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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奴左三知-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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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过我那时救了你。」
「嗯。那时候,觉得你真是器宇轩昂的人啊。仪表不凡,风度翩翩。」左三知摸着裴陵的额头、眼角,慢慢将裴陵抱进怀中。
「你胡说什么啊唉」
裴陵怕动了左三知的伤口,便没有挣扎,他闻着左三知身上的血腥味,想到这些血都是左三知的,心里便一阵疼痛。
「没胡说啊。也没有骗你。那时候,我就想算了,都过去了。你快走吧,被人发现了,你家就完了。你那爹为人不怎么样,死了也算了咳咳你娘和妹妹都是妇道人家,你要好好对他们。」左三知说着说着又笑了起来。他捡起身旁一块小石子,在眼眶上肿成血块的地方划了一下,放了些血消肿,才能又看清裴陵的脸。
「你真的打算就这样被冤枉至死吗?」裴陵抹去左三知眼眶上流淌的血,眯起眼睛,咬紧牙关。
「无所谓。反正我已经做了我这辈子想做的一切事情,死了也值得了。」左三知点头,合上眼睛,不再看裴陵。
「你想要的真的都得到了?全部?」裴陵追问。
「还有一样。不过,这个世上,不是所有想要得都可以得到,所以,得到一部分就可以知足了。」左三知沉默良久,回答了裴陵。
「那样是什么?」
裴陵再问,可左三知不肯说话,也不肯睁开眼睛看他。
他摇晃着左三知的肩膀,但只见左三知死死咬住嘴唇,忍痛不开口。
他没有办法,只好站起身;他在牢里转了几转,欲言又止。
想骂左三知几句,不忍开口,想打左三知几拳,不忍下手。
盛怒下无从发泄,他只好用脚踹了几下牢房的墙,又恨恨瞪着左三知。见左三知依然没有反应,便丢下伤药快步离开牢房。从原路又走了出去。
裴陵没有回头,所以也没有看到。左三知在他走后,从草垫子上慢慢站起来,拖着遍体鳞伤的身躯,半走半爬地一点点挨到牢房门口,目送他最后一片袍角消失在牢房走道的拐角处。
第七章
裴府书房,灯火通明。托盘上,饭菜早已凉透,但还没被动过。裴陵闻到那气味也毫不动心,只管振笔疾书。
前天夜里,从刑部夜探左三知回来,裴陵便埋首典籍,寻找历朝历代有名的奏折,想要血个能够打动皇上的奏章,再次保左三知。
写什么呢?
写左三知是如何从一个军奴变成兵士又变成将官的?
写左三知当年如何击退敌人,从众人中脱颖而出,变成仅次于刘时英的将领?写左三知平日善待兵士但严格治军?
写左三知生性简朴,这些年下来依然身无长物,家徒四壁?
个性坚忍,善于谋划,淡泊名利,怎么写都能把左三知写得很完美。
完美
等等,不对,思路不对。
「就出在这里。」裴陵忽然顿悟:一个完美无缺的将领历来都不为君王所喜。没有缺点的人就等于没有把柄,没有把柄就说明不好掌握。
如果左三知完美到那个程度而且手握重兵,那能用什么制他呢?
