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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幽明录·七情篇-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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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对……”谢洛城喃喃道。
再怎么遮盖,也不能一点发丝都不漏啊。
谢洛城与楼向寒对视一眼,一同站起往那一桌走去。才走近,便听有人笑道:“子瑜兄,你今日怎么总是神思恍惚?是昨晚没睡好么?”
那怪异的男子摆手道:“没有、没有……”随即又点点头,道:“确实是没睡好,这几天一直在为同窗送行,唉……”
一声叹息里苦闷无限,听在他人耳中满是离愁别绪。众人连连出声慰藉,一同饮了一杯酒。
谢洛城适时走上前,笑问道:“几位可是怀远书院的学生么?”
几人一看,见谢洛城一副文士装扮,以为也是个读书的士子,便笑着作揖道:“我等几人,正是怀远书院郑夫子门下,不知这位兄台……”
谢洛城笑着回礼道:“原来是郑夫子门下,在下早闻郑夫子门下人才辈出,今日一见,果然都文采非凡。在下乃是长安城里一名小小的大夫,仰慕郑夫子已久,不知几位能不能……”
他说到一半便不说了,只是笑道:“在下觉得与几位甚是投缘,不如今次便由在下做东……”
“不必了。”一群人中一个腰佩翠玉的士子道:“我等只是夫子学生中默默无闻之辈,恐怕没什么资格帮兄台。”
谢洛城点点头,道:“如此,是在下打搅了几位的雅兴,实在是失礼。”说着双拳一抱便往后退。
他却忘了楼向寒一直站在后面没动,这一退便撞上了他。楼向寒脸上现了不耐之色,手一推喝道:“站好!”
谢洛城人往后倒,原本就没站稳,这一退他叫了声“啊哟”便往前倒,一下子将那位子瑜兄扑倒在地。那位子瑜兄也叫了声“啊哟”,也不管摔得痛也不痛,双手急忙去扶帽子,快手快脚地从地上爬起来,怒道:“你干什么!”
“对不住对不住!”谢洛城手忙脚乱地爬起来给子瑜兄拍衣衫上的灰尘,连声致歉。那位子瑜兄见众人并无异色,便推了推谢洛城,道:“好了好了,一场意外,兄台也不必介意,自去了吧。”
谢洛城又道了声歉,这才跟着楼向寒付了茶钱下楼。
一下到街上,楼向寒便与他往旁边的小巷子里走,在茶楼斜对面的一家小茶铺坐下。楼向寒叫了一壶茶,问道:“如何?”
谢洛城道:“真的没有头发。”
楼向寒问道:“其他呢?”
谢洛城道:“身上没有檀香味,不是僧侣。没有真气,不是武林中人。身上也没什么病,不会秃头。没有妖气,更不是妖物鬼怪。”
楼向寒皱眉。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世间除了不羁的江湖中人与割断俗世尘缘的僧侣,又怎么会有人将头发剃掉?
两人默默坐着,等那茶楼里的一群士子散去,这才跟着那位子瑜兄走。
那子瑜兄并未朝坊里走去,却是一路行到一处少有人迹的水畔,躲在了绿柳之中。谢洛城与楼向寒靠了去,谢洛城笑道:“子瑜兄,我们又遇见了,幸甚幸甚。”
那子瑜兄猛地一个寒战跳了起来,一张脸吓得煞白煞白的。回身看见笑吟吟的谢洛城与面容严肃的楼向寒,二话不说,拔腿就跑。
楼向寒见状,沉喝道:“站住!”
他这一喝威严无比,官威十足,吓得那士子一脚踩歪了摔在地上。这一摔他可没时间去扶帽子,那璞头从头上滑落下来,顿时露出了个光秃秃的脑袋,在太阳下闪闪的反着光。那士子平日里除了读书便是与同窗喝喝酒,整天除了吟风弄月也没有别的事,哪里受过这种事?又急又羞又惊又怕,顿时就哭了出来。
“你……你们要干什么?学生……学生身上没钱!”
谢洛城一听就笑了,“楼大人,你这是第几次被当做强盗恶棍啊?”
楼向寒由着他在那里笑,走上前皱眉道:“男子汉平白无故落什么泪?起来说话!”
