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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色生枭-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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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杀宋阳的是皇帝;可老谢还是把自己的姑娘赔了过来。这一番安排滴水不漏,于公于私,丞相都只有领情的份,完全说不出一句话来。
老谢的目光终于从烛台上挪移开来,望向躺在床上的宋阳:“这是个好孩子,你看他,好像听得懂大人说话……眼睛这么亮,来回看着你我。”
丞相一笑:“若真能听得懂,他早该哇哇大哭了。”
宋阳没哭。
丞相是他‘亲’爹、是他活命的指望,所以就要扮可怜博同情?
宋阳明白得很,那样做没用。‘斩杀妖星’这件事,往大处说,影响社稷安危;归结到自己身上,就关乎付丞相对天子、对朝堂的忠心。做到丞相高位之人,哪会不懂得进退取舍,哪会为了一个刚刚百天的四儿子,去触怒当今天子。
大官父亲不会保下自己,而凭着现在这副婴儿身体,宋阳也什么都做不了。
穿越重生之后,只过了一百天的好日子,斗大一个‘死’字就再度摆在眼前。命该如此、既然如此,又何必哭闹。
果然,事关幼子生死,付大人也只是淡淡道了句:“天下为重。”而后,又对老谢拱手一揖:“有劳了。”说完,都没再去多看宋阳一眼,迈步离开。也许是‘虎毒不食子’,也许是怕惹来猜忌所以要避嫌,他把宋阳留给了老谢。
可付丞相没想到,他才刚刚走到门口,老谢突然满是惊讶地‘咦’了一声,跟着说道:“丞相请留步。”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指向了床上的宋阳。
顺着老谢的指点,付丞相回头一看,也着实吃了一惊:刚刚还目光盎然、生机满满的幼子,此刻面色青灰,皮肤上光泽全无……四公子死了。
老谢双手一探,沉声摇头:“我还没动手。”
饶是两位大人见多识广,心思也都有些微乱,事情未免来得太古怪了些。片刻之后,付丞相面露苦笑:“天意吧,果然是个好孩子,生怕自己会让父亲为难。”
第一卷 将进酒 第三章 新凉
老谢对着丞相告了声‘得罪’,抢上两步,伸手先后探索宋阳的脉搏、鼻息,很快就确定娃娃生机断灭,死透了。但事情太突兀、也太蹊跷,即便他能确定四公子已死,仍是不敢有丝毫大意,借着检查尸体的机会,大袖轻轻一抖,将一支长针悄然扎入宋阳的左胸心窝。
不管怎样,心脏中针,这最后一个‘妖星’都死定了。
老谢是当世武学大家,袖中银针刺出、收回,都在瞬间完成,而付丞相只是个文人,根本看不出他的手段……
只有宋阳自己知道,现在他还没死,他也迷糊得很。
本来他已经在闭目等死,没想到还不等胖子老谢动手,一股阴冷感觉就从胸腹间升腾开来,转眼弥漫到四肢百骸。
阴寒所侵,身体变得麻木、僵硬,再无法稍动半分。或许是穿越、附魂的关系,宋阳能够清晰‘辨识’自己的身体状况。他明明白白的感觉到,虽然麻木不堪,但自己还活着,只不过从心脏跳动、血液流动到呼吸都变得极其缓慢,外人根本无从察觉。
还活着,是假死,足以瞒过所有人的假死。
身体变得麻木了,但脑筋依旧清晰,宋阳还能‘想’,思前想后,自己会突然‘假死’就只有一个原因——尤太医。
‘假死’之事,正如宋阳所料。
尤太医‘看上了’了宋阳,打定主意要偷走这个娃娃。
太医要的是活娃娃,但是要从相府偷走一个欢蹦乱跳的四公子又谈何容易?由此,他给宋阳下了一味‘假死’的奇药。之前尤太医来时,抹在宋阳鼻端的药粉,唤作‘新凉’。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新凉。不死过一次又怎么知‘新凉’。
‘新凉’循着呼吸入肺,潜伏三个时辰后药性发作,中者陷入假死之态。龟吸续命、心跳异常微弱,与死人几乎全无分别……偷四公子难,但是四公子‘死’了,会在三天内入土,到时候要盗掘一具尸体,事情也就容易得多了。
酉时之前,宋阳吸入‘新凉’;到现在子时将近,刚好三个时辰。
