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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幽明录·七情篇-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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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姓秋,秋月夜。”
  秋月夜看着妻子的眼渐渐消去了怒火与失望,只剩一派温柔。
  “我还以为这字会洇开呢。”
  “是心字三岁不灭。”
  “萤光共衣袂拂过深色秋千,与君缠绵。”
  秋月夜的话还是叙说着两人的故事,却慢慢地杂乱无序起来。
  “小姐可还记得半年前的中元夜?”
  “意映秋郎如晤,别来日久,君可安好?妾于家中事事顺意,不必挂念。夏日渐来,木篱上滕攀叶茂,竟开了青花数朵。世间花朵万紫千红,不意竟能见此绝色。然妾不善侍弄,花朵甚小。睹花思君,不知近岁安好否?”
  邬夜啼依旧木着一张脸,秋月夜忍不住掉下泪来。
  谢洛城轻叹一声,道:“,秋侠士,算了吧?”
  “我会不放弃的。”秋月夜狠狠地瞪了一眼黑衣黑袍的尊神,咬牙道,“她能在这里等我一百三十七年,我不能努力千秋万岁么?”
  孟婆冷笑道:“想得简单。你以为她为何只能在三生石上等你?你以为三生石为何称为三生石?轮回乃是天道恒常,不可更改。魂魄于阴间逗留,只可立于三生石上,若去他处,则魂飞魄散。三生石上之等待,最长不过三百年。三百年后若不入轮回,亦是魂飞魄散。”
  “那我就在这里跟她说上一百六十三年的话,若是她依旧不醒,便求尊神行个恩赐,将我俩一同打散魂魄罢。”
  秋月夜闭了闭眼,忍住眼中的泪水。转头不再理会孟婆,只是看着邬夜啼,柔声道:“夜啼,不要怕,秋郎再不会丢下你啦。”


喜…相见欢…10 【10】
  秋月夜闭了闭眼,忍住眼中的泪水。转头不再理会孟婆,只是看着邬夜啼,柔声道:“夜啼,不要怕,秋郎再不会丢下你啦。”
  他将邬夜啼紧紧抱在怀中,轻声道:“夜啼,你还记不记得我给你唱过的那首歌?我再给你唱一遍好不好?你要是喜欢,就叫彼岸花的花瓣飞到我这里来……”
  孟婆冷冷道:“彼岸花便是再开一百万年,也飞不上忘台。”
  秋月夜懒得理会他人,掠了掠邬夜啼的长发,开口唱道:“秋来早,秋来早,淡淡烟雨洗客袍。秋来早,秋来早,秋太淡,添红枣。红枣花生满床绕,红烛映面妾脸娇。”
  这该是一首江南水乡的歌谣,悠悠然然、缠缠绵绵的音韵,词却是童谣一般。
  这样的歌谣若是用吴侬软语唱出来,该是怎样温柔入骨呢?谢洛城听着第三遍,心中猜想。忽然听到秋月夜猛地哑住,谢洛城心中一跳。抬眼,只见秋月夜缓缓地抬起右手,睁大了眼不可置信地看着。
  “怎么了?”谢洛城问道。
  “……”秋月夜张了张嘴,半晌才说道,“夜啼……夜啼哭了……”
  他忽然流着泪大笑起来,抱着邬夜啼大叫道:“哭了,她哭了!夜啼她哭了!哈哈……夜啼哭了!夜啼哭了!夜啼哭了!”
  来来去去,竟然只知道说这么一句话。
  “此女子还是心地过于柔软,太容易原谅。”孟婆低低地叹息了一声,走上前冷喝道。“将她平放于台上。”
  秋月夜全然不理会,只是叫道:“夜啼,夜啼你看我是秋郎……”
  “……”孟婆闭了闭眼,伸手一挥,“砰”的将秋月夜打飞至三丈开外,低喝道:“拦住这厮!”
  “你!”秋月夜呕出一口鲜血,挣扎着爬起。谢洛城扶起他,按住了道:“莫要妄动,孟婆要招魂。”
  她不是不会招魂么?
  秋月夜抬眼,只见孟婆缓缓伸出双手,雪白的手指结成一个不知名的法印,闭目沉声道:“彼岸花开,黄泉谁主?忘川悠悠,莫忘前尘。以吾穷桑归墟之主之尊,幽冥诸魂听令!”
