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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光喜事-第4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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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凌南转身就往长廊的尽头跑,脑子里面隐隐约约地闪过一些念头,但都不敢肯定。政治,远远比她所见到的,所经历的,要复杂得多。可即便是这样,人命也并不是能够被轻易玩弄于鼓掌之间的,这一点她坚持。

她抬手敲门,阮吟霄应道,“门没关,进来吧。”

她进入屋中,见他已经解衣靠在床头,手里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药,正欲喝。大概见她进来,又把药碗放在床边的矮凳上,和煦地问,“何事?”

“你怎么了?”

“一到冬天就容易咳嗽,老毛病了。坐。”

裴凌南坐下来,忍不住催促道,“药凉了,效果也就会减半,赶紧趁热喝下去。国家现在不能没有你。”

阮吟霄嘴角噙着抹自嘲的笑,端起碗,咕咚几口,就把药喝了个干净。

裴凌南搞不懂他。有时是那么高高在上,有时是那么深不可测,有时却又那么寂寞得可怜。也许他一直在跟自己,在跟命运战斗,斗到最后,已经忘了这一生什么是自己最想要的,也已经失去了追求幸福的权利。她有时真的很想问,要这样孤独终老吗?

“你来问我李元淑的事情?”

裴凌南愣了一下,“你怎么知道?”

“楚大人问过。你们两个都出身御史台,对于很多事情,比旁的人敏锐。而且肯定也都以为是本想要杀人灭口,对吧?”

裴凌南哑口无言。她想什么,他都知道。

“我承认,其实原本打算放她们母女一条生路,像南宫碧云母子一样,毕竟孩子都是无辜的。但他们帮她逃走了,这是对皇权,对我的挑战,所以我不能坐视不管,哪怕掘地三尺,也要把她们找出来,并以严惩。耶律璟自作聪明,反而害了自己的妻女,这也算是严重警告。”

虽然阮吟霄说得有理,再加上多事之秋,本该采用严刑峻法,但想起与自己女儿同龄的耶律斛珠,裴凌南还是不忍心,“耶律斛珠,可以幸免吗?”

“这要看李元淑的觉悟了。”

花事七十

在搜城的那几天,裴凌南一直惴惴不安。

她虽然如以前一样,处理公文,并按时参加阮吟霄召开的会议,但每每有什么风吹草动,都格外地留心。秦书遥说她是操闲心,耶律斛珠只是贵人之女。可裴凌南忆起那个小人儿粉雕玉砌的模样,还是不忍心。

“你爷爷的,让不让老子活了!”楚荆河推门进来,看到裴凌南愣了一下,“你怎么在这儿?”

“书瑶绣了你们成亲时被面的花样,让我过来看看。你好像很不欢迎我?”裴凌南起身,哀叹了一下,“唉,有些人真是重色轻友,前几天还勾肩搭背地跟我说,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转眼就为了衣服,砍自己的手足了。”

秦书遥听到了关键,上前一把揪住楚荆河的耳朵,“你说谁是衣服呢?”

楚荆河嗷嗷地喊疼,“她瞎编的!你信你的密友还是夫君啊?”

“你还不是我夫君呢,少给自己脸上贴金!”秦书遥一脚踢过去,楚荆河抱着脚原地跳了两下,哀怨地看着裴凌南,“都你惹的!”

裴凌南微笑,“你们如今是越发地不顾忌了,当着我的面也敢打情骂俏。看来我得跟皇上回禀一下,成亲的日子越快越好。”

“凌南!”他们两个异口同声地叫,而后相互看了一眼,各自背过身去,耳根都有些红。

裴凌南知道自己再留,是真的不便了,便告辞离开。

经过回廊的时候,看到两个士兵押着一个蓬头垢面的女子。

她心下一惊,上前拦住,“这是……?”

士兵给她行了礼,“大人,这是宁王的侧妃。”

女子抬起头来看她,目光哀恸。

裴凌南见没有耶律斛珠,便问,“郡主呢?”