因为‘右心位’,尤太医要偷四公子,全没想药效发作的时间恰到好处,救了宋阳一命;还是因为‘右心位’,老谢为了确保万无一失而刺出的袖里针,也仅只伤到宋阳的肺叶,没能要了他的性命。
老谢走了,离开前低声说了句‘明日我会将小女送过来,大人节哀’。
付丞相也并未多待,在床头坐了少顷,扬手抹过眼角,口中发出沉沉一叹后起身离开……
相爷的四公子死了,可宋阳还活着。事关‘天煞妖星’,付家不敢把四子风光大葬,更没让他入祖坟,连夜办了棺木,只在家停棺一天,就从城外选了一块风水还算不错的地方,草草下葬。
‘新凉’神奇,能让身体的代谢也变得极为缓慢,龟吸中存活的时间也大大延长,虽然娃娃的身体脆弱,左胸又被长针刺穿,宋阳还是勉强坚持了下来。
药效仍在,宋阳无法稍动,连眼皮都睁不开,只能躺在自己的坟中,静静的听着,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终于有了动静。
先是簌簌的铲土声音,再是‘咯吱咯吱’撬动棺木的声音……尤太医。
病痨鬼来了,‘妖星’这一道生死关总算跨过去了。不多时,啪的一声脆响传来,尤太医撬开了棺木,将娃娃抱在了怀中,转身跑向停在不远处的马车。
或许是第一次做偷尸贼,所以紧张;或许是终于找到了右心位的娃娃,所以太兴奋,瘦竹竿刚跑了两步,就一脚踢在石头上,哇呀一声连大带小一起摔了出去。
几乎就在他摔飞的同时,原本坐在十余丈外马车上的车夫,身形倏然跃起如风欺近,赶在尤太医落地前稳稳将其扶住。尤太医却毫不领情,跳脚怒道:“蠢人!我摔不死,你该去接娃娃!”口中骂着,快步赶上前把宋阳又捡了回来。
尤太医满眼满脸都是心疼,看上去,在他心里,娃娃可比着他自己的眼珠还要更珍贵。宋阳被摔了个鼻青脸肿,不过他生生死死过来这一回,也真不在乎再挨这一下子了。宋阳更关心的,是这个瘦竹竿千辛万苦偷自己来做什么?
那个身怀出色武功、好心帮忙却挨了恶骂的车夫,也只是微微一笑,不存丝毫怨恨,护送着尤太医和宋阳上车后翻身跃回座位,扬鞭打马,趁着月色赶车急行。
从外面看上去平常无奇的马车,行驶起来异常平稳,内饰也豪华、舒适,在内厢两壁还悬着两盏青玉琉璃灯,灯内置放的是一团团的磷藻,全不受行驶途中车子晃动的影响,光线柔和但并不暗淡,堪比火烛。
借着灯光,尤太医胡乱解开娃娃身上的装裹,准备驱散新凉药力,可很快尤太医就愣住了……宋阳左胸上的针孔虽不明显,但还是逃不过一代名医的目光。
尤太医伸手摘下车灯,凑近针孔仔细地端详,片刻后干巴巴的脸上又显出了笑意:“谢胖子的袖里针?他不是把闺女送给你做媳妇了,怎么又要杀你?你老子得罪他了?啧啧,官做得越大,是非就越多呵。伤得不轻,不过不用担心,有我在你死不了。嘿,我可舍不得你死。”一边说着,尤太医取出针灸、药石,忙碌了起来……
“莫急、也莫哭……我把你偷来,虽有自己的图算,但也不会害你,相反,还有莫大的好处给你嘞。”
“能遇到你这个天生右心的娃娃,是我的造化;可你遇到我,对你而言又何尝不是前世修来的福气!小子,你可知道,我的炼血之术,是天下第一等的神奇本事。”
“夺了你的富贵身份,将来我会送你一副了不起的身骨,也算对得起你了。”
“十八年后,你得了第一等的身体,我只从你手指头上挤几滴血就好了,大家就各不相欠,从此分道扬镳……十八年说短不短,说长可也不长,晃几晃就过去了。”
……
尤太医有个毛病——自言自语。
在施针用药,替宋阳解除‘新凉’、治疗左胸伤势的时候,尤太医嘴巴不停,一直在喃喃自语,他又哪会知道,自己甘冒奇险偷来的娃娃,是个两世为人、有着一颗成熟灵魂的‘妖怪’,他嘟囔的这些话,统统都被宋阳听进了耳中。
到了现在,宋阳终于能够放松些了,虽然还不明白‘炼血’两字的意思,但至少能确定,眼前这个古怪太医,并无伤自己性命的心思。
从子夜一直忙碌到破晓,马车始终不停,尤太医终于施针完毕、用药妥当,把宋阳重新包裹好,正想长舒一口气,忽然想起了什么,脸色骤变,从座位上直接跳起来,打开前窗对车夫喊道:“快、快回去,昨晚上光想着挖坟,忘了填了……”
不等他说完,车夫回头应道:“太医放心,我早已吩咐阿泰去善后了,不会有破绽。”
尤太医脸色一松,嘿嘿嘿地傻笑了几声,说道:“那就好、还是你们这些人做事周到……我已经不是太医了,喊我老尤就成。”说完略略停顿片刻,又摆了摆手:“无所谓了,反正分别在即,以后再无相见之日,喊什么都成!”
