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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拉格往事-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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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总是紧紧地抱得我喘不过气。”
“对不起。”他撩开她的发,于是很满意看见她的美丽眼睛。“害你做恶梦了?”
“梦见了你。”
他皱眉,“梦到我很可怕?”
“因为梦里的你很霸道一点儿不温柔。”
他翻过身将她压在下面,嘴唇贴住耳畔。“那么,这样呢?”
同时,手掌伸入了她的睡袍裙底游走。
她红着脸推他,但那纯军人的强健身躯如何推得动。
眼见着他眼里的爱、欲渐起,终于娇柔身体随之挺动地沉沦。
越到年末,他对她的占有欲似乎越发强烈。
或许是他在此地的日子已近不长的缘故,圆满完成对捷克斯洛伐克的清洗,任期随时可能结束。
当然,他说要在莫斯科老老实实地等她。同时忙碌转行业的事情。
通常来说,苏联对国家安全委员会军官的婚姻审查控制极严格,更不用提异国通婚。所以,不得不动用家庭的军政关系以离开一切机密行业。
她不无感动的。全部身心都紧紧地依偎于他,她亲爱的红军米哈伊尔,迷人而火热的俄国“北极熊”。
圣诞将近,布拉格连续下过几场大雪之后,终于迎来了放晴的好天气。
从音乐学院上完最后一节课出来,琳达推着车直奔临时搭建的圣诞市场。
市场位于伏尔塔瓦河西岸的老城区广场,行至沉稳水流的上方便已可以远远望见排队的热闹人群。
她去得晚了,极其失望没能在鲜花铺买到向日葵。
那是米沙的最爱,他常说,寒冷国度的人最向往太阳和艳丽的色彩。有了爱情,心中便有了阳光和火焰。而这一切都是亲爱的琳达给予他的。
她总是撇开微红的脸淡笑不语,自己不是轻易为甜言蜜语着迷的人,但不能不承认,由他说来真的非常动听。
所以她愿意将花瓶里插满他爱的花。以便随时能嗅到爱的甜蜜味道。
广场中心的青铜骑士下面一年四季都有流浪艺人表演,今天也不例外。临近节日时总是些欢乐甜美的音乐。
夕阳将雪地撒下一层淡粉色的细纱,古老的尖顶教堂与罗马式样的连续拱廊围绕形成一片黯淡暧昧的地带,人来人往之中,这个穿着深灰长大衣系同色围巾的姑娘并不是打扮最引人注目,但她专注投入的小提琴独奏曲,以及冷风中微微拂动的耀眼金红色头发,成为暮雪辉映的傍晚最独特的一道风景。
果真有孩童牵着大人的手前来献花。
因为她奏的是充满童趣的优美曲调,而且演奏如此精湛动听。
琳达开心地收获了第三支向日葵,才决定在夜幕温度骤降以前回家。
就在此时,最后一拨听众奔跑而来。是几名穿着安全部蓝灰制服的军官,尽管都面带着笑容,她还是不由得一阵心慌。
一个微胖的家伙献上了一大捧夸张的玫瑰,简直淹没她纤细的上半身。“同志,我们部今晚将有圣诞前的舞会,我们可以邀请您参加么?”
她面对这些平时令人畏惧的男人很想拒绝。
“请答应吧。我们将整层楼的鲜花都拿来献给了您,漂亮迷人的音乐家。”
还欲想法儿推辞,忽然看见背手走来的那个吸引人的身影,琳达什么都明白了。
“彼得诺夫同志,”有人回过头得意地道,“我们捷克的姑娘绝不输于你们苏联。漂亮并且极富才华。”
他自他们中间站定,仿佛打量一般,似笑非笑。
“是的,我完全相信。”
他向她伸出手,优雅有礼地道。
“米哈伊尔·安德烈耶维奇·彼得诺夫。很高兴认识您,美丽的捷克姑娘。”
她拼命忍笑地握手,心中把他的装腔作势鄙视了一万遍。
安全部是个男人多到可怕的机构,并且浸满血腥,终于在年末难得轻松的时候,这些恐怖单身汉们才想起缺少女伴是多么悲催。
米哈伊尔作为苏联派遣而来的最高顾问,平时冷峻严肃,让人颇不敢亲近。然而在节日临近时,他总是格外亲切温和的。
舞池里,衣香鬓影的人们来来回回,无论旋转到哪个地方,她都能感到,他的视线不经意碰撞着她。
尽管,他们有着不同的舞伴。
这种感觉既隐秘而热烈,又很不好。
终于他邀请到她一支舞。
她的纤细腰肢独属于他,一被他握住,她便隐隐感觉出力道。
两人的表情不动声色,却偶尔极低声交谈着暧昧的话。
“为了能邀请这一个,我先要邀请无数个。”
“您累了?”
