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献给阿尔吉侬的花束-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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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我曾向菲说过爱丽丝是我在大学里工作的同事,也曾向爱丽丝提过菲这个人,因此今天两人碰面时都没出现惊讶的表情。她们互相聊了一阵后,就将话题转移到艺术方面和我身上来。她们聊得很起劲,仿佛彼此还满喜欢对方的。
“我去拿咖啡。”我向她们暂时告退到厨房去,想让她们单独相处。
回来时,菲将鞋子脱掉坐在地板上,一边吸啜瓶中的琴酒。她正与爱丽丝解释她认为在人体这个问题上,唯有享受日光浴最具价值,而裸体营是世界道德问题的一个出路。
菲还提议说我们一起加入裸体营。爱丽丝听了之后笑得几乎都快无法控制了,顺势倾身过去接受菲替她斟的酒。
我们一直聊至凌晨才止住话题。我坚持要送爱丽丝回去,但是她说没有必要。菲告诉她说,这个时间自己一个人出去可不是闹着玩的,所以我下楼叫了一部计程车陪她回去。
“我觉得她有点与众不同,”途中,她这样跟我说:“我也说不上来是哪一点,或许是她的坦白、开诚布公,或是无私吧……”
我同意她的说法。
“而且她爱你。”爱丽丝说。
“没这回事,她对每个人都这样。”我坚决否认,“她只是对面的邻居而已。”
“你们两人是不是正在谈恋爱?”
我摇头否认,“我只爱过你一个人。”
“别这样说。”
“你又把话题扯开了。”
“我现在只担心一件事,查理,你酒喝得太凶了。我听到别人这样说。”
“叫伯特不要乱管闲事,叫他只关心自己的研究和报告就行了。我可不能让他对你说那些话来中伤我。关于酒的事,我自己可以控制。”
“我也听过别人曾经这么说。”
“但不是出于我口中。”
“我只有一点不喜欢她,”爱丽丝说:“那就是她会带你喝酒,影响你的研究工作。”
“我自有办法解决这个问题。”
“查理,这项研究计划很重要。不只是对世界上成千上万不知名的人士而言,也对你自己很重要。查理,你必须自己解决问题,不能让别人绑手绑脚的。”
“哦,我现在明白你的意思了,”我嘲笑地说:“你希望我少跟她碰面。”
“我可没这么说。”
“但你就是这个意思。如果她会干扰我的工作,你我都心知肚明,那就表示我必须离开她。”
“不!我不认为你该离开她。她对你有好处的。你需要一个像她那样的女人在身旁。”
“你才会对我有好处。”
爱丽丝听到之后将脸别开。“那不一样。”说完,她又转过来直视我。“我今天过来原本是希望会看到一个愚笨、没有大脑的荡妇。我猜想你可能搞不清楚自己的情感,所以想介入你们之间以挽救你。但是,看到她之后,我发现并不是这么回事,我没有权利批评她的行为。我想,她对你有好处。看到这种结果,我反而没有那么难过,尽管我不太赞成你们在一起,但我还是喜欢她。不过,你如果还是要跟她一天到晚喝酒、跳舞、到俱乐部里乱晃,那她就防碍到你的工作了。你必须自己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
“还有其他问题吗?”我笑了出来,问她。
“如果我这样问你,你不会介意吧?你是不是已经跟她深入交往了?其实,我可以感觉得出来。”
“没你想像那么深入。”
“你跟她提过你动手术的事吗?”
“没有。”
说完之后,我可以从爱丽丝的脸上感觉出来她松了一口气的微妙变化。我没向菲提起这件事,就表示我还没有完全投入。爱丽丝和我都可以了解其中的意义。但是,菲无法分辨其中的差别。这就是爱丽丝暗自松了一口气的原因。
“我是需要她。”我说:“就某方面而言,她也需要我。这只是一种互相依赖的关系,纯粹只是因为刚好住在我对面,彼此来往很方便的缘故,但这并不是爱,跟你我之间发生的事不同。”
她低下头,凝视自己的双手,然后皱了一下眉头说:“我不确定我们之间究竟存在着什么东西。”
“一件已经介入很深,明显到每次一想到要跟你做爱,隐藏在我内心的查理就会开始惊慌和害怕的东西。”
“你跟她在一起就不会?”
我耸耸肩说:“我只知道跟她在一起时,这个问题就不严重,查理并不会因此而惊慌失措。”
“太棒了!”她笑了出来,“这实在是太讽刺了!听到你这样说查理,我就不禁痛恨他介于我们之间。你认为他会让你……让我们……”
“我也不知道,我希望他会。”
我在门口和她告别。互相握手时,感觉相当奇特,似乎比以前任何一次拥抱都还要亲近甜蜜。
回家之后,我和菲做爱,但脑子里想的全都是爱丽丝。 





