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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嘉草草-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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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朝廷里怎样?”檀道济终于出声问道。旁边人说:“陛下身子骨不好,几回发作得几欲丧命,朝中还是领军将军刘湛和彭城王把持,倒也平安。”
“彭城王……”檀道济沉吟着,“刘湛和我,一向倒还客气。太子年幼,如果遇到山陵崩的大事,只怕国赖长君啊。但是彭城王能担这个大任么?”
彭城王刘义康之下的皇弟,能称得上有些才略,也经历过一些磨砺的,只剩下刘义恭一人,刘裕的其他儿子年齿幼且娇养得厉害,都不堪大用。但刘义恭不如刘义康,刘义康不如刘义隆,檀道济想着也甚为头疼,用力揉了揉脑袋,叹息着说:“还是祈愿陛下无恙啊!”
他回到兖州城里,视察了城墙的加固,又看了兵卒的操练,忙到黄昏才回到自己家,匆匆吃了点水饭,正打算再读几卷兵书,外头传来急急的敲门声,门房很快来报:“将军,是京里传来的谕旨。”
檀道济有些吃惊,赶紧叫夫人向氏为他披上朝服,出门接旨。来传旨的人非常客气,檀道济听完旨意,恭敬拜谢,回到内室对向氏说:“陛下召我回京。”
夫人向氏惊疑不定:“不是说陛下病重么?”
檀道济沉默了一会儿道:“他们俩发下的是圣谕,多少双眼睛看着,不敢太过妄为的。”
夫人亦沉默了好久,才说:“你还是别去罢!你这样的高世勋臣,只怕朝廷里——连同陛下——都对你心生忌惮。有事召见倒也罢了,无事召见你,只怕祸事立至!我们在兖州,易守难攻,可以支持很久,任谁来都不必怕,何必这会儿去送死?”
檀道济苦笑道:“不奉诏,不是直接把‘叛’字写脸上了么?他们本来或许还没有把柄拿我,如今好好的把柄送上门去,正好叫他拿个正着!兖州虽然地大城坚,可我大宋当不起内战了!何况,当年谢晦据着荆州等要地,真要有心攻破,又是难事么?”
向氏急得泪都要出来,可是又无从去劝。檀道济安慰她道:“你也莫怕。当年我被拓跋焘三面围困夹击,何等危险!可是我自从容不迫,反倒让他迷惑退兵。如今我也自在些,潇潇洒洒进京面圣,心存忌惮的反而是他们呢!”
檀道济又向妻子譬解当年谢安从容退桓温的故事:意欲篡权的桓温埋伏兵马在墙后,准备好了要杀谢安和王坦之这两位大臣来立威。事先得知这情况,王坦之双腿筛糠,怎么都不敢去桓温帐中;谢安却大方落落,连铠甲都不穿,一身宽袍博带进了桓温的帷帐,笑眯眯喝茶,笑眯眯问桓温:“安听闻有道的诸侯都镇守在四方,明公何必在幕后埋伏士卒呢?”桓温大惭,陪着笑把兵马撤下。
檀道济最后道:“所以,我越是龟缩不出,将来他们越有说辞来对付我,我浑身是嘴也讲不清楚。但我回建康,凭我的资历和朝中的威信,估计那两个毛娃娃也不敢拿我怎么样。”
向夫人还是忧心忡忡:“可是,桓温好歹是大英雄,朝里那些人岂是个个讲仁义道德的?”
檀道济左右为难,最后还是决定照自己的想法去做。他匆匆忙忙收拾了物品,赶往建康。
作者有话要说:
☆、生佛魔间
皇帝有恙,却不妨碍建康城里一片繁荣。去岁朝廷出兵占领河南,今春又被打了回来,好在檀道济聪慧,虽然没有胜利,但是成功地保住了宋军的主力、辎重和粮秣,宋朝的损失还不算太大。到了秋收的时节,刘义隆下旨轻徭薄赋,与民生息,除却战乱的淮北有些遭殃外,其他地区倒是个让老百姓高兴的丰年。
檀道济轻轻策马,在长干里的拥挤市集中就无法快行了,先还勉强勒着马走,后来只好下马牵行。好容易到了建康宫殿,已经日薄西山。檀道济忖了忖,还是请门口的卫士帮着通传,只不知刘义隆见不见他。
居然见了。
檀道济换了朱服朝冠,恭敬地跟着小黄门到宫里。一路直接到了玉烛殿,门外一丝声音不闻。檀道济轻声问:“陛下身子还好?”
