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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节度-第4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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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时突然一声巨响,仿佛一个晴天里打下了一个霹雳,填壕的饥民倒了一大片,原来城头上的守兵看到火绳枪无法阻止饥民填壕,搬来了一门长炮,这种发射六到七斤重的滑膛炮是吴军野战部队中装备的最大口径火器,如果在近距离,发射霰弹可以造成非常恐怖的杀伤。密集的霰弹一下在人头攒动的城壕边扫出了四五丈见方的空地,这些麻木的饥民的动作终于变得迟缓了起来,过了一会儿,守军又用那门长炮射击了一次,又打死了不少人,饥民们终于绝望的退下去了。

  城头上,那名年轻的吴兵呆呆的看着城下那些横七竖八躺着的尸体,在他右边六七步的地方,刚刚发射完的铜炮炮口正散发出白烟,几个炮手正将长柄羊毛刷在一旁的醋水桶里涮洗着,准备清洗炮膛内没有燃烧干净的火药残渣。突然,他转过头来,对身后正在将火绳从夹子中取下来的旗头道:“旗头,不知道怎么搞的,我现在心里很不舒服。不是因为杀了人,你知道我杀过人的”说到这里,那吴兵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停下来了。

  旗头抬起头来,看着年轻同伴的目光里有一丝同情:“我明白你的感觉,这些人和战场上杀的那些人不同。战场上我们不杀他们,他们就要杀我们,我杀他们是心安理得。但这些可怜人只是要有口吃的,要活下去。”那旗头说到这里,也停了下来,空气变得沉重起来。

  衡州城外的十余万流民并非是完全没有组织的,他们依照乡里、宗族结成了人数或多或少的百余个小团体,杂乱无章的分布在城外各个村落中。这些村落本来的主人多半已经逃入衡州城内,只有极少数来不及逃走的则被这些流民所杀死。只有极少数地形险要,防御坚固的坞壁才能逃脱这场劫难,城东宋家庄便是其中之一。

  这宋家庄位于城东的清泉岗上,离州城越有四十里,因为岗上有清泉数眼,可灌田数千顷,是以从去年冬天开始的那场大旱并没有影响村中的居民。这宋家庄中有七成皆为宋氏宗族,本就颇为团结,其中的宋家二郎更是湖南黑道上有名的大豪,家中豢养的宾客便有近千人,自唐末时便结寨而居,若是官府势力大的时候,也就将两税缴纳上去,而官府之命不入庄中,此番饥民包围衡州,攻了两次庄子,都被打退了,那庄主又送了百余石粮食给数伙饥民,便也不再有人围攻,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局面。

  宋家庄大堂,一个黑脸胖子坐在首座,两厢里坐了十余条面带饥色的汉子。那黑脸胖子虽然是个五短身材,但一对眸子却明亮之极,顾盼之间颇有威势,正是当日途径商锦忠的那个神秘的宋掌柜,也是这宋家庄的主人——宋二郎。这宋二郎满脸堆满了笑容道:“这些日子凭诸位关照,约束族人,使得宋家庄上下田宅平安,宋某这里先谢过各位了!”说到这里,宋二郎站起身来,对堂上众人做了个团圆揖。

  原来堂上这十余条汉子都是衡州城外流民的领袖,宋二郎这些日子软硬兼施,也让他们看出了自己的手段,前几日突然说这天是自己生辰,邀这些人来喝杯水酒。这些人也或多或少的吃过宋二郎的好处,也知道他的厉害,得了邀请,大部分便也都来了。此时见宋二郎如此多礼,赶忙纷纷起身还礼,其中年岁最大的那个笑道:“宋庄主多礼了,本来按说今日是宋庄主的寿辰,我们不应该空手来的,只是现在大伙儿逃荒出来,手头上实在没有可以送的出手的!”

  “莫说了,莫说了!”宋二郎摆了摆手,笑道:“列位今日来,宋某便是足承盛情了,哪里还敢要什么礼物。这等年月里,又哪里能开心的办个寿辰,其实也是请列位来,一起喝杯水酒,能快活一日,暂时忘却了外间那些惨事罢了!”

