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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里红妆-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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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太子,这个讽刺性的“尊号”,是对华文澜的追谥,由那些惯于“体察上意”的文官所拟,我亦未阻拦。他已离开这肮脏之地,不会知道这些尘世的荒唐戏目,更不会在意这些身后虚名。但每当这个词从别人口中听得,我便觉得,是对我无声的嘲讽。
我看着太医伏地的身影,终于想起,当年为我诊断血晕之症的,就是这位太医院里最有资历的太医。他也曾经历过那场腥风血雨,但终是与我不同。我身上沾染的血污,永世不能洗净。
“第二个原因呢?”
他静了片刻,方道:“恕臣斗胆直言——臣以为,陛下是君,而长公主,毕竟是臣。”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这天道昭彰的纲纪伦理。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于他如此,于我,亦如是。最终,我还是放过了他。为什么呢?连我自己也不明白。也许,只是倦了,连杀戮也厌倦了。
……
盏中酒液微微一漾,澄泓晶光闪烁,将思绪唤回。依然是满殿的珠光侧聚,珮响流葩。年年岁岁,这宫廷盛宴上的风月酬酢,并无不同。
一名御前宫女自旁侧卷帘而入,将一盏冰梅汁奉至我面前。剔透的水晶盏中,殷紫液体半呈透明,折射晶光。我以小巧银勺轻轻拨动盏中浮冰,细碎微响,冷香如醉。梅汁滟滟溶溶,似夏日晚天的淡紫霞光,变幻不定。
宫女垂首禀道:“这是陛下命奴婢送来的。陛下说,长公主曾赞随州的龙眼乌梅所制的梅汁为消暑佳品。今日随州刚进贡了些龙眼乌梅,陛下便命御膳房做成梅汁。陛下还说,您不喜味道过浓,总要将滤出的第一道梅汁弃去,用第二道更清淡的。蜂蜜、山楂、桂花的用量也都是陛下细细吩咐过的。”
我执银勺搅冰的手渐渐停住。其实,作为解渴之物,什么梅汁不是一样呢?这不过是当年,我为了扮成骄奢无知的公主,故意在父皇面前如此挑剔罢了。那时,文源不过六七岁。真没想到,他还记得。
心念一动,却是百味杂陈。不由抬头看去,却正迎上他正向这边投来的目光。眉目间依稀有我熟悉的稚气,似乎仍是那个忐忑而期待地等待着我的反应的幼弟。仿佛下一刻,便能听到他轻声唤我:“阿姊,阿姊。”
其实,隔着一层特制的冰绡纱幕,他看不见我。隔着这些年的光阴烟尘,我亦已看不清他。
但他送来的,我必然会喝。即使不是冰梅汁,而是一杯金屑鸩酒。
还记得多年前,某个翡翠色的春晨,草木初醒,晨露微滋。好风如水,穿过稠密的新叶,托起我与文源放飞的纸鸢,飘飘转转,如两叶相随相逐的轻盈白羽。之前,文源用线将两只纸鸢连在一起,我问他为什么,他赧然微笑:“文源希望,文源的纸鸢能永远和阿姊的纸鸢在一起,不要分开。”
那时的我,笑着刮刮他的鼻子:“文源想永远和阿姊在一起么?但以后阿姊会嫁人啊。”
“那我把姊姊抢回来。”他的声音清脆而稚气,却十分认真。
我更乐了,又问:“那如果阿姊嫁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呢?”
“那我就从很远很远的地方把阿姊抢回来。”
此时,他稚嫩的声音仿佛仍在耳畔回响,但我知道,以后那个陪伴他的人,再不是我。
盏中映出我淡淡的笑容。端起水晶盏,静静饮尽。但今年的冰梅汁,再也喝不出往昔的味道。
殿内人虽多,却并不喧闹,乐声尤显清切,如一缕淡烟袅袅散开。教坊素知我不喜合奏,只遣了数名乐官,或坐或立,各持箫、笙、埙、篥、龙笛、箜篌、琵琶,于画屏前逐一演奏。我放下水晶盏时,恰闻叮当一两声琵琶传来,极是寥落,意趣迥异于寻常燕乐,我便留了心。继而一轮弦响,清音错杂而起,嘈嘈切切。轻拢慢捻间,如生秋风,遥见重楼层叠、关山碎月。
画图省识春风面,环佩空归月夜魂。竟是《明妃曲》。
在国宴上演奏这样的曲子,未免令人意外。
一曲终时,大殿内异样的岑寂。显然,察觉到异样的并非独我一人。
御座右边的琉璃幕之后,传出庄重温和的女音,不疾不徐道:“明妃出塞之事,千古流传,堪称佳话。此曲演绎得沉静细腻,慢而不断,快而不乱,颇有余音袅袅之感。不知陛下以为如何?”
