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宫雪,爱如斯-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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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正现在才看清眼前的一切，他的母亲，梳着精美的髻，髻上闪闪发光，无数闪闪亮亮的东西在她的头上，轻轻一晃叮当作响，精致的妆容让原本就妩媚的脸更添了一份高贵，桃红色的新衣，发亮的缎子，所有的所有都像那些光芒那样，在赵正的脑中不确定的回旋，他的母亲还是他的母亲吗，为什么一切都看上去那么不真实呢。
　　美丽的母亲，儒雅的父亲，身体突然涌出一股莫明的燥热，他抬手，摸到了厚厚的被子，暖黄色的被子盖在他的身上，滑滑的，暖暖的，好舒服，还有空气中暖和的因子，一切都是那么温暖，交织在一起，竟然让他有些发热，冬天里第一次感受到的热。
　　他没有说话，沉默着望着子楚，子楚对赵姬说道：“正儿刚醒，身体还很虚弱，我们就不要在这里打扰他了，等他好些我们再来看他吧。”
　　赵姬看着他，温柔的目光，安静的神情，她轻轻说道：“好。”然后转过头对赵正说：“你先好好养养身子，晚上我们再来看你。”
　　赵正轻轻嗯了一下便不再说话了，他静静地看着他们，他们走路的姿态很美，赵正也说不上到底是哪里美，大概是因为很慢吧，好像没有事情可以让他们急起来，在这种慢悠悠中，他的母亲便越发美了起来。
　　他们走后赵正才有时间慢慢观看起自己的房间，好大，而且好干净，房间中央有一个黑黑的炉子，隐约冒出些红光，应该是火炉吧，四周有一些架子，上面摆了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还有一个小圆桌，上面有很多糕点和水果，看到那些糕点赵正突然发现自己很饿，刚刚没有注意到，现在想到了，那种饿的感觉就像早已准备好一样，由胃开始，快速的向四周扩散，迅捷而猛烈。
　　他小声的说道：“饿。”
　　眼前突然蹿出一个人，粉色的衣服，头顶梳着两个圆圆的髻，她垂着头，低低的问道：“公子是饿了么。”
　　赵正被她吓了一跳，他不知道原来房间里还有别人，他看着她，小声的嗯了一下，女孩子做了个揖就转身走了，她打开门对外面伸了伸手，转过身的时候身后已经有人端着碟子走了进来，她们梳着跟她一样的发髻，对他做了个揖，留下了两个人，其他的放下碟子就走了。
　　赵正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两个女孩子连忙过来搀扶，另一个则给他披上了衣服，赵正盯着她们，不知道谁是谁，一个女孩子端着碗舀了一勺粥小心的递到他嘴边，他看着她，慢慢张开嘴，粥落入口中，普通的白粥，没有任何味道，他突然想起了那碗掺着梅花的白粥，想到这里他便没了胃口，他别开头，轻轻说了一句，“不想吃了。”就把自己蒙在了被子里。
　　醒来时所有的新奇在这一刻彻底失去所有的吸引力，胸口闷闷的，一阵一阵的疼，那痛感越来越强烈，赵正抱着自己的腿，他用尽全力抱紧自己，依然觉得是那么无力，他想起了飞雪，想起了梅林，他把飞雪背到了梅林，在大雪覆盖的梅林里为她造了一座墓，他亲手将混着白雪的泥轻轻地覆盖到她的身上，他还记得，她的脸很白，她的身体很冷，冰冷的样子像极了此时她身上的雪，飞雪，你终于变成了雪。
　　再次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明晃晃的蜡烛照得赵正的眼睛疼，“你醒了。”赵姬对他轻轻说道。
　　赵正揉了揉眼，母亲正看着他。“那些人呢。”他问。
　　“我让她们先出去一下。”赵姬说道。