  忘川河上忽然浮起点点的青光,闪闪烁烁如鬼眼重重。孟婆高立于望台之上,沉声道:“还不将此女之命魂交出?等本尊神动手么?”
  点点青光像是惧怕的瑟缩一般齐齐闪烁了一下,从青光中央升起点点白光。白光在半空中凝聚,渐渐成了一个女子的形状。那女子在半空里转身,看了一眼秋月夜,从空中一跃而下,伏在了邬夜啼身上。
  秋月夜被那一幽幽的一眼看得心神俱失,睁着眼张着嘴看那平躺于地上的女子轻轻蹙了一下眉,缓缓地睁开眼,哑哑地叫了声:“秋郎……”
  她的指尖动了动,一手撑地一手扶额,慢慢地坐了起来,转过身子看着秋月夜,嘴角露出一个笑,眼里却忽然掉下泪来。
  “秋郎,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的。”
  她似是没甚力气,挣了挣还是站不起来。眉头更紧,她双手一撑就要爬过来。秋月夜忽然一把推开挡着他的谢洛城冲了过去,一下子跪坐在女子前边。伸手想摸女子的脸,却终究不敢触碰。女子却再笑了一笑,头一侧,将脸贴上他的掌心。
  两人都说不出话来,只能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
  忘却明朝生死,不记前尘伤痛。若这一刻能执手相顾,也不必天长地久了。便就这么魂飞魄散吧,且叫两人的魂魄就是碎成了粉屑,也落在一地,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从此魂梦不分离。
  谢洛城看着有些鼻酸,忙转身对孟婆深深地行了个礼,道:“多谢尊神。”
  孟婆皱眉。“凡人是怎么回事?主角不做声响,却叫个局外人来道谢?”
  “主角大约不知身外有物,只当天地之间就剩彼此呢。”谢洛城笑了笑,道。“在下有一问,不知当讲不当讲。”
  “讲。”
  “尊神既能叫怨魂交出魂魄,为何一开始不动手?”
  “三生石上所立多是女子,千百年来男子寥寥可数,岂能轻易回魂?”
  谢洛城笑了笑,再深深一拜,道:“在下还有一个请求,万望尊神恩准。”
  孟婆皱眉,冷声道:“凡人可真多事,讲!”
  “念在二人情深意切,求尊神将二人收入鬼界。”
  “哦?”孟婆忍不住上下打量了一回眼前这白衣散发的年轻男子,赞许道。“不过二十三四的年纪,竟然知道提鬼界而不提阴间,着实可贵。若是秉承一颗善心,将来必有大成。也罢,这女子既已不入轮回,不收入鬼界,已无他法。不过此男子尚可轮回……”
  “我自然是呆在夜啼身边照顾她的!”
  “哭完了?”孟婆瞥了一眼紧紧相拥。满脸泪痕的两人,道。“你可知,轮回可回到阳间,无论为人为妖,总能享受声色美食、锦绣富贵。鬼界阴冷枯燥,只有彼岸花与万鬼啼哭。若是入了鬼界,那便是跳出轮回,除非魂飞魄散,否则再不能离开。你可想清楚了再回答。”
  “我自然……”
  “秋郎。”邬夜啼忽然低低地叫了一声,摇摇头道。“你不要……”
  “我不要什么?”秋月夜低声道,“我找你不仅仅是为了说一句对不起的,我是要生生世世都与你在一起,永永远远不分离。”
  “这是考虑清楚了?”孟婆问道。
  秋月夜点头,道:“夜啼在哪里,我便在哪里守着她。”
  “好。”孟婆点点头,唤道。“轮转王。”
  轮转王忙上前应道:“孟婆。”
  “派人带着两人去见鬼君处,登名造册。”
  “是。”
  “来人。”轮状王唤来鬼差,吩咐道。“可听到孟婆的吩咐了?”
  鬼差点点头,道:“听到了。”又对秋月夜两人道:“你们二人随我来。”
  秋月夜道了声“稍等”,扶着邬夜啼起身,两人一同走到谢洛城面前,拜道:“我夫妻二人,拜谢幽明子大恩。”
  说着就要下跪。
  “哎!”谢洛城忙将两人扶住,“不必不必,洛城身为幽明子,此事不过是份内,焉能受此大礼?”
