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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闺记事-第6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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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正在说着,司笺冒雪跑进来。
他连脚上的雪都来不及擦,就进了西次间,跪下禀告说:“夫人,门口来了好些人。宁家侯爷带着他们家夫人小姐少爷,后背并了满家子的小厮,说来给七小姐道谢。”
宋盼儿愣了下,继续笑道:“他能起来了?”
那方子吃了一个月,自然能起身的,只是身子仍僵硬,手能拿筷子,却不能负重;脚更是走不动路的。
“是。”小厮却忙回答,“他们家两个伙计搀扶着宁侯爷。夫人,要不要请进来?外头大雪呢。”
宋盼儿规矩严,这些小子们不敢胡乱放人。
“快让进来。”宋盼儿笑着说,“冻了可不得了,宁侯爷又该骂咱们乡下人家不知礼数的。”
司笺忙跑去请了。
顾延臻就问:“咱们不去接接?”
宁萼是有爵位的,顾延臻却是白衣。
宋盼儿笑道:“你要去你去,我可不敢去。要不然,宁侯爷又说咱们跑得比狗儿还要快,舔着脸去巴结他!”
这倒是实话。
片刻,脚步橐驼,一群人往宋盼儿的正院来了。
宋盼儿想了想,最终还是到了院门口迎接。
宁家全家都来了。
宁侯爷虽然不能自己走路,可两个护卫扶着他,他也能动动。
脸已经正过来了。
“顾小姐。”他开口,虽然口吃不太清楚,却是能说话的。
然后护卫一起,扶着宁萼跪拜了下去。
宁家夫人、小姐,少爷和跟着的几个丫鬟仆妇,就着满地的雪,噗通全都跪下,口称谢顾小姐救命之恩,全部磕起头来。
宋盼儿一时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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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0节扬名
“娘,快去搀扶啊。”顾瑾之看到丹墀下跪了满满的人,一时好笑,又见父母好似都颇为震撼,就小声提醒母亲,“反正他们也不是因为咱们才跪的。扶起来就是了,受得起的。”
宋盼儿心里的成算向来深。
只是跪着宁家上下十来口人,把她唬了一下。顾瑾之一提醒,她顿时回过神来,心想:“这定是跪给太后瞧的。”
心里也好笑,推了推身边同样怔愣的顾延臻,小声先在他胳膊上拧了一下:“咱们去搀扶,回头你瞧着点我的眼色行事。”
顾延臻回神,点了点头。
他深以为罕。
宁家众人在顾家人愣神间,磕了三个响头。
顾延臻虚扶了宁萼,宋盼儿扶起了宁夫人,顾瑾之就虚扶了宁媗。
宁媗低垂着头,看不出她到底是不情愿还是羞愧,一直不和顾瑾之对视,目光里有些惧怕顾瑾之之意。
宁夫人则是真心实意的感激,她哆哆嗦嗦拉着宋盼儿的手,哭着说:“我家侯爷半个月前,口眼就正了过来;五日日前,手也能动了。前日早起,腿也能动,扶着能站起来。昨日进宫谢恩,告知太后知道。今日就特意来向七小姐道谢。七小姐真是我们家的救命菩萨……”
她已经放声大哭起来。
自从宁萼发病,她以为作为她主心骨的丈夫,这辈子已经完了,最多在床上拖一年半载就要去了的。
她是做梦也不敢奢望,宁萼还能再动弹站起来。
她想起小时候自己家里的一个族叔,也是突然中风,好好的人躺在床上,喂饭也不知道吃,只知道痴痴傻笑。死的时候屎尿一身。临终都不得干净。
她也想起她二十岁上,万二奶奶的婆婆万夫人,一夜病倒,也是中风。那么精明能干的女人,话说不出来。平日被她刻薄的两个媳妇,当着万老爷子和万家大爷二爷孝顺,背后却捉弄她,她两个月之后也死了,那是活活气死的。
宁夫人万万没想到,有一日她的丈夫也会中风。
在宁夫人的心里。中风是最痛快的死法了。
她是料定了宁萼会不得善终,心里已经死灰了大半。只等宁萼去了,自己也寻条绳儿挂了去。
如今。宁萼居然好了。
这是宁夫人闻所未闻的。
顾瑾之不仅仅是救了宁萼,也是救了她。
她感激而啼。
宋盼儿则想:“宁家果然是先进宫去了的。”
太后娘娘看到宁萼好了,自然高兴,也不忘是顾瑾之的功劳,就叮嘱他们上门给顾瑾之磕头。既感谢顾瑾之的救命之恩,又向之前的龌龊行径赔罪。
要不然,宁家不会这样懂事的。
宋盼儿心里有些冷笑。
宁家给什么,她就受了什么。
她掏了帕子给宁夫人拭泪,笑着说:“也是宁侯爷的福气,我们家姐儿略尽绵力罢了。”
“不不!”宁夫人一行走。一行哭着说,“您不必谦虚。七小姐是我们家侯的再生父母!”
