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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不语-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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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会……这样爱着一个人。 
                像身居火宅,眼见烈焰炽然不息,熊熊烈火扑面而来,心中没有丝毫退意。这样的痴病,可有人能治吗? 
                
            那呆子笑了一会,视线忍不住又落回魏晴岚身上,仿佛看一眼就少一样,脸上时而悲,时而喜,谷中月已中天,万籁皆尽,只有水打浮桥的声音远远地传来,不知不觉竟是看了一夜。 


30
                
            谷中晨光初透的时候,常洪嘉轻手轻脚地从竹榻上下来,劈柴填灶,生火做饭,等盖板掀开,白烟腾起,往锅里倒上葱花的时候,地上已经盘了不少小蛇,一个比一个脖子伸得长。这一群脾气古怪的家伙,有些身上沾着花香,显是在花下打过盹,有些身上带着露水和泥痕,不知道刚从那片山林溜回来。 

                
            常洪嘉用手将菜刀上的葱蒜碎末一点点抹去,拿水瓢舀了一瓢水,随意冲了冲手,正好看到几条蛇脏兮兮的脑袋,忍不住伸手替它们把泥巴揩净。就这样来来回回洗了几遍手,直到身边围着的一圈蛇都鳞片发亮,这才坐到板凳上,搂着一筐山菌,就着清水一个个给菌子去蒂,再放进盛了温水的海碗中。 

                
            才一会功夫,锅里米粥的香味又浓了几分。几尾馋嘴的小蛇开始往灶台上爬,常洪嘉正好洗完了最后一个山菌,赶紧站起来,一面把它们哄离灶台,一面把粥吹凉舀出,放进十余个一字排开的小碟子里。 

                
            碗碟刚落地,一群小蛇就争先恐后地围了上来,四下悄无人声,只有咕嘟咕嘟的吞咽声音此起彼伏。有吃得快的一抬头,看见常洪嘉倚着炉灶发呆,不由叫了他一声:“常呆子?” 

                
            常洪嘉一惊,猛地往后退了半步,后背撞到碗筷,当地一声。霎时间,各式各样的称呼都冒了出来:“姓常的?”“常先生?”“呆木头?”“喂!” 
                
            那一群小蛇听见别人叫得与自己不同,恼怒地互瞪个不停,原本落针可闻的寂寂深谷忽然变得热闹了。等常洪嘉反应过来,忍不住用拳头掩着嘴偷笑,越看越乐不可支,半天才缓过气,边笑边道:“别瞪了,吃自己的饭。” 

                话音刚落,脚边齐刷刷地哼了一声。 
                常洪嘉又是一阵忍俊不禁,听到这么多声音喊他的名字,虽然喊得千奇百怪,乱七八糟,心中仍慢慢地被填满。 
                
            听着耳边嘈杂的声音,人偷偷笑着,重新执起长勺,给自己也舀了一勺粥,就在这一瞬间,想起昨夜借着月色看过的那个人,不由得手心出汗,浑身发烫,仿佛这烂漫春芳,都是那人一笑时的颜色。 

                这样的温存,多看一天是一天。头枕黄粱惊坐起,赚得一场春芳梦,多好。 
                明明这样想着,却忽然鼻子发酸,慌忙把掩笑的手往上挪了一挪。 

                早在常洪嘉出屋的一瞬间,魏晴岚便睁开了眼睛。 
                
            身旁空空荡荡,只有床榻一角还残留着常洪嘉端坐一夜后的余温。即便闭上双眼,仅凭五感,也能清清楚楚地知道那人在看着自己。心跳乱过几回,叹息过几回,在静得仿佛可以听见数十里外雨水声的夜里,统统一清二楚。 

                
            这样一个容易安然入睡的晚上,烦恼尽去,像是一伸手就能抓住美梦,因为这人未曾合眼,他也跟着强打精神。然而常洪嘉越是看,他便越是心绪不定,先前还是三分疑惑、七分暗喜,到最后已是半喜半忧。 

                为何要叹气? 
                为何夜不能寐? 
                为何坐得……这样远? 
                