　　赵正看着她，小声的问道：“母亲，我们这是在哪儿。”
　　“傻孩子，我们在家呀，我们回家了。”赵姬笑着对他说道，温柔的眉眼，让人安心。
　　“家？”赵正继续问道：“那我们为什么以前不回家呢。”
　　“现在你父亲来接我们了，我们回到秦国了，以后再也不用过寄人篱下担惊受怕的日子了。”
　　“秦国，我们不是赵国人吗，怎么会到秦国。”
　　“正儿。”赵姬双手抓着他的肩，没有了笑容，她的脸严肃得可怕，“不要问那么多了，你只要知道我们的家在秦国，你的父亲是秦国的太子就行了。”
　　赵正愣愣的点点头，他不知道哪里又惹母亲不高兴了。赵姬突然抱住了他，她紧紧地抱着他，温柔地说道：“以后再也不会有人欺负我们了。”
　　赵正被她揽在怀里，良久，他轻轻抱着她的腰，小声地说道：“母亲。”
　　赵姬听到他的话，问道：“怎么了。”
　　他摇了摇头，“没什么。”
　　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赵姬说道：“听说你今天没吃饭，你的身体还没好，这样下去会撑不住的。”说着，她扭头对着门口叫了一声，“来人。”
　　门口进来一个粉色衣服的少女，她对少女轻轻说道：“拿碗粥来。”
　　又是没有味道的粥，只是这次喂他的人变成了他的母亲。
　　第二天一早父亲便来看他了，他坐在床边，问他，“昨晚睡得好吗？”
　　赵正点点头。
　　他又问，“现在感觉还好吗？”
　　赵正点点头。
　　他轻轻抚摸着他的脸，“好就好。”
　　那一刻赵正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眼前对他微笑的男人真的是他的父亲，只有父亲才会对自己的孩子这么温柔吧。
　　心里有点高兴，但他并没有表现出来。他静静地看着父亲对他微笑，静静地听着父亲说话，静静地看着父亲离开。
　　父亲走后他又把自己重新蒙到被子里，他还没有准备好让自己接受这一切。
　　傍晚，他终于下床了。他觉得自己已经好了，尽管母亲刚刚才嘱咐过他要好好休息。他可以忍受每天喝很苦的药，可是他不能忍受整天待在床上。
　　打开门，白茫茫的一片，精致的亭台楼阁被掩埋在雪里，所以他并不能很真切的感受到秦宫与他以前所住的地方有何不同，只是那永远温暖的屋子有时会让他产生幻觉，战争似乎已经离他很远了，世界似乎已经和平了，每当这时，他就会想起飞雪的脸，他已经到了一个不会打仗的地方，而她，则永远留在了那片烧焦的土地上了。
　　赵正对身后紧跟着的佩儿说道：“你可不可以不要跟着我，我想自己走走。”佩儿做了个揖就下去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看什么，漫无目的的走着，听着脚踩在雪上发出的咯吱咯吱的声音，他有些颓然，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干什么，他问自己，是继续走下去呢还是回去躺着呢。
　　脑中正无限纠结的时候恍惚听到了一声叫喊，“飞雪。”
　　赵正僵在了那里，有一瞬间，血液凝固了，他感觉自己的生命暂停了一秒，他用一秒的时间让自己消化吸收，惊愕惊喜，时间过后，他开始混乱起来，脑中只有两个字，飞雪，飞雪，飞雪。
　　他的眼睛开始聚焦，他开始疾步走起来，最后奔跑起来，他四处看着，空荡荡的，没有丝毫人影，他有点着急，想再听一次呼喊飞雪的声音，他想，再一次，再一次他就可以清楚的听到声音的来源。
　　眼前出现一大片白色，在偏僻的角落里，在湿润的空气里，安静的悄悄存在着。
　　赵正的脚步停了下来，他呆呆的看着这片白色，慢慢的靠近，他伸出手，轻轻拍着雪，雪掉了下去，露出白色的花朵。
　　“不可以折。”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赵正回过头，是一个小女孩，跟他差不多大，冻得通红的脸，一双大眼睛看着他，她好像很冷，因为她的声音有点颤抖。
