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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深日暖-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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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觉着打得越狠越是显得大义灭亲,旁人却不这样看,一班衙役哪个不知他跟王四郎沾亲,还想睁一眼闭一眼就过去了,谁知道几年都不曾动过手指头的捕头会亲自上前开发板子。
纪二郎晓得何知县捉了这个案子不放未尝不是有杀一杀王老爷威风的意思,大兵小将最为当官的顾忌,一任县官到要去笼络个县丞,肚里憋的火气这时候全撒了出来。
沈氏肚里把纪二郎骂了一回又一回,布往盆里一绞就一盆子都是血水,这真是下了力气打的人,外头那件棉袍都破了,露出里头的棉花来,沈氏带了干净衣裳,抹好了药缠上布要给丈夫换上。
那两个胖墩墩的狱卒剔了牙过来:“且慢着些,还要过堂,换过衣裳,县太爷看了还要打哩。”沈氏一听正是这理,可血污了的衣服套在身上,没病还捂出病来。
那狱卒打个哈欠:“你家去寻块布,给他缝在里头,外面瞧不出来。”
沈氏千恩万谢,赶紧家去,想着王四郎水米未进,差梅姐儿去鱼铺里拎了些小鱼回来,使足了柴火炖了锅鱼汤,再用鱼汤熬了粥。
她再去的时候,王四郎已经醒过来了,挨打的时候一声他也不哼,如今张嘴吃东西才发现里头的皮肉全破了,一口都是伤。
沈氏一口口把汤吹凉了喂到他嘴里:“爹去江州府寻他的同年去了,等拿了帖子来,你就无事了,下回可再不敢跟这起子混帐没王法的东西混了。”
那群混帐没王法的东西正关在王四郎对门,陈大耳朵大名叫作陈大义,因生了一对招风耳才唤作陈大耳,平日里喝酒吃肉一处作耍,到了这时候却万事无用,他还哼哼着:“弟妹,弟妹,劳你多步去我家里,请我娘子来一回。”
他挖坟赚了不少,浑家早就穿金戴银的,犯了事男人一被抓,卷了东西跑回娘家去了,把个刚才三岁的男娃儿扔给了婆母。
沈氏狠狠啐了一口:“你家的那个早回娘家去了!”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陈大耳一听闷了半晌,杀猪似的叫了起来,那狱卒饱着肚皮正打瞌睡,被他一嚎惊醒过来,拎了棍子过来,从栏杆里伸进去一顿好捅。
陈大耳这回是真的痛叫,一声哀似一声,最后趴在草席子上哭了起来。他呆的地方怎么好跟王四郎比。家里使了钱财,就是牢房也分三六九等,这半边照得到光,沈氏又怕他冻着,带了件棉袍子进来,原来身上那件给他垫在地下,身上盖的暖和,嘴里喝着热汤,不日还要出去。
陈大耳干嚎半日,收了声,他自进了狱来一顿饱饭也没吃过,更别说是荤腥,闻着那鱼汤的味儿咽起口水来,他也不知道脸怎么这样大,诬了王四郎,还用手敲了墙:“兄弟,饶一碗汤喝。”
王四郎一口还没咽下去就呛了出来,沈氏赶紧拿帕子给他擦干净,他这么一动牵动了背后的伤口,“滋”一声又给忍住了。
陈大耳还在絮絮叨叨:“别忍着,口里喊两声,下回打的时候怕你吃不住会轻些,你要是咬牙,那只有越打越狠的,弟妹啊,你回去寻个软木塞子来,叫他含在口里,下回打便不会咬破舌头了。”
他家里只得一个老娘,知道媳妇跑了嚎上两声也就罢了,说了一这通,见没人理会他,心知王四郎恨他诬陷,叹一口气:“弟妹,你回家时往南水门转一转,若是见了我娘,就说我皮厚,没给打死,活着呢。”
沈氏哪里肯听,王四郎却触动了心肠,捏捏沈氏的手,示意她真去看一看,孤儿寡妇的苦,他自己吃过,陈大耳虽然浑倒是个孝顺的。