“不,绝不会。”他眨眼,“我有足够的耐心,撷取今晚的舞会之花。”
她后仰下了腰,他立刻随之俯身,动作配合完美,于是两人之间只余狭窄热烈的空气。他们都闻见,熟悉而吸引的体香,缭绕着彼此。
“所有的女人都盯着您。”
“所有的男人也都盯着您。”
她哈哈一笑。
“我玩够了。要走了。”
“再陪我一支舞。”
她吃惊,但随即摇头。
米哈伊尔已经为这份爱情破例到不可思议的地步。
有些话,他没来得及提前告诉她。但是今晚,他很想说。
“对于一个即将回家的异乡人而言,能与如此美丽的姑娘共舞,将令我回味许多天。”
她眨了眨眼,甚感讶异和懵懂。
然后反应过来。他的任期终于将提前结束。
也许,新年过后便不再回到布拉格。
尽管他们将有漫长的未来,但想到很快会与他有一段时间的分离,还是不开心。
所以与米哈伊尔继续一支沉默的舞之后,琳达便再无心玩乐。
她怀着无比的虔诚,将三支向日葵全部献给了他。
当然,今晚向他鲜花的姑娘很多,如同她也收到男人的花束一般。
他忍不住拥抱了她,比给其它任何人的都长而用力。
那一刻,她从自己“怦怦”的强烈心跳深深知道。
她是如此爱他。
安全部的军官争相送这个漂亮的年轻姑娘回家。
最后是三个人开着车将琳达送到家附近的工业区宿舍。
直到听见雪地里的车子驶远,她迅速从那栋宿舍楼出来。
这里距离自己租住的温馨小木屋不到一刻钟路程。
不知是雪地太滑,还是月光映照得四周太迷离,今晚,她推着车花费了半个小时才满腹心事地回到家。
门扉是白色的,上面挂了以墨绿冷杉纸条编成的圣诞装饰,缀着精致的铜铃铛。
冷风吹过,发出清脆悦耳的摇铃声。
就着手电筒的光束,她低头寻找门上锁眼,突然,“啊”地大叫了一声。
静谧的夜色之中,惊悚的声音传得又深又远。
那是一个令她深恶痛绝的邪恶符号,鲜红色的不知是血还是什么液体顺着木纹流下来已经干涸。
巨大的“卐”——犹如齿轮般张扬着吞噬人的灵魂。
她颤抖地自包中掏出防身匕首,慢慢打开了门。
黑暗中,几声狠厉的猫叫惊得她浑身毫毛竖起。
终于,她打开灯在厨房的最隐秘处找到那个正与小猫缠斗的身影,然后毫不犹豫地操起玻璃酒瓶对准头颅砸了下去。
“哗啦啦——”玻璃碎了一地。倒地者却是个女人。
琳达没有来得及看一眼那蓬乱头发之下的面容,便趁着对方尚未回过力气用绳索死死将那人捆住。
然后,她整个人瘫坐下来,胸口急促地起伏着,不是害怕,而是仿佛与被绑者同样狂躁不安。
“哈哈、哈哈哈哈……”
杰吉·费宁的妻子安娜被砸得头破血流,却发出低笑,然后大笑,声音听起来无比狰狞而惊悚。
此时此刻,琳达脑中只有一个念头。
这个女人已经疯了。
她找来纱布和医药箱,决定简单包扎,天亮以后去附近警局报警。
对方不停地谩骂,从前她听过许多遍那些不堪入耳的话,但在那一声“纳粹的婊、子!”过后,她终于怒不可遏地一巴掌狠扇下去。
对方的大半张脸都肿了起来。
“你才是纳粹!只有纳粹才画那样邪恶的符号!”
