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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的雪-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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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八蛋手很阔,可能真有来头儿。”
大胡子站在窗洞儿旁边喝了一杯咖啡,扬扬手,推门走了,刷子喝过白兰地,语言
越来越夸张,他的恋爱史正向闹剧发展。
咖啡店开始播放关门前的最后一曲。旋律疯狂响亮。顾客三三两两站起来,在狭窄
的座椅之间扭动。一个穿皮夹克的姑娘动作幅度很大,瘦腿羽绒裤波浪似地在不长的过
道里涌来涌去。
“好不好?好不好?”
马义甫眉毛上的红悲轻轻抽搐。
“你瞧她,跟挨操似的……呆会儿不定上哪儿卖去呢!”
李慧泉用小勺把最后一块沙拉填进嘴里。刷子的脏话听着不舒服,也不合时宜。他
倒觉得那位站娘跳得不错呢。至少,他就从来没有他人家这样痛痛快快地跳过舞。
“走吧!”
李慧泉在马义甫色迷迷的脑门上拍了一下,刷子入神了,正拿眼剥人的衣服。
第五章
日子很平淡,只是渐渐有了规律,过得还算顺心。李慧泉在家务上很有长进,菜炒
得好,面食也做出了花样儿。他在书摊买的那本《大众菜谱》已经翻脏。油点子从第一
页溅到最后一页。他给自己订了一瓶牛奶,晚上睡觉以前喝。他从《文摘报》上得知这
样做比早上喝更有营养。他经常买报纸看。从《足球》到《大千世界》,随手买下什么
便看什么。有时候他也买一份《人民日报》看看。他对这张报纸比较熟。在劳教大队时
他每天都能“听”到它,班里轮流朗读,每天固定一小时。他对它并无反感,但至少有
百分之九十的文章引不起他的兴趣。他喜欢看体育或法律方面的消息。《人民日报》八
版,一毛一份,印刷和纸张都好,在东大桥货摊上一边等人买货一边哗哗地翻它,这件
事他做着很舒服,他觉得自己在哪些方面很值得肯定。回到自己的小院,他的读物是
《法制案例选萃》之类的小册子,不知为什么,他喜欢读姑娘受骗的故事,喜欢读强奸
案或轮奸案。读得多了他情绪上显得很疲倦,似乎对自己很不满意。他的枕头底下有很
多这样的小册子,他不希望别人看到它们。
他每天早上跑步,绕着日坛公园的栅栏跑一圈半,然后在早点铺吃油饼喝豆浆,回
家时常常遇见到立水桥或西坝去钓鱼的罗大爷,老人每次出发都精神抖擞。他向慧泉许
愿多次,要钓一条红鲤。他钓的往往是胖头或白鲢,有时候什么也钓不着,钓多了就给
慧泉送一条过去,让小伙子自己烧着吃。慧泉的红烧鱼做得越来越好.酒和糖放得极见
分寸。他有时侯得少琢磨罗大爷为什么瘾那么大.常想的是钓鱼也许很有意思,比摆摊
有意思,他说不清自己每天推着三轮出门是什么心情,有时候觉得没意思不想动弹,有
时候又根轻松,见了谁都高卉,不论白天赚多赚少,傍晚推车回家时总是心情不佳。这
种状况似乎永远无法改变了。
他觉得母亲遗下的两间小平房越来越空旷,临睡前的那种安静越来越让入无法忍受。
生活日复一日,今天和昨天,明天和今天,难以出现令人愉快的区别。他今天九点钟把
一件裙子卖给一位姑娘,明天九点钟又把另一件东西卖给另一个素不相识的人。批发价
以外的那点儿赚头有大有小,也许够买一碗面条,也许够买一只烤鸭。只要他一松手,