沈氏倒想多陪着王四郎,牢里也就关着他们几个,还没春耕,那些个踩稻子偷水的事儿还没出,可王四郎顶着一嘴的泡喝尽了鱼粥,摆了手就叫沈氏回去。
沈氏一肚子的话不好当了人说,又惦记着蓉姐儿还在徐娘子那儿,自出了这事儿,她再不放心把蓉姐儿交给小姑子看了。
她虽怨着陈大耳,还是拐到南门去看了看陈大耳的娘,陈大耳是遗腹子,自小当作眼睛珠子一般养大,他娘没甚进项,只会磨豆腐炸豆衣,开了个豆腐坊养活他,如今头发花白还在推磨,陈大耳那个三岁的儿子两边胳膊叫她用布系住了,像牵狗绳子似的绑在房柱边。
沈氏看了不落忍,却也没法子,她还没开口呢,陈老娘就哭骂不孝子,跟沈氏差点就要跪下去,她夜里觉少,好几回夜里看见儿子拎了东西进家门,晓得不是做好事,也劝过也哭过,无奈有个媳妇撺掇着,儿子一点没放在心上,如今犯了事,倒似刮了她身上的一层肉。
沈氏赶紧把她扶起来,看着连连叹气,只把陈大耳的话同他娘一字不落的说了,陈大娘抹着泪连声告罪,她也知道是儿子屈了王四郎,又想给沈氏跪下。
陈家值几个钱的都叫媳妇卷走了,屋里只有买的几筐豆,出门的时候硬要沈氏带一碗浆回去,沈氏哪里能受,快步闪出门去,那孩儿还抬头望着她笑,两手抓了满满一把的泥,整个脸都是黑的。
男人犯了浑,吃苦受罪的全是女人,沈氏本就心肠软,见了那样的情形倒为陈大娘叹一回气,这样大的年纪还要为儿子操心,
沈氏一拍徐家的门,蓉姐儿就站起来去应,迈着短腿走到门边,踮了脚去勾门栓,甜声甜气的叫她:“娘!”,她哪里拉得开,还是诚哥儿窜了过来,一把打开了门,蓉姐儿笑眯眯的把手里的糖人举高给沈氏看。
蓉姐儿生了一场大病,圆滚滚的脸蛋都尖了,沈氏四处奔走,只好把她放在徐娘子这儿,她跟徐娘子越来越亲近。
徐屠户也没见过娇滴滴的女孩儿,原来他关了铺子总要带个糖人给儿子,如今这个糖人归了蓉姐儿,诚哥儿也不恼,把还在吃奶不会说不会笑的弟弟抛到了脑后,天天围着蓉姐儿打转。
可蓉姐儿不爱跟他捏泥巴踢猪尿泡,一个人坐在凳子上翻花绳,用沈氏教她的法儿打结子,徐娘子可怜她生了这样一场病,但凡炖了什么都要送一碗来,连诚哥儿都晓得吃饭的时候给妹妹多一块肉。
徐娘子见沈氏来了拉了她问:“如何?”
秀娘背了女儿抹泪:“回回过堂都要脱层皮,他就是身子再壮,又怎么熬得过。”
徐娘子叹一口气:“你烧了这许多香,如今只是伤些皮肉也算得是菩萨保佑,等脱出来不如跟了我男人到乡下贩猪来杀,日子也得过。”
秀娘心知丈夫定然不肯,他栽了这样大的跟头,那心气只有更高的,摇摇头:“等官司胜了再说不迟,那狠心短命的,说是亲戚,怪道这些天都不露脸,原是存了歹念。”
王老爷不在镇上,这事儿也没地儿说,桂娘还是不知道更好些,若是知道了,也不过多挨上几下,徐娘子陪着沈氏骂了几句,又说了些宽慰人心的话儿,到她要走了,从厨下端了碗菜,里头放着切好的半只鸡,又拿蒸布包了五个大馒头,让沈氏拿家去跟梅姐儿蓉姐儿吃。
“这如何使得,已经劳你给我看孩子,还在这你又吃又拿,成什么样子了。”沈氏跟徐娘子越走越近,生受了她的却还不了,心里着实过意不去。
“这值个甚,我那口子乡下收猪的时候扒拉几只鸡鸭还不便宜,蓉姐儿小猫儿吃食,能费多少粮食。”徐娘子是个爽利人,沈氏要给她什么都不接,只说谁还没个高低起落,等她好了,就是送金送银也一样收,如今一针一线也不要她的。
这些日子沈大郎跟沈丽娘两个也常过来帮衬着,丽娘拿了五两银子来给她急用,沈大郎虽没那么多银钱,却跑前跑后的奔忙,除了自家的哥哥姐姐,就只有徐娘子帮的最多。
徐娘子见沈氏不接,一条胳膊托起蓉姐,一只手端了碗,拿着馒头,脚一迈就到了间隔王四郎家,梅姐儿开了门看见菜碗就咽口水,拿眼一看后头跟着嫂嫂,欢欢喜喜接了过去。