小黄门道:“今日还好,醒过来能喝粥,也能说话,只是无法上朝。皇后娘娘衣不解带服侍了一天,听闻将军回来,特意回禀了陛下。陛下精神一下子好了起来,说一定要见见将军,有话嘱托呢!”
檀道济鼻子一酸,道:“臣愧负圣恩!”
进了玉烛殿,小黄门把他引到皇帝卧榻那间,蜀锦屏风后窸窸窣窣有响动,俄而传来带些沙哑疲惫的女声:“檀将军辛苦!妾不放心陛下,在屏风后服侍,请将军不要见怪。”
皇后都如此谦卑,檀道济忙深深地叩首,语带泣声:“陛下和皇后殿下的厚恩,臣百死难报!”
刘义隆已经被罗安扶着盘膝坐在御榻上,隔着一层纱帘看不清他的脸色,嗓音有些无力,但听得出精神尚好,思维也很清楚:“檀卿奔波辛苦了!朕昨日才得知彭城王飞马驿递旨意命卿过来。他这竖子!……”他骂了刘义康一句。檀道济心里“咯噔”一响:果然是给算计了么?
刘义隆温语抚慰道:“你放心。朕心里有谱。昨日已经狠狠骂过四弟了,他也觉得委屈,毕竟朕病得这样,他害怕有大事出,也是情有可原。”
刘义隆没有接着多说什么,他停顿的间隙,檀道济心里已经百转千回转了无数个念头:刘义康矫诏传自己进京,是怕刘义隆过世后他无力管理朝政?还是怕自己身为领兵的权臣会对国政不利?还是压根就想借此机会铲除自己?如果是后两种,只怕刘义康自己有了异心吧!
好在刘义隆笃定地说:“皇后在这里,朕就郑重地把太子刘劭交给爱卿了!”
檀道济如闻雷鸣,深深地捣头无数:“陛下!陛下!何出此言!”
刘义隆似乎在纱帘后轻笑,接着听见他胸口发出的啸鸣般的喘气声,罗安忙登上床榻给他抚背顺气,好一会儿才又听见刘义隆的声音,这次声音萎靡了好多,但依然很有条理:“檀卿。朕不是胡思乱想,但凡事都要有个计划与打算。彭城王心思不可捉摸,朕作为天子,亦是作为丈夫、父亲,总要为天下、为妻子儿女考虑!太子年幼,皇后贤良,将来必不是当权王族的对手。当年你是先帝顾命,如今,亦得朕的顾命!”
他说了这么一大串,又喘了喘,这次倒没费时太久,便又道:“卿的忠心,国人皆知!卿的能耐,朕也深信。你在京也是好的。朕已经把遗诏交给了皇后,太子即位后由卿来辅佐。如果刘义康敢篡权,你就用禁军的兵符——”他最后几个字出口如同咬着牙在说,带着毫不顾念的狠心:“——剿灭叛党!”
“陛下厚恩!臣领旨!”檀道济以额触地,深深一拜,趁着还没有抬起头,他心里默念:如果刘义隆驾崩,自己将与刘义康死战,尚不知胜负归于哪家;如果刘义隆还能活下来,则刘义康命不久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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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义康矫诏宣檀道济回来时,也没有想到奄奄一息的刘义隆居然醒了过来,而且病还好了一多半。他性子急躁,虽在刘湛和谢兰仪的劝谏下自以为已经很“缓和”了,但当他得知哥哥单独召见了檀道济后,还是惊得面如死灰。
他颓丧地回到王府,谢兰仪从来没见过他这副表情,惊得都顾不上抱女儿玉秀,丢给乳母后跟着刘义康走进隐秘的内室,急急问道:“出什么事了?”
刘义康怕她着急,怎么都不肯说,谢兰仪最后急了,摔了一个瓷杯:“你是想瞒到大难临头了,再让我知晓么?”
刘义康垂头丧气,无奈畏缩着瞥着妻子,叹息道:“可是……可是……你要是急出病来怎么办?”
