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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秋吟-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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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穿百孔,生生世世不得脱生。他尴尬的手顿时僵硬在半空,呆愣两秒,又不厌其烦地跟了上去。她左推右挡,他蓄势跟进,她蹙眉恼怒,他依旧平静,俨然她不披上那衣服,他便不肯罢休,她终于坚持不到最后,披了他温暖外套的身子瘫软在床,额头抵着石青金线枕,颤颤抖抖,似乎倔强地隐忍哽咽。他不由低身去抚她的肩,碰到丝丝冰冰凉凉,又是一股股莫名酸痛。

“别碰我。”她柔软肩膀抗议地动了两动。

他温声妥协道:“待会儿我把工作交代完,陪你出门逛逛。”

“滚,我不稀罕。”

话虽如此,当他推掉与冯希尧、张澤霖的会议来接她时,她已是端坐梳妆镜前打理容颜,涂抹淡淡粉脂于两腮掩盖憔悴不堪,瞄清弯弯柳眉冲刷眼眶的黑晕,又在无精打采的嘴唇稍微涂擦点点红艳,将那松软长发散散料理开,滚滚波浪压制在鬓处的金色发卡,透着淡淡的静雅。他看得痴迷,听得桃根的唤声,方回过神来下令道:“小心扶小姐上车。”

名媛坊的铺子,灯光璀璨,五彩纷呈,可以有光鲜漂亮的银花高领长袄搭配落地长裙,可以有银色珠链陪衬改良的高领蓝色旗袍,可以有各色绒呢帽子百样针织披肩款式各异的风衣。

宛静身临其境,入乡随俗,不管等待自己的为何人,瞧见中意的东西便往试衣隔间里换,一套套,一遍遍,一层层,一件衣服非得折腾出一系列的配饰,帽子要选中意的样式,领抱要挑合适的色泽,连脚下的皮鞋也要穿出完美无缺的份儿来。老板一瞧就知道是大户人家出身,是位舍得花钱的主顾,越发殷勤地前后伺候,左右推荐。

而身无琐事的冯梓钧起初老实地端坐一侧,觉得这套亦漂亮,那件也甚好,全买下来便是了,哪知她又接连不断地挑东挑西,挑得他眼花缭乱,眼冒金星,最后不得不闭了眼睛修养,语气温和提醒她道:“若是喜欢,都买下吧!”她这个时候兴致勃勃,高昂得紧,听了他泄气的话瞬间不悦:“是你自己要陪我来的,若是不耐烦了,可以回去。”老板深知此时夫妻间的关系极能影响生意,忙上前躬身道:“先生,这儿有今日的许昌日报,我马上给你沏杯碧螺春,你慢慢品,慢慢看,慢慢等。我瞧得出来,太太是位行家,眼光高不说,品味更是胜人一筹,她为此衣着出门长得也是你的脸面,你说,对吗?”他又不得不挥挥手,拿起看过几遍的许昌日报,享受倍受煎熬的每一分一秒。

晌午时刻,她各挑了件素雅的长裙旗袍风衣,又选了三件需要改制的衣裳麻烦老板照她的设想修改,又问老板明天是否能修改好?是否还有新式衣服过来?财源滚滚,老板当然喜不自禁,连连点头,连连应道“有”。冯梓钧一侧听说她明日又要过来,似乎阻拦亦不是,放任亦不是,毕竟现在的她比起眼泪汪汪的模样至少让他省去一份心痛的自责牵挂。

宛静胡乱折腾时间,心地却想,他这是真心实意抽时间陪自己打发无聊,还是蓄意谋划避免自己跟澤霖见面?他可以坚持一天,难不曾还心甘情愿陪自己两天?若是澤霖真来了许昌,难不曾他宁可每日监视自己,也不处理让他忧心的工作?即便如此,总有一天他亦会不堪疲惫,顿感无趣。于是,她决定沉下心境,静观其变,冷眼旁观。

冯梓钧浪费了半天时间,回了院子便迎来下属禀告:元帅取消了两方会谈,安排小姐陪同张澤霖逛街看戏。他埋头深思良久,能出口的话似乎仅仅是习以为常的一句:知道了。打发了下属,他倦怠地仰靠在藤椅,捏了捏鼻梁,长长嘘了口气。