正是皇后阮秋水。她不是会随便说话的人。
闻弦歌而知雅意……我的心渐渐沉下去,但仍抱着最后一丝希望,看向文源。
只见他从玉旈后深深属目于皇后,虽不动声色,但我能看出他的不悦。此时的他仿佛一块触手凝冰的冷玉,淡漠冷峭,无一丝温度。大殿中响起他平静的声音:“皇后说的是。的确弹得很好,只是过于哀切。朕看来,与其奏什么‘千载琵琶作胡语,分明怨恨曲中论’,不如将‘一身归朔汉,万里靖兵戎。若以功名论,几与卫霍同’记入工尺。”
这样冷静的语气。我心底一片沁凉,却只想笑。冰梅汁的冷香似还残留在周围,此刻却觉浓得溺人。恍惚记得,同一首诗中,还有两句——
纵使承恩宠,焉能保始终?
原来如此。太真虽是承恩死,只作飞尘向马嵬。自古君王之恩,不过如此。
文源的声音仿佛越来越远,越来越陌生:“昨夜明德王湖上泛舟、月下吹笛,想来王爷应是知音解意之人,不知对此曲有何高见?”
殿中众人的目光转向华文渊。他端然坐于我对面的席位上,闻声略一挑眉,眉峰间微透出俾倪千军之意,不可谛视。他转动着手中的和阗玉杯,唇边泛起一丝笑影,明锐如薄刃。但目光异常淡漠,宛如凝于刃上的一抹清霜。须臾,他淡淡道:“陛下谬赞了。臣一介武夫而已,丝竹之道不过初窥门径,哪能有什么高见?但臣最近恰好看到一首关于明妃的七绝——‘将军杖钺妾和番,一样承恩出玉关。死战生留俱为国,敢将薄命怨红颜。’词句虽粗浅质木,诗意倒还不落窠臼。”
一样承恩出玉关?这句话由他说出,多么讽刺。社稷依明主,安危托妇人。我几乎要抑制不住唇边的冷笑了。于他而言,恐怕该是“将军休出战,塞上雪偏寒”吧?
文源恍若不闻其中讽刺:“如此说来,明德王也与朕一般意见了?”
华文渊仰首饮尽杯中酒,漠然道:“陛下圣明。”
圣明么?以蛾眉一人换得干戈暂定,如此有利的交易,的确圣明。
文源的目光又投向上宾席位上的燕国使者,话锋一转:“不知白大人可有高见?”
耶律景头戴金冠,身着燕国样式的窄袖罗袍,缓系玳瑁腰带。不同于本朝士族的风流闲雅,他剑眉朗目,有深邃的脸部轮廓,英气勃发,如同浩瀚大漠上明亮逼人的阳光,有灼人的温度。闻言,他微微一笑,眉宇间流露几分狂狷不羁,而声音平稳,悠然道来,琅琅如振金玉:“陛下说得没错,的确是过于哀切了。臣记得,贵国古诗有言,‘君不见咫尺长门闭阿娇,人生失意无南北’、‘汉恩自浅胡恩深,人生乐在相知心’。王昭君离开三千粉黛的汉宫远嫁匈奴,贵为阏氏,若得相知之人,也未尝不是幸事。”
说着,他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我的面前,眸中笑意隐隐,有如寒星。
我不堪承受那样几近讽刺的目光,握紧了腰间系着的玲珑玉佩。握得那样紧,却也不觉得疼。片刻后,我松开手,低声吩咐宫女将琴取来。尔后,轻轻吸了口气,略略扬声道:“恰巧,本宫听过数叠琴曲,相传为昭君出塞后所作。”
不必看,我亦知晓,各种各样的目光正汇聚于我身前,无论是怜悯的、狐疑的、忧虑的,还是幸灾乐祸的。但隔着一重绡幔,他们窥探不到什么。