安娜仿佛清醒又仿佛疯癫。
终归是有些心愧的,琳达面无表情地与她谈话。
“你丈夫欠了我一条人命。”
“哈,可是我欠你的么?我被绞死的父亲,我被送到孤儿院的孩子欠你的么?!”
她挑眉冷漠道。“政治不干我的事。”
“你那该死的未婚夫根本是罪有应得,和你这种纳粹婊、子一样破坏国家。杰吉不过是做了职责的事,你却利用不公的世道如此报复。蛇蝎女人!”
“狗屁!杰吉的职责是侵犯一个手无寸铁的女人,殴打她,害她流产?!”
安娜奇异地抬起了头,长发掩映着带伤的脸像鬼一样可怕,但那眼神里一闪而过的东西琳达看得无比清楚明白。
是疑惑。
她们很快发现,彼此说的完全不是一件事。
“你不是在为你的间谍未婚夫报复我丈夫?”
她几乎无意识地抬手,握住了对方的脖子。
“杰吉做过什么?!他对汉嘉做过什么?!”
安娜哈哈大笑,简直眼泪都要流出来。
“我是个从精神病院逃出来的人。你问我做什么?”
“说!哪怕你是个疯子,也必须将疯话告诉我!”
“汉嘉·瓦弗拉是个英国间谍!一九四八年,他出现在外交部长马萨里克的坠亡现场,是重大嫌疑人。杰吉只不过奉命追捕,最终将他击毙!”
她的呼吸顷刻间静止了。整个人犹如浸入冰水一般,许久什么也无法感知。
“……这不是真的。”她转开脸,颤动着睫毛。
四年多来为了汉嘉落的泪仿佛此刻全部回流,涌进不能负荷的心脏。
看见她的痛苦得近乎窒息的样子,对方越发开心地笑着。
那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她想。
可是安娜的疯话,像钢针直直捅穿她的整个肺腑。
“汉嘉不是间谍。马萨里克也是屈死的。”她的泪珠滚了下来,一颗一颗如豆般冰凉地砸到对方的脸上。
“哈哈,我知道、我知道……”
安娜笑得那样疯狂,即使被捆住手脚也震颤得仿佛要跳舞一样。
“俄国人都没有好东西……哈哈……在这里下令杀人,还要我们善后隐瞒。报应,哈哈……知道得越多,总有一天要被俄国人整死……”
很久以后,琳达似乎才恢复大脑知觉。
却是本能地,慢慢抬起双手,扼住了对方的颈项,越收越紧。
直到那张狂肆的脸在她的模糊泪水中扭曲到无法再发出笑声。
“你说什么?”
她如同背后撑开死神的羽翼,咬牙问道。
然而没有任何回应。
因为安娜已经被掐得晕死过去。

第四十二章

她只有一个念头。去找爱德华。
圣诞出行的人群汹涌堵在共和国的每一座火车站。南波西米亚天空又飘起了鹅毛大雪,汽车与马车都被瀌瀌风雪所阻,所以,一路波折地行来,最终抵达边境偏远的森林地带,艰难可想而知。
可是再艰难,也比不过看见主人不在家的深深失望。
琳达自己撬开了棚屋的门锁进去暂避风雪。
她不知道,此刻爱德华正在林中的地下通道与同伴商议叛逃奥地利。
男人用力稳住颤抖的指将手枪的子弹上膛,然后抬起苍白病容的脸,望向通道的幽深。
“砰——”地一声响过。声音很空洞。
“咳咳,是空弹。”他说。
接着,又击出一发。
“还是空弹。”
终于他忍不住嘶哑地笑起来,转头看向一旁目瞪口呆的爱德华。
“我说,爱德华,咳咳,你又被黑市的那帮混蛋骗了。如今我们有枪,但是没有足够的子弹,怎么自保?”
爱德华气得大骂一通。末了,不免颓丧。“新年以前都不可能再做交易了。”
“我们不能再拖下去。边防军昨天还挨家搜过我。咳咳咳……要趁着圣诞假期赶紧实施偷渡。”
这两人,一个是国防部坦克军团前上校,以“叛国罪”被判处十年监禁,利用保外就医机会逃了出来;另一个是长期隐匿乡野又执着要逃去奥地利的国防部前法医。
于是再次研究了一番逃犯绘制的地图,这片纵横交错的地下通道是从前战争时期的产物,曾身为游记队员的此人熟悉至极。
但是他们为选定时机而争论不休。
“布尔西克,你现在浑身是伤,连走路都需要我搀扶。今夜雪下得这样大,出地道以后我们怎么通过森林?”
