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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中国革命亲历者的私人记录-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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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老窑洞里有两只长条板凳,我和首长一同坐在板凳上,勤务员进来斟了两碗热水。
首长说:“我这就要离开延安了,来向你告辞。”
林老看着我说:“这个小娃儿,我见过呀!是在哪里见的呀?这娃娃也要跟你一起走?”
听了首长的回答,林老神情就严肃了:“老黄啊,这个小娃娃,你带走,我是不赞成的!”
“你怎么不赞成呢?我要把他送到老家,专门请个老师教他,将来好给我们党多做点事情。”黄志炎平日多感慨,红四方面军来的“小鬼”,受张国焘“肃反”的刺激,互相影响,不更换个环境,小李是不肯认真学习的。他早有打算带我回家乡上学。
林老说:“你考虑培养这个‘小鬼’,将来能为我们党做更多,更大的贡献,这个想法很对,可是敌后太危险!不能保证这个孩子的安全,你不能把他带走。”
黄祖炎说:“只要到了我的家乡,有人保护他,也有人照顾他,方圆百八十里路的坏人不敢招惹我家的!”
林老耐心解释:“这孩子到了你的家乡,他说的语言与当地不相同,敌人就会注意他,一旦出事,谁负责呀?那时,你远在天涯海角,我们延安也鞭长莫及,顾不得呀!只要中国共产党不倒,三十年,五十年以后,革命成功了,只要他们这样的‘小鬼’还在,就是我们党的光荣。到那时候,不管他们能干啥,都是我们党的宝贵财富,是我们党历史的见证人。”
首长急躁了:“我懂得你讲的道理,可还是要把他带走,老毛也知道这个事情。”
林老还是坚持自己的意见:“带走不行!毛泽东知道这事也不行!”
首长有些后悔了:“唉,我不该带他来见你,见你见出事故来了!”
林老和缓了一下语气:“这样吧,他把你和玉英送到西安,你再让他返回来,回我这里也行,返回中央组织部也行。但是,你绝对不能带走!怎么样也要为党留下历史见证人。”
最后,由于林伯渠要为党留下历史见证人,黄祖炎带我回老家学习的设想没有实现。
毛主席来宝塔山送行
毛主席也上了一次宝塔山,唯一的一次,是为我们送行。
1938年5月,我们正收拾行李,准备离开延安,毛主席带着四个警卫员来了,他情绪低沉,似乎对黄志祖炎的离去很伤感,与去年相比,判若两人。他看了看窑洞里的行李说:“看来你们准备的差不多啦!”
黄祖炎说:“就等去西安的顺路车子。”
毛主席说:“你们一家人回家,抱去一个大孙孙,家里人多高兴啊你看看我,‘孤家寡人’个,老婆也跑了”
黄祖炎叹息一声:“唉,你也不要太伤心了,保重身体!”
毛主席眼圈里有了泪水:“不知你我今后还能不能见面啊!”
黄祖炎说:“革命成功了,我们再见面吧!”
毛主席又说:“我们在延安刚刚过上安稳的日子,又该你去冒险呢!”
黄祖炎说:“主席放心吧!为了民族的解放,中国革命的成功,无论做什么样的工作都是应该的。”
毛主席走到我和小长生面前,他的脸色和缓了许多,摸了摸长生红红的脸蛋,又对我说:“你这个小矮矮,吃了这么多小米,还没有长高呀!”
我就是笑,不知说什么好。
黄祖炎说:“我准备带他一起走,把他和小娃儿放在家乡,请个老师专门教他读书,将来为我们党培养一个干部。”
毛主席点了一点头:“是这样啊”
1938年,延安还没有保育院托儿所,黄祖炎不得不带着小孩儿去敌后。以后延安有了保育院,其他首长的小娃娃就幸运多了。
离开延安那天清晨,天色蒙蒙亮。黄祖炎拎一只小箱子,朝玉英拎一只包袱,我抱小娃儿,走下宝塔山。南门外,一辆国民党军用卡车停在公路上。一位四十多岁,络腮胡子的司机迎上前问:“是黄长官吗?”