车夫笑了笑,没应声……
大燕景泰四年,中秋刚过,燕国京师邹城中接连发生了两件怪事:当朝丞相四子,在‘百岁儿’时突患怪病,暴毙当夜;太医令尤大人辞官而去,和谁也没打一声招呼,从此消失不见。
第一卷 将进酒 第四章 仵作
中土辽阔,当世四大国傲立。大燕雄踞东方,汉人疆域,繁荣昌盛;燕北为戎狄,把持草原,逐水草游牧,民风凶狠彪悍;燕西则是重重高原,有大国吐蕃,国民笃信密宗佛陀;另外还有强国回鹘,位于戎狄之西、吐蕃北方,与大燕并不接壤。
相比之下,南理就差得远了,巴掌大的小国,举国上下所有人、老幼妇孺全都加在一起,比起燕国的军人也未必更多。
而且南理地处中土西南,多山多荒、数不清的山林沼泽,虽也是汉统,但治下汉、白、苗、瑶、壮等多族共处,常有纷争。在深山密林中还有大批蛮族和生番,全不受朝廷统辖、甚至都不承认南理这个‘国’,着实混乱得可以。所幸最近几朝南理皇帝施政得体,对其他各族大力安抚,渐渐有了成效,这几年国家安定了许多……
南理小镇,燕子坪。
破晓时分,牛毛雨,日出的微光穿不透雨云,阴沉沉地天空并不显压抑,反而更趁出了燕子坪的宁静。
天色尚早,居民大都还在熟睡,青石板铺就的道路安安静静地躺在小镇中,独自享受着这场细雨。忽然,有两人并肩急行、沿着长街快步跑来。腰挎横刀,黑靴黑袍黑帽,帽上斜插孔雀翎,都做捕快打扮,其中一个年过四十,身体发福;另一个皮肤黑得几乎都看不出长相了,不过从他那份瘦小的身形来看,应该还是个少年。
两个差官直跑到街尾的一户院落前才站住脚步,中年人伸手一指,对手下道:“就是这里。”
小捕快立刻抢上几步,全不顾及旁人的美梦,运足全力啪啪打门!随即,只听‘哄’地一声——院门没开,但院子里算是彻底‘炸’了窝,最少三十只狗、二十只鸭、十五只鸡同时叫了起来,其间还夹杂着鸡鸭拍翅膀的啪啪声、猫狗窜跳中碰到瓦盆的响动……少年捕快吓了一跳,差点就要拔刀,他上司早就见怪不怪了,摇头笑道:“你新来不知道,尤仵作家里,猫狗鸡鸭,养了百多只畜生,他这人性子古怪,等会你说话注意些。”
小捕快瞪起了眼睛:“养这么多家畜,不怕滋扰乡里么?”
这个时候,院落中响起了一个声音,语气带笑,回应道:“论起滋扰乡里,猫猫狗狗又哪比得上带刀的差官。”与此同时吱呀呀地门轴响动,院门打开了,现出一个青衫少年,十四五岁的模样,眉清目秀,目光明亮。
开门的少年打量了小捕快两眼,继续说道:“以前没见过你,新来的?”