            七年听银镇,卧在青檐上看他施针下药的时候,便时常觉得这人的身影与故人重叠在一起,尤其是薄雨飘飞,撑伞而行的时候,多看两眼,便觉得胸膛满溢,再不是空无一物:和尚也叫这个名字,和尚也这样未语先笑、待人一团和气,和尚也喜着布衣,身上也有药香…… 

                
            那时还只是心存侥幸之心,现在则变成抓着唯一一根救命稻草,不能放手,怎么能放手。三千年孤行独坐,闭口参佛,指尖频抡,弦音颤颤,几乎奏尽了世间凄清惨淡之音。好不容易熬到年数,远去白石峰野狐岭,请住在那里的老狐狸算了一卦,结果却是九死一生的下下签。 

                
            说到底,什么愿力,什么闭口禅,都是镜花水月的愿景。究竟有多少胜算,连自己也说不清。心里无论如何忘不了那一卦,等回过神来,人已困在沙池,三挥琴弦,依旧斩不断纷沓而至的魔障。时而是和尚生前的音容;时而是石洞内盘腿圆寂的一具白骨;时而看见和尚魂魄不灭,飘飘渺渺坐渡船地过了忘川,入轮回去也;时而变成和尚魂魄不齐,在灰飞烟灭前,曾步出石洞,和自己辞别。见自己哭睡在洞外,还笑了一下,伸出手来,隔空摸了摸自己的脑袋。 

                
            就这样一会狂喜,一会极悲,身上温度散尽,渐渐坠入迷梦,原以为万事皆休,却突然有人来唤,有人伸手来握,有人落泪,有人撑伞引路。他说他不是和尚,就算不是和尚……自己真能放手吗? 



         31

                还没想出答案,人已坐了起来。 
                
            随着一阵缓缓散开的青雾,魏晴岚又变回华服加身的模样。如丝鬓发在脑后用一根玉笄松松挽起,露出眉心的金色佛印,不像是谷底清修的妖怪,倒像是瑶池赴宴的上仙。这妖怪从石制屏风后走出,在盛满清水的水盆前再三驻足,确认过容貌无可指摘,才向着伙房走去。 

                
            那头常洪嘉刚将琐事做完,端起湿漉漉的竹筐,四处找向阳的地方。魏晴岚立在繁花深处,看着看着,竟是有些出神。这人从前……也长这般模样吗?直如藏玉之石,轻轻一叩,就露出石中清莹的玉色,多看几眼,心跳便渐渐失速,反反复复地理正衣冠,跟出门时一样,尽想着该着锦衣还是布衣,换哪件新裳,佩玉抑或佩兰。 

                奇怪,这些烦恼,到底因何而来…… 
                
            常洪嘉一抬头,看见站在花树下的魏晴岚,脸上顿时有些发烫,含糊招呼了一声:“谷主。”说完,急匆匆地想退回门槛内。魏晴岚看着他发红的耳朵,仿佛听见了什么开裂的声音,温暖的水流从那道裂缝中汩汩流出,胸膛间又酸又涨,这种滋味,竟是从未有过。在江边见到和尚的那瞬,似乎也目不转睛,初次听到那人赞誉有加,似乎也兴高采烈,但都不像此刻这样,头脑一片空白,轻飘飘的,仿佛刚从褪去的蛇皮中出来,看见外面是一朝清晨。 

                这样的转变,一定是因为那时还灵智未开。还不懂得……失去。 
                
            常洪嘉退得急了,过门槛时,手中重物微微一晃,惊魂未定时,忽然发现魏晴岚已经到了身边,稳稳扶住了竹筐一角,相隔不过咫尺,鼻翼下尽是魏晴岚衣衫上的味道,像月下清溪般悄悄而至,挟带着两岸花草静谧的香气。常洪嘉一瞬之间,只觉得呼吸慢了一拍,还没有粉饰太平,竹筐就被魏晴岚吹了口气,不知挪到何处去了,空下来的双手轻轻落入了那人手中。 

                
            那妖怪就这样珍而重之地握着,一直没有别的动作。常洪嘉浑身僵硬,小心翼翼地站着,生怕手上还残留有油渍,不知道站了多久,才听见魏晴岚用传音术问:“会不会……唐突?” 