谢兰仪只有跟他在一起的时候,可以毫无谢氏女郎的风度,手掌死死地抵着案几,盯牢着刘义康说:“你以为我是这样没用的娘们?急出病,就死掉算了!强过被你气死!”
刘义康哀怨地偷眼望望她,纠结了好一会儿才说:“我矫诏,把檀道济召进京来了。原本是打算借阿兄重病的机会,除掉这个权臣的。没想到阿兄居然醒了,还……还……”他结巴了几次,才终于说:“还秘密接见了檀道济!我听宫里的人说,只怕……陛下已经对我起了猜忌……”
谢兰仪气得都想打他,不过瞧着丈夫那畏畏缩缩的小模样,又没办法下手。她跪坐在地上,咬着牙道:“我那时跟你白说了么?!檀道济是你心里的权臣,你难道不是檀道济心里的权臣?你们两个都在朝,彼此牵制,陛下冷眼望着,心里熨帖;你们去了哪一个,陛下都不踏实!如今好了,陛下最忌讳有人弄权,你的把柄却恰恰好好给人家握在手里,你怎么办?!”
刘义康苦着脸,不敢则声。
“早叫你徐徐图之,事缓则圆,你就是心急!”谢兰仪虽然着急落泪,但还冷静,更兼着知道刘义康迫切地想弄死檀道济,不过是为着给自己父亲谢晦报仇,实在是出于一片关爱的心理。只是关心则乱,谢兰仪想着如果自家也卷进这样的悲剧里,只怕所有人都难以善终。
她咬咬牙,对已经萎靡不振的刘义康道:“罢了。事情已经到这个地步,除却斗一斗,也别无他法了!”
“我怎么斗得过三兄?”
“斗,也要有谋略。”谢兰仪道,“只可惜我妹妹不在身边,不然倒多个出主意的人。不过,横竖咱们得先保着眼下,你无论如何要服软,要装憨,要叫陛下没理由杀你。”
没想到,第二天局势又有了变化!
刘义隆前一天不知是不是回光返照,紧接着竟然病得人事不知,皇后在玉烛殿哭了多少眼泪,把四岁的小刘劭都带到父亲面前,随时准备着最后一面。朝里自然动静也不小,大家不敢明着多嘴,暗地里却在观望,接下来该是谁出面主持一切,又是谁最后入主太极殿。
刘义康按着常理主持庶务,他心里又乱,又担心,又期待,一天下来犯了不少错误。临了引见最后一拨官员入觐后,他觉得浑身的力气像被抽光了似的。正在按着头强迫自己啥都不想,刘湛悄悄地闪身进来,关上门,又仔细地检查了窗户,才轻声道:“此时不动手,更待何时?”
刘义康被他吓了一跳,抬起脸说:“你胡说什么?你不知道禁军的兵符将会在檀道济手里么?”
刘湛道:“知道。不过,你不知道我是禁军的领军将军么?”
“这有……”刘义康瞠目结舌地看着面前的人,半天才眨巴起眼睛,“那你和檀道济,究竟谁说了算?”
刘湛面露凶色:“不是谁说了算的问题,是谁说得早的问题!所以,动手不能迟!迟了所有人都生疑。我打听的内里消息:陛下的遗诏在皇后那里。陛下不薨,皇后不敢拿遗诏、拿兵符——她也怕檀道济有篡位的狼子野心,所以,也会挑最要紧的时机才宣布遗诏。皇后妇道人家,心里又忙着顾陛下的安危,不看到兵临宫墙,不敢轻易放权。而我们,并不准备兵谏逼宫,只是处决檀道济而已。趁现在檀道济还没得到兵符,赶紧把他处置掉!”
他见刘义康还在愣神,不由急了,顾不得对面这位是天子的弟弟,甚至还是自己未来准备拖上帝位的人,狠狠一拽刘义康的袖子:“殿下还在犹豫什么?!这样的机会,稍纵即逝,再等一等,就是你我准备吃鬼头刀了!”