大家被拥簇着,进了正院。
宋盼儿扶了宁夫人。两位护卫扶着宁萼,顾延臻跟在后头,顾瑾之就送了宁媗的手,让她跟着众人,一起进了东次间。
她则抽身。吩咐宋妈妈等人,去安顿好宁家跟过来的丫鬟婆子们吃茶。
那两个护卫将宁侯爷安置在炕上。也行礼,退到了门外去。
“七小姐……多……多谢……再生之恩。”宁萼说胡还是不怎么顺畅,舌头有点涩。
“侯爷忘了,我当日是奉命医治?”顾瑾之笑着,和宁萼摘清关系,“您该谢谢太后,是太后让我去您府上的。”
宁萼和宁夫人也听得出她话里的疏远之意。
宁萼眼底满是后悔:“当、当日…。。混账,说了些难听话,我该有此报应……七小姐以德报怨……我肝脑涂地感激不尽……”
这话,还像人话。
宋盼儿却看了眼顾瑾之。
她有点害怕顾瑾之就此原谅了宁萼。
宁萼此次道歉,只怕不仅仅是感恩,还想让顾瑾之继续救治于他。
宋盼儿却不想。
她这个人,说不上心里多狠,但是谁得罪过她,她都会记得。况且宁萼是自作自受,老天爷也惩罚他。
顾瑾之何必为了他,和老天爷作对?
又不是顾瑾之害他这样的。
顾瑾之听了宁萼自悔的话,也只是笑了笑,垂头不语。
宁夫人又在抹泪。她倒是个心里软的,只是有点太软了。
宁萼说完,见顾瑾之不接话,宋盼儿和顾延臻也只是沉默坐着,原本打算后面的话,就不知如何启齿。
宁夫人又不顶事,她只知道说感谢。
宁媗瞧着,父亲正是需要用她之际,她便目光带着几个伏低做小,祈求顾瑾之:“七小姐,我父亲的病,都是您妙手回春。只是这一个月的药吃完了,再吃些什么药,能让家父的病彻底好起来?”
嚯,彻底好起来?
宋盼儿眼睛一瞪:当中风是风寒啊?
顾瑾之想了想,沉思了下,倏然将手里的茶盏砸向了地面。
屋子里的人各自心头一跳,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发火。
气氛顿时就安静下来。
宁媗的手紧紧攥在一起。
她低垂了头,不敢让顾瑾之看到她的表情。
那碎瓷在地上,半晌声音才消,浮叶溅了满地。
顾瑾之指着这碎瓷盏道:“这只茶盏,假如值黄金万两。此刻碎了,寻了最好的匠人钉补,拿回来还能沏茶吗?能看不出缝隙,摆在观赏,已经是难得的。非要再用了沏茶,岂不是难为匠人?”
宁家众人也不说话。
宁媗却在心里骂:不就是想说无能为力吗?
径直说了不就是,非得砸个碗。什么东西?
是真的不会治了吗?
当日顾瑾之不是在宁萼没病的时候,就看出了他会中风的吗?
她顾瑾之既有那等本事,又能让宁萼站起来,怎么就不能让他痊愈?