宫女捧上一把梅花断纹的古琴,置于案上。其实我已许久未曾抚琴了,指尖触及冰弦的刹那,竟觉恍如隔世的陌生。幼时教我弹琴的,是东宫太子华文澜。他若泉下有知……
我轻轻阖上眼,止住思绪。大约,这便是报应的一部分吧。
腕底宫商催动,一弦一柱,古曲泷泷泻出。黑暗中,和着琴声,低低唱起来:“秋木萋萋,其叶萎黄。有鸟处山,集于苞桑……我独伊何,来往变常。翩翩之燕,远集西羌……”
歌声微喑,不复昔日呖呖轻圆。
我生之初,尚无为。我生之后,逢此百罹。
从一开始,就错了吧。
琴韵三叠,两叠已过。弦音渐高,哀凄欲绝。歌至“道里悠长”之句,已如断云零雨,音变滞不延,无以为继。强自维持,终于嗡然弦断,余音杳绝。终是,莫怨春风,当自嗟。
四周一时无人言语,还是阮秋水温雅的声音打破了尴尬的沉寂:“幽音变调,将往复旋,长公主琴技高妙如此。只是其音过哀,不可久闻。本宫听过一曲《昭君怨》,名虽为怨,实则反其意而行之,颇有意趣。”
我静静睁开眼,看着绡幔间滤入的一线光影投落于玉簟上,听她将那唱词娓娓道出:“队队毡车、细马,簇拥阏氏如画。却胜汉宫人、闭长门。看取蛾眉妒宠,身后谁如遗冢。千载草青青,有芳名。”
这段清新明丽的唱词,缓解了殿内幽沉的气氛。箫管之声复起,宫女跪传酒馔,仿佛刚才的一切皆未发生过。
这时,耶律景施施然起身,一揖道:“臣从燕国带来一物,欲献与陛下。礼虽不重,却为我国欲与贵国永靖干戈之心意,还望陛下笑纳。”
说着,他捧出一只描金檀匣,看不见其中之物,令人暗暗猜测是何种奇珍异宝。宫女将檀匣进呈于御前,文源拨开锁片,目光淡淡扫过匣中,便合上匣盖,神色始终平静。
“如此贵重之礼,劳烦使者大人远道送至。礼尚往来,朕也为贵国皇帝准备了一份礼物。”
一名宫女应声捧上一对翡翠玉璜。那翡翠成色极好,内蕴清光,透绿盈盈,似能滴出水来,将宫女的雪白肌肤也隐隐映出清幽碧意。自幼见惯了内库珍宝的我,一望即知,这滇南翡翠虽是好玉,却还算不上大内收藏的极品美玉。以它作为国礼,未免太轻。
耶律景身为燕国皇子,不会不知。但他只是微笑道:“如此厚礼,足见贵国和议之诚心挚意。微臣代我国国君谢过陛下。相信两国定能永结为好,世代修睦。”
文源语气郑重,若有深意:“贵国离此路途遥远,还请小心护送此玉。”
耶律景却将目光投向我,似笑非笑。虽然隔着绡幄,他的神情仍仿佛在打量一件珍稀的玩物:“陛下请放心,如此无价之宝,世间独一无二,微臣自不敢有丝毫怠慢。”
这场大庭广众之下的交易,背后真相渐渐在雾中浮现轮廓,容不得我再自欺欺人地回避。
我凝视着御座上的身影。但即使在殿内众人的目光都投向我时,他仍是始终不肯向这边看一眼,仿佛在逃避什么。
文源,其实你大可不必如此。我说过,无论你做什么,我不会怪你。
“此玉乃两国结好之象征,请转告贵国国主,务必小心珍藏。”熟悉的声音,水波不兴。
竟是华文渊。这样的话,由他说出,算是羞辱么?