  秋月夜道:“公子何必过谦?你既然抓到了我,大可以将我魂魄打散,又何必亲自将我交回阴间?若非公子相助,秋某如何能找得到妻子?适才若不是公子出面求情,我夫妻二人如何能有命在?更罔论得此千万年的相守。这一拜,公子且莫推辞!”
  “……”谢洛城无法,只能受了两人的跪拜。将两人扶起,谢洛城道:“你们到鬼界也要好好的,无论天上地下,真情都是不多的,需好好珍惜彼此。”
  “我夫妻省得。”秋月夜抱了抱拳,“公子,相见无期,各自珍重。”
  谢洛城点点头,道了声“珍重”。秋月夜便携着邬夜啼随鬼差去了。待二人走下忘台,谢洛城便转身笑道:“事既已了,在下也不多加打扰了,这便也告辞了吧。”
  孟婆淡淡道:“不错。凡人之躯,在阴间呆久了终究是不好。”说完有意无意地往谢洛城身后看了一眼。
  谢洛城一愣,那秦广王已笑道:“小王送幽明子出去,这边请。”
  “劳烦秦广王了。”
  既然他人不点破,何必要自己戳穿呢?
  谢洛城笑了一笑,带着身后的两人一妖,慢悠悠地离开了阴间。踏进京兆尹府后院的一刹那,身后的光门无声无息地消失无踪。香案还是香案,院子也还是黑漆漆的。
  “散了吧。”谢洛城这样说,靠在楼向寒身上不动了。楼向寒将他横抱在怀里,走向卧房,留下一只跳脚的猫妖被沈北亭拉住。
  谢洛城打了个呵欠往楼向寒的怀里更深处靠去,懒得给那两人解开咒符………反正过几个时辰那禁锢自然会解开。现在他累得慌,可不想再去给小猫妖拉着衣袖问长问短。
  数日之后,长安茶楼中说书人的本子又多了一个,讲的乃是一对生死相随的夫妻。
  “却说那云州太守姓邬,有一小姐名唤作邬夜啼……”
  “哎呀,诸位客官你道巧也不巧?那剑客却叫做秋夜月,需知乌夜啼乃是词牌,别名便是秋夜月,这岂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夫妻么?”
  “……那秋夜月道:你既留在阴间,我却去投胎作甚?人间纵有美景千重,若是没了你相伴,不过是虚设而已……”
  这故事引人落泪,又与之前长安城中女子被劫一事遥相呼应。被掳过女儿的父母劝慰自己儿女道:“你可听了?这不过是鬼魂在找他的妻子罢了,不是有恶贼害人。”城中的说书先生说:“现下那鬼魂已与他妻子在阴间厮守,再不会出来害人了。你们瞧瞧,这半月多来,城里可再没有女儿被掳啦。”
  故事总是玄乎其玄的,半真半假尤其受民间喜爱,不多时竟也传到宫中去了。早朝归来的皇帝边叫宫女内侍们更衣,便对那头翻阅奏折的太尉笑道:“也只有洛城才想得出这么个法子,也好,若非如此,向寒可要烦恼如何安抚人心了。”
  面容冷峻的太尉冷冷地哼了一声,道:“怪力乱神之言,圣人不语。”
  皇帝愣了一愣,呵呵地轻笑起来,换好了衣服跑过来道:“荷花要开了,去太液池边划船吧?”
  这一厢太液池上荷叶如伞,红花羞颜,一叶画舫情正浓。那一厢朱雀门外绿叶成荫,年轻的京兆尹大人仰头看了看如洗碧空,心想不如先去那里喝喝茶。
  再远一点,幽明馆大门紧闭,白衣散发的幽明子正边逗着白猫便想,该来了吧?该想想今日煮什么茶了。
  荷花开时叶成荫,那是春日已过,真真叫人伤春呢。哎哎,无妨啊无妨,秋日尚且胜春朝,纵然林花谢了春红,还有五月榴花照眼呢,何况六月的荷花?