                常洪嘉听得云中雾里,把这几个字颠来倒去,想了又想,还在细品话中深意,忽然感到唇上一凉。 
                魏晴岚一吻过后,自己也有些怔忪。 
                
            心中一隅,曾那么冷,又这么暖。那样嚎啕大哭,如此狂喜。太久没有接触到人的体温,竟不知如何是好。想要更进一步,毫无间隙,然而鹤返谷中,红尘退避,要费力回想,脑海中才肯闪过零星的片段。 


                
            那是哪一年的年关,偷偷把铜钱放在那人枕边,却看见了女子所书的桃花笺。隐去身形,去了常洪嘉出诊的花楼,惊见一对对重合的人,发出淫声浪语。四下红烛摇曳,锦被掀浪,气息交缠,极尽欢愉,先觉古怪,再生鄙夷。 

                
            愤然下楼,看见一路绵软雪地,都嵌着爆竹燃放后的点点红纸,雪里红妆,恍若情尘。站在淫窟门口,算着时间,直到伞上的积雪有了分量,想见的人才提着药箱从红粉青楼里逃出来。那人也跟别人一样,看不穿自己隐身的术法,跑得气喘吁吁,衣襟松散,腰带胡乱一束,领上沾满了胭脂印记,猛地撞在自己胸前,满身脂粉腻味都扑了过来。 

                直到他从自己身上穿了过去,那阵熏人的恶臭还挥之不去。明知道,只是出诊,还是铁青着脸…… 
                
            魏晴岚想到这里,手指微微一动,按在了那呆子的前襟上,指下的布衣浆洗得干干净净,可看到胭脂痕迹的怒意还挥之不去,指腹一遍遍在记忆中留下过红痕的领口用力擦着。良久,才用传音术问了第二遍:“会不会……唐突?” 




                
            那是哪一年的年关,偷偷把铜钱放在那人枕边,却看见了女子所书的桃花笺。隐去身形,去了常洪嘉出诊的花楼,惊见一对对重合的人,发出淫声浪语。四下红烛摇曳,锦被掀浪,气息交缠,极尽欢愉,先觉古怪,再生鄙夷。 

                
            多脏,脚下绵软雪地,都嵌着爆竹燃放后的点点红纸,雪里红妆,恍若情尘,多脏。鹤返谷断不会如此。他含怒站在淫窟门口,算着时间,直到伞上的积雪有了分量,等的人才提着药箱从红粉青楼里逃出来。那呆子也跟别人一样,看不穿自己隐身的术法,跑得气喘吁吁,衣襟松散,腰带胡乱一束,领上沾满了胭脂印记,猛地撞在自己胸前,满身脂粉腻味都扑了过来。 

                多脏,恨不得把人手把手带回鹤返谷,那里是清静之地,有自己一树一树植下的美景。直到他从自己身上穿了过去,那阵熏人的恶臭仍挥之不去。 

                
            此时此刻,那种不明所以然的焦躁再一次呼啸而至。虽然自己照书上所说,如此这般,轻轻一碰,已经定了情。可万一还有同样的事,还有别人来抢。只要一想到有这样的可能,便喘不过气来,浑身撕裂一般,一阵剧痛。 

                这么多年,千辛万苦才得偿所愿。不知道跪穿了多少蒲团,敲碎了多少木鱼,头磕出血,禅参透,书读尽,经翻烂。 
                千辛万苦,千辛万苦,断不能又是一场空!怕又是一场空。 
                这些害怕,都不能说。 
                
            常洪嘉面红耳赤,连脖子上都有霞色,还在为刚才那一吻魂不守舍。直到魏晴岚双手越握越紧,才回神般地瞪大眼睛。手上已经有些痛了,但看着魏晴岚此时的神色,竟不知道该不该出声点破。 