  
 


第三章 泰山之顶
 
「七月二十七日」
我几乎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在工作,菲为此抗议不已,所以我干脆在实验室里摆张便床。她的占有欲愈来愈强,开始憎恨我的工作。我想她是那种可以忍受另一个女人,但不能忍受别人全心投入她无法理解的工作的人,这也是我一直害怕见到的。我现在已对她愈来愈没耐心,因为我珍惜每一刻能工作的时间——无法忍受别人想从我这里偷取任何时间。
虽然如此,我大部分时间还是花在记事本上。我随时将自己的心情和想法写下来,放在另一个档案里。
我对智力解析学很感兴趣,隐隐之中有一种感觉——我的余生会和这个问题息息相关。在这间实验室里,我很幸运可以学习所有我想汲取的知识。
现在,我已将时间转投在工作和追求答案这两个领域中,因而觉得周边的世界和过去好像变得非常遥远,让人看不清又有点扭曲,宛如时间被压缩成薄片之后,又突然被放松,因而失去了原来的形状。
目前,我所在的地方是主建筑的第四层楼。这里除了笼子、小白鼠和实验器材之外就别无一物,也无日夜之分,因为我想将别人投入一辈子心力的工作浓缩在几星期内完成。我知道任何人都有极限,需要休息补充体力,但是就不愿在尚未找出可能发生的情况前,浪费掉一分一毫的时间。
爱丽丝现在对我帮忙很大,常带三明治和咖啡来,就是从没有任何要求。
我现在感觉好像事事物物都很清晰、明显,每一道从内心散发出来的感受都被照亮得无与伦比,而且也像向外四射的五光十彩,绽放出绚烂的光芒。
独自一人睡在实验室里,竟然出现一种难以言喻的副作用。我的脑子被这里各种实验动物——狗、猴子和白老鼠等散发出来的怪味搞得有点昏昏胀胀的,进而沉入过去的回忆里。然而,有时我会分辨不出当时体验的究竟是全新的感受,或者只是过去回忆的重现。因此,我现在已分不清哪一部分才是回忆,哪一部分才是最近或刚刚发生的事,宛如回忆和现实互相交织在一起,形成奇怪的组合。往昔与今日重叠,脑神经中枢的刺激反应和在房间内穿梭撞击的反应一起载浮载沉,所有以前曾经学过的知识,都投射在像水晶般明亮的宇宙中反照回来,然后在我眼前清楚映出。
一只猴子坐在笼子里睡眼惺忪地打量我。它的手臂像随岁月枯槁萎缩的人类手臂一样皱摺斑斑。它一边抓脸颊,一边发出叽叽……叽叽声,在笼子四周回荡、攀爬,然后穿过头顶上的秋千,其他猴子无不抬头仰望。这只猴子显得一副毫不在乎的模样,随后蹲下来小便、大便、放屁,边盯着我看边笑……叽叽……叽叽……叽叽……接着又到处乱蹦乱跳,试图抓住一只双手挂在铁条上的猴子尾巴。但后者不慌不忙地甩开骚扰,没给它得逞的机会。看到这些猴子睁着杏眼、晃着长尾,天真活泼无邪地嬉戏模样,让人真想拿点东西喂喂它们。但是,这时候我脑海中突然出现一个人就要开口大喊,因为旁边有一张禁止喂食动物的警告牌,牌子后面的笼子里是一只黑猩猩。如果不能喂食,那么是不是可以拍拍它呢?也不行。但我想拍拍它。没关系,走,我们去看大象。
在室外灿烂的阳光下,尽是穿着轻便春装的人群。
阿尔吉侬躺在自己的排泄物上,一动也不动,身上散发出的臭味比以前都还要浓烈。那我呢?我以后会怎么样?