“这个女人怎么也不肯说,我们正要把她压到丞相那儿去呢。”士兵说着,就继续押李元淑往前走,裴凌南想了一下,向耶律齐住的地方跑去。

耶律齐亲政不过数月的光景,处理起如山的政事来,颇为力不从心。

裴凌南问带路的郭承恩,“皇上昨夜又是通宵都没有睡?”

“可不是?谁劝也不听。皇上那倔脾气您也知道,少时只听沈大人的,现在只听丞相的。”

裴凌南进到屋中,耶律齐头也不抬,“朕说过了不吃。”

“皇上,如果您不吃,恐怕在把如山的政务处理完以前,自己会先累倒的。”裴凌南把食盘端过去,耶律齐抬起头来,“裴卿?你怎么来了。谁让你做这种事情的?郭承恩!”

郭承恩连忙上前一步,“皇上息怒。老奴见您一直不肯吃饭,束手无策,刚好裴大人来,便求她劝劝您。”

耶律齐瞪他一眼,又对裴凌南说,“朕一会儿会吃。”

“这都已经是下午了,再等一会,就该吃晚饭了。”裴凌南叹了口气,把食盘放到耶律齐的面前,“臣看,您是被丞相给带坏了。事情可以再做,身体累垮了,可不一定能好全。”

耶律齐把奏折放在一旁,乖乖地开始吃饭。他对裴凌南,不仅是君臣之情,更有些别的敬畏之心。这敬畏之心,许是少年时代,承沈流光的师恩。也许是因为,她是沈小妖的娘。

“这几日忙于公事,一直没有问你,小……裴大和阡陌还好吗?”

裴凌南在屋中的椅子上坐下来,点头道,“好。跟着臣这个自己都需要别人照顾的娘,不如跟着他们的爹。”

“崇光皇帝……”耶律齐顿了一下,微笑,“很懂孩子的心思。”

“说起育人,流光可比不过丞相。皇上看看臣家的那两个孩子,哪还有半点同龄孩子的天真?像两个小大人,一肚子的心思,连臣这个做娘的都看不懂。”

耶律齐喝了一口水,“他们俩出生的时候,天降祥瑞,又有疯道士传说是帝后之相。丞相那么教,也是用心良苦。你看,你们家不是很快就要出一个皇帝了吗?”

裴凌南自嘲道,“起初臣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的孩子会跟皇室扯上关系。光儿这边是定了,可阡陌,却总是让臣不能放心。所谓后,是一国之国母,放眼当今五湖,这孩子哪来的因缘际会做这个皇后?臣心里不愿信,可又觉得,命这种东西,不容易堪破。”

耶律齐被饭噎了一口,坐在椅子上捶胸顿足。郭承恩连忙上前递水拍背,他这才缓过气来。因为裴凌南说这番话的时候,他的脑海里猛然地撞进沈阡陌当日在北军军营说的话,“你要娶我。”他心有余悸地想,这所谓的后,难道落在他这儿了?

这么想的时候,心里居然还有些窃喜?耶律齐有点心虚,不敢看裴凌南,只能低头吃饭。

“皇上,臣这次来,其实是有一事相求。”

“你说。”

“李元淑和李家难逃罪责,但宁王之女耶律斛珠却是无辜的。能否将她交给南宫碧云抚养?”

耶律齐看她,“丞相的意思是?”

“斩草除根。”

“朕认为丞相说的有道理。”

裴凌南不以为然,“那皇上为什么能够放过南宫碧云?为什么连耶律擎苍这个儿子都能放过,却不能放过耶律斛珠这个女儿?”

“南宫碧云戴罪立功,耶律擎苍身份特殊。总之,这件事情,是丞相全权做主,朕也没有办法。裴卿若是想要有什么转圜,还是应该从丞相那里下手。”耶律齐说得很诚恳,无半点推卸之意,裴凌南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从耶律齐的房里退出来,裴凌南站在廊下发了一会儿呆。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下起了雪,雪纷纷扬扬地落下来,有些还落在她的肩头。她的手臂忽然被人拉了一下,她回头,见是楚荆河。而楚荆河的身后站着阮吟霄,眸色暗沉,不知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我说你,要把自己弄成雪人吗?鼻子都冻红了。”楚荆河为她把肩头的雪花拍去,脸上有些兴奋,“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李元淑被抓住了,这下能睡个好觉咯!”

