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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国的觉醒-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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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萧弈天的指示,慕容信光统帅舰队本部留在塘沽港,两万士兵枕戈待旦,随时等待着总兵的下一步命令。其余人员则随同萧弈天溯海河而上,直奔帝国的核心中枢——北京。

此刻,萧弈天一边品茶一边观赏着天津城中的繁华景象。这是一家海泓商会旗下的高级酒楼,位置座落在海河边的繁华地段,虽然比起龙渊阁相去甚远{WRSHU},二楼雅阁却也是天津城内出了名的清雅去处。

居高远望,浓浓*入眼,画意诗情油然生于心中。萧弈天等自幼生于新大陆,来京途中经过江南地区时又恰逢晚冬,如今这中土春景着实令人心醉。

正当众人为这眼前美景心旷神怡之时,邻座却传来与此佳境不甚和谐的低沉的吟唱声。萧弈天回过头,但见一位年过五旬的老者倚在窗边击节而歌: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

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

沙场秋点兵!

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

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

可怜白发生!”

歌声虽不大,却将辛弃疾此词雄志未酬华发早生的悲凉与无奈表现得淋漓尽致。再看那老者,身形高大威武,两眼闪亮如炬,眉宇间一股军人特有的英气。萧弈天一时为之动容,忍不住以岳武穆元帅《满江红》相和: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

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

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

莫等闲,愁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

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

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

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老者先是投来惊异的目光,继而也低声伴唱起来。一曲终了,两人俱是抚掌大笑,那老者道:“这位少年英侠,如蒙不弃,可否过来同饮一盅。”

萧弈天起身抱拳行了一礼,移步坐到对面。那老者递来一杯酒,笑道:“想不到公子年纪轻轻,竟能领会得这《满江红》中深意。老夫生平阅人无数,今日能得遇公子,也算一大幸事了。”

杯中的透明液体清澈晶莹,乃是帝国本土特有的烈性黍酒,与西洋惯饮的红酒口感大相径庭。萧弈天刚啜了一口,一团辛辣的火焰便顺着喉咙涌入腹中,几乎将他呛得咳嗽起来。他红着脸回答道:“前辈过奖了,适才前辈所吟《破阵子》一词,意蕴深隽,实在令人叹服。”

老者一阵苦笑,脸上浮现几分愁色。“辛岳两位俱生于宋室南渡,山河破碎之时。可叹那赵氏昏君,偏安江左不思复国,更兼奸臣当道,自毁不世栋梁”

萧弈天点头道:“其实本朝又何尝不是如此?前首辅张居正大人——”

老者突然手掌一摆,阻住他继续说下去。“公子当心,这里不同于新大陆,缇骑和厂卫的密探比比皆是。老夫自不惧此等鼠辈,可公子年纪尚轻前途无量,莫要因言而误啊。”

萧弈天不解地问道:“前辈如何知道晚生从新大陆来?”

老者爽朗一笑:“我戚南塘镇蓟州十余载,一年一度的西洋押税使可见得多了。不过,像你这么年轻的倒还是第一个。”

萧弈天惊讶地合不拢嘴:“戚南塘?您就是戚继光戚老将军!”

戚继光微微点头,左手捋着颔下的长须,“怎么,老夫不像吗?”

萧弈天有点尴尬地回答:“晚生原本想交完差后到蓟镇拜会老将军,却不想”

“拜会?”戚继光摇摇头,“没机会了,前几天圣上的御旨到了蓟州,调我前往广东任总兵职。我现在就正是在奉旨南下的路上。”说到后面,他郁郁地叹了一声。

萧弈天心中立时生出一阵酸楚,帝国第一名将戚继光的英名举世皆知,在崇尚战功的新大陆更是有着非比寻常的威望,所著《纪效新书》更成为西洋军队练兵的标准操典。如今亲眼相见,却让人生出廉颇老矣之叹。他看着老将军须发皆显花白的刚毅面孔,不知该说些什么。沉默了半晌,他支吾着说:“不知戚老将军能否在天津多盘桓几日,晚生办完公事后还望登门与老将军促膝一谈。”

戚继光笑道:“老夫失意之时能得遇公子如此知己,此生无憾矣。”

萧弈天大喜:“蹇尚,你去为老将军安排好食宿事宜。戚老将军,请容晚生为您介绍这几位朋友。”

西元1584年5月12日,北京,紫禁城内。

“万岁,西洋总兵官暨押税使萧弈天已经到了通州码头。户部官员正在查点税银准备运往太仓。”司礼太监张鲸尖着嗓子说道:“礼部官员询问明天的朝会是否要宣他见驾?”