从来落井下石的多,雪中送炭的少。沈氏等徐娘子走了,摆上碗筷吃饭的时候说:“咱们如今也没甚好还给人家的,过年时候那两匹布,做一身儿衣裳送给她。”
梅姐儿掰开馒头正往嘴里送,听见这话顿了一顿,那布有一匹是王老爷给她的,通草牡丹花儿,她喜欢得紧,一直舍不得拿出来用。
隔了半晌梅姐儿才点了头:“原是该的,嫂嫂量了尺寸,咱们一同栽了。”




☆、吃一堑脱胎换骨(刷不出的伪更)

沈氏日日都去牢里看王四郎,家里的银子同流水一样花销出去,除了打点两班狱卒,还有捕快也要走动,原来这事儿她还想托着桂娘,横竖就住一条街,再不亲近总也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邻居,有甚事走动起来也方便。
可她再差了梅姐儿去请桂娘的时候,梅姐儿连门也没进成,纪二郎把桂娘母女两个锁在家里,不叫她们出门,梅姐儿回来就哭:“我三姐给我塞了钱,叫我到街上买吃食,今日柴也没买,炉子都点不了。”若不是梅姐儿去了,母女两个就要这么干饿着。
“丧了心肝的东西!”纪二郎这捕头还是靠着王老爷才做上的,谁知道竟是这么个白眼狼,平日里当亲戚处着,不过以为他有些浑,如今一瞧就是披了人皮的禽兽,狗儿猫儿喂熟了还能翻个肚皮摇个尾巴,他竟也真能下得去手。
梅姐儿是在窗户外面瞧见里头的,东西打砸了一地,背阳的房子白天日里不开门就只有窗前那一线光亮照进去,萝姐儿瞪着大眼,满面惊恐,嘴边还沾了点心渣。
桂娘脸上红了半边,眼圈都陷了进去,还遮掩着不给梅姐儿瞧见,笑得勉强:“明儿你姐夫叫人送了我们去乡下,等家来了,我再去寻你嫂嫂。”
梅姐儿一路咽泪,进了门再忍不住:“嫂嫂是没瞧见,这回都伤在脸上了。”
既是明儿就送到乡下去,那也就帮不上忙了,一句没问出来不说,还连累桂娘遭了罪,秀娘从家里翻出些药来交到梅姐儿手上:“你再去瞧瞧,等那个丧良心的东西不在,再把药递进去,问问你三姐可还要旁的。”
再骂几十回的短命也无用,纪二郎这几板子得了何知县的青眼,把他叫到跟前夸了一番,当中掉的那些书袋纪二郎听不懂,可他明白这夸奖他的意思,笑的嘴能咧到耳根边,一下衙就要请衙役们吃酒。
那些个捕快倒有些瞧他不上,知县还没定案,恨不得就屈打成招,现今敢坑小舅子,明儿就敢卖兄弟,去是去了,不过喝些散酒,总也没有一壶,就推来推去,各自回了家。
纪二郎饱醉一场,瞧着每个人都顺眼的很,拎了没吃完的切猪肉家去,把门拍的“”响,唬得里头的桂娘抱起女儿躲到了内室,纪二郎发起狠来,用脚去踢门,软肉哪有硬木头结实,他醉中分不出轻重,一脚上去磕着了骨头。
抱了脚跳上两不,嘴里骂得更狠,还是跟在他身后的捕快开了口:“纪捕头,这门,挂着锁呢。”
纪二郎这才回过神来,从袖子里摸出钥匙,抖抖索索半天才把锁眼儿捅开了,跟着就又是一阵乱骂,桂娘早就把萝姐儿藏起来,还以为又要挨巴掌,谁知道纪二郎竟搂了她转起圈来,双目赤红,手指点着她的头:“我发达了!发达了!”
纪二郎也不想一辈子就呆在泺水镇里,何知县不是头一个从京城来的官儿,却是第一个给了他机会的官儿,那些个县官一旬里有十日不在官衙,领着家眷门客走山玩水,这一个却是他升官的机会。若是能跟着上京谋个差事,也成了别人口里的大老爷了。
他难得有这样的好脸,桂娘赶紧堆上笑,伺候他洗脚喝汤,纪二郎还没升官先自飘起来了,灯下看着桂娘还有几分刚嫁过来那鲜亮的样子:“等我发达了,讨个十房八房,让你也做大婆!”说着往后一仰,打起鼾来。
桂娘手里还绞着毛巾,正蹲在地下给他擦脚,闻言愣住了,眼泪从脸颊滚到襟前,萝姐儿从桌子底下爬出来,怯生生的过来,从后头抱住她,猫儿似的叫了一声:“娘。”
桂娘赶紧把眼泪抹了,抱起萝姐儿到西间,把她放到床上:“娘是高兴的,你爹要升官了。”
萝姐儿懵懵懂懂,含了手指头问:“不打人了?”