那士子抽抽噎噎、东倒西歪地站起来,低着头看那地上的璞头,只是不敢说话。
谢洛城笑够了,上前将那璞头捡起递给士子,问道:“你的头发呢?我看你不像是那么离经叛道之人,是给人欺负了剪掉了?”
他做了好几年的大夫,平日里虽然喜欢对着楼向寒胡闹,真拿出对病人的样子来,还是十分慈悲济世的。那士子一听,立刻又大哭起来。
“学生……学生也不知是何缘故!今日一醒来便没了!”
怒…折柳曲…02 【02】
楼向寒与谢洛城刚进京兆尹府,沈北亭和桑迟便迎了上来。
桑迟一蹦蹦到谢洛城面前,欢声叫道:“洛城,洛城,我今天和北亭出去玩,遇到了一件顶顶好玩的事情,你猜猜是什么?”
谢洛城故作沉思,闭眼掐了掐指,睁开眼睛笑得高深莫测。说道:“我猜,你遇到了秃头。那人既不是和尚,也不生病。不会武功,也没有妖气,对也不对?”
“嗬!”桑迟睁大了眼,一跳又跳回沈北亭身边,抓着沈北亭的手臂睁大了眼。“洛城越来越不得了了,这都能算到!我……我……昨晚的鹅儿卷不是我吃的!”
“嗯,我们桑迟可乖啦,怎么会半夜偷吃呢?”谢洛城笑眯眯地说道,一脸的安抚。“我知道不是你,不然我刚刚怎么会给那人下咒,要那鹅儿卷在他肚子里变作一只虫子,使劲咬他的心儿肝儿呢?”
“啊!”桑迟一下子捂住了肚子,脸色惨白,额头冒汗。颤抖着声音问道。“你……你果真下了咒?”
谢洛城但笑不语。
沈北亭无奈道:“不要吓唬小孩子,他要不敢吃饭的。”
桑迟叫道:“我不是小孩子!我七百岁了!”又猛地醒过来,扑过去要掐谢洛城的脖子。“洛城你这个坏东西!你骗我!我今晚还要吃!吃光你留着的那些松穣鹅油卷!”
谢洛城一挥袖将他挡得不能近身,气得桑迟哇哇大叫,说不仅要吃光松穰鹅油卷还要喝光那杏仁酪。楼向寒等他们闹够了,这才皱眉喝道:“好了。”
桑迟顿时住了嘴,气鼓鼓地坐在谢洛城对面。
楼向寒问道:“北亭,事情到底如何?”
沈北亭道:“今日我陪桑迟去街上玩,路过一户人家的时候一阵风吹来,身边好几个男子的璞头都掉了,便看到了。我与桑迟叫住了那些人询问,他们都说不知为何,一觉醒来就没了头发。”
楼向寒皱眉道:“风?”
“对呀。”桑迟回忆道,“那风有古怪,是有妖怪故意的。但我左看右看,就是没发现有妖气。”
“这话听着可真像有人故意要那些人出丑。”谢洛城笑道,“又不是桑迟,谁那么喜欢捉弄人呢?”
桑迟叫道:“我哪有你喜欢捉弄人?”
沈北亭按住桑迟的手,止住他的话,问道:“你们也遇到了?”
楼向寒点点头。
沈北亭沉思道:“怎么这么巧?”
楼向寒沉眉,手上用茶盖轻轻地拨弄茶杯里浮沉的茶叶,思索不语。谢洛城在一边看着,忽然笑道:“哎,不许皱眉………我们明天去灞河玩吧。”
桑迟拍手叫道:“好啊好啊!”
“桑迟,现在不是玩的时候。”沈北亭温声责备,又问楼向寒道,“我觉得这事情不是偶然,要不叫人到处打听打听,看看有多少人莫名其妙地就秃了头?”