“准。”万历皇帝头也不抬地说,继续把玩着手里的玉如意。

“万岁,”张鲸贴近一步压低声音道:“朝中大臣们知道了西洋押税使来京的消息,纷纷呈上谏书参本,要万岁下旨撤销西洋行省。”

万历帝无趣地把玉如意丢在一边。“朕已经说的很清楚了,西洋之事只能徐徐图之。朕已经下旨让西洋禁海停商,撤销建制之事就先搁下来吧。对了,首辅对此有什么看法?”

“王首辅力排众议,主张维持西洋现状,再逐渐削去申时行的兵权。可是下面的官员群情激愤,首辅一时也难以说服他们。”

“朕知道了,明日就召他朝会觐见吧。”

“万岁圣明。”

萧弈天轻松地漫步在北京街头,押运的税银已经交接给了户部官员,准备明天早朝的觐见也不忙于现在,能够偷闲出来走走随便收罗一些情报也不失是件乐事。

在任何初到此地的外乡人眼中,北京总是有种令人敬畏的气质。会产生这种想法并不奇怪:自大明皇帝以下,四千名文武官员整日处理着来自全国各处地方的文件,这些文件的及时传递依赖于无数条快速驿道,它们如同千万条敏感的神经一样时刻感受着遥远边陲上的一举一动。随这种想法而来则是一个有趣的错觉,好像这座城市本身就是维持帝国庞大身躯正常活动的一台精密机器,高大的城墙内有帝国的思维在运行,宽阔的街道下有帝国的血管在搏动。京城里人们的举手投足甚至一颦一笑也能在远方的世界掀起波澜与风暴。

这种错觉固然可笑,却也反映出了一定的现实情况。京城里街头巷尾的谈话也许在某种意义上就代表了朝廷的态度,各地官员可绝不会放过这个跟风的机会。因此,当萧弈天在茶楼酒肆之中一再听到文士们对西洋行省尖酸刻薄的批评时,心头也不由一阵悚然。

再听下去也不会有什么多的收获了,萧弈天叹息一声准备离开。就在此时,一个清朗的声音突然跃入耳中。“你们说了这么多还不够吗,跟着那些老夫子人云亦云有什么意思?”

“若秋兄,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们中有谁去过新大陆?”那个声音的主人继续说道。萧弈天定睛看去,只见那人约莫二十四五岁上下,头戴淡蓝方巾,身着素色长袍,肤色白净相貌清秀,说不出的书生意气。“那些老夫子们又有谁真正去过新大陆?捕风捉影地听到什么便大做文章,这就是他们所说的王道吗?”

“吴若秋,你怎么可以这样说?”这句话显然说得有些过火,同桌几人都急得跳起身来。“古人云:‘德者本也,财者末也。外本内末,争民施夺,是故财聚则民散,财散则民聚。’西洋行省不行耕织而习商贾之术,这就是对先贤之道的践踏与亵du!”

“史记曰:‘农不出则乏其食,工不出则乏其事,商不出则三宝绝。’又曰‘工而成之,商而通之’。难道这些也是对先贤的亵du?”吴若秋轻蔑地哼了一声。“如果不是西洋每年上缴国库的两千万两纹银,国家的财政如何运行?就说万历十年的黄河水患,治理河道赈济灾民一共花了多少银子你们知道吗?难道这些银子都是你们读圣贤书读出来的不成?”