裴凌南看向阮吟霄,阮吟霄却有意避开她的目光。

裴凌南说,“有什么好高兴的,不过是要多死一个人。那耶律斛珠……”

阮吟霄淡淡道,“下落不明。”

“哦,这倒稀奇了,也有丞相找不到的人?”裴凌南冷哼了一声,拂袖离去。

楚荆河看着裴凌南的背影,问阮吟霄,“这女人,好端端地,又生的是哪门子的气?”

阮吟霄摇了摇头,径自往前走,楚荆河叹了口气,快步跟上了他。

裴凌南回到房中,却是一份公文也看不下去。她满脑子都是疑惑。为什么耶律擎苍和南宫碧云可以幸免于难,而耶律斛珠不可以?一个五岁的小女孩,还不懂什么叫政治阴谋,就要面临父死母亡的惨剧。这并不是她的错,这样太过不公平。

她把公文都推到一边,索性上床睡觉,谁知刚躺下,就有人敲门。

大冷的天,被窝温暖,她不想去开门,所以也不应声。谁知道敲门的人却很执着,一下一下地敲着,足足敲了十多声,她才终于忍不住,“谁啊。”

门外淡淡的一声,“我。”

裴凌南一下子坐了起来,外面还下雪吧?他身体没有大好,若一直这样把他关在门外吹冷风,回头老陆会把她杀掉的。她不敢再想,一边披衣下床,一边说,“你等等,我马上就来。”

她跑去开门,冷风一下子灌进来,雪好像下大了。

“快进来。”她很自然地把阮吟霄拉进屋中,然后用力地关上门,“这么冷的天,也不多穿一件衣服,那个狐狸毛的皮裘呢?别跟我说你没钱。”她把火盆搬到他的面前,“赶紧暖暖吧。”

阮吟霄坐下来,苍白的脸色渐渐有些回暖,“你不意外我来?”

“虽然不知道你来干嘛,不过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什么吩咐就说吧。”裴凌南给他倒了一杯热茶,而后在他身旁的椅子上坐下来,“想必跟宁王案有关吧?这次落网的大都是你的政敌,又有崔家和李家,肃清了他们,从此以后,朝堂之上就没有任何人敢跟你作对了。”

阮吟霄把茶杯放在两掌之间滚动,犹豫了一下说,“你……是不是想起了什么?”

“什么?”

“以往你公私分明,很少把私人的感情带到公务上来。是不是耶律斛珠让你想到了什么?”阮吟霄顿了一下说,“她的身世和你有些像……”

“丞相别误会,一点都不像!我只是想起阡陌,觉得她可怜罢了!”

“小南……”

裴凌南站起来,摇了摇头,“不要以为你能堪破人心。前尘往事,我早就放下了,也不会执着。只不过上天有好生之德,你为什么能放过耶律擎苍,却独独不能放过耶律斛珠?”

“你懂的,不是吗?你只是被你的恻隐之心蒙蔽了眼睛。耶律擎苍的母亲,是南朝人,她在北朝没有任何的势力,也无争权之心。我见过她,也与她恳谈过,算是知晓她的为人。但李元淑不同。她身后的李氏家族,就算因为此次的宁王案而元气大伤,亦不会善罢甘休。她会成为政权斗争一枚棋子,包括她的女儿。”

花事七十一

裴凌南闷不作声,阮吟霄又说,“不过你说得对,稚子无辜。她虽然不能留在母亲身边,但我会保她一条性命,送到平凡的人家去,平平安安地长大。她才四岁,也许几年之后,会忘记今日的种种,做一个开开心心的正常人。”

“你……找到她了?”

阮吟霄不语,只是点了点头。

裴凌南终于笑了,“我就知道,你不会这么心狠。”

“不是我不心狠,是我见识到了母亲的力量。女人,一旦有了想要拼命保护的孩子,就会有不同于平日的坚韧,这一点,我很佩服。”阮吟霄看着她脸上的笑容,一时有些失神,“你知道吗?你已经许久许久没有这样对我笑过了。”

裴凌南一怔,敛了笑容,“你该走了。”

“小南,在你的心里,我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这很重要吗?”裴凌南坐在床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你太能算计,我们每个人都在你的棋盘上。你的棋盘随时会有新鲜的棋子,谁都不知道哪天会突然被你舍弃,哪天会为你所用。”

“小南!”