　　他看了一眼梅花又看一眼女孩，说道：“这是……飞雪……”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头也慢慢垂了下去，“这是……”
　　“你……你是在叫我吗？”小女孩问道。
　　“啊。”赵正没反应过来。
　　“我就是飞雪呀。”小女孩说道。
　　“我叫飞雪。”飞雪看他一副呆呆的样子又说了一遍。
　　赵正看着她，不知道该如何反应，自己找了好久的飞雪竟然是她，可是她和他的飞雪一点也不像，他的飞雪比她瘦一些，没有那么圆圆的脸，也没有那么整整齐齐的头发，没有耳环，没有粉色的衣服。
　　飞雪还在说着，“这里的梅花是不可以折的，会被骂的……”
　　“不是。”赵正突然大声叫道，“你不是飞雪。”
　　飞雪被他突然地大叫惊住了，她愣愣的看着他，“你才不是飞雪。”赵正说完就跑了，留下飞雪在原地，张着口，傻傻的站着。
　　天黑了，冷空气在黑色的夜里更加肆无忌惮，偶尔有风吹过，冷空气便混合着风侵入人们的骨髓，让所有的骨骼在冰冷中颤抖。
　　赵正看着即使是黑夜里也白茫茫的一片，心也跟着茫然起来，现在的一切来得像梦一样，突然住进了温暖的房子，突然变温柔的母亲，突然出现的父亲，还有真的消失了的飞雪。
　　他把头埋在双臂里，迫使自己冷静下来，抬头，他告诉自己，母亲还在等他呢，他起身，慢慢往回走，“母亲还在等我呢。”他小声的说道。
　　回去的时候宫里早已闹翻了天，佩儿看到赵正忙跪在他面前，“公子去哪儿了，太子和太子妃一直在找公子。”
　　赵正抿了抿嘴，“我就到处走走，一下子迷路了。”
　　“母亲……和父亲呢，我去找他们。”
　　“他们在大殿中。”佩儿说道。
　　赵正走进大殿，母亲正焦急的在一旁走来走去，看见他，马上跑过去抱住了他，“你去哪儿了，这么晚还不回来，你的身体还没完全康复呢。”
　　子楚走过来轻轻拍了拍他的头，“回来就好。”
　　赵正看着他，小声说道：“父亲……”
　　“今晚早点睡吧，明天带你去见大王，他早就想见见自己的孙子呢。”子楚微笑着对他说道。
　　“是啊，你病了那么久，现在好了，总该去见见大王的。”赵姬也附和着。
　　“嗯。”赵正说道。
　　早上，很早母亲就过来了，忙着给他梳妆打扮，她看着镜子里的赵正，白白的皮肤，长长的睫毛，看着镜子的时候一脸安静的样子，笑着说，“正儿好漂亮，大王肯定会喜欢你的。”
　　出门的时候正在下雪，那些羽毛似的东西在天空中纷纷扬扬，世界染成了白色，虚无的白色。
　　他觉得有点冷，可是母亲并没有发现，她走在他前面，昂着头，直直的背影，有一种赵正看不懂的决绝，赵正紧拢了袍子，大步跟在了她后面。
　　父亲早已在宫外等着了，他看着缓缓而来的赵正一行人，对着赵姬微微一笑，然后视线放在了赵正身上，“天气这么冷，怎么穿得这么少。”说着，他伸出手揉了揉赵正的脸，他的手掌太过温暖，突然而来，原本已经冻得无知觉的脸蓦地有了温度，热热的感觉一点点在脸上蔓延开，慢慢的，延伸进了赵正心里。
　　子楚看着他终于红润了一点的脸庞，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牵着他的手走了进去。
　　大殿的温暖如春与殿外的寒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赵正感受着这燥热的空气竟有了些睡意，他张了张口想打呵欠但还是努力忍住了。
　　越往前走隐约可以听出些声响，有人在咳嗽。咳嗽声断断续续，沙哑的声调似乎用尽了自己全部的力气，不知为何，赵正想到了那些老树，树干早已被掏空，只剩最后倒下的老树。
　　咳嗽声越来越大，越来越近，最后，赵正看到了。
　　一个老人，坐在一张塌上，背后靠着软软的垫子，他的腿上也盖着一床毯子，赵正看着他，突然感觉有点熟悉，压抑的咳嗽声，强忍着的精神，像极了飞雪的爷爷。他，快要死了吧。