“是啊,我们去西安八路军办事处。”
黄祖炎站在卡车旁,望了望宝塔山,又望了望凤凰山,司机不耐烦地催促。
我抱长生坐在副驾驶的位子,首长夫妻俩坐上卡车“马槽”,卡车就离开了延安。
汽车司机在驾驶室里嘟囔:“本来我这车是不能带人的,长官非让我来接你们,多走几十里地没有什么,出了事故可了不得。”
汽车拐到七里铺一孔石窑洞前,窑洞的门窗破烂了,里面堆满了一箱箱军火,四周也无人警戒。司机抱起一只木箱开始装车,朝玉英看见木箱上印的那四个黑色大字:“哎呀,‘航空炸弹’,这东西可危险!”
首长说:“没有关系,不装引信,爆炸不了!”
我把小长生交给玉英,伸手帮司机一起搬运木箱。敞开木盖的箱子里躺着一枚冬瓜大小,黑漆漆的炸弹,我一看,正是国民党空军轰炸红军的那种炸弹。
汽车又上路了,司机的态度也和缓了,他说:“这些炸弹本来是为延安飞机场预备的,你们十八集团军没有空军,这些炸弹派不上用场。”
经过劳山的时候,公路两侧是森林,一条长长的陡坡。国民党司机让他的副手拿着两块三角形木板,跟在车后面走,万一卡车失控,及时将止滑板垫在车轮下,防止车毁人亡。黄祖炎望着森林担心地说:“土匪要在这里设个埋伏,我们就是第二个周恩来,无法去西安了。”
卡车停驶在黄陵脚下,首长带我去看黄帝陵。
首长领我看完古柏,穿过古亭来到黄帝大殿,殿门正中悬挂着“人之初祖”大匾牌。首长跪在黄帝的牌位前三叩首。他让我也去磕头,我不去。首长就说:“你对我们中华民族的老祖宗不恭敬啊,这样不好。人不能忘记自己的祖宗,现在做了汉奸的那些人都是把祖宗忘记啦!”
我反驳他:“不磕头,就要成汉奸啦!”
首长好惊奇:“嗬!小伙子说话很有劲咧!”
临别的四句话
离开延安的当晚,我们宿住三原县城。
黄祖炎招呼司机一起吃饭,他对跑堂说:“东家,我们都是一起的,替我照顾好司机师傅。”晚饭时,首长点了酒和菜,陪司机喝酒,首长说:“你喝一点酒,睡个好觉,尽可能把车子开稳一点儿,我们几个牺牲了,没有多大问题,最关键的是你和军火物资,前线还等着用炸弹呢。”
一卡车炸弹停放在大车店的院子里,我和首长一家住一间客房,睡一条大炕,司机睡隔壁房间。半夜里,小长生不停的动弹,用小手四处抓挠。黄祖炎说:“小李,打开电灯,看看是不是有臭虫呀。”
我把电灯扭开,墙壁上黑糊糊一片臭虫,炕席上臭虫挤成疙瘩,我和首长把炕席一卷,扔了,又用蝇拍剿灭臭虫。
隔壁房间的司机走过来说:“首长啊,看来你们没有出过门儿,没有遇见过臭虫,你们把灯开着,臭虫就不出来了。”
我和黄祖炎坐在炕头,点亮电灯。他掏出一张五元纸币:“在保安呢,我拿了你一块光洋,这五元钱,就算我还你了吧。我想多给你些钱,又怕路上不知道会遇到什么困难。我们真像亲兄弟一样,是多是少也不讲究啦。”
我推让不从,黄祖炎硬将纸币装入我的衣兜。
那一夜,首长说了许多话:“以后我们说话的时间也许还有,到西安以后会有什么变化,还不晓得。这钱的事呢,今晚给你说几句话,一是,将来中国革命胜利以后,国家会给你一个工作,发给一定的工资。”
我插了一句:“首长啊,什么是工资呢?”
