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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枕黄粱梦-第9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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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她领的这个儿子,倒不似是她生的,却像是哪个大家的纨绔子弟一般,穿着亮银缂丝织松叶纹的对襟兔毛袄,宝蓝的缎面裤子,脚踩着粉底的鹿皮靴子,因未及冠头发半披,拿着根莹绿的翡翠簪子插了,生得说不上是多俊俏,可三分模样七分穿,还是瞧着颇体面的。

许是知道许樱是太太,要恭敬,他进屋来倒是没盯着许樱乱看,可却也没断了看丫鬟们,许樱瞧着他这个样子,就有点后悔跟张大掌柜开口把他弄到粮行里。

廖奶妈也知道自己儿子的毛病,扯了扯儿子的衣裳,使了个眼色,让儿子随着自己施了一礼,“这是你奶兄叫廖俊生的,今个儿老奴特意带着他来给太太请安。”

许樱略点了下头,“都是自家人不必如此多礼,来人,看坐。”

廖俊生的规矩还是不差的,随着廖奶妈落了坐,却是一副暗藏了傲气的样子,还未等廖奶妈说什么,他自己先说了,“我今个来呢,一是谢了十太太,二是打听一下……”他的话还未说完,廖奶妈就狠狠地踩了他一脚。

“他是头一次出来做事,不懂规矩,还请奶奶见谅。”

许樱笑笑,“都是自家人,有什么可见不见谅的。”她喝了一口茶,“听说奶兄尚未订亲?”

“也有几家人家提过几个姑娘,只是总有不满意的地方,因此未曾订亲。”

“所谓先立业后成家,奶兄在商行里落稳了脚,再说亲事也是来得及的。”许樱笑道。

“老奴也是这般想的,我们又不是什么上等的人家,不过是仗着主子任善图个温饱罢了,他有正经事做,才能说个好亲事。”

“正是这个道理。”许樱暗自瞧着廖俊生,见他虽面上没说什么,脸上却带着几分的不忿,心里暗暗感叹廖嬷嬷命苦,穷人家里竟养了这么个“富”儿子,廖嬷嬷一个月的薪饷有五两之多,她男人原是管车马房的,如今也是养着,一个月一两银子,另有柴米薪炭四季的衣裳,按说在京里的平民百姓中也是上等的人家,偏有这么个儿子,就瞧着这一身这两夫妻也是把银子全花在儿子身上了,怕也未曾满足他,他们夫妻又没有别的进项,难怪提起这个儿子总有些不高兴。

因连成璧不在家,她也总不好留客太久,招待着廖嬷嬷母子喝了茶,又包了几样廖嬷嬷喜欢的点心给她拿回去,这才派人套车送他们母子回去。

用完午膳之后,许樱溜了会儿弯便歇了午觉,这是山东和京里大家的规矩,无论有多忙必定要歇子午觉,子时阴气最盛,最宜养阴,午时阳气最盛,最宜养阳,她从上辈子起就有了这个习惯,成亲之后到了时辰必睡。

麦穗服侍她入了睡,知道她睡觉时不喜屋里有人,避到了外间屋在火盆旁边纳鞋底,却见姚荣家的叹着气进了屋。

“奶奶睡了?”姚荣家的见麦穗在屋外,丝兰、翠菊等都躲回了自己住的小屋,放低了声音问道。

“刚躺下。”麦穗道,她指了指自己旁边的椅子,姚荣家的这才坐下了,“我原想着你要过了午才回咱们屋子,却没想回得这么早。”

“厨房那边腌脏得很,我清点完东西,跟着她们吃了饭就回来了。”姚荣家趁着上午没事去厨房清点珍稀的干货、果蔬,又查每月的大帐,如今他们是小家,主子就两个,上下人等加起来不过二十人,除了山东来的两个厨子,只有一个在当地雇的二厨替下人们烧饭,厨房的帐姚荣家的一个人就管了。

“那你怎么叹着气进了屋?”