「七月二十八日」
菲新交了一个男朋友。昨晚回去本想跟她在一起,但从房间拿瓶啤酒爬过防火梯去找她时,却意外发现她和一个男子坐在沙发上。幸好进去前我先探头查看,否则会很尴尬。看到此景,奇怪的是,我竟然不很在乎,反而松了一口气。
于是我又折回实验室去研究阿尔吉侬的行为。它有时候会突然从病恹恹的气息中舒活起来,去尝试走迷宫,表现得很积极。但是,当发现自己失败陷入死胡同时,又立刻变得像一只斗败的公鸡,突然暴怒起来。每回去实验室看它,它都会警觉性地竖起耳朵倾听,然后跑向我,好像还认得我是谁。现在,它非常热衷于解决问题,一被放到迷宫外的网门,就会立刻沿着跑道往放有奖励品的盒子迅速跑去。尝试时,前一、两次都成功了,第三次则失败。它有好几次先在交叉口犹豫停留,再往错误的路径走,不久就发出一阵被轻微电到的痉挛。我本想在它还未出错前伸出援手,但最后还是克制下来,只在一旁观察。
阿尔吉侬如果发现自己走的路径很陌生,就会慢下速度,判断一阵子,然后显现出游移不定、手足无措的模样。它会先前进几步再停止,然后又往后退转身,再继续前进,直到走错了被轻微电击为止。此时,它不会像往常那样退回改走另一条路,转而在原地打转,生气地发出像唱针卡在沟槽里的尖锐声,然后失望愤怒地冲向迷宫墙壁,倒下、跳起,再往墙壁冲去,有一两次,它用爪子抓住网门凄厉地狂叫出来,之后再松开,无望地又尝试一次,最后停下脚步,将自己卷成一团紧绷的小白球。
我伸手抱起它,它仍无意放松,继续蜷缩,宛若已经不省人事。我动动它的头和四肢,仍然没有反应。放回笼中一阵子之后,它才慢慢恢复正常。
我推敲不出来它退化的原因——究竟这只是特殊现象,或者已是开始退化的表征?或者背后另有一些常态原因?如果真是这样,我就必须找出这个原因。
如果找得出来,那怕仅是对原有的智障研究锦上添花,或是对和我遭遇相同的人只有些微的的帮助,我都感到满足。无论如何,我都有可能点燃成千上万人的生命,让他们回到正常,也可能拯救尚未出生却已注定身带缺憾的新生儿。
我想,这样已经足够了。

「七月三十一日」
我可以感觉我已到达泰山之顶了,跻身进入从未体验过的极真至纯云海里,但周遭的人无法理解这种状态,以为我已陷入疯狂的边缘。我的寸寸肌肤仿佛都张开来吸收外在的知识,浸淫于浩瀚的学海中。白天,知识从毛细孔钻入体内,夜晚,它们则像爆竹一般在脑海里一连串地爆炸开来,绽放出喜悦的光芒。我往往能从解决问题中得到无上的喜乐。
这是多么神奇的现象啊!无论什么事都能让我的精力为之迸涌,仿佛我现在极渴望冀求一切。过去数月累积的知识已酝酿到一定能量,开始在我体内燃烧,引领我进入清明的理解领域中。放眼望去尽是真善美交织而成的金黄稻田,随风扬起喜悦的稻浪。如今好不容易发现这片人间罕地,我怎能轻言退出呢?工作和生活应是男人的两大乐事,我现在就完全沉浸其中,因为我感觉我想要寻找的问题答案就在脑海中,不久的将来,就会化成意识印入我的智库。我祈求上帝让我尽快找到这个问题的答案,如果无法如愿,我愿意接受任何答案,对一切所得心存感激。
菲的新男友是史达斯特舞厅的舞蹈教师。我不会怪她弃我而去,因为我也没时间陪她。 





