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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深日暖-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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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夜里头就和衣睡在望火楼上,若有火警便敲锣示警,再推上装着火叉吊桶铁猫儿的车往火事地方赶。
蓉姐儿跟着沈氏送饭的时候去过,也只在铺屋门前站一站,都是男人,沈氏也不便进去,但蓉姐儿知道里头有幢高楼,就跟庙里头的塔一样,她只在外头看过从没上去过,停住舔糖人的动作,侧头看了看沈氏,见沈氏笑眯眯的点头,也跟着笑。
夜里哄睡了蓉姐儿,沈氏还在发虚:“这回可不许再诳她,万幸没到桥上去,那桥怎么就塌了呢。”王四郎醉中被惊醒,如今提着的心放下来又困顿了,打了吹欠摆手:“你管呢,那是县老爷的事儿。”
一句话还没说完翻过去就打起鼾来,沈氏还想着要给各家去报个信儿,问问有没有看灯的撞着伤着了,见他这样叹一口气,脱了袄跟女儿睡在一边,外头的灯火一直没熄,小院里却宁静,没一会儿一家三口都睡熟了。
第二日天蒙蒙亮沈氏就起来了,到灶下料理这一天的吃食,对半切开的咸鸭蛋,米虾炸出来的虾酱,拿醋拌过的藕丝和腌过的酱瓜笋心,这四个算是案鲜小食,肥鸭烧鸡都是做熟了的,上锅蒸热了切开就算是两个大菜,点上炉子加进切块的猪肉老笋又是一个大菜,再加个爆炒腰子。
四个大菜已不算少,可抵不住来的人多,吃席的快十个,烧灶的却只有沈氏一个,她系上围衣去拍梅姐儿的门,把她叫起来帮忙。
刚把蓉姐儿拉起来喂粥喂饭,王家三娘桂娘拎着食盒抱着女儿萝姐儿进了门:“这么早就烧上了,幸好来的不晚。”她是几个大姑里头跟沈氏处得算好的,早早就过来帮忙,女儿萝姐儿一下地就去找妹妹,蓉姐儿把插在桌缝里的半个糖人给她看,两个孩子手拉手坐到门沿上,你一口我一口的把糖人吃尽了。
桂娘最擅做炖肉菜,拿手的就是金银蹄,她从食盒里头拿出海碗摆在灶台上:“昨儿夜里开始炖的,这会子算入了味,爹最爱拿这个下酒。”
另两个姊妹不到开席前不会来,桂娘坐在小凳子上头给炉子加火,她未嫁时梅姐儿就跟她最说得来,见姐姐来了乐得躲懒儿,到堂前摆起细果盆来,抓一把瓜子分给萝姐蓉姐。
沈氏还记挂着昨儿夜里的事,梅姐儿既得了空便让她去娘家报个平安,比起烧灶梅姐儿更愿到外头去,应一声穿上新袄走到门边又问:“嫂嫂,可有甚要买的?”见沈氏摆手才出去了。
桂娘一边烧火一边问:“我听你姐夫说昨儿蓉姐儿看烟火去了,没遇上桥塌真是阿弥陀佛,等两日你同我到庙里去拜一拜。这回可死了七八个呢,尸身都裹住了,你姐夫早早就到衙门里头等着人来认领,这大节下的也不好发丧。”
沈氏把昨日里的事儿一说,桂娘一接口又一句“阿弥陀佛”,她压低了声儿道:“我这回跟着你姐夫下乡去拜年遇着了三仙姑,她原说正月里头有事,果然就落在这上头了,这不,萝姐儿认了她当干娘,我正想着让蓉姐儿也认下,往后也没个七病八灾的了。”
要说这个三仙姑在泺水镇下面的乡间还真是个人物,据说能通神灵会仙法,病人叫她看一眼烧把子香,就是要死了也能跳起来,在泺水镇里头都小有名气。