            所幸片刻过后,魏晴岚就自己松开桎梏,极柔和地笑了一笑,那只如白玉雕成的手,轻轻落在常洪嘉侧脸,一寸一寸,细细摸索。像一只蝴蝶扇动翅膀,触碰不胜凉风的花朵,从眉眼到前襟,是一盏茶变冷的时间,是三千年冰凉的劫火。 

                
            指下布衣浆洗得干干净净,可还不够,指腹一遍遍在记忆中留下过胭脂印的领口用力擦着。想抱得再紧一些,距离再近一些,羁绊再深,不安再少,该如何做? 

                良久,才用传音术问了第二遍:“会不会……唐突?” 
                
            常洪嘉双肩一颤,不知从何时开始,人已无法挪开视线。谷主虽然一贯是镜中貌,月下影,但从未像此时这样,眼中藏有千言万语,太多大喜大恸,都无声无息地压了过来。那样热得烫人的视线,伤心人的眼波,只看了两眼,就像把七情味尽。 

                
            正喘不过气的时候,魏晴岚忽然敛去眸光,硬生生换上云淡风轻的温柔,问他,会不会唐突。被注视过的地方还隐隐作痛,就算是唐突,不舍得说。 
           
            那妖怪发现自己没有被推开,慢慢展颜一笑,恨不得露出十二分色相,牢牢绑住了这人,手有些发抖,幸好常洪嘉看不穿。片刻间的生死,蛛丝上的盟约,揉在烛芯里越燃越短的缘,太冷的人世,太易凉的茶,太执着的人,幸好他看不穿。 

                
            想着楼里看来的风流,捏着襟口的手一点点用力,将常洪嘉前襟,分开一条两指宽的缝。低头笨拙地在露出的苍白皮肤上轻轻一吻,可再碰的时候,牙关就忍不住用了力气,像生吞活剥似的咬住,咬住深深的痕迹。 

                
            常洪嘉猛地抖了一下,想伸手推开,但手抬起多时,最后也不过是轻轻落下。脸上有一刹那,表情竟是扭曲的,不知是太疼,还是别的什么。魏晴岚察觉到那人回抱的动作,脸上闪过一抹红潮,像是从冰雪玉雕,一下子变成了活生生的人,把嘴上的力道一分分收回。 

                轻得让人战栗的吻,慢得让人心悸的试探。 
                
            在常洪嘉反应过来之前,人已被牢牢压住。绵密的视线编织成网,空下来的手四处点火。这一下一下的碰触,究竟是何时变得顺畅的。如同奏琴一般,轻拢慢捻,总落在最合适的角落。 

32
            常洪嘉很快便经受不住,气喘吁吁,胸口大起大伏,连外袍何时被人解开的也忘了。他大病初愈,原本就有些贫瘠的胸膛毫无血色,每当从欲望中稍稍回神,便试图把衣襟合拢。然而魏晴岚并未放开这样肋骨分明的身体,一手自锁骨而下,一手握住了那呆子的手,轻轻从指尖吻起。 

                
            常洪嘉再如何坐怀不乱,此时也彻底陷入了情欲之中,心跳太快,太重,已经到了痛苦不堪的地步,可身上还越来越热,连惨白的胸口也跟着泛红。魏晴岚看着他种种变化,动作变得更轻,若有若无的轻吻从指尖移向手背,偶尔抬眸一笑,像是用上了一生的温柔。 

                
            可常洪嘉哪里敢多看,身上到处是魏晴岚种下的火种,他再一笑,又窜起一股足以烧干血液的邪火。太过滚烫,便如同身在炼狱,加上魏晴岚始终没有再进一步,只落下不痛不痒的轻抚,于是连亲近都变成了度日如年的极刑。 

                常洪嘉大汗淋漓,又咬着牙受了一阵,连眼角都微微泛湿,终于忍不住推搡起来:“谷主,够了,明明……”明明没有这个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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