或许,关键就是左三知太无懈可击,所以需要找个理由打压他,让他明白他永远是皇上的臣子,而且,皇上要他死,他就不得不死。
左三知是将才。皇上自然不舍得弄死,这就可以解释为何刑部没有对左三知用太重的刑,但让他得到教训是必要的,所以皇上态度偏于暧昧,隐而不发。
裴陵觉得自己的手腕都开始颤抖了,想到这点,他觉得把左三知从牢中弄出来简直是前途一片光明。
皇上的确在等人上奏折,只不过,皇上需要的不是捷力保举左三知的奏折,也不是落井下石要求处死左三知的奏折。
皇上需要的是明贬暗褒,既能让他处罚左三知、让左三知明白轻重,又不会让左三知寒心的奏折。
「原来如此。左三知啊左三知,既然如此,你在奏折中的形象只能是小错不断,大错不犯了。」裴陵对着奏折,嘴慢慢咧成一轮弯月。他提笔,长长吸了口气,便行云流水般写了下去,用精致的小楷密密麻麻写满了一张奏折。
奏折上面东拉西扯写了很多,又是引经又是据典,鸡蛋里挑骨头抨击了不少左三知的小过错,甚至连左三知出身低微、个性粗鲁顽劣都写到了,还要求皇上以皇家威仪为重,治左三知不敬之罪,但关键处在于,没有一句说左三知谋反。
不知道自己这奏折算不算万言书。裴陵写了一整夜,早朝前才停了笔,他用温水暖了下眼睛,让自己显得不太狼狈,才备轿去上朝,面上还隐约带了喜色。
等候早朝的官员们早就挤在宫门,他们谁也没留意裴陵的异样。裴陵环顾四周,意料中地,没看到六王爷的身影。
如果自己猜得不错,六王爷是受了皇上的旨意,躲开了这件事情了。裴陵摇摇头,心说罢了,反正自己想出了个办法,先尝试一下吧。
看到宫门打开,他便跟着众多官员一起上朝、叩拜,听每天都会念一遍的千篇一律的「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在百官的错愕中,裴陵从队列中走出,把自己的奏折呈了上去。
诸位官员不知道裴陵在奏折上写了什么,他们只看到皇上的脸色越来越沉,最后竟将奏折摔在龙案上,指着裴陵的鼻子问道:「你写的这是什么东西?」
「臣惶恐。」裴陵跪在孝皇面前,声音中听不到一丝恐惧。
「惶恐?」孝皇冷笑,再次翻了翻奏折,又丢回书案。
当年他还是王爷的时候,曾经想招揽裴陵,可裴陵无意卷入,结果裴家老头中了大皇子的计,投入大皇子一派,搞得家破人亡。
好在裴陵后来考了科举,做了文官。可做了文官,又不顾朝廷典制犯了事,直到他登基,才把裴陵从牢里放出来,重新起用,给了个御史的职位。
治国需要人才。譬如刘时英,譬如裴陵,譬如左三知。
刘时英韬光养晦,是自己一手带出来,倒还放心;裴陵其人身为御史,加上个性略为冲动,容易得罪朝廷要员,所以也不担心会结党营私;唯有左三知是个摸不透底细的,所以借了这次机会,想恩威并施,给所有人,包括左三知一个警告,免得一直升迁滋长了骄纵之心,难以抑止。
只要左三知的案子不定,迟早会有人理解这个意图,并解开局面,但没想到,这人竟然是裴陵,而且比预想的时间要早很多。
自己果然没有看错。只可惜,裴陵还是怀有私心。
俯视众臣,多如秋风落叶一样哆嗦,唯有裴陵脊梁挺直,显出一份傲骨。
孝皇露出个不易察觉的赞赏表情,指著书案上两摞奏折问裴陵道:「你知道这里写了什么?」
「臣不知,请皇上恕罪。」裴陵叩首。
「这摞,是上奏要求严惩定边王的,其中包括严惩左三知、严惩刘时英、严惩你,说你门结党营私。其中有提出自己观点的,但大多数是人云亦云。」
孝皇指完那高高的一摞,又指着少的一摞说道:
「这摞,都是为左三知求情的,说他不会谋反。里面甚至还有很多激烈的语论,但可见这些人是毫无私心,全是从大局出发。只有你这张奏折,参奏左三知却不认为他谋反,你说朕是放哪里好?」
「放在心上好。」裴陵大着胆子回答,「臣身为御史,只参奏所见之事,从不道听涂说、捕风捉影。只要有益于皇上、有益于周皇朝的百姓,臣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肝脑涂地、死而后已?你骗谁?