可沈氏偏不信这些,有正菩萨不拜,拜什么偏神,却不好当着她的面说,只笑一笑:“在庙里头寄了名儿呢,也不知道忌讳不忌讳,待问明白了再叫蓉姐儿认亲。”
桂娘人软弱,对着个乡下婆婆跟兄嫂只有忍气吞声的份,沈氏念着她的好,生蓉姐儿的时候几个大姑子里只有她隔个三四日就要来一趟,带些肉蛋给她佐饭吃,便一直宽慰她,实在不忿还叫王四郎相帮。
可桂娘就是个扶不起的阿斗,她往在衙后街却跟几个捕快娘子都是厉害脾气,她却一个都不来往,只为着丈夫不许,说女人家就该呆在家里,出去绕舌头便是坏了门风。
纪二郎若要出去巡街时便在门上挂上锁,老婆女儿寻常都不得出门。知道的说她软弱,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清高不肯与人来往,住了小三年,不但新邻居没熟起来,连旧友也都疏远了。
桂娘在家伏低做小就因为没个儿子,其实桂娘前头怀过一个哥儿,都成形了,过年的时候婆母硬叫她烧灶,当天夜里就见了红,后头才生下萝姐儿,在她是心肝宝贝,在纪家却是个赔钱货,婆母没少在儿子面前吹风,说她中看不中用,连个娃儿都带不住。
偏偏桂娘从小就是个软性子,日子越苦就越是信自己前世欠下了债要还,婆家这般待她还只认是自家的错,苦水往肚子里咽完,再去佛前念经拜香,可怜女儿萝姐儿,到了三岁上纪家还不给起名,还是王老爷给定下的名字。
沈氏当着面宽慰她,背地里直惊心,朱氏这个继母当得真真儿的好,挑出来的女婿个顶个儿的强,有读书的有当差的,却又有哪一个不诛心。
可说到底全是当爹的不经心,只图自家快活,把儿女都抛在一边,沈氏拿刀剁鸡,嘴里不时符合,算着时辰差不多去把王四郎也推将起来,打水洗脸一般伺候好了同他说:“爹怕是走到竹枝巷了,你去迎一迎罢。”
王四郎不十分愿意:“梅姐儿呢?叫她去迎,他们俩有话说。”
“梅姐儿让我差去娘家报平安了。”沈氏在后头推着他出门:“爹定是拎了东西来的,你去迎一迎,也好帮把手儿。”



☆、一个姑姑一台戏

王老爷慢悠悠打河对岸来,背着手一路走一路停,等走到春风桥的时候手里已经拎了一堆东西,早早就要干果铺预备下的荷花糖柿饼橘饼黑枣儿芝麻糖,全是孩子爱吃的,又转到肉铺里又切了十斤五花膘的猪肉,一扇排骨,还定下半腔羊叫送家去。
王四郎一步一拖,没走过一条街就看见亲爹拎了四五个食盒,还抱着一坛酒,几步上去接了过来。王老爷看见儿子也不说话:“嗯。”一声,甩了手往前,走了五六步才问:“都到啦?”
父子两个着实没话可说,却又不得不说,王老爷生得富态,一清早走这些路已经喘上了,进了家门往堂前一坐,挨着碳盆烤火,沈氏赶紧把沏好的茶摆上,招呼两个丫头到他跟前拜年。
蓉姐儿人手腿短,又穿着厚袄裤,走起路来一扭一扭的,到了王老爷跟前还知道他是爷爷,一年只见上三五回,难为她记得,两只小手合在一起拜了拜。
萝姐儿也是一样,拜完了也不敢缠着他要糖吃,两个人挨在一处,眼巴巴看着王四郎拎进来的食盒,王老爷还喘着气,哄了孙女两声见她不敢跟他说话就指指糖盒子:“爷爷买的饼子,去吃去吃。”
两个丫头一人拿着一个,蓉姐儿拉过姐姐的手,在她那块橘饼上小小咬了一口,萝姐儿也不生气,笑着自己也咬一口,两个人吃的满嘴是糖粉,在院子里乱窜,沈氏从灶下伸出头来:“别往井台边上去!”
小孩子疯跑玩乐,大人们在灶下忙活,堂上又只剩下王四郎跟他爹眼对着眼儿,最后还是当爹的拉下了脸去搭茬:“当差的时候跟人处得好不好?”