他直视着耶律景,耶律景亦毫不避闪地回视于他:“自不敢忘。”
两人之间,似有微妙气氛。作为燕国九皇子,耶律景对华文渊不可能不恨。
本朝立国,为防武官篡权,向来重文轻武,导致边防空虚。我朝风物阜盛繁华虽远胜燕地,但在战争中屡屡失利,多次被迫割地求和,成为大齐子民刻骨的耻辱。直到文源登基后,华文渊统领三军,于边界高山上立马扬鞭,登高一呼,终于重见了太祖皇帝平定边患时的铮铮铁骨。转战三千里,剑寒十五州。他是大齐的功臣,却因功高盖主、野心勃勃,不可避免地成为文源最大的威胁。
阮秋水的声音适时响起:“陛下,燕射的时辰到了。”
两人这才同时收回了目光。
燕射于猎苑内举行。上林苑是皇家园林中占地最广的一个,专设猎苑,豢养鹿、狐、兔、鹞、鸢等小型鸟兽,供皇族畋猎作乐。本来,我国宫宴上的燕射之仪仅是象征,在射阅场由皇帝及近臣射中鹄心即可。但燕国俗尚射猎,重要宴会上必有亲猎鸟兽的项目。为示尊重之意,我曾让鸿胪寺特意将燕射一项改为实猎,同时也是向燕国使者展示我国武士的骁勇不弱于燕人。
当然,那时我还不知,使者竟是耶律景。
是日天气晴明,碧天如洗,阳光耀目如金。猎苑内,古木葱茏,碧草如茵。一片宽敞的空地上,冠盖如云,锦障连绵。伞盖仪仗皆按爵位而设,不得僭越。我按长公主仪制,用青鸾盖、雉尾扇、仪凤旗,饰璎珞。华文渊用翠华盖、单龙团扇、五色龙纛,饰墨玉。而正中最显眼的九龙曲柄华盖、随风招展的引龙紫幡,自是帝王仪制。
本朝四季官服之色应节气更变,夏季服以浅青。满目的浅青衣冠之中,衣色不同的耶律景、华文渊及文源格外醒目。他们皆换了轻便骑装,选乘名马。这样的射猎,一般来说女子不能参加,但宫中的规矩向来只是为没有足够权势的人制定的。幼时,我因得父皇宠爱,曾随获许随太子一道骑猎游戏。我的骑术虽不甚高明,但箭法曾私下里暗暗苦练,比起华文澜亦不遑多让。宫中争斗,水深不测,有一技傍身总是好的,况且射术“失之毫厘,谬以千里”,最能静心凝虑。
此刻,我亦是窄袖小靴、纤腰束素的骑射装扮。内侍牵来一匹通体雪白的玉骢马。踩着紫金马镫,我翻身上马。
“微臣原本以为,贵国女子温柔如水,身娇体弱。然而今见长公主的飒爽英姿,‘褰裙逐马如卷蓬’,比起我国贵族女子也毫不逊色。”耶律景按辔策马,缓缓行止我面前,唇角牵起一丝玩味的笑意,“只是这猎苑的天地太过狭小,不比我国雪山草原的壮阔。我国有句俗谚:雄鹰要飞在最高远的天空。本应搏击长空的飞鸟囚禁于这宫阙园林之间,未免可惜。”
我目视远方,紧抿双唇,努力漠视他的弦外之音。
这时,号角声轰然起,射猎开始了。
此次燕射,最重要的猎物是一只罕见的梅花白鹿,由通州贡入。狩人打开木笼,白鹿一跃而出,矫健地窜入树林,消失不见。雕鞍之上,文源扬手抛开纹龙披氅,挽着犀角银漆格弓,驱驰紫骝骏马,率先逐鹿入林。我亦随之策马而去。
谁都知道这白鹿的意义,随猎的武士们自不敢争夺猎取它。众人四散开来,各自追寻其他猎物去了。而我只是紧随着文源而去,像昔时那样——幼小的他在前面跌跌撞撞地跑,我在后面小心地紧紧跟随,害怕他突然跌倒。
但到底不是从前了。他早已不再需要我的保护。
马驰迅疾如电,无尽风声掠耳而过,衣袂簌簌翻飞。蹄声铿锵,如有火花飞溅。树林深处,高大古木隐天蔽日,绿荫沉沉如水,在飒飒风中如碧涛涌动。湿气挟着凉意袭人而来,偶有露水滴落在身,沁骨清寒。我已不知身在何处,只是追随着前方树影中的衣影。那一抹忽隐忽现的明黄,在沉碧暗绿的模糊视野中,飘飞如火焰。而我,宛如夸父逐日、飞蛾扑火。
恍惚中,我以为似乎会永远这样奔驰下去,直到天涯海角,直到化入这无尽空寂的风中。
而他终于停了下来。我亦控缰勒马。白马仰首长嘶,扬蹄停住。与此同时,身后传来兮律律的勒马之声。这时我才发现,后面还有人尾随而至。我蓦然转身,果然,身后之人是耶律景、华文渊。
或许是不期而遇,或许是寻鹿而来的必然结果,我们四人,终在这密林深处静默对峙。
长风穿林。枝叶间回旋的萧肃风声,仿佛千只白鸟腾空振翅飞起。
碎羽飘零,光阴纷纭。
那一刹那,我似有一种不可名状的预感——若干年后,这三个男子将驰骋万里,逐鹿天下。
而此时此刻,金色的阳光滤过树叶的缝隙,交织成了一张大网,罩住了我,也罩住了他们。
这张无法逃脱的天罗地网,叫做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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