楼向寒点点头,沈北亭便起身往外走。桑迟看看屋里的两人,木头脸没趣,谢洛城喜欢捉弄人,只有北亭最好了,还会给他买白糖糕吃。想了想站起来道:“我去帮北亭!”然后一溜烟儿便不见了。
这事情一看就知道有古怪。若是一个没了头发还好说,这一下子就出了两三个,还只是他们两拨人遇到的。长安城中百姓何止十万?恐怕一经查问,出事的不止数十人。
果然,第二天上午,沈北亭来报道:“昨天一天已查出城中莫名秃头的有十三人,都是在这五日内。十三人分散居于城中各处,多为文人,也有商贾,但相互之间并不认识。询问过往,都言自己是安分守己之人,并无仇家,更不曾与人结怨。”
楼向寒看看他递过来的记录,道:“这十三人,是否都曾去过灞河?”
沈北亭一愣,道:“这个不曾问。”
楼向寒放下折件,道:“叫上洛城桑迟,去一趟灞河。”
沈北亭对楼向寒一向敬重有加,也虽然满腹疑问,但也只是点点头,道:“好。”
两人一同到了幽明馆,谢洛城和桑迟正穿着外出的衣服等着,像是早就知道两人要来的样子。桑迟见到沈北亭便跳了过去拉住他的手说道:“北亭北亭,洛城说今天我们一起去看那‘灞柳风雪’!”
沈北亭看了一眼谢洛城,心中赞叹。谢洛城猜楼向寒行事,向来分毫不差,他追随楼向寒三年,可真是越来越深有体会了。看看那边,楼向寒已颔首道:“走吧。”
沈北亭看那两人一同并肩先走,便再笑了一笑,与桑迟一同并肩走去,边走边向桑迟解说那灞柳风雪的典故。
灞水在长安之东,乃是八水之一。秦汉之时,在河上架了一架木桥,名曰“灞桥”。又在灞桥两岸筑堤五里,栽了万余株柳树。每到阳春时分,春风扑面,柳絮漫天飞扬。绿柳如烟,柳絮如雪,烟随风动,絮随风飘,濛濛乱扑行人面,成为长安一大景致。久而久之,便有了“灞柳风雪”这一称呼,与长安其他七处一同并称长安八景。
到了唐朝时候,朝廷又在灞桥上设有驿站。李太白有词写道:“年年柳色,灞陵伤别”。阳春乃是春回大地之时,各行各业都开始了新的一年。游历之学子,远行之商人,莫不从灞桥东去。他们的亲人在灞桥上折柳送别,灞柳风雪又增添了一份离愁别绪。
楼向寒等四人到灞河时,河堤、驿站上已满布行人。四人闲步于河畔,做出一副游玩的样子,却只有桑迟一个人去追逐那飘飞的柳絮,兴奋得哇哇大叫。若不是沈北亭时时看着,只怕他要用上妖术在半空里飞来飞去吓到人了。
四人在河堤上走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楼向寒放慢脚步,转头问道:“如何?”
谢洛城笑道:“你不是有眉目了么?还来问我?”
楼向寒看着他,不说话。谢洛城心细如发甚于他百倍。纵然他一路上虽处处留意,心中也略有眉目,却还是要询问他的意思,这才能下结论。
谢洛城看着他的眼,心中一软,竟不舍得捉弄他,答道:“你看那柳树。”
楼向寒眼色一暖,似在无声无息地微笑。沈北亭没有留意,只是转头去看那河岸边迎风婆娑的垂柳,皱眉道:“这柳树怎么了?”
桑迟趴在他的肩膀上歪着头仔细看着,忽然道:“啊呀,这柳树的枝条怎么那么少?”
谢洛城笑了笑,道:“不错么,也学得细心了。这灞河两岸的柳树,枝条都被折去了不少。”
沈北亭想想就明白了过来。
今年是春闱之年,这一路多少学子鱼跃龙门,被派往各处做官。便是没考上的,也要回乡再寒窗苦读一番,所以今年折柳送行的人特别多。折柳送行是华夏几千年不便的风俗,一是取“柳”之谐音“留”,表达依依惜别之情。二是取柳树易栽种,盼远行之人随遇而安。
“原来如此,难怪柳树都不如往年繁茂。”沈北亭想想又皱眉道,“但与我们所查之事有什么关联?”
谢洛城笑问道:“桑迟,要是有人拔光了你身上的猫毛,你会如何?”
“这还用说!”桑迟跳起来叫道,“揍他一顿,我也扒光他的毛!”