“工资就是你干一个月的劳动报酬,就是钱票子呀。”
首长继续说:“你有了工资,生活吃穿住行由自己负担了,花不了的钱,你不要买什么这个券,那个票,这些都是资本家嘘弄人的,你看今天股票涨,后天又涨,过两天又降一点,都是资本家在这上面耍花招,有个风吹草动,他们宣布破产,你就血本无归啦。”
“第二句话,以后有了钱啊,愿存入我们党的银行,可以存,银行倒闭不了,有国家资本做后盾呢!你要不愿意存银行呢,也不要借给别人,想吃什么东西,就买了吃,把身体弄好。你借钱给张三、李四,他们若拿去做生意,出现风险,赔光了,你怎么办呀?你生活有困难,向党组织去求援,千万不要找别人借钱,借了别人的钱,也容易出事情。他们做了圈套,你就陷进去了。另外,你有钱,不要说有钱,防止别人打你的主意。少与社会上的人拉拉扯扯,他们有了问题才不会牵连到你。”
“第三句话,不要赌博。赌博那个是耍人的,十人有九人输,一个赢的,还是他们一伙儿玩的手彩,真要去赌博,一定会倾家荡产,家破人亡的,你一定记住我的话啊。”
“第四句话,不要进‘窑子’。进‘窑子’自己花钱是小事,传上梅毒,小命就完了。在延安你还没有看见过梅毒病人,掉鼻子的,缺耳朵的,当时,他逛‘窑子’有钱,但治病时,就没钱了,只好眼睁睁看着嘴唇烂掉了,牙齿烂掉了。传上这种病,你可丢人了,你是个‘红小鬼’,给党的影响造大了。你活一辈子,清清白白的,活到100岁,还是一个好红军!”
我问了一句:“‘窑子’是啥呀?怎么进了窑子就传上梅毒呢?”
“小李,你没见过啊,也没有机会带你去见识一下了,‘窑子’就是妓院,这个三原城里就有。在这个社会,没吃没穿的年轻妇女,只有进‘窑子’当妓女,才不至于饿死,妓女靠出卖自身肉体活命,许多男人沾了她们的身体,也就会传染上梅毒了!”
首长反复叮嘱,给我归纳了五不准:“不玩股票,不借钱,不赌博,不进妓院,不与社会之人拉拉扯扯。”
黄祖炎是我社会生活的第一个启蒙者,他的话成了我一生准则。
第四章 中组部的新党员训练班
第一次看电影(1)
从西安回来,我住在凤凰山上的中组部招待所,整日无事,爬遍了四周的山岭。我想到首长临别时说:“你要想我,就给我写信,寄到十八集团军武汉办事处。”急忙求人帮助写信,一连写了三封信,未收到回信,没过多久就传来武汉失守的消息。
中组部整天人来人往,这里是来延安参加抗日工作的各色人物的第一落脚点。著名作家茅盾到延安的那天,满满一辆卡车的行李,卸下来几十只箱笼和皮箱,我在一旁看了半天,这个茅盾,真是有钱财啊!
