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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不语-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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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出神间,忽然听见魏晴岚的声音:“和尚!出来!和尚!”他往回看的时候,发现那人无聊得紧,用腹语在大喊大叫。急忙走到树下,小声说:“谷主,有洪嘉在。”
魏晴岚看着远处,穷极无聊地瞪着眼睛,仍用腹语道:“去把那秃驴叫过来!”见他不动,又颐指气使了了一句:“去啊?”
常洪嘉站在不动,许久才微微笑道:“谷主可是没有事做?”说着,捏着竹枝,看着树上隐隐的花苞,轻声笑说:“洪嘉幼时也曾学过观音灵感课和地藏占查,能测凶吉前程,不如给谷主测一卦?”
那人终于安静下来,不置可否地看着他,许久才用腹语问:“测我什么?”
常洪嘉轻笑道:“测你三千年后,是何成就。”
魏晴岚登时饶有兴致起来:“我是何成就?可是神通广大?”
常洪嘉点点头,眼神不知不觉变得柔和:“三千年后,谷主神通广大,乐善好施,有呼风唤雨、通天彻地之能。”
“我住在何处?”
常洪嘉轻声道:“听银镇向南十里,有山谷名鹤返,谷中遍生奇花异草。谷主便住在那里。”
那人听得志得意满,眯着眼睛笑了:“那我岂不是很威风!快算算三千年后,那秃驴是何德行,是不是比我差一些?”
常洪嘉愣在那里,良久方道:“大师似乎……早已圆寂了。”
魏晴岚怔了一下,仍没反应过来:“你是说,到那时,和尚已经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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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洪嘉见他满脸茫然,一时无言以对,忖度片刻,才低声解释道:“人命终有尽时,不能如谷主一般长寿,彼此相伴,最多不过百十年。”
魏晴岚脸色忽然阴沉下来,眼神阴鸷地盯着脚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常洪嘉见话已说破,轻声道:“百十年过后,撒手归去,轮回簿上又各有因缘。”
说到这里,顿了顿,见魏晴岚脸上乌云密布、越发不快,强笑道:“谷主不是说三千年后,很威风么?”
他说着,大着胆子笑问:“那谷主可曾想过,免去中间的修炼渡劫之苦,直接去往三千年后?”
竹林间细雨蒙蒙,雾气涌动。那人一动不动地被绑在树上,眉头紧蹙,常洪嘉正以为他会斟酌一二,魏晴岚却断然道:“不去!和尚要是死了,我一个人威风,有什么意思。”
常洪嘉听得怔忪,几不可闻地问:“要是我说,眼前所见的故人旧景,都不过是心魔作祟,唯有三千年后……才是真的。”
“那也不去!”魏晴岚仅以腹语应对,语气不含抑扬,惟有神色喜怒分明。
常洪嘉见他一副钻了牛角尖的样子,气鼓鼓地捆在那里,自己和自己怄着气,只好陪着又静站了一会。等到林中细雨停了,骤然看见一袭灰袍的和尚,撑着一把七八成新的白纸伞,拎着食盒往这边来了。
魏晴岚这才清楚起来,眼睛一眨不眨,直到他走近了,才用腹语愤愤道:“和尚,他说你是假的!”
那和尚撑着伞静静站着,常洪嘉第一次面对面地看清他的脸,那人莫约三十出头的年纪,眼睛漆黑沉静,僧衣半旧,熨洗得极干净,嘴角笑意淡淡的,要靠近了,才看得出他在笑。
常洪嘉如临大敌,神色肃穆地守在一旁。和尚只视而不见,温声道:“我是真是假,你还不清楚?”
魏晴岚听了这话,长舒了一口气,扬着眉毛,挑衅似的瞪了常洪嘉一眼,旋而又去骂那和尚:“雨都停了,你还撑什么伞,真是和尚梳头,多此一举。”
“我今日要讲的,便是这白伞。”和尚笑着,一字一字缓缓道来,声音如静水流深。仿佛迎面一股柔韧气劲缓缓推来。
“释家把白伞盖奉为五佛顶,有遮蔽魔障,庇佑佛法之意。我佛慈悲,传大白伞盖神咒于婆娑世界。常诵此咒,能免除诸难、诸病,驱散一切邪魔。”
他见魏晴岚心不在焉,仍是一笑置之,朝上指了一指不曾散去的雨云:“蛇妖,今夜暴雨将至,你若肯随我学白伞盖神咒,我便把伞留下。”
魏晴岚哼了一声,气还未消,只把头扭到一边。那和尚一手竖在胸前,低低念道:“唵,阿那隶,毗舍提,鞞啰跋阇罗陀唎。”
魏晴岚拧紧了眉,只听见和尚一个人诵经的声音:“盘陀盘陀你,跋阇啰谤尼泮,虎吽都嚧瓮泮,莎婆诃……”
撑伞的手忽然一张,那柄白纸伞浮在半空,滴溜溜地打转,慢慢化作一顶通体雪白的九层罗盖,那和尚的笑声似乎又低沉了些:“果真不学么?”