沈北亭恍然大悟。
谢洛城含笑走近一株柳树,伸手握住一枝柳条,作势要折断。那柳树在风中瑟瑟而动,枝条一下子就跳出了谢洛城的手。谢洛城望望楼向寒,楼向寒会意,转身消失在人群中。片刻之后回来,手上已多了一枝柳条。谢洛城接过柳条,漫不经心地把玩着,口中道:“今日送了子瑜兄,唉……我心中难受得很。”
他想起那“子瑜兄”,心中笑得都快肚子疼了。脸上却装出一副满怀离愁别绪的样子,真是好不辛苦。
也亏是楼向寒,才能接口道:“明日还有人要送别,今晚回去早些休息吧。”
谢洛城点点头跟着楼向寒往回走,眼角余光瞥见那小柳树又在无风自动,忍不住轻轻地笑了。
桑迟还在迟疑,问道:“这就回去啦?”
还没玩够呢。
沈北亭哄道:“没事,晚上有好戏看的。”
桑迟看看谢洛城脸上兔子一般无辜的神色,再看看他眼里狐狸一般的笑,顿时满心期待起来。
怒…折柳曲…03 【03】
午夜,长安城。
今夜无月,春寒犹料峭,风呼呼地吹着。城里除了风声与巡夜的金吾卫以外,再没有别的声音。长安在这沉沉的夜色里,仿佛和满城的百姓一同睡去了一般。
这情景……月黑风高好做贼啊。
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掠上京兆尹府前边的牌坊,歪着头看似在思考问题。若是从前边看去,那黑影的神色像是找不到路了的苦恼。
当然要苦恼,这京兆尹府可不是个小县衙。
京兆尹府占地四顷,分作三个纵向。黑影在夜色里望去,只见一片黑漆漆的屋顶,一个院子接着一个院子,哪里找得到方向?更不要说找他要去的地方了。
想了半天,黑影才闻到空气中那若有似无的香气,记起自己做过记号。跃上屋顶,从这一个屋顶跳上那一个屋顶,过了好一会儿,黑影才找到他要找的地方。
那是花园旁边的是一个院子,就是中轴线上最北边的小院子。黑影落在院门那里仰头看,能夜视的眼大大地睁着,如果仔细看,还能从那眼瞳里读出“梅花院”三个字。
香味是从这院子里发出的。
黑影穿过紧闭的大门与垂花门,直往北边那屋子里走。那北边大好一排,却只有一个门。黑影眨眨眼,觉得奇怪,心想幸亏他不用走门进去。一穿墙,越过一张床,又看到一张床。黑影弯眼一笑………好呀,他要找的人就在那床上睡得正香呢。
黑影慢慢靠近,仔细看,笑得更欢了。
“终于找到了,幸亏你在他身上放了柳叶香,千里之外都能闻到。”有人在他耳边轻轻地说道,声音就像是拂过他长发的春风那样温柔。
“对呀对呀,我是很聪明的!”黑影点点头,双眼看着床上。那人的头发披着,散在枕头两侧,长长的,黑黑的。
“很好剪的样子,对不对?”耳畔那声音笑道。
黑影点点头,手上忽然出现一把明闪闪的剪刀。“嗯嗯,对啊。以前剪的那些都不如他的头发漂亮,他种的地方一定特别肥沃,所以枝条长得特别好。”
听到这话,床上熟睡之人的眉毛没人察觉地微微挑了挑,说话的人抿着嘴只偷笑得肚子疼。与次间隔开的帘子那里,一人眼疾手快地捂住另一人的嘴,却还是没那人的笑声迅速。
“噗……”
黑影大惊失色,猛地回身将手中小小的剪刀横在胸前,喝道:“谁……谁在哪里?”
声音清脆又童稚,恐怕还是个是个小少年。
“不要怕……”他身后是个散发白衣的俊秀男子,一双眼笑眯眯地像在安抚受惊的小猫。“不要跑啊,我们不是坏人。”
他说不跑就不跑?黑影剪刀一甩就往墙壁冲过去,顿时觉得这屋子只有一个大门实在是太好了。凡人,有本事也穿墙壁追来呀?
“呀……”
黑影惊呼一声,才将上半身钻出墙壁,肩上一紧,已经没法子动弹了。
“我最讨厌妖怪欺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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