翌日,她又是要出门去名媛店,他以工作为由没有陪伴,只是派了司机跟随保护,她嘲笑地问他:“你不怕我自己走掉?”他回答得相当深情:“你不论走到哪儿都是我冯梓钧的妻子,即便有一天走到了天涯尽头,我亦会把你接回来。”她冷冷一笑,砰地一声关了车门。她今天一身深青色棉布料子长裙,竖起的荷叶花边衣领束着欣长脖子,高腰的褶皱裙摆盈盈荡荡,尽收他眼下,这世上谁会相信?让他动过心的,除了她,似乎别无它物。

轿车驶进南京路,停靠店铺门面。桃根搀扶她下车,她便下令司机一个时辰后来接,司机面露难色,可瞧她恼羞成怒血色盈盈的两腮,顿时不敢吭出反对的一字半句,老老实实地点头应承。她当然记得槿芝说过,离家出走两三个小时便被冯梓钧抓回冯家,她当然也明白许昌府邸除了冯家的丫环下人还有无数双暗场的眼线虎虎生威,所以她转身进入名媛房依然如故,挑选衣裳,修改衣裳,试穿衣裳。

“这件,这件,还有这件。”

试衣房间外传来熟悉清脆的女高音,宛静微微一怔,断然想不到槿芝此时会来,她正欲开门端详,忽听另一更加清澈的男声:“这件不够脱俗,这件不够高雅,这件不够端庄,配不上你,还是这件甚好。”

澤霖?她脑袋嗡地一声大了,身子如泥塑雕像顿时僵直,两手下意识堵住惊愕嘴巴,生怕它发出不知名的响动。

槿芝不悦地撒娇道:“我就是喜欢这件,这件,这件,你能怎地?”他哄人的口吻:“”槿芝媚媚地“哼”了一声,反问道:“别信口开河,谁是你喜欢的女人?”他笑了:“谁方才忍不住接了话便是了谁。”槿芝嗔了一声,踏踏进了隔壁试衣间,听到关门声,却也听到随之而来的娇气:“我换衣裳,你进来做什么?”他正经道:“我帮你。”槿芝没好气地捶了他一拳,那一拳似乎被他凌空拦下,槿芝气呼呼却是娇笑跺脚:“你放开。”他死皮赖脸回道:“不放。”槿芝威胁道:“你若是不放,我便喊人了。”他一幅不怕天地的调子:“就算了你喊了你爹喊了你哥,我照样抱你不放。”槿芝扑哧一阵轻笑,那咯咯的笑声却又突地嘎然止住,半晌的时间便传来男人粗声的喘息和女人酥软的呻吟,伴着痴痴迷迷的耳语“我喜欢亲你”,汇着缠缠绵绵的喃喃迷醉“澤霖,澤霖”。








梨花落尽染秋色(30)



宛静只觉头晕眼花,污浊空气混着秋闷燥热像无烟的星星炭火烘干了她的全部,她身子像摇摇欲坠的树叶沿着薄薄的玫瑰绒面墙壁缓缓下滑。


“我以为自己衣食无忧,荣华富贵什么都不缺,遇到你,我才清醒过来,原来不是,我缺了你。”


……


“我只是不愿看到我喜欢的女人显不出她独有的美来。”


……


“我没有家室,除了母亲姊妹,便是孤身一人,我以为这辈子自己会孑然一身,想不到,我还能有你。”


……


“就算了你喊了你爹喊了你哥,我照样抱你不放。”


……


“你喜不喜欢我?我喜欢你。”


……


“我喜欢亲你。”


……


嘤嘤嗡嗡的声音像灌进了剥落皮肉的水银万般钻心的痛,她两手紧塞耳孔,依着试衣墙壁看到了玻璃镜里清晰倒影,容颜苍白靠粉黛姿色,头发凌乱靠发卡修饰,眸子因为密布透光的狭隘更加显出了黑暗,她活像见不得白日的幽魂女鬼被自己禁锢在这方昏暗的四方天地,这就是现在的余宛静,被自称奶奶的人自称姐妹的人欺骗迷倒在新婚床上,被人模狗样的衣冠禽兽整日威逼折磨,心底竟还挂念着另一个善于编制花花世界的下流混蛋,她忽然想笑,笑自己自以为是的聪明到头来原是这般的浅薄无知。


“表小姐。”门被大呼小叫的桃根几乎震塌。


她从地上爬起整理完衣衫,推门而出时,无喜无怒,无悲无愁,只是冷然道:“车来了?”