“我倒不是为了我自己叹气,我是可怜廖嬷嬷,刚才赶车的吴老官回来了,边吃饭边说着廖嬷嬷的事,听说那个什么廖俊生,刚一上车就跟廖嬷嬷说什么那活计若是太累工钱少的话他就不做,他是做大事的人,不挣那点小钱,还说太太瞧不起他,否则当留他吃饭才是,又说什么给他个掌柜他都不想做……廖奶妈一开始还跟他讲理,后来只剩下叹气了,我原想着我这一辈子没个孩子可怜,想想廖奶妈,竟觉得幸亏没有那么个讨债鬼了。”

麦穗也叹了口气,“不止你们看出来了,奶奶也瞧出来了,送走了廖奶妈也是叹气,那个廖俊生,进屋来不止盯着摆件瞧,还专看漂亮丫鬟,若不是看着太太的面子上,翠菊怕要当场啐他了。”

“吴老倌说这都是因为廖奶妈当初为了奶老爷,不在他身边的缘故,他硬生生的让祖母给宠坏了,廖奶妈又是好性儿的,当初手里又有两个钱,自然也不愿亏了儿子,一来二去的,穷人家倒养出个大少爷来,听说他在外面整日是跟地些纨绔子弟胡混,有点钱全穿在身上了,经常是当了冬衣买夏衣,什么时兴穿什么。”

麦穗摇了摇头没再说话,两人都可怜廖嬷嬷。

却说那廖嬷嬷回了家,把在车上憋了一路的话这才说出口,指点着儿子骂道,“你真当那些个车夫是聋子瞎子?你今个在车上说得话,晚上就要传到老爷和太太耳朵里,你娘我为你一片的苦心全白费了!”

廖俊生却是一副不以为意地样子,吹了吹椅子上的灰,掀了衣裳坐了下来,“娘你何必如此,如今咱们家也不是没有……”

廖奶妈瞪了儿子一眼,“你给我住嘴吧!”

“这是在家里,关起门来说话,你又何必如此?别的不说就说这宅子,虽说内里修得好,可大小变不了,憋闷得很,我跟你说,我可不在这小四合院里娶媳妇,连个伸腿儿的地方都没有,你那些个银子不给我花,又想让我似你和我爹一般的穿戴,留着银子下崽子不成?”

“银子?我有哪些个银子啊!”廖奶妈坐到了主位上,瞪了他一眼,全无在连成璧和许樱跟前的恭敬。

“你有哪些个银子?别的不说,就说京郊那一百亩的好田,还有前门外的店铺,哪一个不是坐地生金的?更不用说山东的五百亩旱田了,还有你藏的那些金银首饰……你却非逼着我去连家米行做什么小伙计……”

“你偷开我的柜子了?”廖奶妈站起身拿起了鸡毛掸子。

“谁开你的柜子了,是你自己开柜子的时候不小心……”廖俊生站了起来,一副随时预备跑的样子,“我今个儿也瞧了,连家那地砖缝里抠出来的银子,也比咱腰粗,你就是露了富又如何?”

“还不是你不争气,娘不求你像十老爷那帮考个探花,你倒是个考个秀才啊?娘也好给你说个好媳妇,风风光光的在家里面做婆婆,哪会像现在,有银子也没处花去。”

“我早说了我不是那个读书的虫儿,你偏要让我读书,如今又嫌我读不好,我还是那句话,那连家米行的事由,好做我就去做,若是银子少又累,我便不做。”廖俊生就完就跑了,留下廖嬷嬷跳着脚的骂他不孝。

可怜连成璧以为她是被赵氏挤兑走的,又岂知赵氏得了她偷盗杜氏留给连成璧的私房的实证,逼着她吐出了不少,手里又握着她画了押的口供,她这才找了老太太面有难色的请辞的,却没想老太太也信她是被赵氏逼走的,因当初赵氏有了孕,老太太不便说什么,这才让她回了京里杜家,只说薪饷连家照给不误,只盼着连成璧长大了,她能回来,她自然千恩万谢的谢了,夹带着细软回了京,这些年开了门自然是一副规矩样子,关了门过得却是上等日子。

她见自己的独子举业不成,原想着他在连家商行做上几年,一是学学做生意的本事,二是磨磨性子,三是没准儿连成璧日后掌了权,看在她的面子上,能给廖俊生个掌柜之类的活计做一做,也免得坐吃山空,谁知儿子被她纵惯着了纨绔竟是半点都不受教,怎能让她不难过,“你老娘我在外面为奴为婢低头攒家业,吃得那是什么苦?如今供你吃供你穿供你玩,让你去米行学学做事你竟不肯了,真当你是天生的富贵种子?”