“‘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正其义不谋其利,明其道不谋其功。’西洋行省那些奸商们哪个不是趋利忘义的市井之徒?哼,依我看本朝应该效仿古人,禁止商人穿戴丝绸长衫,子孙三代不得参加科举会试。”

吴若秋反驳道:“圣人亦人耳,既不能高飞远举,弃人间世,则自不能不衣不食,绝粒衣草而自逃荒野也。故虽圣人不能无势利之心。从此观之,财之与势,固英雄之所必资,而大圣人之所必用也,何可言无也?故曰,虽大圣人不能无势利之心。则知势利之心,亦吾人秉赋之‘自然’矣。”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大怒。“吴若秋!你拜李贽那惑众妖人为师,已是有辱斯文。现在竟公然谤言先贤!实在是为人所不齿!”

争论到这样的地步自然不可能再进行下去了。无论吴若秋如何涨红着脸为恩师辩护,文士们对他的话都嗤之以鼻,全数拂袖而去。

等那帮年轻的卫道士们骂骂咧咧地走出茶楼店门之后,萧弈天立即起身向满脸失落的吴若秋走去。“适才听得兄台所论,雅量高致见识深远,令人钦佩不已,不知肯否与在下一叙?”

“哪里哪里。”吴若秋淡淡地说:“都是转述家师的话罢了,还谈不上什么见识。”

萧弈天拱手道:“尊师一定是位不世高人,若是有幸,望兄台代为引见如何?”

吴若秋奇怪地看了萧弈天一眼,略微提高声音道:“家师李贽,现居于湖广麻城。”

萧弈天的反应却完全处于吴若秋意料之外。“真是可惜,在下事务繁忙,恐怕无暇南行与尊师相见了。有劳代为转告,改日若有闲暇萧弈天定当登门拜访。”

吴若秋一愣,怔怔地看着萧弈天道:“你当真愿意去拜访家师?”

萧弈天犹豫了一下,决定对他和盘托出自己的身分:“在下萧弈天,西洋行省总兵官兼本年度税银押运使。”

第七节 庙堂之上

西元1584年5月13日寅时,北京,宣治门。

萧弈天匆匆赶到时,参加早朝的官员们已经排成行列准备入宫觐见了。过不多久,随着一阵钟鼓齐鸣,厚重的朱色宫门徐徐开启。上千名官员依职位高低文左武右排成的巨大方阵开始缓慢地向金銮大殿进发,无数顶黑纱朝冠在这红蓝两色海洋上不断涌动,显得蔚为壮观。一名纠察御史开始清点人数,奉特诏觐见的萧弈天自然被排在了前列。一切就绪以后,赞礼官挥舞起响鞭,宣告大明皇帝的御驾亲临。

万历陛下朱翊钧正襟危坐在大殿尽头的龙椅上。透过烛火摇曳的昏光,他远远望着殿外广场中匍匐满地的群臣们,眼看他们在未明的天色下向大殿三拜九叩,耳听几千人震耳欲聋的山呼万岁声,年轻的皇帝心底油然生出一种莫可名状的落寞之感。

无数双朝靴的杂乱脚步声从汉白玉台阶下传来,有资格面见龙颜的高级官员们开始列队进入大殿。在第一位大臣跨过檀木门槛之前,朱翊钧已经恢复了他应该出现在早朝上的面容:威仪镇定无懈可击——身为帝国皇帝,哪怕一位年仅二十岁的皇帝,这可是必修的课程之一。

六部官员例行的政务报告永远是那么枯燥冗长,而这些报告的内容只是每日沉篇累牍书面奏折中的沧海一叶。皇帝不耐烦地偏起头,朝冕上悬在眼前的十二串珍珠一阵颤动,他厌倦这一套繁文缛节已经很久了。数不清的文件等着批阅,数不清的请示等着答复,这些麻烦的官员为什么不能像内廷太监们一样体贴地为自己分忧呢?难道他们不知道该怎么做吗?难道他们离开了自己就一无所用吗?如果真是如此,朝廷花上大笔俸禄来养这群尸位素餐的老家伙们又有什么用呢?