桂娘鼻子一酸,刚收的泪又淌下来,她拍了萝姐儿的背,原来怕婆母不肯去乡下,如今呆在乡下听些冷言冷语,倒比在家挨打要强,她摇摇头:“不打了,明儿咱们就去泮水。”
纪二郎一场酒醉到了第二天日上三竿,等他醒过来头疼欲裂连声叫着桂娘给他打水煮汤时,桂娘早就跟萝姐儿两个收拾了行礼去了泮水乡下,还是邻居告诉他,娘俩一早就雇了牛车,打了包袱去乡下婆家了。
那邻居还多口问了一声:“这还没开始熬蚕呢,这么早就去了?”
纪二郎黑了一张脸,自家打了冷水,炉是空的,昨儿买的半担柴早就烧完了,碗锅洗刷得干干净净,一点油花星子都没给他留下,只有一块干烙饼搁在盘里,他肚子空了一整夜,拿起来就啃,倒还软和,三两口嚼吃了,穿上衣裳去衙门。
他还没进门就凑过来一个捕快,看见纪二郎就竖大姆指:“纪捕头寻的好岳家,好嘛,一早来了份江州府下的纠察公文,那一位脸到现在都跟拉糕似的。”
王老爷人还没从江州府回来,纠察司的公文就发到了泺水镇,也不知王老爷是怎么活动的,何知县接了公文一翻,开头几个字就显了端倪“律设大法,理顺人情。”脸都气的白了,口里骂了又骂:“顺甚个人情,金子银子的情!”骂完了还是要提笔恭恭敬敬的回文给上峰。
那师爷捧了个砚台跟书童似的在边上候着,何知县摔了几次笔,等再拿起一支又要摔的时候,师爷开口了:“大人,这可是您出京的时候宋大人送的玉管笔!”
何知县赶紧收了手,想想还是恼得很,扯起桌上的纸三两三给扯烂了,他家是京中富户,捐了监进的学,好容易考中了想要大展拳脚,却不想官场上头弯弯绕绕这样多。
还没过完正月,他倒掀了衣摆扇风,倒像个庄稼汉,吞吐了半日,重又拿起笔来“不才学生”几句写完觉得字迹不如意,又重誊写一份,交给差役,送往江州府去。
纪二郎一看又变了天,悔得肠子都断了,也不往何知县面前凑,到街上办下三四个食盒子往狱里去,王四郎正睡大觉,沈氏一早给他送了黑鱼汤,不敢放盐,只加了火腿吊味儿,他一觉醒来有了精神,虽背上还疼,也把一条鱼全吃尽了。
狱卒一见纪二郎就大着嗓门嚷嚷:“纪捕头一向少见,可是来瞧小舅子的?”
纪二郎懒得同他们攀扯,挥挥手叫开了门,王四郎眯着眼儿听见他来,肚里冷笑,只装睡不搭理他,可这个纪二郎却厚下脸皮亲亲热热的凑了过去,跪在草席子上,轻了声儿唤他:“兄弟,哥哥来看你。”
就是狱卒也瞧不上他那般模样,眼皮一斜往别处去了,王四郎口鼻呼呼出声,纪二郎也不再叫他,耐着性子坐在草席上,心里直骂桂娘是个不晓事的东西,早忘了是自己吩咐她赶紧乡下去,若这时候带她这个姐姐,哭一哭求一求还有什么过不去。
王四郎阖了眼睛知道他没走,不耐烦起来,掀开眼睛装作刚刚睡醒,纪二郎还不曾说话,那个狱卒就来敲木栏:“王四郎,提审。”说着作个揖:“纪捕头,对不往。”
王四郎到得堂上就知事已了了,何知县眼儿也不正经瞅他,只叫师爷拿了他的供词一条条的问,问完递到他手里,王四郎粗通文墨,从头往后一扫便知无事,提笔画了押。
何知县坐在堂上又道:“既是亏了人钱财,自当照价赔出,着你五日内赔付三十两银子,若不赔还,便来蹲监,何是赔齐了何时出脱。”
何知县受了气,自然要寻了由头发作,刘师爷的胃口才吊起来一半,谁知道王老爷会告假往江州府去走动,一块到口的香肉才吃两口就叫猫儿叼了去,他也是一肚子的不乐,这才出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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