走好!本该是冯元帅来亲自迎接的,不想您来得如此及时,还不容在下去通传。”是经常去冯家少爷书房的刘局长。

“刘局长真是客气了,我是以晚辈的身份专门拜访冯元帅的。家父在世时,亦是谆谆教导过我,冯元帅乃是一代枭雄,我辈应当敬之。”

桃根听那音色之熟,如雷贯耳,如昨日再现,再定睛一看,荷塘一侧有几人款步过来,为首的是少有戎装在身的刘伯宽,而他身旁之人西装革履,风度翩翩,分明是前些日子见过的顺德四少爷。她难以置信地揉揉不太清晰的眸子,捏手捏脚躲在竹叶林后认真窥视,在顺德孙家时,四少爷似乎也是这身衣裳,笔挺高扬,惊才风逸。起初她不太明白表小姐为何派自己去孙家送信,见过了四少爷,带四少爷进了沁园,她才懂得为何表小姐不喜欢少爷成天躲着少爷,才清楚为何少爷派她来冯家作底线。听着谈笑声渐去渐远渐失,她激动的嗓子突地干涸,喘不过大气,拔了腿便往沁园狂奔。

“表小姐,表小姐!”

好在后面的兴奋之词及时堵在心口。桃根只觉表小姐有救,不曾顾虑到屋子里还有另外一人,前脚刚冲过门槛,便瞧见冯家少爷端坐在床边,紧皱眉宇,忧伤皑皑,左手与表小姐五指相扣,右手轻轻抚摸着表小姐面上的泪痕,她又不禁一怔,慌张退了出来。

冯梓钧意料不到此时有人敢擅闯进来,方才专注的深情一扫而光,重新挂上不苟言笑的冷,放开宛静,起身整了长褂便丢下床榻之人门外惊愕之人,踱步去了书房。

桃根又是眨了眨眼睛,以为自己见到的是一抹假象,回身再瞧瞧拐角走廊略微背手的身影,脑袋顿时像一盆浆糊,糊里糊涂,越搅越不明白,只好犹犹豫豫走到床边,瞧见宛静眶子黑晕包裹红肿,嘴唇干裂紫色已显,又情不自禁地泛起了盈盈秋水,亦不敢大声喧张,跪到床边便对她小声耳语:“表小姐,四少爷好像来了。”

他?

见那垂落无力的手指张动了一下,桃根瞬间喜不胜收,携了冰冰的手,又道:“我看到了,除了四少爷,还有五六个在冯家不曾见过的人,是刘局长领进门的,还很尊敬地称呼他叫张元帅。”

是他!

她痛苦皱起眉头,软软的五指全搭在桃根手上,似乎竭尽全力要握住。桃根咬着嘴唇,坚定重复道:“桃根没有骗你,是四少爷,我看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表小姐,他肯定是来找你的。”

未等到她去顺德,所以他正大光明地来了。

她咳嗽两声,干枯的喉咙竭力吞咽,吃力的嗓子似乎有话要言,桃根翻出腰枕垫在床栏杆,又扶她靠稳,又激动不已地沏了杯温热茶水递到她唇边。她吞了一口呛了出来,又突地接连咳了好多声。

桃根轻柔抚了抚她的背,眼泪直掉,安慰她道:“表小姐,你别着急,四少爷像是刚从顺德过来的,今天肯定不会走。待会儿桃根先给你熬点儿稀粥,你现在这副样子,不光是桃根看着心酸,四少爷见到了也会心疼的。”

她亦不是昔日的余宛静,她还会是他在乎的余宛静吗?

已经干涸的泪水不知何时又被她含在眶子里,无力的一闭,两行透明丝线瞬间沿着憔悴的脸阔滑落下来。

桃根瞧见匆忙捏了袖管去拭擦,哽咽道:“表小姐,你别哭,四少爷知道你被姑爷囚禁这里,不会置你不顾的。你不能再继续食不下咽了,只有养好了身子,你才能跟四少爷走。”

她勉强露出嘴边的褶皱,低头吞了几口茶水便伏在床帏一阵恶心呕吐,连续不断了四五次,她才倦怠地翻滚到床上,才开始大口喘息。

南北易帜,统一全国是冯希尧多年的夙愿。

当接到冯希尧的急电:张澤霖愿意南北合并、共成一家、归顺定军,冯梓钧是八分怀疑二分反对的。通过这几次与张澤霖的交手,他决不相信对方是轻易诚服的人,无奈冯希尧对他言明时,又说道:我已答应,他不日会来许昌,届时再行商。他亦未想到叔叔口中的不日不过是翌日。

