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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倾天下-第1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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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轻拍她一侧的肩膀,说道:“你现在还小,说不定以后也是这样。”
走进繁逝,“吱嘎”被雪紧封的门推开后,寒风凛冽,草木肃杀。地面上厚厚地积了一层雪,无人打扫。放眼望去房门紧闭,檐梁间漫出一蓬干枯瘦弱的衰草,沾满细小的雪粒在冷风中失神地晃动。触目之景,如此冷清,里面原先住着的侍女们应该因战事而被尽数遣散了,这座向来无人问津的别院,也就彻底地空置下来。
我对繁逝的一草一木都极为熟稔,毕竟一住就是五年,人生中最失意,最落魄,最黯淡的一段漫漫岁月就是在这里度过的。我熟门熟路地从前门绕到后庭,繁逝虽是弹丸之地,但是内部房屋布置结构精巧,我这样走过去没有绕一点远路。
寂静的后庭中,疏疏落落的几株梅花正是盛开时节,幽幽暗香袭人,白雪压满枝头,其间零星地闪烁着一朵一朵嫣红润泽的梅花,花开五辫,单薄如绡的花瓣衬着乱琼碎玉,有着说不出的清丽与倔强。
我默默地数着蹲在一棵树下,用一支素银簪去拨凝结着薄冰的冻土。应该就是这里吧,虽然当初埋下衣冠冢的叫候,我末做任何的标记,但是我有直觉就是在这个位置。
“姑姑,你在做什么?”琅染疑惑地半弯下身子看着我。
我没有回答,眼下的坑已经刨得很深了,握着银簪的手微微感觉冷得麻木,还是没有挖到我当初埋在这里的东西,石榴葡萄樱子红底的婴儿肚兜,倒是找到一颗浑圆的玄石珠子,莹然有光,我放在手心仔细看了,好像是装饰在虎头鞋上的虎眼珠子。
别的,也许都找不到来,我心中想着。轩彰六年,身怀六甲之时骤然失子,那种像是从身体上生生撕裂下一块的痛苦。在这里流的眼泪已经够多了,心中再大的悲恸经过泪水的层层稀释,现在回想起来倒也能平静了。
我紧握着那颗玄石珠子站起来。琅染神色惊诧地看着,一脸稚气地问道:“姑姑,你到底在找什么?琅染可以帮你吗?”
“不用了。”我清浅一笑,“也找不到了。”积在枝柯上的雪簌簌地摇落,半句话就隐在落雪声中听得有些恍惚。
我抬头看着一处扬起的灰黯檐角,重重青瓦上层积着雪的孤洁与清煞,是繁逝中的祭祀堂。现在人去楼空,荒芜已久,不知道那里又是怎样凄然的光景。 我示意琅染跟我来,她向来极听我的话,乖巧地跟在我身侧。未走出几步,我眼角瞥见几株梅树间掠过一痕荻青色的影子,厉声问道:“谁!”
“嫂嫂。”低沉的声音传来,眼前人影一闪,耶历弘神色阴鸷地出现在我面前。
“你怎么在这里?”我不动声色地问道,雪玉团袖之下,修长的指间缠绕着柔韧的白绫,未一刻松懈。我之前因谋事之需,跟此人有过几次接触,但是他总给我一种来者不善的感觉。
“嫂嫂,虽然你在这里住了五年。”耶历弘的唇角挑起一丝挑衅的笑意,“但是确切的说,孤王才是这块土地的主人。”
“不一定。”我闻言,笑意幽凉地说道;“和议的事情到现在还未尘埃落定,说句冒犯的话,足下的这块土地是谁还说不准。”
“嫂嫂这是在逼我吗?”耶历弘冷然问道,“你先前承诺帮我夺取王位,如此一来,无立锥之地的王位又有什么意义?”
一方庭院中,梅树褪落了经历过一春一夏孜孜生长的叶片,光秃秃的枝桠蔓生交错,清淡的阳光像是透过筛子般萧萧疏疏地漏在雪地上。
“你言重了。”我浅笑,“就算能建立像当年圣祖皇帝那样的功绩,兵临鄢都,城下之盟,在漠漠塞外,北奴还尚有二万四千里的退路。你所谓的‘立锥之地’,又何处此言?”