王四郎一年跟亲爹就见几回面,早就不惯说这些了,要说他并不多恨王老爷,娶了后头婆娘把前头的儿女扔水里溺死的也不没听过,可他恨朱氏。
他十四岁才跟着姐姐们进了城,那时候没见过世面,朱氏拿出一碗肥肥的炸猪肉给他下饭他还只当是这个继母不错,可朱氏转身就同自己儿子说笑,讥笑他乡下人肚皮大,没个两海碗装不住。
当时心里头的难受到如今还记得,明明自己才是嫡子正宗,进了城怎么反而连个站脚下的地儿都没有了。他也不是没想过要争,可他拿什么争,诗书经文原也上在村里的私塾上过,可亲娘一死没人磨他,早就丢到脑后头去了,偏偏做了官的爹只爱那会读书的,被个婆娘拴在裤腰带上。
朱氏的儿子穿什么吃什么,他们穿的什么吃的什么,姐弟几个都没能在有朱氏的那个院子里住上一晚,当夜就被打发到如今这个院儿里来,姐姐们挤在西屋,把正堂旁的东屋让给他,还没等他们摸清楚城里的肉铺往哪边开门,二姐三姐就急急被聘了出去。
这两个人还懵愣着,就被继母定下了终身,说是守孝守的年纪大了,再不嫁不像话,若不是生的颜色好,还没有人要云云,又掩袖遮口的漏两句,笑她们一身的村气。
王四郎少时不懂,后来混得多见得广了才知道,这个巴掌大的小镇里,东头说话话西头迎着风就听见了。两个姐姐惶惶然的备嫁,心里还感激着朱氏把她们一个聘给读书的一个聘给当差的,以为这就是不错的人家。
出嫁的时候两个人都是他给背出去的,朱氏面子还是要做的,前一天夜里把继女接过去住下,第二天花桥来抬,也算是从家里嫁出去的。
两个姐夫什么样儿?一个酸到了骨头缝里,另一个就是个浑人,两个姐姐初嫁过时每回回娘家就跟小妹抹泪,慢慢竟也过了这些年。
王四郎心里发恨,过了好几年一句话也不同王老爷说的日子,朱氏给他说亲,他连见都不见,他知道这个女人背后要哭要闹,可他偏不如她的愿。早在两个姐姐定出去的时候,王四郎就打定了主意,绝不能叫继母给他配婚。
他是自己看中了沈氏的,他跟人出船,路过柳枝巷子的时候,看见她拎着菜篮子跟船家买菜,细眉细眼柔声柔气,还没开口脸就先红了,细条条一个人儿,看着就软和,他当时就想,要是娶亲就得娶一个这样的回来,不能厉害,要听他的话,他自然会待她好的。
王四郎知道族里也在催,一有红白喜事王老爷要回家吃席面,族里哪个人不追着问,似他这个年纪,孩子都能满地跑了,他捏住这个,回了乡下一趟,找到大伯,让大伯在族长面前说了话,这才把事给办成了。
朱氏把银钱抓得紧,乡下的亲戚也不是没有怨言,十村八乡好容易有个人当了官,沾亲带故的却一点好都捞不着,都说这个婆娘心黑,一句话一挑就有人站出来给王四郎说话,族长特地把王老爷叫回来,接着修祠堂的事儿,把传宗接代说了一遍又一遍。
王老爷自然知道是儿子背地里起的事,他还是那付风雨不动模样,背着手坐船回去,在船行了一半的时候问:“瞧中了哪家的闺女?”这样才把沈氏定了回来。
巡军铺屋的差,不过是个过手,等他好了,定要带着全家人往江州城里去,争一口气给死去的亲娘看看。
堂前两个人几乎不说话,沈氏不时探头看一看,跟桂娘一起皱眉头,两人要劝也不开好这个口,这姐弟几个哪个没有心结。旁的不提,光是拜年不上门的事,朱氏就说了多少话出来,可凭她怎么说,就是不登门,还是沈氏进了门才叫梅姐儿去拜年。
人不来的时候朱氏心里恼,人来了她更恼,原来是不把她放在眼里,如今是当着面的硌应她,肚里把沈氏骂了十好几遍,说她是面上憨厚心内藏奸,越发不待见王四郎。
这些个事儿王老爷也不是不知道,不过睁只眼闭只眼,只要不闹到他跟前,他从来甩手不管。儿子总归是他儿子,后头的婆娘跟了他一场,也不能叫她什么也落不着,可真的落下多少东西,他心里自有盘算。
蓉姐儿才要迈过门槛儿因着腿短一下扑在地上,衣服厚没摔疼,却跟背了个王八壳儿似的爬不起来了,王老爷把她整个儿拎起来抱到怀里。
蓉姐儿在他怀里不敢哼哼,低着头玩了会儿手指头,见他没把自己放下来的意思就指着桌上的盒子说:“要糖。”