不久,李富春的秘书冯超给我分配工作:“中组部刚刚成立‘党训班’,刘锡五同志是党训班班主任,他有什么事需要跑一跑,你都要替他跑,他要是病了,你就来找我们。另外,每天你去中灶给刘锡五同志打饭。”他把手里的纸条递给我:“你去城隍庙找刘锡五吧。”
中组部党训班设在凤凰山下的城隍庙,庙院里的泥塑神像和供桌满是尘土,窗扇也没有了。几个民工正在垒砌炉灶。刘锡五的络腮胡子又密又长,脸上横七竖八的满是皱纹。他在棉裤上擦了擦手上的泥水,接过那张纸条看了看:“小李同志,今后你要辛苦了。”此后,每天都有十几个人来城隍庙报到。我们在长凳上搭木板,铺上麦草和苇席,安排学员住下。城隍庙距离凤凰山山坡上的中组部大约一百米的路,我仍然住在中组部招待所。
党训班全称是“中共中央组织部新党员培训班”,入党前后的一些人集中在一起,重点学习党的基本知识和组织建设。音乐家冼星海、医学专家傅连暲等人曾经党训班里培训入党。
第一期培训班开学典礼时,陈云、李富春把中组部的干部几乎都带来了,大约十几名干部与学员一起参加典礼,共同会餐。
刘锡五派我带领两名学员从大街上的饭馆借来一筐碗碟筷子,大灶用猪肉、羊肉、牛肉做了八个菜,没有酒喝,白面馒头管够。国民党把美国救济总署的面粉作为八路军的给养,运输到延安。美国的面粉很特别,小米大小的雪白珠粒,中间钻一微孔,我们称之为“粒子面”。为什么美国的面粉要挤压成珠球?还要钻上个小窟窿眼儿?多费工呀!大家琢磨了半天儿,搞不明白。
党训班要放映电影的消息传遍了整个延安城。苏联影片《夏伯阳》是红军驻进延安后,放映的第一部电影。延安军民聚集在城隍庙周围,房脊上和凤凰山的山坡上,密密麻麻挤满了人。银幕上纵马飞奔的苏联红军骑兵,轰鸣的火炮延安人被电影震惊得目瞪口呆。电影放映员还用话筒给观众“翻译”几句,喇叭里传来一声:“下面,他们要抱老百姓的小猪了。”观众一齐发出惊天动地的笑声。电影散场,人群拥挤,挤得大姑娘小媳妇叫爹喊妈。
第二天清晨,院子里满地都是挤掉的大大小小的鞋子。刘锡五说:“昨夜里,土地爷显灵了,送来鞋子了。”他和我们一起,冒着寒风,拾了两大柳条筐的鞋,摆在大门口,任凭失主领取。
刘锡五对学员们说,我们延安现在还没有电影设备和技术,昨天晚上的电影是国民党的电影队来延安慰问十八集团军总部的,现在国共搞统一战线,共同抗战。
(1993年2月21日)
儿子:公布张国焘叛逃事件是这个时候的吧?
父亲:就在1938年秋天“党训班”这个时期,中央公布了张国焘分裂红军,另立中央的事实,各单位开始批判张国焘。
儿子:怎么批判呢?
父亲:有些像“文化大革命”的样子吧!大家围在一起读文件,谈感想,讨伐张国焘。
儿子:这个事情一公开,大家情绪反应怎么样?
父亲:跑了就跑了呗,把他开除出党,政治生命完蛋了张国焘跑了,中央有没有责任呢?为什么让他的老婆孩子一起去祭黄帝陵呢?一家人在一起,那他还不跑?
儿子:您听谁说的?张国焘带老婆孩子一起去的?
父亲:1991年夏天,我住兴城铁路疗养院,从沈阳来了一位党史研究员,他说的,对我刺激很大。
儿子:不是那样,张国焘投了国民党以后,写信给中共中央,讨要他的夫人和儿子,延安出于人道主义,放行了。
父亲:原来是这个样?!这个研究员跟我谈了两个晚上,追问我知道什么情况。他还问西路军失败的问题,陈昌浩、徐向前他们是怎么回到延安的?为什么没有批判陈昌浩、徐向前等人?朱德等人?他们都有责任,光归罪张国焘一人是不合理、不合原则的、不合党的政策路线。
儿子:张国焘逃跑的事,你们当时有什么反应?
父亲:大家议论纷纷,吵吵嚷嚷埋怨中央领导呗:
“张国焘去投降蒋介石,蒋介石对他说,你来晚了。”
第一次看电影(2)
“中央首长就是心肠软,张国焘分裂红军,成立第二中央,他到了延安,还让他当边区政府副主席?”
“早就应该把他软禁起来”
“应该把他关进保卫局的监狱!”
儿子:再后来呢?
父亲:我们这样愤愤不平地吵嚷了一个月吧,领导上才说话。你们不要闹闹了,张国焘跑了,他也起不了作用,他也不能把我们党怎么样。现在敌后的同志和党的组织,他也不晓得,也破坏不了。
儿子:当时刘锡五说了什么话?
父亲:首长他无所谓的样子,不像我们这些人那么气愤,好像他根本不用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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