孝皇被裴陵的话气乐了。普天之下,莫非皇土。只要是大周土地上发生的事情,他都会通过监察系统之道,更何况是京师重地。
别说大臣们在家里是怎么谈论朝政的,就连他们入睡打几个呼噜,那些探子都会在密折中写明。更不用说某些人买通刑部大劳的狱卒,深夜探望受审的左三知。
看裴陵梗着脖子跪在那里,孝皇忍不住再次打开了裴陵的奏折:奏折上的字真是雅致耐看,只可惜,全是为了就左三知玩的欲擒故纵的把戏。
没想到左三知的软肋竟然是裴陵,也没想到裴陵这个心高气傲的人竟会为了左三知折腰。原本听说两人关系不好,但从探子上奏的那夜两人谈话纪录来看,事实正好相反。
裴陵啊裴陵,即便你猜出我的本意,我又怎能让你轻松得逞?孝皇把那奏折丢到裴陵面前道:「死而后已?你的意思是朕的大理寺虚设,会冤枉忠臣?而满朝的预史都不明是非,只有你洞察全局?」
「臣惶恐。臣只求尽忠职守,为吾皇分忧。」坏了,自己这奏折上早了,看皇上的意思是要拖段时间。裴陵咬着牙,心说你皇上拖着没什么,可左三知在牢里挨打的滋味谁能体会?
「惶恐?你还知道何谓惶恐?裴陵,你真让朕失望。好,既然你标榜自己尽忠职守,那你就学学前朝那几个忠臣,去殿外的鼎前跪着吧。什么时候琢磨明白何谓尽忠职守再回来见我,退朝!」
孝皇听到裴陵的那番话,眼睛不由起来,露出一丝冷笑。裴陵啊裴陵,你既然是心甘情愿为左三知奔走,就多辛苦辛苦吧。
皇上一声令下,满朝的文武就跟潮水般褪去,简直像是有火在后面烧,马上就要烧到屁股一样。
裴陵苦笑着,落在众人后面离开了大殿,跪到了殿前的鼎前,旁边,还有几个太监守着。裴陵知道,前朝几个大臣都是跪到昏倒才被宽恕,看来,今天自己也难免了。
「君要臣死,臣不敢不死,君要臣跪,臣不敢不跪。」君要整我,我不得不被整。裴陵把最后一句大不敬的话咽下,老老实实跪在了鼎前。
说到前朝跪鼎的忠臣,他还真见过几个,还都是撞死在鼎上的老头子。那几个老头眼见吏治腐败,就上书先皇,请求先皇谋治图新,还黎民百姓一个清静的天下。
结果老迈的皇上根本不理会那几个人,那几个人便流着泪跪在殿前的鼎旁,以死劝诫,渴望皇上回心转意。事后先皇不过是派人草草安葬了那几个人的尸骨,直至孝皇登基,才大举发丧,把那些人做为忠臣的表率来宣扬。
可今天,孝皇显然不是那个意思,他那句话的潜藏含义便是:你若不来请罪,便学着那几个人撞死在鼎前吧!
难道他是让自己也去撞鼎吗?常言都骂狗皇帝,果然名不虚传。裴陵想着不由偷笑了下,若是孝皇知道自己有这种念头,恐怕早就把自己枭首示众了。
不过,孝皇到底是要让自己跪到什么时候呢?
顶着渐升渐高的日头,裴陵能看到下朝远去的同僚们在交头接耳,还面带笑容。当御史的这些年,他得罪了不少人。所以,沦落成这个样子,恐怕会让很多官员抚掌大笑吧。前些日子还因为压制了定边王的谋反而受到表彰,而如今,却离阶下囚只有一步之遥。
人的一辈子就是这样惶惶不可猜测,不知道什么时候在浪尖上笑傲,又何时跌落于波谷底。
从军学中的一个普通的世家子弟到了名震边关的守将,又从边关的守将沦落成平头百姓,接着从布衣白丁变成为民请命的一方大员进而还升了御史。
少年倜傥,一切风流就好像是昨天的梦,被狂风暴雨吹得七零八落
裴陵的思绪渐渐远了,那种种的回忆让他或喜或忧,从一点串起另一点,而随着回忆的增加,所有的张狂和卑微都渐渐隐去,只有左三知的面孔浮了出来。
两人之间的种种比任何画卷还清晰,一点点在他的眼前展现:左三知摆脱了兵士的纠缠,左三知在乱军中忍痛离去,左三知骑着马在乱军中穿梭,左三知额头上越来越多的疤痕,左三知微笑的嘴角,左三知有些倨傲的目光,左三知能刺痛人却让人不愿离去的话,左三知温热的手掌和亲吻,左三知的一切。
恨过他吗?
恨过,当然恨过!