  人生难得相见欢,且怜取眼前人吧。

  怒…折柳曲…01

 
   
   
   
   
   怒…折柳曲…01 【01】
  春日融融池上暖,竹牙出土兰心短。
  长安城的茶楼上,一个淡青衫子的文士坐在窗边喝茶,对面坐着一个黑色衣服、面容严肃的男子。
  其实那黑衣男子长得十分英俊,眉眼之间还有淡淡的闲适之意。
  茶馆外,街道旁,啼鸟落花随风,绿杨烟柳清淡,一派丽日的景象。和风缓缓,茶香袅袅,恰逢良辰美景,佳朋在侧。这样的时刻,谁又能真真的板着一张脸呢?不过是因为他天生便生了一副不苟言笑的脸而已。
  这黑衣男子,便是长安城里的京兆尹楼向寒。他对面坐着的,自然就是幽明馆的大夫谢洛城了。
  诸位看官要问了,这谢洛城不是自己就精于茶水一道么?怎么到这地方里来喝这十文钱一壶的?
  谢洛城一定会回答道:“楼向寒喝了我那么多茶,不叫他请我一回,我心里头可不舒服!”
  诸位可不要给他骗了去,他呀,这是想看看烟柳满皇都之景呢。
  长安城虽不在那烟水迷离的江南,近旁却有渭、泾、沣、涝、潏、滈、浐、灞八条河流在城四周穿流,是所谓“八水绕长安”。周、秦、汉、唐以及往后数代,都有在御道中种柳的习惯。皇家有所谓的隋宫柳、华清宫门柳、御沟柳。年深日久,便是平民坊肆,也种柳蔚然成风,什么青门柳、章台柳的。古诗有道:“烟柳满皇都”,说的便是这一情景。
  如此美景,便是仕女都要簪花悠游了,何况是他谢洛城?
  于是这天楼向寒来找他时,他便将楼向寒拉来了这茶馆里。
  谢洛城伸手给两人斟茶,笑道:“这几棵柳树,可真是越来越壮了。当初种的时候才拇指大小呢,这才多久?就比碗口粗了!”
  他说着垂下眼,摇摇头装出一副悲春伤秋的样子,说道:“洛城北归,经朱雀道,见年轻时所种之柳皆已十围。树犹如此,人何以堪!”
  楼向寒放下茶杯,提醒道:“哪里有十围?一围都不曾到。”
  “哎!”谢洛城斜了他一眼,“我这是效仿文人骚客呢!难得文雅风趣一回,你都要揭穿我!”
  楼向寒笑了笑,道:“你若是真的迎风落泪见月伤怀,我可要头疼了。”
  谢洛城笑道:“啊呀,今日不得了了,木头脸也学会说俏皮话哄我了?”
  楼向寒道:“我几时说的俏皮话?几时不哄你了?”
  谢洛城想了想,二十几年来,似乎还真的没有他不哄自己的。但谢洛城什么时候吃过楼向寒的亏啊?当即便笑道:“你叫我担心那么久,哄我是应该的。不哄我,你要去哄谁?哪家的女儿?齐府那位大小姐么?”
  楼向寒无奈道:“洛城!”
  谢洛城喝着茶不语,只是笑。
  楼向寒道:“那边那人怎么回事?”
  谢洛城笑道:“这招用了半年,你都不腻么?”
  去年春天,长安城里出了个鬼怪掳人的案子,那齐府的大小姐差点给掳走了。先前楼向寒等人上门询问,那齐府大小姐被她父亲逼着要讨好楼向寒,叫楼向寒给不动声色地回绝了。原本以为这事就此便罢了,哪知后来楼向寒破了这案子,那齐府大小姐却对楼向寒一见倾心,整日里不是送糕点便是送香囊荷包,叫谢洛城开心了好久。
  到现在,齐大小姐死心都半年了,谢洛城一旦想揶揄楼向寒,说的还是这件事。楼向寒每每听到,无奈得很,训也不舍得,由着又觉得要惯坏了,只能找借口岔开话题。
  楼向寒却微微皱眉道:“这次不是,你看那边。”
  谢洛城转头看去,只见那边不远处坐着一桌年轻文士,应该也是趁着春日正好出来游玩的。其中一个看着特别奇怪,不仅仅是神色惊疑不定,还有着说不出的怪异。
  楼向寒轻声道:“你看他的头发。”
  谢洛城定睛看去,只见那人戴着一顶璞头。那璞头看着有些大而松,将那人的眉毛都遮住了,与衣领一同,将那男子的头发牢牢遮住,一丝黑色也不漏。
  “不对……”谢洛城喃喃道。
  再怎么遮盖,也不能一点发丝都不漏啊。
  谢洛城与楼向寒对视一眼,一同站起往那一桌走去。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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