“还有……”我收敛笑意,语调冷峭道:“我说过,我不是你的嫂嫂。”
“那么……琅嬛圣女。”耶所弘略略沉吟,“我有一事想同圣女……”
我轻咳一声打断,眼神清冽地直视他,反问道:“我们当初又是如何约定的?你为我铺平通往鄢都的路,我也只保证了你可以再次成为北奴汗王。耶历歌珞薨逝的那晚,我们的合作就已经结束了。而现在,所有的事情你都应该找七王爷去谈,对此我说不上话也插不了手。”
被我这般毫无余地的回绝,耶历弘眉宇间隐隐有恼意,却是藏而不发。我顾自向祭祀堂走去,不经意地回头,发现他不发一言地跟在我身后。
最无聊旧日,尘笺蠹管,断闯经岁慵赋。踏进祭祀堂,里面蛛网密布,浮尘漫飞。正中放置公主灵位的桁架上,一盏盏莲花灯玉脂枯竭,蒙染尘垢的素幔一侧斜斜地垂地,如同鸟耷拉着的颓然断翅。
“带着火折子吗?”我淡淡问道,堂中储存添在莲花灯中的桐油已经干涸,我将一束贡香点燃,上下扑灭冒起的火苗后,双手恭敬地将其插在供案上紫铜双耳绿猊炉中。
“原先在繁逝的那些侍女,现在又在哪里?”
“大都已经遣散了。”耶历弘答道,“还有五六个比较固执的不肯走,现在留在宫中做一些杂役。”
“她们中可有一人叫绿萝吗?”祭祀堂中燃起缭绕的纸烛之气,萦纡在半空显得这里更加压抑。
“应该有的。”
“让她们在祈请使之列回胤朝吧。”我叹了口气,自言一般,“在北奴过了二十余年,她们都那样老了,总不忍心真的要一抔黄土地埋在这里。”
颜倾天下星雨坠梦夜无声5
从祭祀堂退了出来,仰头看见远处负雪的山峦衔着一痕天际阴沉,半空中细小的雪霰子又断续地落下来,被寒风吹得飞舞散乱,看这般光景一场席卷天地的雪又要下来了。
跟在我身边的琅染回望一看,明埠盈盈地说道:“姑姑,那里的每座灵位上刻着某某公主,那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公主祠。”我浅浅一笑。
“绿萝她们是难得的忠仆,定是舍不下嘉瑞公主的遗物。”我一时想到什么,手指一点祭祀堂朝耶历弘说道,“祭堂中的东西于你也无用,不如做个顺水人情让她们带回胤朝。”
耶历弘点头。
我暗暗叹息:五年悉心照拂之情,一朝舍命相救之恩。在有生之年回归故国,我能报答她的也只有这些,不过刻在繁逝石壁上的离殇,势必要留在这里了。
隐约听见脚步声传来,靴子踩在雪地上发出极轻微的崩塌声。
“姑姑。”琅染轻轻唤我道。
我示意她噤声,只看见灰黯墙角一抹苍白的缟素掠过,纤纤的人影投射在雪地上。看清来人面容时我霎时一惊,芙娜!
芙娜,居然会在这里遇见她!
从我假死逃离北奴到现在,掐指一算我们已有一年多未见。我有些怔忡地立在原地看她,而她也在看我。
一袭宽大的重孝素衣下,原本姘小玲珑的身躯现在瘦削伶仃。面色宛若清晨的寒霜般煞白颓然,眼角尚残余着未千的泪痕。记得当年初见时,她还是性情开朗、漫无心机的贵族少女,喜爱穿着蔷薇红、大丽红、粉霞等鲜亮轻妩的颜色,整个人一团红艳艳的可爱,面颊如玫瑰花瓣般嫣然丰润,笑靥常绽,现在然而黯淡的眸中射出的恨意却凌厉如白刃。
我被她这样的眼神生生地一禀,像是冬日里灌下的一口冷水猛地呛在喉间。
耶历弘对于荚娜的出现显然也是感到惊愕,一时间在庭院中迎面碰上的三人皆是愣住,本来就逼仄的后庭中气氛凝滞。
“颜卿。”荚娜眼神直直地盯着我,冷声说道。
我沉默着,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她。
“你没有死。”荚娜鄙夷地美出一声,言辞辛辣地说道:“我知道是你,莫说你现在仅是蒙着面纱,就算你脱了一层皮我也认得你。”
“她是谁?姑姑。”十四岁的琅染疑惑地看着这位不速之客,又看着神色异样的我。
薄如蝉翼的冰绡覆在脸上的凉意一点点渗透进肌理深处,良久我沉声道:“芙娜,的确是我。”
“坠崖而亡?”她的情绪陡然激动,美容凄厉地指着我道,“我就知道你不会那么容易死的,这不过是你用来逃离北奴的手段而已!别人居然还说宜睦公主忠贞节义,简直可笑。”
“是的,很可笑。”我神色淡淡地说道,“况旦我根本没有想过要殉葬。”
“难道你不应该陪着他吗?不枉费他对你的好。”芙娜看我的眼神近乎恨得要勾出腾腾烈火来,“颜卿,五年来他如此全心全意地待你,如此宽容你,可是你丝毫不为所动。这五年来,你要不就是漠然得像块石头一样,要不就是冷言冷语,连笑脸都不曾多给一个,这世上怎么会有你这种心肠冷硬的女人!”