她这边刚骂到一半门就开了,她男人称廖老七的进了院子,只见他满身的酒气和不知名的香气,看见她坐在院子里骂就不高兴,“早晨的时候原见你高兴,怎知又是一脸丧气?早知道你是这样的脸,我就不回来了。”

“你这是打哪儿回来?是不是又去吃花酒了?”廖嬷嬷站了起来骂道。

“吃什么花酒?你见过这个时候吃花酒的吗?有个朋友过生日出去吃了饭,叫了个姐儿陪酒罢了!”

这个时候廖俊生探出头来了,“爹你可是去了春风楼?”

“春风楼,雅间。”

“我闻着味儿就像……”

廖嬷嬷见他们父子如此,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一屁股坐在地上,半天没起来,直哭自己命苦,竟摊上这样的男人和儿子。



148胭脂


连成璧晚上回来的时候;听许樱讲那廖俊生颇有些不牢靠的样子也是感叹,“当初奶娘为了我离了亲生的儿子,她婆婆可怜孙子没娘,难免娇惯些;我原也听奶娘说他上了学,只是不是读书的种子,却没想到竟是如此。”

“是啊。”许樱也摇头叹气,“瞧他穿的那一身衣裳,倒与你与你在家时穿得仿佛。”连成璧来京里作官,为了不招人眼特意穿得还要再素淡沉稳些,显得老成;她一边说一边帮连成璧拿了家常的衣裳换掉身上的官服。

“我原在山东,只一心读书万事不理;如今到了京城顶门立户过日子,倒也知道了些事情,今个儿二舅舅趁着午休到衙门里找我,我带着他到邻近的近的饭庄吃了顿饭,却原来他是为了替我表弟捐个监生,差了银子……”

“你是如何说的?”许樱听说他把二舅带到了饭庄吃饭,心里就一松,连成璧总算懂得娘亲舅大,他敬着杜家人,旁人才能敬着他的道理,连家从地缝里抠出来的钱就够养着那几个舅舅了,说句大实话,一年到头那些个外姓掌柜自连家手里的钱就不止万两,何必为了养自家人的那些个银子,弄得好似是杜家有多低三下四一般,杜家没了脸面,自己夫妻又有何脸面?

“我原只听说大表哥读书不差,却没想到二舅家的三表哥也在读书,我觉得捐监生不算是坏事,便问二舅舅能拿多少银子,差多少银子,二舅舅说能拿出五百两,却差了一千五百两……我说一千余两银子这么大得数目,怕是我做不得主,要回去问问张大掌柜,柜上有多少能动用的银子。”

“二舅舅又怎么说?”

“他说京里的买卖既是姓连的,我要银子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我说我爹病了,商行如今是我二叔在管,虽说年年都有分红,可那是年底的事,这个时候借支银子麻烦得很,怕是要几家一齐凑才能凑齐一千五百两的银子,买卖人家,钱都在货上呢。”

“他又是如何说的?”

“他叹了口气,又开始说我娘在时的事,我耐着性子听完了,这才借口衙门里有事走了。”连成璧说完,瞧了瞧许樱的脸色,见她面色如常,觉得自己这次是没做错,“其实一千五百两的银子,我现时就能给他,却不想……”

“不想让他觉得你这银子来得容易,是吧?”连成璧其实真得很聪明,有些事只要他愿意去想一想还是颇有些心计的,许樱抹了一下他肩头上不存在的灰,“后日咱们晚上一起去二舅舅家一趟,一是把银子送过去,二是看看三表哥是不是个正经的读书人,他若是真有心向学,咱们再帮一帮又如何?还是那句话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杜家好了,你才真有体面。”

连成璧点了点头,“那廖俊生的事……”

“咱们既然已经跟张大掌柜张了口,那个缺儿就还是廖俊生的,他若真是耐不得辛苦,就由着他去,咱们虽是有银子,可也不能白养着什么都不做的人,所谓救急不救穷,廖奶妈若是家里有什么人命关天的急事了,缺个金山银山那么大的窟窿咱们填不满,但也要尽力,似这样的事却只管这一次就够了。”