  天意 第734章 起事

  第734章 起事

  说到这里,宋二郎轻击了一下双掌,外间相侯的青衣仆役们鱼贯而入,在每个人面前几案上摆上酒肴,待到酒过三巡,场中气氛也热络起来了,宋二郎突然站起身来,走到众人面前,举杯祝酒道:“今日过我庐,诸君对座饮。当歌聊自放,对酒交相劝。为我尽一杯,与君发三愿!”

  众人此时也都已经有些熏熏然了,见主人举杯相祝,赶忙依照唐时风俗满饮了杯中美酒。宋二郎见众人饮尽了杯中酒,便高声唱到:“一愿世清平,二愿身强健。三愿临老头,数与君相见!”许罢愿后,方才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宋二郎的作为本是唐时寿辰饮宴常有的主人祝酒之辞,所发之三愿分别为世道清平,自己体健,终寿考且与众人常相见,本来依照风俗,客人也应当起身作歌应对,祝福主人身体健康,福寿绵长。可此时宋二郎的祝愿却和外间的情形和众人的心情大相径庭,一时间竟然冷场了下来,过了半响功夫才有人勉强应答道:“郎君多行善事,自当千岁,福寿绵长,与世同终!”

  “哎呀!倒是宋某失言了!”宋二郎赶忙假作出一副后悔莫及的样子,道:“今日请诸位来,本是想借着老朽生辰这个机会,让诸位暂时忘却那些愁事,先乐呵一下,却没想到方才失言,适得其反,得罪之处,还望诸位见谅则个!”说到这里,宋二郎躬身对堂上众人做了个团揖。

  众客人见主人这般多礼,赶忙纷纷起身还礼,一人苦笑道:“郎君也不必多礼了,你说的也本无什么差错。‘一愿世清平’唉!本以为马公去了建邺,不再和吴国交兵,世道便会清平了!”说到这里,那人猛的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突然猛的将空杯往地上狠狠一摔,怒喝道:“谁知道竟是这个样子!”

  这仿佛是一个信号,勾起了众人心中的怨愤,绝望和愤怒就好像岩浆一般从众人的心底喷射出来,人们纷纷用最直接的语言发泄这胸中的积怨。

  “本以为不打仗了,可以喘口气了,可没想到来了吴贼的税狗子,征粮收税比以前还狠,以前瓜菜杂粮还能吃个半饱,可现在连这个都吃不上了!”

  “是呀!其实最可恨的还不是税狗子,是潭州城的那个姓成的,仗着吴贼的势,将茶价压得只有以前三成,谁敢私自运茶到北方去,拿住就打杀了,逼得多少人没了活路,他那是在吸人血呀!”

  “吴狗欺压我们,天气也不帮忙,从去年冬天算起,已经五个月没下一场透雨了,地里连根草都长不了,难道老天爷也要饿杀我们这些穷汉?”

  “反正也是个死,就和那帮吴狗子拼了,便是死也要溅他们一身的血!”

  “可别胡说,前两天扑城的你也看到了,被火铳大炮打得漏斗一般,躺的到处都是,可连城墙根都没碰到一根手指头。吴狗子的火器可不是开玩笑的!”

  这些流民首领所在的集团在衡州城外的十余万饥民中是属于组织的比较严密的,也瓜分了粮食较多一点的地盘,属下流民的状况也略微好一点的,所以也用不着冒着生命危险去冲撞吴兵把守的衡州城墙。看到连这些人都充满了对吴军和倚仗吴军势力盘剥百姓的奸商的仇恨,早已蓄谋不轨的宋二郎心中不由得狂喜起来。他强压下心中的喜悦,对近旁一个比较熟识的流民首领询问道:“陈舍儿,你手中粮食大概还够多长时日呀!”

  “还能有多久!”那陈姓首领满脸都是愁容,伸出右手的三根手指比划了一下。

  “哦,只有三旬了?那的确是不多了。”宋二郎心中暗喜,装出一副吃惊的表情。

  “什么三旬!是三天!算上各家暗地里私藏的最多也不过七天!”那陈姓首领叹道,脸上已经满是绝望。

  “啊?只有这么点?那你们那边是不是好些?”宋二郎转头向其余人问道。

  “老陈还有三天,我这次回去就只有树皮啃了!”