她定是有所保留。
宁媗越发觉得顾瑾之可恨。
但是她不敢表现,她怕挨太后的骂。
宁萼虽然也骄傲自满,却到底比女儿见过世面。
他知道自己不该存了侥幸的,也知道自己这病,能到这一步,也是遇着了顾瑾之这么为天纵奇才的医者。
他不再奢望了。
他看了眼宁夫人,示意要告辞。
宁夫人就起身。对顾氏众人道:“七小姐的话,我们已明白了。今日原本只是来道谢,却又给七小姐添了麻烦。着实过意不去的。等侯爷身子再好些,定要请夫人和七小姐过门坐坐……”
宋盼儿也笑,说好。
宁萼也道:“谢……谢七小姐……”
他再次道谢。
宁媗看着父母就这样放弃了,心里不甘。
可她不敢当着父亲撒泼,只得也告辞。
宋盼儿就喊了他们服侍的人来。和顾延臻一起,冒雪送到了垂花门口。
等他们一走,宋盼儿就喊了小厮来:“宁家都抬了些什么来?把单子给我瞧瞧。”
方才礼品是抬到外院去了,单子也给了总管事孙囿堂。
小厮得命,去喊了孙囿堂来。
孙囿堂忙进来,把单子给了宋盼儿看。
宋盼儿看了一回。又给了顾延臻。
顾延臻有点咂舌。
他看完了,还给顾瑾之瞧了一回。
宁家送来的礼:黄金一百两,白银两千。猪五头,羊五只,袍子十只,鹿十只,野山鸡三十只。母鸡三十只,雄鸡三十只。茶叶两封,野猪肉两扇,御田精米五担,半人高的白玉佛向两樽,玉如意十柄,碧玺香珠手串十串,各色宝石戒指五十个。
顾瑾之笑了笑,道:“东西真不少呢。”
宋盼儿复又接过单子,笑着说:“宁侯爷的命,还不值这些东西?”
然后对孙囿堂道,“把那些玩意儿先抬进来,我瞧瞧成色。御田精米交给外院老太爷的小厨房,供老太爷吃的;猪、羊、鸡都平常。只是将鹿、袍子、野山鸡和野猪肉,各送了一半去老宅。记得要说清楚,这些东西是怎么来的。”
孙囿堂道是。
他出去之后,片刻就有小厮们抬着玩意儿进来。
半人高的白玉佛像,质地精良,没上百两银子也置办不来;玉如意、碧玺香珠手串,各色宝石戒指,都是宫里的物件,成色没得挑。
宋盼儿问顾瑾之要不要。
“我要来做什么?”顾瑾之笑着说,“娘留着下次出门打赏小孩子吧。”
宋盼儿就让海棠和芍药开了小库房,全部放进去。
这件事也很快传开了。
平头百姓也哗然。
中风是很常见的病,所以大家都知道,是极其难治好的。
如今宁侯爷居然被治好了一半。
太医院那边,又被狠狠震撼了一次。
太医院的彭乐邑太医和曾太医仗着给顾瑾之打过下手,递了帖子,想向顾瑾之讨教学问。
顾瑾之拒绝了。
她到底是深闺小姐。
而后,朱仲钧问顾瑾之:“我记得你从前去四川山区,两年后,有个老年人千里迢迢专门给你送了山货,说你治好了他的中风。你那时候还说,那位老人是因为中风两个月,才用两年的药;要是一中风就用药,半年就好了。如今,宁萼的病,真的不能好?”
“当然能好。”顾瑾之道,“可为什么要好?”
朱仲钧噗嗤一声笑。
的确呢,为什么要治好他?
人总是得陇望蜀。
宁萼废着,他就永远记得,要不是顾瑾之,他连废着的机会都没有,顾瑾之是救命的人;如果让他行动自如,好了伤疤忘了疼,他以后是不是觉得顾瑾之就是个治好他腿的?
朱仲钧笑了笑。
他觉得,现在的顾瑾之,像他!
她的言行举止里,多少有朱仲钧教导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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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1节因祸得福
宁萼一行人回了宜延侯府。
到了正院里屋,炕上烧得暖暖的。
宁夫人等护卫将宁萼抬到了炕上,就亲自过来,给他盖了薄被,又问:“一路经了雪,腿疼不疼?”
说着,又要哭了。
宁萼从前很烦她这样。
动不动就哭,一点主见也无。
如今,那么多宠妾,却只有这老妻眼泪流得最真情实意。
“坐着……轿子来回……哪里就经了雪?”宁萼的舌头涩,说话费劲,却还是回答了老妻。
宁夫人抹了眼泪,带着一个欢喜的笑。
宁媗也留了下来。
其他人就各自散开。
片刻,丫鬟进来说,几个姨娘和其他几位小姐少爷,都来看侯爷了。
宁媗眼睛一瞪,道:“爹爹刚从外头回来,歇着呢。让他们都回去,孝顺不在这上头。”
说完,才想起父亲还在炕上坐着,回头又要骂她僭越放肆了。
可如今,他还骂得出来吗?