“是的,当初是我逼着你殉葬。而现在我真想杀了你,开膛破肚,看看你的心到底是石凿的还是木刻的,竟然可以麻木到这种地步!”
芙娜话锋偏激,琅染毕竟年少,昕了愤愤不平,正欲出手。
我隔着雪狐衣袖按住她的手,示意她冷静。却无端地想起那日在变析病榻前,丹姬莫名地说出那句:我还以为你生来就会漠视和践踏别人对你的好,丹姬说话时的嘲弄与眼前芙娜充满恨意的面容一起来,如幻影重叠。
我眼神泠然地隧道:“芙娜,我知道你恨我。可是都已经走到这一步,我也没有什么可说的,往后日子还长,你我都好自为之吧。”
说完我就带着琅染离开,与她擦肩而过。
“姑姑,小心!”忽然间感觉身后一道白芒暴闪,卷起寒栗的阴风地直刺我而来。“玎”的一声,金石相击,霎时间利剑如八鞘般光芒收敛,我手中的白绫紧紧缠绕上美娜手中的剑锋,一时对峙的两人僵持。
芙娜反转手腕,想要将缠在剑上白绫寸寸绞裂。我将手一扬,已将白绫收回,相持的力道猝不及防地一撤,芙娜握剑不慎向后趔趄着退了一步。
“芙娜。”我依然神色渣然,“你现在这样子,不见得杀得了我。还是回去吧,好好当你的王后。”
“颜卿,今天除非我死,否则你就休想再踏出繁逝!”芙娜说话时的狠戾与其姐缔娅如出一辙。恍惚记起以前也就是在繁逝,深埋在记忆中最不堪、最无助的一夜,绮娅对我步步紧逼,她迫近我阴恻恻地说出,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我回首若有若无地叹道:“难道我们之间也非要争个你死我活?”
“是。”芙娜执剑而立,萧瑟冷风中如一支清瘦削长的寒竹,剑尖抵着地上的积雪,清澹的雪光擦亮了剑锋清幽的锐芒。
耶历弘却始终像个局外人一样,冷眼看着我们。当庭院四围的屋檐间凭空地耸峙起一簇簇翼芒凛凛的箭镞,然后那些箭镞齐齐压低对准我们时,他终于微微色变。
“要杀了你,不可能单枪匹马地来了。”芙娜冷笑道,“姐姐当初一共折了三十七名高手还杀不了你,我能不谨慎一点吗?”
我看着面前这个全然陌生的人,现在的她,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心思单纯、行事莽撞的小姑娘,而她现在就像当初的绮娅一样,咄咄相逼地要取我的性命。
“芙娜,你这是做什么?”耶历弘厉声喝问道。
面对他的薄怒,芙娜丝毫不畏惧,噙着一抹挑衅的笺在唇畔,“你当时是如何承诺的,让颜卿死,我就嫁给你,给你的还有整个翁成家族的支持。而现在她并没有死……”芙娜眼中冷光忽闪,举起手指着我,声音狠毒如淬鸩毒,“你现在杀了她,我也可以算你履践了那时的承诺。”
“真是姐妹通脉。”我眼风剐向站在身边的耶历弘,嘲弄道:“你那夫人都撂下这样的狠话了,你怎么说?”
重围之下,耶历弘怒气莲蓬地质问道:“荚娜,休这是在逼我吗!”
“你若不肯,这乱箭齐发之下,我可保不准会发生什么?”芙娜唇角那抹挑衅的意味更浓了。
耶历弘双日一赤,震惊叱道:“疯子!简直反了,你难道还想弑君弑夫不成!?”
“哈哈。”芙娜此刻的笑音轻嚣银铃,“弑君,不是你教给我的吗?”