魏晴岚干瞪着眼睛,突然用腹语飞快地跟着他念了一遍。和尚眼中不由多了些模糊的笑意,手轻轻一摆,那柄罗盖伞便挪到魏晴岚头顶,白色佛光仍萦绕不散,把他团团护在伞下。
和尚拎着食盒,往回走了两三步,忽然又停了下来,回头看着魏晴岚,眼睛虽是沉静,却笑意隐隐:“我愿你得免诸难、诸病,不惧诸毒、水火,一切疾病、饥馑、牢狱、刀兵、心魔皆得免除,不受魔障遮蔽,成就佛法。”
说着,仍是单掌竖在胸前,笑着,微微一颔首。
魏晴岚一时脸涨得通红,明知他意指白伞,心中却莫名一动,仓促别过脸。
那和尚提着食盒,直行到常洪嘉身旁,这才停下,把食盒双手递过,淡淡笑道:“蛇妖日食八两,还请施主代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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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洪嘉见他满脸茫然,一时无言以对,忖度片刻,才低声解释道:“人命终有尽时,不能如谷主一般长寿,彼此相伴,最多不过百十年。”
魏晴岚脸色忽然阴沉下来,眼神阴鸷地盯着脚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常洪嘉见话已说破,轻声道:“百十年过后,撒手归去,轮回簿上又各有因缘。”
说到这里,顿了顿,见魏晴岚脸上乌云密布、越发不快,强笑道:“谷主不是说三千年后,很威风么?”
他说着,大着胆子笑问:“那谷主可曾想过,免去中间的修炼渡劫之苦,直接去往三千年后?”
竹林间细雨蒙蒙,雾气涌动。那人一动不动地被绑在树上,眉头紧蹙,常洪嘉正以为他会斟酌一二,魏晴岚却断然道:“不去!和尚要是死了,我一个人威风,有什么意思。”
常洪嘉听得怔忪,几不可闻地问:“要是我说,眼前所见的故人旧景,都不过是心魔作祟,唯有三千年后……才是真的。”
“那也不去!”魏晴岚仅以腹语应对,语气不含抑扬,惟有神色喜怒分明。
常洪嘉见他一副钻了牛角尖的样子,气鼓鼓地捆在那里,自己和自己怄着气,只好陪着又静站了一会。等到林中细雨停了,骤然看见一袭灰袍的和尚,撑着一把七八成新的白纸伞,拎着食盒往这边来了。
魏晴岚这才清楚起来,眼睛一眨不眨,直到他走近了,才用腹语愤愤道:“和尚,他说你是假的!”
那和尚撑着伞静静站着,常洪嘉第一次面对面地看清他的脸,那人莫约三十出头的年纪,眼睛漆黑沉静,僧衣半旧,熨洗得极干净,嘴角笑意淡淡的,要靠近了,才看得出他在笑。
常洪嘉如临大敌,神色肃穆地守在一旁。和尚只视而不见,温声道:“我是真是假,你还不清楚?”
魏晴岚听了这话,长舒了一口气,扬着眉毛,挑衅似的瞪了常洪嘉一眼,旋而又去骂那和尚:“雨都停了,你还撑什么伞,真是和尚梳头,多此一举。”
“我今日要讲的,便是这白伞。”和尚笑着,一字一字缓缓道来,声音如静水流深。仿佛迎面一股柔韧气劲缓缓推来。
“释家把白伞奉为五佛顶,有遮蔽魔障,庇佑佛法之意。我佛慈悲,传大白伞盖神咒于婆娑世界。常诵此咒,能免除诸难、诸病,驱散一切邪魔。”他撑着伞,在细雨初霁的竹林里,徐徐讲了一阵何为莲上伞,何为五佛顶,又说起菩萨愿以白净慈悲之伞庇护众生的大誓大愿,听他说佛,恍如一阵涤尘细雨,从从容容地落了下来。
和尚说到晦涩处,见魏晴岚心不在焉,一笑了之,朝上指了一指不曾散去的雨云:“蛇妖,今夜暴雨将至,你若肯随我诵读白伞盖佛咒,我便把伞借你。”
魏晴岚哼了一声,气还未消,把头扭到一边。那和尚一手竖在胸前,低低念道:“唵 阿那隶,毗舍提,鞞啰跋阇罗陀唎。”
魏晴岚拧紧了眉,只听见和尚一个人诵经的声音:“盘陀盘陀你,跋阇啰谤尼泮,虎吽都嚧瓮泮,莎婆诃……”
撑伞的手忽然一张,那柄旧伞浮在半空,滴溜溜地打转,慢慢化作一顶通体雪白的九层罗盖。
那和尚的笑声似乎又低沉了些:“果真不愿?”