  
 


第四章 五里云雾
 
「八月十一日」
过去两天来,我仿佛陷入五里云雾中,根本找不到去路,简直是一筹莫展。我虽然已找到许多问题的答案,就是无法触及最重要的一个:阿尔吉侬的退化究竟是整个实验的哪项基本假设出错了?
所幸,现在我已知道心理运作的过程,不会再让心理因素影响打击我了。与其惊慌、退缩、放弃(或是更糟,在找不到答案的问题里钻牛角尖),不如暂时让自己退出问题,让它自己慢慢消化。我尽量让自己远离意识层次,任凭潜藏在知觉以下的神秘运作过程,找出解决之道。不过,有件事我仍然无法理解,过去累积的经验和习来的知识究竟是怎样运作解决问题的?总之,我已明白将自己逼得太紧将会更糟,于事无补。有很多重要问题无法获得解决都是因为人类的智识有限,不然就是因为人们纵使有信心找出创意方法,却不懂得让心灵意志去自由运作。
所以,昨天下午我决定暂时将工作抛在一旁,去参加尼玛太太为温伯格基金会的两位理事举办的鸡尾酒会。这两位人士曾大力帮助尼玛教授入会。我本想携菲一起前往,但她推说有约会,无法接受,宁愿去跳舞。
酒会开始时,我原希望能在这个场合里找到朋友和快乐,因为这几天不知道为什么,我似乎在交友方面碰了不少钉子。是因为我的缘故,还是他人的关系呢?每回跟人聊天不出几分钟,兴致就慢慢淡下来,这究竟是人们怕我,还是他们内心深处根本就不在乎当时聊天的话题,就如同我也不在乎一样?
我随手取了一杯酒,在大厅里四处晃,想找些聊天对象。里面有几小撮人坐着聊天,但看起来好像不太容易插入他们的话题。后来尼玛太太在角落里逮到我,将我介绍给理事会的成员之一希瑞?哈维。尼玛太太才四十出头,外形颇引人瞩目的,一头金发,脸上的妆化得很浓,长长的指甲涂满了鲜艳的蔻丹。她挽着哈维先生的手臂问我:“最近研究进行得怎样?”她想知道情况。
“如您所知,我正在解决一些困难问题。”
她听了之后点燃一根香烟笑说:“我知道研究计划里的成员都很高兴你加入他们帮忙解决一些问题。但我想像得出来,你对接手别人已进行大半的工作一定兴趣缺缺,我想你宁愿投入自己认为是真的或自己创造出来的领域中。”
她的话真是一针见血,立刻说穿了我的心思。同时,她也不忘提醒希瑞?哈维,她先生在实验里所做出的贡献。这种举动令我不禁想回嘴,“尼玛太太,没什么事是完全创新的,每一个人都依靠别人的失败而进步,在科学界里没有所谓的原创性。知识是靠每一个人共同累积而来的。”
“当然,”她刻意将头转过去看她的客人,“高登先生未能早些加入帮忙解决几个关键性的小问题,真是遗憾。”说完,她迳自笑了起来。“不过,就我印象所及,你好像并未负责心理实验的部分?”
哈维听了之后笑开来,我识相地闭嘴没再回话。看来芭莎?尼玛并非会在言语上让人占上风的角色。如果我再继续刺激她,只会让场面变得更难堪而已。
后来,我看见史特劳斯博士与伯特正在跟同样来自温伯格基金会的乔治?雷诺交谈。史特劳斯说:“雷诺先生,现在的问题是这项研究计划虽然有足够的基金运作,却有太多的名目限制。如果说每笔费用都一定要用在特定的名目下,那么整个计划根本就无法实际运作起来了。”
雷诺先生不赞同地摇摇头,又挥动手中的雪茄,对坐在面前的一小群人说:“不,问题的真正所在是如何让理事会的人相信这项实验具有真正的价值。”
史特劳斯博士听了之后,也摇头表示不赞同:“我想说明的是,这笔钱应该用于研究本身。没人敢保证研究计划下可以做出有价值的结果。相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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