“唉。”她缓步走近,身上素服迤逦地拖在雪地上,宛如一大块晦暗阴寒的雪,扬起下钡冷峭,“你们不要以为我一点都不知道你们密谋了什么,为什么父汗会在宫中离奇薨逝?”
耶历弘闻言黢黑的瞳孔骤然紧缩,指着她道,“你……你……”
“我今日射杀了你们两人,然后枭首示众,公布你们令人发指的罪行,我难道还是弑君吗?”
芙娜冷笑出一声,“我杀的才是弑君犯上的乱臣贼子,和企图断我北奴国祚的不伧之人,胤朝那边应是不会插手。”
我心中嗤笑,原来一个人的蜕变可以如此迅速。我斜眼看着耶历弘,他神色泰然自若,并不如他说出的话那般惊慌,微扬起的唇角隐着古怪的笑意。
“你若是杀了姑姑,韶王绝不会饶了你。”琅染瞪着圆眸朝她道。
“呵呵……”我心中暗暗有了计较,清浅地笑着,余光扫过头顶层层突兀耸起的箭支,暗运轻功,步履敏捷地上前一把就箍住芙娜的手臂。
芙娜此时正往后退,我这般冲上来,着实让她冷不丁愣住,一时竟忘了下令放箭。我觉察出她眼中一瞬的犹豫和惊疑。
“你想杀我吗?”眼神相撞的那刻,我幽幽地问道。
我问得气势凌人,芙娜看着我却未答,晚异的死寂渐渐在杀意弥漫的庭院中蔓延开去。
“我若是死在乱箭之下,谁知道是哪支箭要了我的性命。”一袭纯白轻柔的鲼绡面纱之下,朱唇吐出的话中有说不出妖魅在暗涌,眼眸却是宁静如恒,“为什么不亲手杀了我呢,好让我是死在你的手里……替他……杀了我……”
芙娜像是被蛊惑般怔住,我握紧她的手臂再上前一步。此刻我与美娜近身相依,若是放箭定会伤到两人。
“颜卿……你……”芙娜见我欺近身侧,心下一急用力地要甩开我的手。
“你想不想看看他在繁逝中留下什么?”我明媚浅笑道,我圈在她手臂的手指却足越收越紧,指甲几乎要嵌入皮肉中,“你愿意跟我来吗?”
“我们走。”我紧拽着她向一处旧屋走去,芙娜论力气肯定是要大过我许多,可是她却在气势上比我短了一截,一时招架不住竟任由我拉着走去。
我们步履跌撞着临近一间屋子,冷光幽冽的箭镞随着我们两人忽上忽下,我心中暗道不妙,一支箭“嗖”地射来,我轻翻腕问白绫打下,“嗖”,一支箭钉在树皮皴裂的梅树上,又听见“嗖”的一声,门楣上已是中了一箭。
“进屋!”我清喝一声,手中白绫暴长,在房门上猛地敲击后打开。芙娜却是中邪般立在那里一动不动。
又一支箭破空射来,不是射向我,而是径直地射入芙娜的胸膛。
“啊!”芙娜发出如同裂帛的尖叫声,娇小的身体随着箭势的力道而向后重重倾倒,我急忙蹲下从背后托住她,纤长的手指颤颤地握着那支插在胸前的箭,似乎感到不可思议,唇角一缕殷红的血丝沁出。
我抱着芙娜,感觉到她赢弱的身体上骨髂突起,有些发痛得硌人,想不到她这么瘦。我朝身后冷然问道:“你为什么要杀她?”
耶所弘笑意沉郁,嘲讽道 “她想要杀我,我不过给她一个机会罢了。”
“兔子再怎么急了想咬人,也不过就是一只吃草的兔子。只要狼一出手,就可以立即咬断她的喉咙。”
我看着他,如同无数冰凌碾砗在心里,一把一把尖锐地割痛着,耶历弘多年历练,惯用权谋手段,芙娜如何算计得过他。耶历弘真正的目的,是想要摆脱翁成家族的控制,将北奴朝政之上的大权完全掌握在手中。现在整个翁成家族股肱之人,貔貅将军翁戌赤璋已战死,翁戌的声势虽不如往日,但余威犹在,不得不惮忌。他要剪除翁成就必须有一个正大光明、不容驳斥的理由,而图谋弑君的罪名就再符合不过了。
芙娜是想杀我,但未必想杀他。但是他却可以事先算计好一切,我会来繁逝,他也会来,我越想越觉得心冷……
“今天的事都是你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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