她最喜欢荷花糖,刻成荷花样儿,有红有绿好看的很,寻常沈氏并不买给她吃,这个比没刻花儿那些贵上几文,到过年却不论,要多少有多少。
王老爷从最下面的点心盒子里翻出一盒酥油泡螺,这样的点心蓉姐儿见都没见过,还是从京里来县里当官的老爷家的私厨的拿手点心,既是此间没有的,便用这个送下级官员或是高门富户,那个官儿走的时候,倒有人把这方子学了来,本来也不是秘方,只是做起来费功夫。
蓉姐萝姐一人一个,啃得满嘴都是黄乎乎的奶油,一人拿着半个,到了灶下塞了半个到沈氏口里,这点心本就做的细巧,一盒子也不过六个,再要吃便没了。
蓉姐儿吮着手指头,乖乖的不敢再要,可刚进门的王家二姑娘槿娘瞧见了,她抱着儿子去了堂前,后头跟着那个童生丈夫,没一会儿昊哥儿一手一个拿了过来,得意的看着两个妹妹。
槿娘嫁过去这些年,日子在姐妹里过得最艰难,抠抠索索小气惯了,什么都要多占一个,也不管儿子吃不吃得下,冲着那点心盒子伸手就抓了两个出来。
昊哥儿一来院子里可翻了天,过年的时候买的空竹全被翻了出来。泺水镇外一整座山上没长别的树,全是竹子,便有人砍了来,到年节担在担子上走街串巷的卖,一两文钱便好买一上一串。
小娃儿不给玩加了火药爆竹,干是竹结扔进火堆里给她们听个响儿,蓉姐儿年夜里刚往火堆扔了一个,听那“噼啪”爆开声吓得直哭,只好存起来搁在屋角。
昊哥儿三两口把点心往嘴里塞,眼睛一溜瞧见了屋角的空竹,拿起一个到厨房去,趁着婶婶姨妈扭头的功夫一下扔到了灶膛里,这一声响得还以为屋顶塌了。
蓉姐儿愣了一下放声大哭,萝姐儿也被唬住了,站着要哭又不敢,抖着肩瞪着大眼看向亲娘。沈氏一阵肉疼,把蓉姐儿抱起来不住拍哄。
昊哥儿干完这个嘻笑着跑出去,又去摸另一个想扔到堂屋的碳盆里,槿娘也不说他,只笑嘻嘻的看着:“唉呀,还是男孩子胆儿大。”
王四郎听见声儿从堂屋出来,眼睛朝昊哥儿一瞪,昊哥儿缩了手抱着空竹又出来了,到亲娘面前咧嘴要哭,槿娘看见弟弟瞪了儿子一样,心疼的什么似的,走上去抱起来哄他:“不哭不哭,问舅妈讨了去,咱们家去玩。”
沈氏正心疼女儿,可亲娘都不教训她也不好说话,昊哥儿从来淘气,越大越被惯的没了边儿,桂娘坐在小脚凳给小炉子添火,被这声儿一震整个人从凳子上摔了下来,炉子都差点推倒。
亲娘只知道看着儿子乐呵,亲爹更是不闻不问,只作无事般进了堂屋,对着王老爷唱个肥喏,从袖兜里摸出张大红的拜年帖来,照例又是酸诗一首,这东西原是年前就要送的,挨到现在也不知道这个汪文清又掉多少根头发,才想出这四句诗来。
王老爷却连看也不看,抬抬眼皮儿示意他搁在桌边儿。汪家上一代出过个秀才,可无奈后头再怎么也没考出来,汪文清早早就过了县试,可直到前年才过了府试,才算刚刚考上童生,整个儿家底都给折腾空了,汪家还得意呢,只以为自家要出个作官的老爷了。
汪文清谁也瞧不上,当年说亲的时候若不是瞧着王老爷有一官半职,怎么也看不上槿娘,嫁进才晓得她不识字,“呜呼哀哉”不知叹了多少回,红袖添香的美梦碎成了渣渣。
他也从不跟王四郎论兄弟,只为着他是个白身,又瞧不上纪二郎,觉得他粗蠢是个武夫,出去交际瞅见他们连眼皮子都不抬一下,大街上叫他,若叫“文清兄”那他必得回头与人作揖,若是喊姐夫妹夫,那必是当听不见的。
王家大女儿嫁到了外地,寻常不回来过年,四女儿把姨母那儿当家,不过了十五不会回来。拢共这些个人就算是到齐了,沈氏桂娘一并摆席,槿娘寄着儿子到灶下,拿起一碗没动过的鸡挑出里头的鸡肝儿喂给儿子吃,再笑嘻嘻的拿了碗摆到席上去。
汪文清看着文弱伶仃,到摆上席了,一屁股就往肉菜多的地方坐,刚动筷子手一伸把个没切开的鸡腿儿挟到碗里。
在座谁都晓得他的毛病,王老爷的眼儿都不往他那边扫,只吩咐一句:“我带了好酒来,开了坛儿,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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