那冰冰寒寒的语气,那阴阴冷冷的面孔唬了桃根一惊,她仓惶摇头,呢喃道:“表小姐你换衣服换了大半个时辰,我怕你出事!”


她微迷的眼睛似笑非笑,微挑的眉毛似怒非怒,冷清说道:“你方才是见到熟人躲起来了,还是顺便回了趟家跟你眼里的姑爷报告我的行踪?”


桃根本是守在试衣间外抱了大堆宛静挑出的衣裳,听到老板迎客的声音,好奇地探了探身子,不想看到冯家小姐挽着四少爷的胳膊进了店铺,她吓得魂不守舍,急得烫手烫脚,不敢敲表小姐的门,更不敢被冯家小姐发现,瞧冯家小姐挑完衣裳要进来试衣,她急中生智,躲进一间衣柜。门外的打情骂俏,门内的寂寥无声,霎时像狠心太太手里的发簪一次次无情捅进了她肉里,表小姐刚刚死里逃生,哪里受得了这种刺激?可她似乎笨得什么都不能做,只能眼巴巴地观望着这一切。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热情冷却了,消失了,她方敢从衣柜里挤出来,可见到表小姐依然静静待在里面,悄无无息,她顿时慌乱,什么也顾不下。这会子,听到表小姐话语里从未有过的尖刺利刀,她悔不当初,扑通跪下来,眼泪如雨直下:“表小姐,我不是故意要瞒你的,你让我去找四少爷,我的确是去了,可经过荷花池塘的时候,我看到四少爷跟冯小姐在一起,两个人粘粘糊糊的,四少爷还说要娶她,还说为她不要了半壁江山,我当时吓坏了,那个时候,你刚醒来,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说?表小姐,你千万别往心里去,不要再为四少爷伤了身子!”


她冷冷一笑,继而收敛面孔,收敛冷傲,收敛忿怒,表情愣愣地自言自语重复:“原来真的是他,原来他真的来了许昌。”说罢亦不顾悲悲戚戚的桃根,不顾修改挑选的衣服,不顾老板的连连挽留,不顾大街小巷人行车辆穿梭,往冯家方向走去。


晴空天气不知何时变得灰暗,秋风四起,枯叶横扫,卷起万马奔腾的尘埃,犹如忽明忽暗的布帘。她单薄的身子迎着狂风,三步不稳,桃根紧随其后欲过来扶她,却被她七绕八绕推到千里之外。进了冯家沁园,她踉踉跄跄闯进了书房,横在门口,便问:“张澤霖呢?”忙碌批阅文件的冯梓钧听到沉弱无力的嗓音不禁抬头一看,她仿佛历经万难跋山涉水到了他的面前,筋疲力竭不说,头发凌乱,黯然神伤,衣冠更是不正。两秒等不到他的答复,她又转身出了沁园。


张澤霖,你在哪儿?


荷花池塘隐隐传来一阵阵娇笑。


她脚步像被钉在石板上迈步出一步却硬生生的痛,透过摇曳四伏的荷叶,她分明瞧见他搂着另一个女人,他无所顾忌地去亲人家的耳鬓人家的颈子又时适宜地去糜烂人家“我喜欢亲你”,他肆行无忌的搂搂亲亲是站在白玉石阶,是站在她每晚对着月亮对着鲤鱼思念起他的白玉石阶。


雨,淅淅落落,惊扰了他的浓情蜜意,他镇定脱了外套遮在那女人头顶,掩护那女人躲进凉亭,那女人随后从他衣裳里摇摇摆摆探出脑袋,遭遇到他的温柔他的痴情,瞬间无法自拔,贴了上去,醉死在他的怀里。


她笑了,那盈满泪水的眶子也随一抹褶皱引荡起涟涟浪波,连同丝丝秋雨不断顺着脸阔下滑。


张澤霖,你真是个善于谈情的混蛋!


