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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常谈-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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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它的记言也异曲同工,不过不算独创罢了。它可还算不得一部有自己系统的
书;它的顺序是依着《春秋》的。《春秋》的编年并不是自觉的系统,而且“断
如复断”,也不成一部“书”。
汉代司马迁的《史记》才是第一部有自己的系统的史书。他创造了“纪传”
的体制。他的书包括十二本纪、十表、八书、三十世家、七十列传、共五十多万
字。十二是十二月,是地支,十是天干,八是卦数,三十取《老子》“三十辐共
一毂”的意思,表示那些“辅弼股肱之臣”,“忠信行道以奉主上”(18);七
十表示人寿之大齐,因为列传是记载人物的。这也是用数目哲学作系统,并非逻
辑的秩序,和《吕氏春秋》一样。这部书“厥协六经异传,整齐百家杂语”,以
剪裁与组织见长。但是它的文字最大的贡献,还在描写人物。左氏只是描写事,
司马迁进一步描写人;定人更需要精细的观察和选择,比较的更难些。班彪论《
史记》“善叙事理,辩而不华,质而不野,文质相称”(19),这是说司马迁行
文委曲自然。他写人也是如此。他又往往即事寓情,低徊不尽,他的悲愤的襟怀,
常流露在字里行间。明代茅坤称他“出《风》入《骚》”(20)是不错的。
汉武帝时候,盛行辞赋;后世说“楚辞汉赋”,真的,汉代简直可以说是赋
的时代,所有的作家几乎都是赋的作家。赋既有这样压倒的势力,一切的文体,
自然都受它的影响。赋的特色是铺张、排偶、用典故。西汉记事记言,都还用散
行的文字,语意大抵简明;东汉就在散行里夹排偶,汉、魏之际,排偶更甚。西
汉的赋,虽用排偶,却还重自然,并不力求工整,东汉到魏,越来越工整,典故
也越用越多。西汉普通文字,句子很短,最短有两个字的。东汉的句子,便长起
来了,最短的是四个字;魏代更长,往往用上四下六或上六下四的两句以完一意。
所谓“骈文”或“骈体”,便这样开始发展。骈体出于辞赋,夹带着不少的抒情
的成分;而句读整齐,对偶工丽,可以悦目,声调和谐,又可悦耳,也都助人情
韵。困皮能够投人所好,成功了不废体制。
梁昭明太子在《文选》里第一次提出“文”的标准,可以说是骈体发展的指
路牌。他不选经、子、史,也不选“辞”。经太尊,不可选,史“褒贬是非,纪
别异同”,不算“文”;子“以立意为宗,不以能文为本”:“辞”是子史的支
流,也都不算“文”。他所选的只是“事出于沈思,义归乎翰藻”之作。“事”
是“事类”,就是典故:“翰藻”兼指典故和譬喻。典故用得好的,譬喻用得好
的,他才选在他的书里。这种作品好像各种乐器,“并为入耳之娱”;好像各种
绣衣,“俱为悦目之玩”。这是“文”,和经、子、史及“辞”的作用不同,性
质自异。后来梁元帝又说:“吟咏风谣,流连哀思者谓之文”,“文者,惟须绮
縠纷披,宫徵靡曼,唇吻遒会,情灵摇荡。”(21)这就说,用典入,有对偶、
谐声调的抒情作品才叫作“文”呢。这种“文”大体上专指诗赋和骈体而言;但
应用的骈体如章奏等,却不算里在里头。汉代本已称诗赋为“文”,而以“文辞”
或“文章”称记言、记事之作。骈体原也是些记言、记事之作,这时候却被提出