宁媗倏然心里笑了一下。
她回头问宁萼:“爹爹,我出去撵了他们。”虽然知道宁萼已经不可怕了,心里到底有几分忐忑。
这要是从前,她敢这般越在宁萼前头说话,宁萼的茶盏就砸过来了。
宁萼就轻轻点头。
宁媗心里微讶,继而狂喜。
她出去,厉声呵斥自己的庶母、庶兄嫂,庶姐弟,就是把他们当成下人般呵斥。
宁媗也从来不当他们是一家人。
要不是父亲被他们蒙蔽,母亲又怯懦无用,宁媗早将这群吃干饭的东西全部赶了出去。
看着就碍眼!
众人知她是受命出来呵斥的,心里有气也不敢还嘴,纷纷在外头给宁萼磕了个头。就起身告辞了。
宁媗大大出了口气,有些得意洋洋回了里屋。
瞧见炕上的父亲,得意连忙敛去,道:“爹爹,我让他们都散了。”
宁萼在里头,能听到宁媗的呵斥。
他舌头涩,耳朵却没聋。
他原本想说点什么,可最终,只是点了点头。
自从他病着,家里的宠妾及儿女。除了他的老妻,个个装腔作势,假意探病。实则在想等他死了之后如何分财产。
宁萼这一病,心里倏然就开阔了些,看人也更加明白了些。
就连宁媗的孝顺,也带了几分目的。
她倒不至于盼着父亲死,她只是想父亲不管事。她好一个人狠狠调治家里的兄弟姊妹,把往日的气补回来。
而姨娘们,都想知道宁萼给她们和她们的孩子留下了什么。
“……回……回去吧。”宁萼对宁媗道。
宁媗还想和父亲多亲近,好借势压人。
她有点不情愿。
她站着没动,道:“爹爹,您让女儿在这里服侍您吧。”说着。眼泪也下来了。
宁萼微微阖眼。
宁夫人就忙道:“你快去!你爹爹正累着,要歇一会儿!你的孝顺也不在这上头!”
宁媗心里暗叹。
她这个娘,一点也帮不上忙。
宁媗不敢再执拗下去。起身给父亲行礼,要出去。
“媗姐儿……”宁萼倏然开口。
宁媗忙转身,轻声道是,喊了声爹爹。
“……你……你去叫三……三姨娘和……和罗管事来……”宁萼说的很慢。
宁媗脸色有点变。
这府里,她最忌惮三姨娘了。
她的亲哥哥宁席是长子。三姨娘生了二子,年轻的时候比宁夫人更加受宠。这府里很多事。宁夫人管不了,都是三姨娘帮衬着。
宁萼的印章听说都交给了三姨娘保管。
而三姨娘总是副高雅清淡的模样,比宁媗的母亲宁夫人还有雍容几分。每次看到三姨娘,宁媗总要找点事,结果人家依旧云淡风轻。
如今三姨娘也快四十了。
宁萼前好几年就不歇在宁夫人房里,却每个月都要定例去三姨娘那里歇上三五日。
这分量,早把宁夫人盖了过去。
此刻找她来做什么?
宁媗的手有点紧。
宁萼却紧紧盯着她。
她不敢说什么,转身去了。
片刻,三姨娘和罗管事都来了。
罗管事是宜延侯府外院的总管事。宁萼自己不管事,就把庶务全部交给了罗总管。
罗总管是个妓|女生的,不知亲生父亲是谁,自幼混在妓院赌场,吃百家饭,穿百家衣。有次偷东西,差点被街头恶霸打死。
宁萼捡了他回来,替他改了户籍,换了姓名,带在身边做了小厮。
而后,等宁萼当家,罗总管就做了宁家外院的总管事。
他最是忠心耿耿。
而三姨娘,四十来岁的人,肌肤欺霜赛雪,虽然眼睛有点鱼尾纹,风采不减当年。
她一进门,眼睛就湿了,豆大的眼珠落下来。
宁萼看着,却怎么都感觉不到这眼珠的酸楚。好似她的眼泪,来的不怎么值钱。
而宁夫人的哭,总叫他心里酸得厉害的。
也许是自己一生,对三姨娘很宠爱,不觉得有愧;而对自己的老妻满怀愧疚吧?
“……我的印章……你都拿出去,交给夫人……”宁萼道,然后看着罗总管,“你去拿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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