魏晴岚干瞪着眼睛,突然用腹语飞快地跟着他念了一遍。
和尚眼中不由多了些模糊的笑意,手轻轻一摆,那柄罗盖伞便移到魏晴岚头顶,白色佛光萦绕不散,把他团团罩在伞下。
和尚拎着食盒,转身走了两三步,忽然又停了下来,回头看着魏晴岚,眼睛虽是沉静,却笑意隐隐:“我愿你得佛祖庇佑,能免诸难诸病,不惧诸毒水火,一切疾病、饥馑、牢狱、刀兵、心魔皆得免除。”
“最终遮蔽魔障,成就佛法。”
说着,仍是单掌竖在胸前,笑着,微微一颔首。
魏晴岚一时脸涨得通红,明知他意指白伞,心中却莫名一动,仓促别过脸。
那和尚提着食盒,直行到常洪嘉身旁,这才停下,把食盒双手递过,淡淡笑道:“蛇妖日食八两,还请施主代劳了。”
7
常洪嘉慌忙接了,等和尚去远,方才回神。
“哪里假了!”魏晴岚显然对他怒气未平,趾高气扬地瞪了他一眼:“哪里来的三千年后,哪有什么撒手归去……”
常洪嘉默然站着,伸手把食盒一层一层打开,拿起瓷碗筷著,似乎要喂,忽然又住了手。
“那谷主为何只敢用腹语?”
魏晴岚仿佛被踩了尾巴,沉着脸答:“我变化不全,天生哑疾,那又如何?”
常洪嘉踟蹰了一会,终究还是拿去竹筷,夹一筷素菜恭恭敬敬送到他嘴边,看着他吃完,才低声笑了笑:“谷主从未得过哑疾,只是修了闭口禅。沉迷幻境,仍唯恐破戒。”
魏晴岚只顾着吃,也许是做饭的人不同,让这吃的人这般狼吞虎咽。常洪嘉慢慢喂他吃完,收捡起食盒,扶着树站了一会,呆看着那人出神,忽的又笑了:“谷主为谁在修闭口禅?”
魏晴岚骤然生出几分真怒。原本水清竹碧人如朗月的美景,竟随着他的喜怒飒飒刮起风来,常洪嘉看了看天色,平平淡淡地笑着问:“谷主又为谁而抟转?”
他虽然在问,却不是真想知道。
魏晴岚正要反唇相讥,常洪嘉先行了一礼,拾起竹枝,依旧往草丛深处走去。他拿竹枝来回拨着,翻来覆去地找,却始终不见草木丰饶处藏了什么黑蛇。转瞬之间,林中天色已经彻底阴沉了下来,雨云越聚越多,风从竹林间穿过,带出呼啸之声。
常洪嘉仍无动于衷地往竹林深处走去,头顶天幕深如墨色,渐渐有零落稀疏的雨点砸下来。魏晴岚得一伞遮身,倒不怎么担心,在树上稍稍动了动,换了个不费劲的姿势,饶有兴致地赏起雨来。
雨帘中,略有些雕漆的食盒上慢慢滚满了水珠子,松软的泥土间有新笋破土而出,偶有倒向一侧的成竹,断裂的竹节中被无根水注满,满山春意将尽,只有这一片竹林,犹在妆点春色。初下时,这阵夜雨并非声色俱厉,它随风而来,断断续续地下着,刮一阵风,落一阵歪歪斜斜的雨。又过了片刻,才开始变得密集,灰蒙蒙的雨线,从九霄而上,纷纷扬扬地落下来,漫天都是凄迷的雨势。
搁在食盒上的瓷碗被雨水敲得叮咚作响,不一会积水就从碗里溢了出来。魏晴岚看着夜中竹影,在四面来风、泼天雨幕间,一身瘦骨劲节越发潇潇洒洒,浑如水墨丹青一般,不由眯起了眼睛。孰料不到半个时辰,夜色又深了几分,雨越下越大,再不见什么诗情画意。
一片漆黑中,簇簇竹叶低垂着头,雨水接连不断地顺着叶尖淌下来,斜飞的雨丝甚至连伞下也不能幸免。魏晴岚仰头看了一会,见这阵雨一时半会停不了,不知想起什么,忽的皱起眉头。
常洪嘉仍没有回来。
那妖怪不安地等了一阵,他还没有回来。
直到后半夜,竹林间才响起常洪嘉沉重迟疑的脚步声。
魏晴岚吃力地往后看,望见常洪嘉远远地扶着竹干,狼狈地站在雨中,从头到脚都在往下滴水,一张脸冻得发白,却没有什么表情。大雨倾盆,只有白伞下还留着一方晴空,把潇潇雨声都隔绝在外。
常洪嘉视若无睹,在远处站了一会,自顾自地坐了下来,时不时用已经湿透的袖角把脸上的水细细揩去。魏晴岚偏过头,又装作饶有兴致地赏起雨景,只是视线有意无意地总往后掠去,没等多久,看常洪嘉仍不肯靠过来,就忍不住暴跳如雷:“这里不是有伞吗?”
常洪嘉正擦着脸,闻言呆了一呆,忽然笑了。
仿佛是初见那年,这人从火海那头走来,脸上虽是不耐,眼底却藏了不忍。只是不忍和动心,未免差得太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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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晴岚见他不动,气得双唇紧抿,一个劲地用眼睛凶狠地瞪他。
常洪嘉这才起身,一边拍着泥水草屑,一边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过来。他不敢凑到伞下,而是隔了一步,在那株辛夷下避雨。
越来越大的雨,浇得衣衫冰冷如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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