许是她的原因,他对顺德之人未有一丝好感,特别是听说孙铭传一路同行,他更是心情郁郁,懒得面对,安排完警备部署,吩咐完下属随机应变,他便直接回了园子。

他放过了张澤霖,张澤霖倒惦记他。

刘伯宽过来找他,开口便道:“钧少爷,元帅请您过去一趟,您也知道这国家大事,没有您,元帅做不了主。”他罢手拒绝说:“元帅知道我的想法,去与不去皆是一样。”刘伯宽又道:“不止是元帅,张澤霖也想见见您,他说是专门慕名而来,若是你不肯赏脸,他便亲自来沁园请您。”

只是听说张澤霖与自己年纪相仿,相貌不差,其它的,他倒从未在意,这会儿听对方非要见过自己方肯罢休,他不觉吃惊,思忖片刻,便去卧房换了套正规衣裳,唤了刘伯宽带路。不巧偏遇上桃根端了清汤,望过他一眼顿时神色慌张,鬼鬼祟祟地躲进了客房,又把门帘掩上。他想过去端详端详,这方却被刘伯宽紧急催促,亦不好对她再有所顾念,只好作罢。



 梨花落尽染秋色(26)

待人接物常在前院的会客室,冯希尧此次出乎意表安排在了后院的别墅书房。

书房的摆设除了珍世古董国外设计的枪支汽车模型便没了其它,干净,清透,再有窗棂外凉凉的风吹进带来初秋的桂花香气,清新,怡然,似乎此时的国家大事也变成了一方相知的笑谈。

冯梓钧未踏进门子便远远听到叔叔的一阵阵爽朗笑声,里面之人似乎相见恨晚,聊得相当投机,再仔细清辩,也不过是你一句赞词我一句虚谦,多是恭维叔叔陈年旧勇之类。待默声到了门口,见到腰圆背厚的叔叔,一身宽大松绸锦缎料子大褂,摸着八字胡须,悠然地指着最得意最喜爱的战斗汽车说道:“这东西可是我亲手设计,专门请南洋的师傅打造,全世界独一无二的东西。”另一人背对自己,来回把玩模型,清朗的嗓音说道:“依目前制造技术来看,怕是全国也找不出这款真实的东西来,南方缺铁矿石山,炼钢的技术,若是南北成了一家,冯叔叔这款模型何必远赴南洋,只要跨过枝江,便有了找落,以后何止是模型,真枪实弹也能给造出来了。”他心下不由一凉,觉得欲面对的人已不止印象中的不肯服输,还隐隐带着几分暗度陈仓的姿态。

当然这种思索在张澤霖转身望他之时,不仅霎那间荡然无存,而且他那常日冷静的血浆顿时像遭受了万度高温腾腾地沸出血管,窜进他的毛孔,似要从极力压抑的深沉里蒸发出来,一股股的疼痛刺激皮肤,收缩管壁,急速跳动的心脏承载了万吨泰山的负荷,压得他几乎窒息,他以礼相待的手明明该友好伸出却偏偏私自握成了拳状。

张澤霖早料到对方情难自持的反应,嘴角只是上挑,轻然一笑,道:“想必这位就是梓钧兄了,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幸会,幸会!”随之客套递了手过去。

冯梓钧不失礼地一握,却冷冷回道:“客气,张兄的大名,张兄的能耐,在下早有耳闻,仰慕之极。”

张澤霖不介意他的冷嘲热讽,笑道:“哪里!梓钧兄你太过谦虚了,澤霖还要向你学习。早就听铭传报告梓钧兄新婚将至,来了许昌才知道你已然娶了娇妻,忘送薄利,还望梓钧兄你海涵!”

冯梓钧竭力克制,淡然回道:“张兄说这话便见外了,当初拙荆去顺德之时也承蒙过他人的悉心照顾,想必拙荆的表兄谭世棠亦是承蒙张兄你的吉言才得以逃脱生死,这份恩情比起张兄口中的薄利自当厚重许多。”

张澤霖茫然不解的神色,愣愣地看了他半晌,终于恍然大悟地“噢”了一声:“梓钧兄若是不提及,我早忘了这档子事。的确是有个谭世棠的人因涉及家父身亡事件被关在监狱,后来有位姓余的小姐找过我,求我放人,她也没提及与梓钧兄你关系非浅,若是知道她与你有这重关系,我张澤霖怎会扣押着人不放,连累她在顺德多待了段时日,希望梓钧兄你见谅!”

冯希尧见两人年纪相仿,所谈相投,很是高兴:“既然大家都是一家人,也没什么可生疏的。澤霖啊!你初次来许昌,住在外宾酒店,我也不甚安心。冯家地大宽敞,若是你不嫌弃,就在这院子里安心住两天,咱们叔侄三人,没事也下下棋,谈谈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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