“你听我说完。我知道你能找出一堆道理反驳我,你懂得比我多,我说不过你。你让皇上出面撮合楚荆河和秦书遥,楚荆河早晚会知道他承了你的意,你便不动声色地拉拢了人心。还有赵康,我曾经听越香凌说,你去过赵康住的那个客栈,你们见过面,是不是?”

阮吟霄愣了一下,不可思议地看着裴凌南。裴凌南自嘲地笑了笑,“你别忘了我是你教的。纵使你用什么棋子我不知道,但你出棋的套路,我心中还是有数的。不过若说为官当政,一点手段都不用,那是不可能的。这不是对错的问题,是立场的问题。所以不要再问我你是怎样的人,你在我心中怎样,不会影响你的仕途,也不会改变我们的关系。你是我的恩人,老师,仅此而已。”裴凌南抬手,示意阮吟霄可以走了。

阮吟霄忽然走到床边,擒住裴凌南的手腕,强迫她与他对视,“你以为你选的人,有多好?”

裴凌南笑,笑得前俯后仰,反倒让阮吟霄不解。她说,“最开始,他并不是我选的,而是你替我选的,丞相大人。”

阮吟霄立时无言以对。

他其实说不清自己此时的心情。他知道无可挽回,他也不是在挽回什么。只是每每看到她跟赵显的夫妻情深,心中有一个地方就会隐隐作痛。幻想那个揽着她的男子是自己,幻想她在对自己撒娇嗔笑。每当这个时候,内心就有一种不知名的情绪涌上来,他思索了很久才知道,那情绪,叫后悔。

但是世上,没有后悔的药。他不能回头,也不会停下脚步。

裴凌南再回到上京城,有一种物是人非的感觉。街道,行人,雪,与记忆中的都没什么不同。可能是看的人的心境,大大不一样了。昔日的沈府已经重建,如今是她的府邸,不见了很久的双双,在府中跪等着她。

这个女孩,当初是南朝的细作。如今,是赵显的探子。在这次南北联手,铲除宁王的行动中,充当信使。双双有很多的身份,甚至仔细联系起来,当初到府库来请裴凌南去永福宫的那个宫女,甚至也与双双有几分相像。

裴凌南自嘲地笑,自己这枚棋子,早不知道是谁手中的了。

“起来吧。”她抬手,双双站了起来,“皇上交代说,夫人有了身孕,不能太过劳累。夫人今天想吃什么?”

“随便吧,”裴凌南想了想,“你会做醉排骨么?”

“那……那个还是沈将军做得最好。”

裴凌南叹气,“是啊,当初天天都能吃到的时候,并未觉得多好吃。那之后许多年,当再也没有人能做出那种味道的时候,我才开始怀念……皇上还说了什么?”

“皇上说,夫人如果问起公主和皇子,就转告您,他们都很好。现在皇上已经回到金陵,动手处理国事,太子被罢黜了……”

“之后呢?”

双双面不改色,“应该是被遣送回原先的封地去了。”

裴凌南点了下头,到底是亲叔侄,纵然赵康有错,也不会有生命的危险。她又问,“皇后呢?”

双双这下有些犯难,犹豫着开口,“皇后她……她不在了。皇上宣布国丧,把她葬进了皇陵里面,又封翁大人为安国公。这次澶州会盟,翁大人功冠朝臣,若不是他主战,还不知太子那个糊涂蛋会不会迁都呢。”

“翁大人之节,确实令人敬佩。然而树大招风,只怕他于南朝朝堂,亦会变得举步维艰。”

双双有些不服气,“夫人,你怎么能这么说?有越大人,还有皇上在,不会让良臣心寒的。”

裴凌南满不在乎地笑笑,“也许吧。”

北朝朝堂,百废待兴。虽然皇帝下令,宽大处理宁王案的官吏,但阮吟霄私底下排除异己,逼得许多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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