“也只能如此了。”连成璧瞧着许樱,只觉得她小声地说着道理的样子极为可爱,忍不住低头亲了亲她,在一旁的麦穗和翠菊忍不住笑出了声儿。

许樱白了他一眼,推了推他,“别闹。”

张太太是个爽利人,也是个会交际的,得了许樱要与她一起逛灼华斋的允诺,得了空派人下了帖子到莲花胡同,邀许樱出去逛,许樱也有意与她结交,自是回了信,约了时间一同前去。

这一日一大早张太太就登了门,许樱也收拾利落随着她一同上了马车,灼华斋离前门大街不远,却不是正街,乃是另一道副街,据说邻着八大胡同之一的胭脂胡同,两街虽说都是胭脂、衣料铺子云集之地,却也能看出不同来,据说也有一等的妓户藏在这条街里,却是看不出来的,往来的人也少了那些烟视媚行的妓户,多了些中上人家的女眷,灼华斋在面东朝西,挂着坤店的招牌,意思是不招待男客,早有几辆马车远远的停在那里,却是丝毫不乱,张太太下了马车,指着灼华斋的金字招牌道,“据说这三个字颇有些来历,乃是刘首辅当初刚考上进士,衣锦还乡之时想要捎带些上等的胭脂给夫人,偏银子带得不够,老板知道他是两榜的进士,便要他提写店名以充脂粉钱,他欣然答应,留下了这三个字,如今刘首辅的字是一字千金,这三个字嘛,便是镇店之宝。”

许樱抬头瞧瞧“灼华斋”这三个大字,果然似是刘首辅的手笔,不过所谓的拿字换胭脂应是后人杜撰,刘家原虽不是什么山东豪强,可也是大地主,岂会差那几两胭脂银子,这故事只能编给外省人听,山东人一听就知牵强。

灼华斋的一楼铺面不大,摆着的胭脂水粉虽多却不是最上等的货色,张太太初一进店,眼尖的老板娘就迎了上来,“原来是张家嫂子来了,实在是有失远迎。”老板娘生得珠圆玉润,虽称不上是什么美人,却是长得颇有福相,脸上的皮肤尤其好,瞧着像是三十许人的模样,可那皮肤白皙水嫩,似是十八岁的姑娘一般,她又上下打量了许樱,见她穿着蜜合色芙蓉潞绸对襟长袄,露出雪青色绣缠枝芙蓉的月华裙,头梳元宝髻,插戴首饰虽不多,个个都是不俗的,就说正中戴得那朵赤金芙蓉花瓣纤毫毕现,叶子仿若天生,一瞧就是珍宝斋老师傅的手笔,再瞧瞧她手腕子上戴得金嵌南海珍珠镯子,耳朵上的猫眼石耳环,这一身首饰就价值千金不止,又瞧她年龄虽轻却是个气度沉稳的,浑不似寻常人家出来的,微微就是一愣,“这位是……”

“这是我们东家十太太。”张太太笑道。

灼华斋的老板娘也是耳目灵通的,自然知道连家十爷在京里翰林院里做翰林,立刻福了一福,“原来是探花娘子,请恕民妇眼拙不识真神。”

许樱略点了下头,“不必如此多礼,却不知老板娘您贵姓?”

老板娘笑道,“我免贵姓周,您叫我周胭脂便成了,她们都这么叫我。”

许樱笑了笑,却没叫她周胭脂,老板娘知道是来了大主顾了,见许樱虽带着笑,可也透着些许疏离客套,知道这些个大户人家的奶奶都是这作派,反而更尊重,“这楼下吵杂,二位请与我上楼,咱们慢慢挑选就是了。”

许樱让姚荣家的和麦穗陪自己上了楼,把翠菊和丝兰留下了,两个人高兴得很,盯着柜上的胭脂眼珠子像是粘在上面一般。

许樱自己也是做过生意的,自然知道楼下明面上摆着的都不是顶好的货色,顶好的货色是要在楼上让客人品着茶慢慢挑的,跟着老板娘的脚步上了二楼,果然二楼是极精致的所在,炉里薰着从南洋来的香料,布置得如同富贵人家少奶奶的香闺一般,雅致柔美得很,真正得宾至如归。

老板娘又亲自端了上等的碧螺春茶,却不说生意,只唠家常,“张太太您这气色真是越来越好了,秋天时的小疙瘩也没了。”

“我听了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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