尽管心中想法如此,朱翊钧脸上却没有表露出丝毫。庞大的文官集团是帝国统治的支柱之一,与之公然冲突的可怕后果在他叔祖正德时的爆发已经足以令皇帝引以为戒。事实上,传统与伦理已经赋予了文官集团太过于强大的能量和足够的凝聚力,这远是皇帝个人所无法抵御的,因为中华帝国皇帝的权威本就产生于百官的俯伏跪拜之中,除此之外几乎一无所有,名义上他是天子是帝国统治者,实际上却受制于廷臣。

万历陛下并不是一名真正的无能昏君,事实上,他早已从张居正案发后最初几个月的慌乱与迷茫中清醒过来,开始抱着疑虑来审视身边这些永远站在道德和正义一边的臣下。而以他的智慧也足以朦胧地认识到,自己的皇帝之位对于帝国的日常运行几乎无足轻重。在王朝创制两百年以后的今天,帝国皇帝已经不再是国事的处置者,而是处置国事时一个权威性的象征,他的任何个性与意志的表露,都只会为自己带来更多的责难和不满。

这个难以接受的真相使朱翊钧心中产生了一种抵触情绪,他不再关心那些繁琐的政务,而宁可把时间花费在声色犬马之上。经他亲自批阅的奏章越来越少,直至最后这项工作由秉笔太监们完全接管。面对不可战胜的文官集团,年轻的皇帝最终只能选择无为而治。

然而今天的朝会却由于萧弈天的缘故变得非比寻常,以致于万历陛下开始急切地等待着例行报告的结束。同那些以伦理纲常为武器的文官们相比,掌管国家机器的武人尽管在帝国的统治中不可或缺,但同时也隐藏着更大的危险:节度使们拥兵坐大,最终导致改朝换代的例子在中华帝国历史上数不胜数。为了避免重蹈覆辙,本朝自开国以来便竭力限制武官的权力。就通常而言,武将的兵权决不会超过一省范围,而他们分散在各自防区的部属们还必须同时接受地方行政官员们的直接指令,甚至连部队的军需保障与行政管理也都要受制于文臣。这样做固然极大削弱了帝国军队的战斗力,却有效地预防了大将跋扈干政的可能。

然而,这一制度显然没能在西洋行省发挥作用。在那个远离本土的边缘世界,包括科举制度在内的传统人事任免体系都无法有效开展,于是朝廷的影响力便大大弱化,再加上行省历史中浓厚的军事背景和张居正时代的刻意偏袒,最终造成今日申时行独揽大权的局面。当朝廷意识到这一潜在危险后,西洋最高武官萧弈天的到来便具有了特别的意义。

早朝的程序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一丝一毫也不容打乱。漫长的耐心等待之后,朱翊钧终于如愿以偿地看到一位年轻的军官随着赞礼官指令走出队列。他年纪大约与万历相仿,举手投足间都带着一种职业军人的特殊气质,朱锦朝服胸前一头猛狮作势欲扑,咄咄英武之气令人侧目。

“臣,西洋总兵、税银押运使萧弈天参见陛下。”

“平身。”万历不带任何语气地说道。

“陛下!”未及萧弈天站起身,从左班臣中突然闪出一人,“西洋行省总督申时行大胆妄为,败坏法度不循祖制,令其人不务农桑而专行商贾左道,此乃乱朝纲惑人心之大罪也!臣请为社稷计,撤销西洋行省建制,将四品以上官员一应革职查办,海外所有百姓克日内迁回中土,从此以后片帆支橹不得出海!”

朝堂上顿时一片喧哗,各部官员们争相附和出言,一时唇枪舌剑乱成一团。王锡爵在旁冷冷地看着这起闹剧,身为幕后主使,他不能也不需要直接参与对西洋行省的指责;恰恰相反,在必要的时候,他还应当出面回护以笼络人心。更重要的是,要在皇帝面前制造自己与百官意见相左的假相。

尽管西洋行省多年来一直是千夫所指的焦点,愿意为之辩护的仍然大有人在。王锡爵注意到亲西洋的官员大多来自东南沿海海外贸易发达的省份,对他们而言,与新大陆的贸易线畅通与否直接关系到自己钱包的大小。在现实利益的驱动下,这些南方官员毫不犹豫地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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