一部分来,与诗赋并列在“文”的尊称之下,真是“附庸蔚为大国”了。
这时有两种新文体的发展。一是佛典的翻译,一是群经义疏。佛典翻译从前
不是太直,便是太华;太直的不好懂,太华的简直是魏、晋人讲老、庄之学的文
字,不见新义。这些译笔都不能作到“达”的地步。东晋时候,后秦主姚兴聘龟
滋僧鸠摩罗什为国师,主持译事。他兼通华语及西域语,所译诸书,一面曲从华
语,一面不失本旨。他的译笔可也不完全华化,往往有“天然西域之语趣”(22)
;他介绍的的“西域之语趣”是华语所能容纳的,所以觉得“天然”。新文体这
样成立在他的手里。但他的翻译虽能“达”,却还不能尽“信”;他对原文是不
太忠实的。到了唐代的玄奘,更求精确,才能“信”、“达”兼尽,集佛典翻译
的大成。这种新文体一面增扩了国语的词汇,也增扩了国语的句式。词汇的增扩,
影响最大而易见,如现在口语里还用着的“因果”、“忏悔”、“刹那”等词,
便都是佛典的译语。句式的增扩,直接的影响比较小些,但像文言里常用的“所
以者何”、“何以故”等也都是佛典的译语。另一面,这种文体是“组织的,解
剖的”(23)。这直接影响了佛教徒的注疏和“科分”之学(24)。间接影响了
一般解经和讲学的人。
演释古人的话的有“故”、“解”、“传”、“注”等。用故事来说明或补
充原文,叫作“故”。演释原来辞意,叫作“解”。但后来解释字句,也叫做
“故”或“解”的各种意义。如《春秋左氏传》补充故事,兼阐明《春秋》辞意。
《公羊传》、《穀梁传》只阐明《春秋》辞意——用的是问答式的记言。《易传
》推演卦爻辞的意旨,也是铺排的记言。《诗毛氏传》解释字句,并给每篇诗作
小序,阐明辞意。“注”原只解释字句,但后来也有推演辞意、补充故事的。用
故事来说明或补充原文,以及一般的解释辞意、大抵明白易晓。《春秋》三传和
《诗毛氏传》阐明辞意,地是断章取义,甚至断句取义,所以支离破碎,无中生
有。注字句的本不该有大出入,但因对于辞意的见解不同,却取字义,也有各别
的标准。注辞意的出入更大。像王弼注《周易》,实在是发挥老、庄的哲学象注
《庄子》,更是藉了《庄子》发挥他自己的哲学。南北朝人作群经“义疏”,一
面便是王弼等人的影响,一面也是翻译文体的间接影响。这称为“义疏”之学。
汉、晋人作群经的注,注文简括,时代久了,有些便不容易通晓。南北朝人
给这些注作解释,也是补充材料,或推演辞意。“义疏”便是这个。无论补充或
推演,都得先解剖文义;这种解剖必然的比注文解剖经文更精细一层。这种精细
的克制不算是破坏的解剖,似乎是佛典翻译的影响。就中推演辞意的有些也只发
挥老、庄之学,虽然也是无中生有,却能自成片段,便比汉人的支离破碎进步。
这是王弼等人的衣钵,也是魏、晋以来哲学发展的表现。这是又一种新文体的分
化。到了唐修《五经正义》,削去玄谈,力求切实,只以疏明注义为重。解剖字
句的工夫,至此而极详。宋人所谓“注疏”的文体,便成立在这时代。后来清代
的精详的考证文,就是从这里变化出来的。
不过佛典只是佛典,义疏只是义疏,当时没有人将这些当作“文”的。“文”
只用来称“沈思翰藻”的作品。但“觉思翰藻”的“文”渐渐有人嫌“浮”“艳”
了。“浮”是不直说,不简截说的意思。“艳”正是隋代李谔《上文帝书》中所
指斥的:“连篇累牍,不出月露之形积案盈箱,唯是风云之状。”那时北周的苏
绰是首先提倡复古的人,李谔等纷纷响应。但是他们都没有找到路子,死板的模
仿古人到底是行不通的。唐初,陈子昂提倡改革文体,和者尚少。到了中叶,才
有一班人“宪章六艺,能探古人述作之旨”(25)。而元结,独孤及、梁肃最著。