辛辛苦苦或漫不经心赚来的那点儿东西就会离他而去。他总是感到自己的所作所为无足
轻重,生活里好像有什么更重要的事情在等着他去办。究竟是些什么事情,他说不清,
他在晚报上读到一条消息,半夜到音乐厅去排队,花二块五听了一场交响乐。他开始时
感到只有自己假模假式,继尔感到所有听众都假模假式,一边经受折磨一边还要摇头晃
脑,这滋味他再也不想忍受。他去过两次美术馆。他在各种画前走过,累了就坐在休息
厅的沙发上吸烟。他吸烟的时间比看画的时间长,在画里画外看到的许多东西令人羡慕,
也令人气馁。他买展览资料和画册时出手大方,他穿着新买的八十多元一件的风衣在展
览大厅走来走去,忧郁的表情显得很有修养。他在鲜艳的画布跟前视而不见,他盯住某
一位漂亮姑娘的面孔时眼神儿里毫无淫欲,他的念头浑沌不清,但核心只有一个:生活
有没有意思。
已经二十五岁,翻一下是五十,再翻一下是七十五岁。时间像闪电,他有时突然惊
醒似地发觉自己的生命正在临近完结,好像明天他将不复存在:不论今天再做什么也来
不及了,这种时刻,人生便无法向他显示任何意义,他感到浑身无力.在肉体上也能体
味到那种心灵的空虚和惆怅,这种感觉以及一种自暴自弃的朦胧念头使他对自己充满同
情。
他不想与人交往。罗小芬从哈尔滨看冰灯回来,在院子里跟他打招呼,他对大家十
分冷淡。当时他推着三轮进院子,罗小芬在自来水管子旁边接水,一个身材修长很气派
的入冶在她身后。
他猜想这人是她的未婚夫,他对自己的破三轮,对自己的棉大衣,对自己一阵阵发
热的脸,充满了仇恨。他简单地向她问好,当她正要顺便介绍一下男朋友时,他已经把
三轮推进了夹道。他跟她没什么可说的。她是研究生,他是沿街叫卖的摊主和解除劳动
教养的流氓。她表面与他搭话,内心却深深地鄙夷他,想到这一点他便无法忍受。他甚
至没有注意到罗小芬面孔的细微变化,只是感到她比过去丰满了。那个扎着枯黄的小辫
儿站在学校操场旁边哭泣,等着别人来安慰的小姑娘已经不复存在。眼前这个研究生是
为了讽刺他、讥笑他而出现的,连她身后那气度不凡的男友也是生活给他安排的一次羞
辱,为的是让他自惭形秽。他用冷漠来抗拒。丧失礼貌也许更符合他在别人心目中的身
分。除了罗大妈和罗大爷,他觉得自己不可能给别人留下什么好印象。他好像总是处于
斗殴前的沉思状态。他知道自己的面孔是怎样一种凶相。他把它当做盾牌挂在脸前,只
有回到自己的小后院时才摘下来。
四月初,方叉子从青海给他寄来一封信。信一定是本人写的,字很差,颠三倒四地
什么也说不清。从文字上无法判断他现在的心情是愉快还是悲伤,干巴巴的几句话没有
任何感情。尽管如此,李慧泉把这封信读了很多遍之后,还是体验了少有的温暖。朋友
对别的不闻不问,却吃力地简单描述了北京犯入和湖北犯人的矛盾,朋友要么没的写,
要么是想写找不到字,信尾竟写了一句:
“好好吃饭,做到身体好!”不知是自勉还是对收信人的祝福。好好吃饭是吃好饭
的意思。李慧泉很明白朋友的话。他出来后一向吃得不错,他几乎想立即回信向朋友说
明这一点。他渴望交流,他选择的交流对象不是身处异方,就是根本就不存在。他有时
看着母亲的遗像出神儿,想说点儿什么的自言自语的欲望让他又激动又惊讶。他曾在梦
中操演丑事,与之苟合的人面孔模糊却体态清晰,使他醒来之后也难忘那连篇的呓语。
幻觉使人自由和轻松,有时候,他甚至感到每天早上跑步、白天站摊、晚上喝牛奶等等
都是幻觉的一部分。他希望一切都变成幻觉,从而消灭一切烦恼和不适。他知道自己办
不到,但以后也许会办到,幸福不会真的跟他没有缘分吧?但是,幸福是什么东西呢?