“正因如此天气,即使被发现,边防部队也不会贸然进入无人区。那儿遗留的地雷足够所有人丧命。”
“嗯哼。我们也不一定有运气能通过。”
布尔西克继续咳嗽地笑了两声。“老实说,我是因为在那场政治变革里站错队才被判刑。而你不过是个法医,尽管丢了公职也不至于沦落至此。为什么要冒生命危险冲破封锁线?”
他已经回答过一百次,第一百零一次仍是同样。
“无可奉告。”
爱德华自洞里出来,回到不远处的棚屋。
烛火倏地点亮。瞬间,幽光中映入一张乌白的女人的脸孔,长发披散着半蒙住面,如此看过去惊悚至极。
爱德华吓得大叫了起来。“啊啊啊!!”
待看清角落里蜷坐的人,他忙不迭拍着心脏,说:“我是法医,我不信鬼魂。琳达,你此刻怎么会在这儿?!”
她却并不回答,身子缩成一团,仿佛冻僵的流浪猫。
他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还有心思开玩笑。
“体温正常。不是死者。”
她扶住他的胳膊试图站起来,被他按住。
“别动别动,我去给你找件皮衣。可怜的姑娘,如此大雪天气,你怎么会来找我?布拉格的圣诞不好玩?可惜我想回却不能回去呢。……”
当他絮絮叨叨地自矮柜里翻出条年前猎到的整张獐子皮,刚俯下身怜惜地替琳达围上,她却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
“爱德华。”
他自她瞪大的眸子里看到某种极端复杂的东西,是那么的忧愁那么的悲伤,却又那么的愤怒。
不由得瞬间诧异得怔住。
“你也是个混蛋。”
他的翘胡子抽动了一下。
“骗子。”她继续。
又抽了一下。“……”
“关于汉嘉的事情,你一直在骗我。”
终于,他微微转动眼珠。
“什么、什么事骗你?我从没骗过任何人。”
“汉嘉是不是死了?”
“当、当然不是。我对你讲过当时的事情。”
“一派胡言。我要你以珍妮发誓,说你根本就没有说谎!”
“别激动别激动,小姑娘。有话好好说。你的身体从来不好。”
“我死了才好!你们,一个、一个全是骗子……你当初是不是丢下他自己逃了?我的汉嘉……死了……”
她的牙齿直打颤,流泪的脸却发出不知是哭声还是笑声。
“为什么我认识的人不是死者就是骗子,哈哈哈……”
琳达拉开了大门,就地坐下怄气。
用意很明显,不达目的她就永远不离开。
直到爱德华肯说真话。或者是自己冻死。
外面的寒风呼啸灌入,瞬间将拼接着薄木板的地面扫进一层薄雪,仿佛能冻住人的灵魂。
如此凶悍的风声里,她几乎听不清他说了什么。因为他的嗓音是那样奇异地低颤而苍老。
只知道,自己那一年流产以后如此缺乏求生的意志。于是守在身边的朋友不得不为她编织起希望。
“所以,现场照的胶卷还在你这儿?汉嘉用生命掩护你带着它离开?”
“琳达,我听见了像是车祸的巨大声音。后来据刻意听来的消息说,那一天有出租车冲进了伏尔塔瓦河。”
她将整张脸埋入了手掌中。任凭黑暗和冰冷包围着自己。
“……是谁干的?谁下令干掉马萨里克?是不是国家安全局的俄国人?是不是那些顾问?”
他不知她为何这样紧张,叹气道。“这是国际问题。我不能回答。在那之前,马萨里克也曾遭遇一次未遂的炸弹袭击,汉嘉追查过,最后迫于某些力量不了了之。”
如果记忆,也能像冰雪一样封冻住就好了。
她只觉得眼前满是破碎的冰晶,每一片都如此清楚地折射着透明的回忆。
一九四七年那个初雪的下午,米哈伊尔和汉嘉走进了位于国民大街的那家小剧场的道具间。
而琳达正好怀旧地躲在昔日的树精布偶里,无意中将他们的谈话听得一字不漏。
他如此冰冷无情地拿她威胁汉嘉,将她伤得体无完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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