可如今,那恨比什么都让人怀念。
裴陵微笑。他跪在地上,伸手去摸那大鼎。
鼎上的纹路很美,昭示了皇家的威严,而某处灰褐色的痕迹则表明了在这个鼎旁,曾经发生过什么。
忠臣的血迹,所以被勒令保留,以警后人。
那如果是自己的血呢?会让皇上做出什么决定?
其实也想过辞官退隐,然后孤身一人漂泊四海,活得更自我,更没有遗憾。可人生哪有那么多随心所欲的事情?多数时候,人死前,只记得遗憾吧?
说到遗憾,自己似乎也有一件,只是那遗憾不能说,也说不出。
「我终于明白那夜你为何不回答我了」裴陵站起来,拉整官服,又重新跪下。他对着身旁站立的太监道:「大人,请您禀报皇上,就说我裴陵虽死无怨,只求皇上体谅我的忠心。」
「裴大人,您」那太监年纪也很大了,他当年亲眼见过几个老官员撞死在这鼎上,但没想到裴陵年纪尚轻,目光却如此决绝。
「人生一世,想要的东西多而得到的少。能得到一部分,我已经满足了。」裴陵想起历朝历代的名臣,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尸身就躺在鼎前。他微微一笑,合上双眼,向那大鼎撞去。
「裴大人!」
「裴陵!」
见到裴陵撞鼎,旁边站着的几个太监慌忙阻拦,与此同时,一个雄浑的声音也从不远处响起。
随着那声音,一个身着皇家服饰的男人冲了过来,拉了裴陵一把,让裴陵减轻了力道,避开了致命处,只撞了个头破血流,却没有了性命之忧。
「谁?」裴陵抹去头上的血,他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回头看向那拽他的男人。
「裴大人,你年青有为,何必用此方式来劝谏。要知道」一个器宇轩昂的华服男子皱着眉头数落裴陵,一开口,便滔滔不绝。
「六王爷」裴陵拱手鞠躬,心下却松了口气。看着六王爷周慈政语重心长地告诫自己,他强忍着,不让自己笑出来。
早不撞晚不撞,怎么一撞就让你拦住了?想当然,自然是我看到了你过来,并知道你肯定会阻拦我。裴陵表情严肃,心里却微微抱怨,你手脚那么慢,害我撞得头疼,血流的多少也超出预期。
「你们也是,他想撞你们就让他撞啊。一点道理都不懂,竟然也能在这里当差。」六王爷数落完裴陵,又数落起太监。把那几个人骂得头也不敢抬,只是唯唯诺诺地不停点头。
「六王爷。」裴陵待六王爷教训完太监,又跪下磕了个响头道:「六王爷,卑职一心只为社稷,请六王爷替卑职向皇上禀明啊。」
「自然是要禀明的,不过你们这些文官也是,动不动就要死要活,你说说,这以死来要挟,置君父于何地?你们难道为了自己的名声,就上皇上背那不识忠臣的骂名?」六王爷摇头,怎么连裴陵都搞这套?
「卑职愚昧。只是想到左大人虽然小错众多,但毕竟为国出力,。经年在沙场奔波,身上伤痕累累」既然目的达到,裴陵也就不用完寻死觅活的把戏,他老老实实地站在六王爷面前,等着六王爷说话。说着说着,又要跪下。
「好了,我先去面见皇上。你先回府。把伤口处理一下,你这人性子太烈,过刚易折啊,当武将时养成的毛病也该改改了。」六王爷吩咐旁边的几个太监护送裴陵出宫门,自己则快步走向皇上的御书房。
裴陵边走边回头,该给的台阶都给了,就看皇上下不下了。他盯着六王爷的背影消失在御书房的方向,暗暗祈祷老天保佑,让这案子圆满结束,不要再横生枝节。
裴陵苦苦企盼,六王爷周慈政心里也有些郁闷。
他暗地调查了定边王的一些事情,发现左三知完全无辜,而朝廷上却因为这案子闹得鸡飞狗跳,甚至还有御史撞鼎
这是怎么搞的?六王爷也没让太监通禀,自己大着嗓门就走进了御书房,冲孝皇说道:「二哥,你再不手下留情就真出人命了。」
「你好几年没称我二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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