他以为那至少应当意味着他的生活将出现某些变化。它太刻板了,或者,他太刻板
了。他的生活是他本人的一面镜子,已经分辨不清谁造就了谁,谁阻碍了谁。他听音乐
会,逛画展,他寂寞难耐时曾跑到西城的鸽子市,差点儿买下一群白鸽。这些都没用。
生活不肯变化时,人的努力都是徒劳。明天也许会发生什么事情,但那要等到明天。明
天是很多的。自得其乐有耐性的人却很少。
他又见过马义甫两次。一次在咖啡馆,一次在东大桥摊上,两次都没有看到那个胖
姑娘。据马义甫说有点儿危,姑娘嫌他花钱太大方,不像过日子的人。
“嫌扣缩还说得过去,有嫌大方的么?喝几杯咖啡……多买了几根领带……这也叫
大方?我够寒酸的了!”
马义甫说得很委屈,但李慧泉听出他的话不可信。如果他处在胖姑娘的位置,要不
要看中刷子这祥的人,也是颇费踌躇的事,大方不大方什么的,只是借口。
在货摊见面那次,马义甫提到那个姓崔的人曾经打听他的买卖。
“他打听我干什么?”慧泉问。
“闹不明白,总不会坑你吧,你跟他无冤无仇的……”
“小子地道不地道?”
“难说、让人看不透。”
“刷子,你也别瞒我,我知道你认识他,愿意说实话就说,不愿说实话你走人!”
“我真不熟!要不然我能不知道他叫什么?姓崔的不是一般的玩儿主,他打听你我
看不会是坏事,能交干嘛不交呀?多一个朋友多一条道么!”
“你要跟我玩儿猫溺,可别怪我不讲交情。我什么人都见过。”
“急什么?急什么……我是什么人你不知道?说老实话吧,前几年我跟他在文化馆
跳舞场上认识的,我到现在不知道他叫什么。可是,他让我帮助弄银元,我给他凑过二
十几块,得了点儿外汇券。事后他就装不认识我了,这事谁也没提过。瞧见没有,我要
跟他有猫溺,你拿擀面杖捶我我都不带躲的。姓崔的路子广,跟他认识对你的买卖有好
处……”
“他怎么问我来着?”
“他问你是因为什么犯的事,我跟他说了说,听他的口气好像挺佩服你,想找你聊
聊……聊什么我可没听说!”
“他最近上咖啡馆去了么?”
“一个多礼拜没见了,估计可能在外地。他三天两头往外跑,就差出国了!只要他
回来肯定上咖啡馆。”
“为什么?”
“咖啡馆想雇个唱歌的女演员,姓崔的一直盯着呢!实话告诉你,跳舞那阵子他差
不多每天带一个大美妞,不带重样儿的,他现再规矩多了,可能是怕出事,不过小子挺
色的,老打听女演员什么时候来……”
“刷子,你怎么什么都知道?你跟别人都说我什么了?”
“你真不知道我假不知道我?我不干对不起朋友的事。你没兴趣就拉倒.有兴趣我
就给你引见引见,这对你有好处,做买卖没像你这么呆的。”
“你操那么多心干吗。管好你自己得了,别瞎搅和!”
李慧泉挖苦他,又从货摊上挑了一条白纱巾递过去,让他送给女朋友,马义甫起初
不太高兴,见了纱巾才不好意思起来,他吞吞吐吐地提到上次那双旅游鞋,慧泉瞪了他
—眼,他便不说什么了。
李慧泉的朋友不多。但他的朋友没有一个不把他看作世上最仗义的人。为朋友两肋
插刀,这是李大棒子一向的为人,但是他的心眼儿不像他的行为那般豁达。他瞧不起马
义甫,他觉得这个人已经婆婆妈妈得不可救药。他替那个矜持的胖姑娘惋惜,不论他怎
祥习惯自我贬低,他仍旧感到自己比刷子一类的人强,那条白纱巾也许表达了一种间接
的安慰吧?他自己也想不透。
四月的最后一个礼拜六,晚上九点多钟,李慧泉独自来到咖旷店消磨时间,马义甫
不在,他的经济条件在月底前就恶化了,吉普车公司每月五号发薪。不到那个日子,李
慧泉别想见到他。
姓崔的人在,他的络腮胡子王对着营业厅的小门,李慧泉刚进去就看到了他,像恩
格斯的胡子,他向略显拘束的李慧泉打招呼,往里挪挪,腾出已块地方。
李慧泉坐下来.好半天不知道说什么。小桌上已瓶法国大香槟已经见底,络腮胡子
里面露出两片湿润的嘴唇,他递给慧泉一支烟。
“贵姓?”