刘义康看似木楞楞的,其实心里在紧张地思索。他不是笨人,而且比谢兰仪要大胆,兰仪都同意了“斗一斗”,何况刘湛一说确实打动了他:刘义隆看来是活不过去了,如果等到皇后手持遗诏向天下宣布,檀道济执掌禁军兵符时,他便已经处于弱势——玉烛殿里他安插的人就是这样传来消息的;但如果抢在之前,他掌控了局势,杀掉檀道济,皇后这一介女流,兵符还能给谁?不就是在刘湛和他的手里了?甚至更进一步,他登极称帝,天下就在他手中了。冒险是冒险点,但不冒险也未必能活,还不如干脆冒个险呢!
“好!”刘义康终于开口,也是恶狠狠的声气,“事不宜迟,立刻传旨命檀道济见驾——就说陛下不好了,他以为要来接顾命的遗诏呢!”
刘义隆生病时,都是他刘义康执掌权柄,如今刘义隆病得急,病得重,还没来得及解除他的职权——这也是天时!刘义康取来黄帛,亲自书写谕旨,手指紧张得都在发抖,但还是一挥而就,又盖上皇帝发旨的玺印,命心腹黄门火速送达檀道济府上去。这时,他才瘫倒在坐席上,发觉自己遍体冷汗。
刘湛也是紧张得呼吸都浅浅的,他平素负责宫禁值卫,宫里宫外都有他的私人,此刻把持门禁,打探大内的消息,则都是他的事。
刘义康看着他忙碌,心里突然一阵空茫:这事就这么做了,也没有前思后想、策划万全,如果成了,自然是好的;如果不成,自己和自己一家,也就完了!
作者有话要说:
☆、自毁长城
但时机还是他们抢得好!
檀道济看到谕旨,不疑有他,欣然穿挂朝服,进宫面圣。刚到太极殿门口,就看到刘湛等候在那里。檀道济还从容地问道:“刘将军!可知后头,陛下可好?”
刘湛挤出一个笑,点点头说:“陛下还好,思量着见檀将军。”
檀道济“哦”了一声,道:“那烦劳刘将军为道济通报。”
“不用。”刘湛昂着头说,“陛下叫下臣先问问檀将军:北魏骚扰,其实每仗必能退之,不知为何檀将军总说北寇难治,而要兵饷兵权,莫不是美寇自资?檀将军亲召江淮壮丁入伍,朝廷花费过万,不知为何打的旗号都是‘檀’字?檀将军笑纳北魏馈送的金银马匹,不知为何从不向朝廷汇报,莫非亦有潜图?檀将军回京后日日窥伺宫城,招徕各种鸡鸣狗盗之辈,只怕是希冀的非臣子所应望?陛下已经接到各路奏文,都说檀将军包藏祸心,等待陛下寝疾,便要发作!……”
他还没说完,檀道济已经是怒发冲冠,拍着左胸冷笑道:“祸心不在我这里,而在你们那里吧!”他挺身往里面闯,大声道:“陛下既然召见我,我要面见陛下!到时候若是陛下要把我付诸典刑,我也甘心伏诛!可若是死在你这等小人手里——”他眼眦俱裂:“刘湛!你就是大宋的万古罪人!”
刘湛哪容他多说,挥手对旁边的禁军道:“反了他!他若是闯进宫对陛下不利,你们也眼睁睁看着不成?!”
禁军们也有知道檀道济是将得兵符的,可是此刻情景,都只有眨巴着眼睛发愣的份儿,倒是刘湛的几个心腹,抢上前来摁住檀道济,不让他继续前行。檀道济挣扎着,只听刘湛冷冷道:“你们脑子思量明白没有?今日迟一步,谁敢担责?”
这话说得有些分量,禁军里领头的几个硬着头皮想:我反正是听令的,至于谁是谁非,也轮不着我们这些小兵弁说了算。因而一挥手对着后头人喝道“上!”一齐把檀道济制服住了。
刘湛已经一身冷汗,见终于控制住了局面,才吁口气说:“拿下!等彭城王审理!”
檀道济虽然被执,但是目光如炬,挣扎中他的巾帻、发簪都坠落到地上,那一头长发散落下来,几乎盖住脸面。他用力一甩头,既是悲怆,又是无奈,怒到极点,反而哈哈大笑道:“刘义康!你想坏掉先帝留下的万里长城么?!这江山,就是由你坐,你能坐得稳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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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袁齐妫很快听说了刘湛和刘义康合谋,矫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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