  “你还有树皮啃算是不错了,我那边连树皮都扒光了!”

  堂上众人爆发出一阵叫苦声,宋二郎待到众人叹苦的差不多了,双手下压做了个让众人肃静的手势,压低声音道:“我倒是有个办法,能给大伙儿找一条活路来!”

  堂上立刻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中都流露出了希冀,那陈姓首领说道:“宋郎君,若是你能出一条明路来,姓陈的这条贱命就卖给你了,随你手指,火里火里去,水里水里去,若有半点犹豫,天打五雷轰。”

  “好!”宋二郎笑道:“我这办法倒也不稀奇,杀官造反,破了这衡州城,大伙儿都有饭吃!”

  “杀官造反?”

  宋二郎的话语就好像一个晴天霹雳,打在众人的天灵盖上,这些人都是些平头百姓,虽然黄巢大起义早已将唐王朝的统治砸的粉碎,但旧秩序在他们的心里还是有着巨大的阴影,更不要说衡州城内那些装备精良的吴军了。方才那些气头上的话语立刻就像乌云一般被恐惧的风刮的七零八碎。

  “那可是要杀头,灭族的!”有人恐惧的念叨道。

  “呸!刀子能杀人,没有吃的也要死的!”有人愤怒的驳斥道。

  “衡州城里可是有吴兵把守呀,我们手里只有些木棍,又哪里攻的进去?”

  “城外可是有十几万流民,这么多人便是用牙齿咬,指甲抓,也能把那些吴兵给抓死了!反正也是个死,还不如拼出一条活路来!”

  众人正吵作一团,却听到有人沉声道:“若是列位愿意听某家的安排,我便可担保打开这衡州城来!”此时这些流民首领最勇敢的也只是想着拼死一搏罢了,此时听到有人竟然许下破城的办法来,众人顿时静了下来,目光向说话那人投去,只见说话那人脸带微笑,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正是此间的主人宋二郎。

  众流民首领对视了一眼,那陈姓首领问道:“郎君,这酒可以随便喝,话可不能随便说呀!”

  宋二郎笑道:“宋某人在道上也行走了二十余年了,列位可曾听说过宋某有过半句虚言?”此人行事善恶暂且不论,但的确信义卓著,在三湘之地无人不知黑面宋二郎的大名。

  陈姓首领说话的态度又恭谨了三分:“郎君席丰履厚,是个贵人,又何必做这等杀头灭族的勾当呢?”

  宋二郎没有开口回答,伸手轻击了两下手掌,堂下等候的青衣仆役挑了十余个笼箱上来,摆放在众人面前,众人正迷惑不解的时候,宋二郎来到那些笼箱面前,随手打开一个,只见里面整整齐齐的摆放了满满的铜钱,在铜钱的表面还散落着了二十余只银铤。宋二郎随手拿起一枚银铤,一边递给那陈姓首领,一边解释道:“列位都知道宋二郎平日里也做些没本钱的买卖,这些便都是所得之物!”那陈姓首领迷惑的接过银铤,稍一察看,双眼立刻惊恐的睁大了,颤声道:“成泰记的纲运?”

  此言一出,座中皆惊。如果说三年前湖南人还有不知道成泰记这家商号,但三年后的现在,在三湘地界上要想找出一个不知道成泰记是什么的比登天还难。谁都知道这家商号代表着什么,它就像是一只巨大的蚂蝗,着三湘百姓的鲜血,供应给吕吴大军。这宋二郎竟然打劫了这家商号的纲运,简直是胆大包天。

  “不错,正是成泰记!”宋二郎答道:“也不瞒列位,我宋二郎虽然也做些没本钱的买卖,但盗亦有道,他成泰记勾结吴狗,压榨百姓,这等不义之财,取之何伤?这衡州城乃是吴狗在我大楚东南的最大据点,其中存储的资财和粮食都是我三湘百姓的民脂民膏,我们打破城池,夺回粮食财物,正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宋二郎的话就好像一针强心剂,让众人激动了起来,很多人黄瘦的脸庞上变得涨红了,大声的说着什么。但胆怯的人低声道:“你说的虽然不错,但城中有吴兵把守,潭州还是更多的吴军,当年连马王都打不过吕吴,我们不过是些普通百姓,又有什么办法对付吴兵?”