而遥望这一幕不止是她,他悄然站在距离她不远的地方,伸手能碰到她的地方,他果断地想若是她大哭悲痛,若是她大骂心伤,若是她不顾地闯了过去,他会毫不犹豫成为无坚不摧的城墙,为她挡下所有的不堪设想,可她仅仅是无言地转身,默默无语地从他身边飘过,不转动眸子瞧他一眼。他情不自禁拉住她冰凉的手,右手下意识揽她入怀,她沉寂的身子瞬间抗争,像只临死前挣扎不息的鱼,从他怀里拼命扑腾出去。她怒火盈腮,咬牙切齿,一个巴掌淋漓挥过来,“啪”地掴在他脸上。即使她喜欢的人跟别人暧昧,她依然冷漠待他,依然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难道他真的惹她生厌吗?看她脆弱的身子在风雨里飘摇不定,终被一股强风吹倒在地,他于心不忍地奔了过去抱起她,她已如漂浮在水面的鱼,断了筋骨,老老实实枕在他的臂弯,无一丝声响。


宛静。








梨花落尽染秋色(31)



与张澤霖游山玩水游窜花巷,槿芝流连忘返地沉醉在温柔乡,早把一病不起的宛静抛至脑后,只是这天,早起见不到他浪荡的影子,细细打听后说跟了老爷少爷齐聚一堂,商谈重要会议,怕是一时三刻不会出来。她顿感无趣,沿着落叶小径悠哉散步,近了沁园,这才想起平日里狂闹嬉戏的姐妹。而宛静往常对饮食起居甚是注意,少有发烧生病招惹风寒之类,然这次绝食又淋雨又情绪失落,先是迷迷糊糊烧了一天,好不容易退了烧又吭吭咳咳地头痛。


槿芝掀帘入内,闻到屋子里刺鼻的苦药味,娇花妩媚不禁黯然失色,瞧见宛静正被丫头搀扶起来端药递饭服侍,心酸心痛顿时凝聚成雪滚滚而至,她碎步上前,瞧见对方未抬眼相望,丫环瞅了她一眼亦是不懂礼数不晓得称呼,内心惶恐,仍是强装笑颜,悠悠唤了声:“姐姐!”


听到那声绝迹的娇柔呼喊,宛静憔悴的嘴边只是略显出一抹玩味的笑,半讽刺半嘲笑道:“姐姐?若是作妹妹的可以这般捉弄姐姐,以后我喊你姐姐可好?”


槿芝本来愧疚,听她清醒后的话越发自责三分,这会见丫环端起药碗,忙殷勤接来,端坐床沿后小心吹嘘了热气,赔礼说:“是我的不是,是我的不对。这几天,我也是闭门思过,大门不出,不敢来瞧你,生怕你见了我又气坏身子,你就看在我有心的份上饶我一次,好不好?”


宛静低头瞧着暗黄明镜水面里自己的眸子,尽力笑道:“闭门思过?你这个作妹妹欺负我眼浊也就罢了,难道也欺负我耳背?我可是听说你跟顺德来的人整天只羡鸳鸯不羡仙,打情骂俏不说,连亲热拥抱都不避讳。”


槿芝听罢虽然脸侧绯红,耳根滚烫,得意娇媚之色却偷偷从忧伤同情的高墙跃然而出,独显出一支红杏,嗔道:“你这是听谁胡说八道?”


她浅浅一笑,从多方手里拿过药碗,一饮而尽,不知是草药苦中带甜甜中带酸,还是对方的言谈酸中带辣辣中带咸,只觉五味杂陈顺着喉咙直直流到心里流尽全身,难受得她趴在床沿不止地干呕。


桃根见状,似乎习以为常,匆匆撩起干爽帕子沾上茶水捂到宛静嘴鼻,瞧见槿芝惊得瞠目结舌,心里些许不满发泄出来,俨然带有股股怨恼:“表小姐自小就有这毛病,吃不得中药,所以很少去找中医大夫,向来是西洋医生诊治,如果是在谭家,表小姐哪里会受这种苦?”


“桃根。”宛静依在床栏气喘吁吁却是怒道:“怎么能不懂礼貌这种口气跟冯小姐讲话?这里不是你随心所欲的谭家。我又不是什么娇贵娇气的人,人家好心请来大夫已经是仁至义尽,你怎能鸡蛋里挑骨头,不知感恩戴德?”


桃根怏怏低头作揖:“冯小姐,桃根刚才出言不逊,说话冒犯,请您见谅!”


槿芝一听,嫣红脸庞不禁又涂抹了层桃色,尴尬地不知如何是好,忽地听到外面有人称呼“少爷”,不由仓皇说道:“哥他们应该开完会了,我过去瞧瞧。你先安心养病,明天我再来看你。”说罢也等不及宛静说些客套话,汲汲而去。


桃根恨恨又委屈地眼睛见冯家小姐落荒而逃,见表小姐无动于衷,气愤跺脚道:“表小姐,你就任由她跟四少爷两个人开心,自个伤心落泪?”


宛静毫无悒郁不忿之意,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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