　　子楚跪在老人面前，朗声说道：“父王，孩儿带着正儿来看你了。”
　　老人对子楚点了点头，他看着跪在子楚旁边的赵正，对他招了招手。“过来我看看。”
　　赵正走到他面前，老人对他笑了，他缓缓抬起手拍了拍赵正的肩，笑着对他说道：“回来了，咳咳，回来了就好。”
　　他的声音轻轻的，没有丝毫力气，赵正看着他，一言不发。
　　“既然回来了，就是我们赢家的孩子，不要再用赵国的姓了，以后你就叫嬴正吧。”他继续说道，看着赵正的眼也越发的温柔。
　　说了几句话老人便没了力气，赵姬还没跟他说话他们就出来了，出来的时候赢正小声的问母亲，“刚才那位爷爷是不是快……”
　　“住嘴。”赵姬瞪了他一眼，“不该说的别乱说。”
　　“知道了。”赢正垂下头，小声的说道。
　　回去的时候走到一半赢正就停了下来，他认得眼前的路，往右拐个弯就是去梅林的路，他对母亲说道：“我想出去玩儿会。”
　　赵姬刚张口，子楚就说道：“去吧，记得早点回宫。”
　　临走之前子楚给他披了一件斗篷，“天冷，别冻着了。”
　　赢正对他微笑了一下，轻轻说了句，“嗯。”
　　梅林还是梅林，躲在角落，一言不发。赢正站在林外，望着这白茫茫的一片，他想起了飞雪的话，“能有一片属于自己的梅林是我一生最大的梦想。”
　　飞雪，飞雪。
　　赢正抚摸着枝丫上的雪，冰冷沿着指间在血脉中流窜，蔓延到了四肢百骸，他想，这一辈子，他都无法忘记这寒冷的雪，和渴望着一片梅林的，名叫飞雪的女孩儿。
　　过了一会儿，他收回手，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飞雪把双手藏在袖子里使劲儿搓着，她坐在梅林的一角，看着阴沉沉的天空，小声的说着：“今天真冷啊。”
　　三天后，秦王驾崩。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章

　　秦王是在夜里去世的，久病不愈，终于还是到了尽头。
　　子楚跪在地上，他把头垂得很低，这样人们就看不到他此刻的表情。他是秦王唯一
　　的孩子，父亲离世应该表现得格外伤心些才是，他太过平静了，似一池春水，没有半点涟漪。
　　身后传来的哭声在他听来竟像是欢呼的笑声，他想笑，心里却愈发的酸涩起来，多年的忍耐终于在这一天有了结果，他紧紧地攥住了拳头，从此以后，秦国，由他主宰。
　　回宫的时候子楚遣走了宫人，他牵着赵姬的手，在月光下散步。
　　“一直都没对你说，很高兴，你能回来。”子楚看着她，她的脸在月光下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光晕，她也看着他，浅浅的笑意，宛如第一次见到她那样，一个眼神，一个微笑，将他的灵魂勾走，从此，他不再是他，而是她的他。
　　“以后，你就是我的王后，我唯一的王后。”
　　“不。”赵姬摇摇头，“我是你的妻子，唯一的妻子。”
　　子楚微笑着，看着她，轻轻抱住了她，只有面对她的时候，他敢把自己的温柔，毫无保留的奉献出来。
　　“以后别再丢下我们了，好么。”赵姬在他怀里轻声说道。
　　他愣了一下，眼底的光黯淡下来，他在她耳边说着，“再也不会了。”
　　父亲和母亲最近都很忙，为了处理秦王的后事。赢正一个人待在偌大的宫殿百无聊赖，父亲让老师每天来宫里教他功课，可是那些文绉绉的东西他实在提不起兴趣，佩儿在他身边就像个木偶，问一句答一句，一句话总结，他无聊死了。
　　他趴在椅子上，手撑着下巴，看着火炉冒着的火光，觉得时间仿佛停滞了。
　　他从椅子上跳起来，伸手打开了窗，冷风突然灌进来他的汗毛瞬间根根竖了起来，“哇，好冷。”他大叫着关上了窗。
　　“公子，你怎么了。”佩儿跑过来仔细看了一下赢正，然后转过身拿了一个汤婆子给他放在手里。
　　“还好吧，现在外面风很大，又在下雪，很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