  “我已经打探清楚,城中只有一营吴军,守城碟尚且不足,所以才在城中苦守!眼下三湘流民何止数十万,潭州的吴兵也不敢出城,而且吴军主力已经渡江北上,攻略荆襄,正是我等举事的大好时机。这衡州正是吴狗在这边的重要据点,有武库、布库,只要破城之后,择精壮授兵,便是数万雄兵,天下间大可去得。如今之势,举事死,不举事亦死,大丈夫不死则矣,死则当有大名,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不错,吾辈宁可战死,不可饿死!”

  “吾辈愿惟郎君之命是从!”

  宋二郎的煽动激起了堂上所有人的勇气,的确,对于在饥饿中挣扎的他们来说,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了,与其眼看着自己的妻小活活饿死,还不如拿自己的生命做拼死一搏,宋二郎见状大喜,便趁热打铁,让属下取了白酒大碗来,拔出短刀在自己左臂上横拉了一刀,鲜血立刻滴落在装满白酒的大碗中,那陈姓首领接过宋二郎手中的短刀,在自己右臂上也割了一刀。很快,堂上所有人都将自己的鲜血滴落白酒之中。随后每个人都郑重的捧起大碗,喝了一口混合了众人鲜血的白酒,待到最后宋二郎将碗中剩余的白酒一饮而尽,郑重的双膝跪下,高举那大碗与众人一起齐声对天起誓道:“吾辈为吴贼所逼,聚义起事,望上天护佑。若有人存心不仁,削绝大义,暗通吴贼的,便当如此碗一般!”说到这里,宋二郎便将手中酒碗猛的一下摔在地上。

  天意 第735章 破城1

  第735章 破城1

  衡州城,刺史府,定远将军,侍卫亲军步兵司丙营指挥使,衡州防御使周虎彪坐在案前,正在用自己的晚膳,从他阴沉的脸色来看,这个衡州城内的最高权力者此时的心情并不好。当他将手中的筷子往几案上一放,一旁的婢女头目看到了这个用餐完毕的信号,赶忙示意手下上前将碗碟撤下,自己将早已准备好的热腾腾的毛巾呈了上来,用柔美的声音询问道:“将军,可要用些茶果!”

  “罢了。”周虎彪用热腾腾的毛巾擦了擦脸,将上面的油汗和颔下的胡须清理干净了,这让他的心情好了些,他站起身来道:“将外袍取来,某家要去四门看看!”

  “是!”婢女头目敛衽拜了一拜,转身对一旁的属下低声吩咐了几句,很快就送来了一件青色羊皮衬里锦袍,还有一副已经烘暖了的笼手,那婢女首领用娇滴滴的声音说道:“夜露风寒,还请将军保重身体!”

  周虎彪嗯了一声,大步向外间走去。自从他被委任为衡州防御使之后,他便过上了一种完全陌生的生活,舒适的床铺,可口的饭菜,美貌体贴的婢女,这和他这些年来清苦的军人生活的差别是如此之大,使得他一开始竟然有些不习惯。但是这种让人愉快的变化很快就改变了他,周虎彪开始觉得这一切已经是理所当然的了,当生活的改变破坏了他的这种生活的时候,周虎彪便觉得恼怒而又烦躁,当走出府门的时候,一阵冷风吹来,虽然他身上的袍子十分厚实,但还是打了个冷战。周虎彪下意识的回头看了看身后的府邸,心情又变得糟糕起来。

  东门城楼,虽然已是暮春季节,但从北山上刮来风吹在人身上还是透骨生寒,十余名当值吴兵在角楼里弄了一个火盆,正生火取暖,下边守碟的民夫羡慕的看着角楼上的火光,他们的家小就在这衡州城中,若是被城外的流民冲进城来,其下场可想而知,是以他们虽然有些不满,但守城还是十分勤勉的。

  角楼内只有丈许见方大小,十余个吴兵加上一只火盆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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