他们作文,主于教化,力避排偶,辞取朴拙。但教化的观念,广科学家难以动众,
而关于文体,他们不曾积极宣扬,因此未成宗派。开宗派的是韩愈。
韩愈,邓州南阳(今河南南阳人)。唐宪宗时,他作刑部侍郎,因谏迎佛骨
被贬;后来官至吏部侍郎,所以称为韩吏部。他很称赞陈子昂、元结复古的功劳,
又曾请教过梁肃,独孤及。他的脾气很坏。但提携后进,最是热肠。当时人不愿
为师,以避标榜之名;他却不在乎,大收其弟子。他可不愿作章句师,他说师是
“传道,授业,解惑”的(26)。他实是以文辞为教的创始者。他所谓“传道”,
便是传尧、舜、禹、汤、文武、周公、孔子、孟子的道;所谓“解惑”,便是排
斥佛、老。他是以继承孟子自命的;他排佛、老,正和孔子距杨墨一样。当时佛、
老的势力极大,人孔子公然排斥,而且因此触犯了皇帝(27)。这自然足以惊动
一世。他并没有传了什么新的道,却指示了道统,给宋儒开了先路。他的重要贡
献,还在他所提倡的“古文”上。
他说他作文取法《尚书》、《春秋》、《左传》、《周易》、《诗经》以及
《庄子》、《楚辞》、《史记》、扬雄、司马相如等。《文先》所不收的经、子、
史,他都排进“文”里去。这是一个大改革、大解放。他这样建立起文统来。但
他并不死板的复古,而以变古为复古。他说:“惟古于辞必己出,降而不能乃剽
贼”(28),又说:“惟陈言之务去,戛戛乎其难哉”(29);人阳在创造新语。
他力求以散行的句子换去排偶的句子。句逗总弄得参参差差的。但他有他的标准,
那就是“气”。他说:“气盛则言之短长与声之高下者皆宜”(30):“气”就
是然的语气,也就是自然的音节。他还不能跳出那定体“雅言”的圈子而采用当
时的白话;但有意的将白话的自然音节引到言语时去,他是第一个人。在这一点
上,所谓“古文”也是不“古”的;不过他提出“语气流畅”(气盛)这个标准,
却给后进指点了一条明路。他的弟子本就不少,再加上私塾的,都往这条路上走,
文体于是乎大变。这实在是新体的“古文”,宋代又称为“散文”——算成立在
他的手里。
柳宗元与韩愈,宋代并称,他们是好朋友。柳作文取法《书》、《诗》、《
礼》、《春秋》、《易》,以及《穀梁》、《孟》、《荀》、《庄》、《老》、
《国语》、《离骚》、《史记》,也将经、子史排在“文”里,和韩的文统大同
小异。但他不敢为师,“摧陷廓清”的劳绩,比韩差得多。他的学问见解,却在
韩之上,并不墨守儒言。他的文深幽精洁,最工游记:他创造了描写景物的新语。
韩愈的门下有难、易两派。爱易派主张新而不失自然,李翱是代表;受难派主张
新就不妨奇怪,皇甫湜是代表。当是爱难派的流传盛些。他们矫枉过正,语艰意
奥,扭曲了自然的语气,自然的音节,僻涩诡异,不易读诵。所以唐末宋初,骈
体文又回光反照了一下。雕琢的骈体文和僻涩的古文先后盘踞着宋初的文坛。直
到欧阳修出来,才又回到韩愈与李翱,走上平正通达的古文路。
韩愈抗颜为人师而提倡古文,形势比较难;欧阳修居高位而提倡古文,形势
比较容易,明代所称唐宋八大家(31),韩、柳之外,六家都是宋人。欧阳修为
首,以下是曾巩、王安石、苏洵和他的儿子苏轼、苏辙。曾巩、苏轼是欧阳修的
门生,别的三个也都是他提拔的。他真是当时文坛的盟主。韩愈虽然开了宗派,
却不曾有意立宗派,欧、苏是有意的立宗派。他们虽也提倡道,但只促进了并且
扩大了古文的发展。欧文主自然。他所作纡徐曲折,而能条达疏畅,无艰难劳苦
之态;最以言情见长,评者说是从《史记》脱化而出。曾学问有根柢,他的文确
实而谨严;王是政治家,所作以精悍胜人。三苏长于议论,得力于《战国策》、
《孟子》;而苏轼才气纵横,并得力于《庄子》他说他的文“随物赋形”,“常