“姓李。你呢?”
“姓崔。”“我叫李慧泉。”
“……你要大香槟还是要白兰地?”
“我自己要。”李慧泉要了一份巴伐利亚火腿和一大杯白兰地。他冷淡地起来。他
不善于跟这种人打交道。以前约架和说和什么的,都别人出头露面,他很少插嘴。人们
需要他的,他能够付出的,只行动,暴烈的行动!现在他琢磨不透对方的意图。是想让
他帮收拾一个仇人么?不大像。
“里边够苦的吧?三年可不短……”“凑合。你没栽过?”“我这人运气不错。再
说,我是专挑稳当的事干,我不跟自己不去!”俩人说话的声音很低。络腮胡子作出漫
不经心的样子。音箱放的是一首缓慢的乐曲,旋律单调而低沉。没有人上去唱这事做多
了看多了也难逃乏味。
“你是六十八中的吧?”
“是。”
“认识老毛子么?”“听说过。”老毛子地震那年给枪毙了。他比慧泉高好几届。
慧泉没见这位在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干了错误的勾当的老校友。此人在针织厂财务
科撬保险们时被人抓住.他可能做梦也没想到会送命。当时那场大地震刚过去十几个小
时,老毛子是许多人嘴里的笑柄,“我跟老毛子很熟,一块儿刷过夜。那小子特别机灵,
可惜走错了一步,他要活稳一点儿,现在混得肯定比我强。”
说这些干什么?李慧泉想了想。
“我的手从来没脏过。”
“真的?”
“沾血不沾腥!”
“好样的!”
“我喜欢干净,喜欢直来直去……”
李慧泉怕对方听不明白,故意盯着那双搁在络腮胡子上的眼白发红的眼睛。那双眼
也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我叫李慧泉。你叫什么?”
停了一会儿。好像在等那首乐曲煞尾。
“崔永利。永远的永,名利的利,你还想问什么?……你小子眼睛真厉害!我喝多
了,你去替我端一杯咖啡来,不要糖……”
崔水利?可能是个假名。
李慧泉掏钱给崔永利买了一杯咖啡。朋人都很警觉,但表面却显得十分亲热。邻座
一些人不时看看他们。崔永利把酒杯碰得很响,好像是有些醉了。
“我到你的摊上去过,裤子、鞋,样子都挺惨的,我直担心,你能赚钱么?”
“有口饭吃就行。”
“我不信,你不管钱?”
“我爱钱钱爱我么?有饭吃。有烟抽,有几个零花钱,我还图什么?别的玩艺儿我
也挣不来,没本事。”
“有没有本事不干看不出来。”
李慧泉吮着白兰地,不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心里有点儿不耐烦。
“我胆儿小,三年前胆儿还可以,现在说什么也不行了。街上有人打架我都躲着走,
见了警察我腿软……哥们儿算完了,让你见笑!我的确没什么本事。”
“……你可能误会了,我没别的意思。我比你可胆小,我就没正正经经跟人打过
架……吃荔枝罐头么,要两盘怎么样?”
崔水利表情平淡,显得神秘莫测。李慧泉闭了嘴,觉得自己的话未免多了些。他越
来越感到此人有求于他,他准备拒绝。他不想打人或被人打乃至干什么别的不清不白的
事情。他对形形色色的蠢事不感兴趣。
崔永利也不再说什么了。他跟咖啡馆的承包人聊了半天,不久前发生在六里屯附近
的一次车祸。
承包人是个四十来岁的精瘦的男人,面孔朴实可亲,眼珠子却异常狡猾。
“脑袋轧得像馅饼一样!”
“把车铃跟脸压一块儿了。”
崔永利和瘦男人的语调似是得意非凡,李慧泉觉得沙拉有股腥味儿,似乎拌了透明
的或乳白色的脑浆。瘦男人咯咯地笑着,李慧泉走出营业厅时,隔着几个座位,向靠在
窗洞旁边的崔永利打了招呼。崔永利没有发现他,醉醺醺却貌似平静地盯着大玻璃窗上
端的空调器,既像研究着什么,又像是视而不见。李慧泉感到这张面孔异常老道,很像
那格倒卖骨灰盒的外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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