小捕快未脱孩子心性,先前被对方挪揄了句,此刻撇着嘴不理他,假装没听见。
中年人咳了声,望向青衫少年:“阳伢子,你舅舅呢,有差,赶快让他起来跟我们走。”
阳伢子就是宋阳了……尤太医找到了‘右心之人’,干脆离开了大燕国境,带着宋阳进入南理,最终落户于此,深居简出过起了半隐居的日子。
燕子坪远离燕国,尤太医并没有改名换姓,但再不露医术。落户不久,他到衙门谋了份仵作的差事,反正他是大夫,原来日日给活人诊病,现在偶尔帮死者验尸,做得游刃有余。
两人之间以舅甥相称,尤太医甚至从来都没想过给宋阳起个名字,平时里都喊他‘小宝’,每次都把他喊出一身鸡皮疙瘩,还是宋阳在五岁的时候,走到‘舅舅’跟前,‘自荐’道:“我觉得‘宋阳’这个名字不错。”尤太医当时正在后院小花窖打理着几位自种的药材,心不在焉地点点头:“成,那以后你就叫宋阳了,小宝,把花锄给我拿来。”
一晃十五年,当年一张臭脸甩遍大燕国满朝文武的尤太医,变成了偏僻小镇上的验尸官;而宋阳也从襁褓中的婴儿,长成了少年。
宋阳关上了院门,趁着背身之际把一根不起眼的草叶插在锁间,然后对中年捕快说:“我跟你去吧。”以往尤太医出去验尸大都会带上宋阳,后者对这一行似乎也很有天分,学习得飞快,到了最近这一两年,等闲的案子已经不用‘舅舅’出马,宋阳一个人去勘验就足够了。而小镇太平,几十年里就从没有过‘不等闲’的案子,所有的性命事都是生老病死、正常而亡,仵作也只是出到现场去核实下就是了,轻松得很。
说着,宋阳对两个捕快做了个‘请引路’的手势。
不料这次中年捕快却皱起了眉头:“阳伢子,还是喊起你舅舅吧,这次的案子不一般,死了不少人。”
宋阳微微愣了下:“死的是乡里街坊?”见捕快摇头否认,宋阳神情一松,才继续道:“不是舅舅不舍得起床,是他不在家。两天前出门了,现在还没回来。”
话音刚落,小捕快就叱道:“仵作也是差官,岂可不向衙门报备就擅离辖地!”说话时一震腰间的横刀,恨不得立刻把玩忽职守的尤仵作捉拿归案似的。
宋阳立刻用力点头,表情认真:“是是,你说得对,等他回来我说他。”说完,转头望向中年捕快:“盘头儿,走吧。”
中年差官是燕子坪三班衙役之首,姓盘。盘字不是汉姓,而是瑶人的姓氏,不用问,盘头儿也是个瑶人。
燕子坪坐落南理偏西,以汉、瑶为主,不过这里的瑶民都是‘平地瑶’,性情温和,与汉人混居了十几代,早就融为一体,和睦相处。
舅舅不在家,再怎么着急也没用,就只有请外甥出马,盘头儿不再废话,带上宋阳向案发地赶去,小捕快紧跟在宋阳身后,急行了一阵又好奇问他:“你怎么不问问,到底是什么案子?”
宋阳如实回答:“待会一看就知道了,何必急着问。何况现在问了,免不了先入为主,会影响判断。”
小捕快没想到他还有自己的道理,嘴角一抽:“说得似模似样,待会别手忙脚乱才好!”
宋阳懒得理他,没应声。小捕快却不依不饶,老气横秋地教训个不停:“这次案情重大,由不得你胡闹,等到了地方你放聪明些,能验就验,验不了也闪到一旁去,别粗手笨脚得毁了证物,不帮忙反倒添乱!你要不成就直接说,我会请大人向州府求援,派遣能员下来,就是怕一来一去耽误了时间,这才着你先去看看……”
宋阳被他烦得不行,侧头盯住了对方,跟着好像发现了什么似的,目光里带了几分诧异:“你的脸……”
小捕快一惊:“我的脸怎了?”
“被雨水冲了一阵,现在你的脸好像不如刚才那么黑了。”宋阳双手一摊,声音明显低了下来,好像嘟囔自语,但恰好能被小捕快听清楚:“脸也会掉色么?第一次见到。别再是染的吧?这叫啥来着……易容?”
小捕快的神情变了,有些心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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