行于所当行,常止于不可不止”(32);又说他意到笔随,无不尽之处(33)。
这真是自然的极致了。他的文、学的人最多。南宋有“苏文熟,秀才足”的俗谚
(34),可见影响之大。
欧、苏以后,古文成了正宗。辞赋虽还算在古文里头,可是从辞赋出来的骈
体却只拿来作应用文了。骈体声调铿锵,便于宣读,又可铺陈词藻不着边际,便
于酬酢,作应用文是很相宜的。所以流传到现在,还没有完全死去。但中间却经
过了散文化。自从唐代中叶的陆贽开始。他的奏议切实恳挚,绝不浮夸,而且明
白晓畅,用笔如舌。唐末骈体的应用文专称“四六”,却更趋雕琢;宋初还是如
此。转移风气的也是欧阳修。他多用虚字和长句,命名骈体稍稍近于语气之自然。
嗣后群起仿效,散文化的骈文竟成了定体了。这也是古文运动的大收获。
唐代又有两种新文体发展。一是语录,一是“传奇”,都是佛家的影响。语
录起于禅宗。禅宗是革命的宗派,他们只说法而不著书。他们大胆的将师父们的
话参用当时的口语记下来。后来称这种体制为语录。他们不但用这种体制纪录演
讲,还用来通信和讨论。这是新的记言的体制,里面夹杂着“雅言”的译语。宋
儒讲学,也采用这种记言的体制,不过不大夹杂译语。宋儒的影响究竟比禅宗大
得多,语录体从此便成立了,盛行了。传奇是有结构的小说。从前只有杂录或琐
记的小说。有结构的从传奇起头。传奇记述艳情,也记述神,但将神怪人情化。
这里面描写的人生,并非全是设想,大抵还是以亲切的观察作底子。这开了后来
佳人才子和鬼狐仙侠等小说的先路。它的来源一方面是俳谐辞赋,一方面是翻译
的佛典故事;佛典里长短的寓言所给予的暗示最多。当时文士作传奇。原来只是
向科举的主考官介绍自己的一种门路。当时应举的人在考试之前,得请达官将自
己姓名介绍给主考官;自己再将文章呈给主考官看。先呈正经文章,过些时再呈
杂文如传奇等,传奇可以见史才,诗、笔、议论,人又爱看,是科举的很好媒介。
这样的作者便日见其多了。
到了宋代,又有“话本”。这是白话小说的老祖宗。话本是“说话”的底本
:“说话”略同后来的“说书”,也是佛家的影响。唐代佛家向民众宣讲佛典故
事,连说带唱,本子夹杂“雅言”和口语,叫作“变文”:“变文”后来也有说
唱历史故事及社会故事的。“变文”便是“说话”的源头:“说话”里也还有演
说佛典这派。“说话”是平民的艺术;宋仁宗很爱听,以后便成为专业,大流行
起来了。这里面有说历史故事的,有说神怪故事的,有说社会故事的。“说话”
渐渐发展,本来由一个或几个同类而不相关联的短故事,引出一个同类而不相关
联的长故事的,后来却能将许多关联的故事组织起来,分为“章回”了,这是体
制上一年大进步。
话本留存到现在的已经很少,但还足以见出后世的几部小说名著,如元罗贯
中的《三国演义》,明施耐庵的《水浒传》,吴承恩的《西游记》,都是从话本
演化出来的;不过这些已是文人的作品,而不是话本了。就中《三国志演义》还
夹杂着“雅言”,《水浒传》和《西游记》便都是白话了。这里除《西游记》以
设想为主外,别的都可以说是写实的。这种写实的作风在清代曹雪芹的《红楼梦
》里得着充分的发展。《三国志演义》等书里的故事虽然是关联的,却不是联贯
的。到了《红楼梦》,组织才更严密了;全书只是一个家庭的故事。虽然包罗万
有,而能“一以贯之”。这不但是章回小说,而且是近代所谓“长篇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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