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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倾天下-第20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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坠,宛若是有意埋在乌发间的珍珠。
奕槿看到她,微微蹙起眉峰。面见御驾时,嫔妃保持衣饰仪容修洁,是最基本的应循之理。
尽管有些狼狈而来,但是,她脸上的清傲桀然之意,以及眉宇间含着的一抹锋芒,依然分明如昔,半分都未曾摧折,瑰姿艳逸,明丽迫人。
“一进来就大呼小叫,慧妃你可知失仪。”奕槿看都未看她,口气淡淡地道。
“臣妾参见皇上。”紫嫣略顿一顿,随即换了一副意态婉淑的样子,朝奕槿屈膝行礼。
“臣妾参见皇上。”说话间,灵犀亦是踱步而进。她身上的衣衫似乎湿得比紫嫣更加厉害,屈膝行礼时,黔首低垂,鬓角泠泠地流落一颗水珠,滴在大殿的平金地砖上。
在旁侧,立即有眼明手快的宫女上前服侍,为两位整理妆容和衣着。
“你们两个倒是很有心,听到朕这里有些风吹草动,索性冒着雨就跑来了。”奕槿的声音淡漠,听不出一丝一毫的温度在里面,“刚才外面那么大的声响,就连朕的御林军都被惊动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皇上息怒,臣妾等知罪。”紫嫣和灵犀听到奕槿问话,依然还是垂首的姿势,心事重重皆被掩在合宜得体的笑容之后。
奕槿无心追究她们,厌烦地挥手让她们退到旁边。他面朝着我道:“颜颜,朕先时问你的话,你还没有回答朕。”
我未答,却有听得一人音调软软地插进话来,“臣妾记得先王妃琅嬛过世是在轩彰九年九月,而皇上与宸妃相逢大概是在轩彰九年的十月间。琅嬛薨逝,而宸妃现身,前后不到一月的功夫,真真让人生疑。”
我顺着刚才的那个声音寻去,说话的并不是灵犀,而是一名身着玫瑰纹亮缎云锦纱裙的女子,生得眉目明秀,双十年华,乍一看去,觉得面生,但却有些眼熟。忽然想起,就是她,那日在雪芙殿中,支支吾吾地说出“反正那人也是刺客,罪大恶极,宸妃杀了就杀了”,她似乎不大晓得察言观色,正好撞上奕槿盛怒,那时非但未讨得好,还被奕槿严厉申饬了一通。
紫嫣侧目觑了那人一眼,嗤然道:“难得薛选侍如此耳聪目明,尽管久居去锦宫,对于宫中的事也掐算得头头是道。”
我听到紫嫣的一声“薛选侍”,心里登时明白过来,面前女子便是第二位薛门废后,薛旻茜。我记得湛露说起过,当年薛冕长子薛旻玟,因私通敌国被诛杀,薛氏受其连累,落得满门流放之罪。薛旻茜虽是罪女,但念及其年纪幼小,未将她逐出宫门,而是废黜后位,降为选侍,永不晋封。但令其居于宫中,终老此生。
想到她当年封后之时,尚是年仅十一岁的稚女,现在粗算年纪,大约就是她了。此女是薛冕之女,前废后薛旻婥之妹。整个薛氏的分崩离析,与林家和颜家有着莫大的关系,她是薛氏遭劫后,唯一留下的血脉,想必她对于紫嫣,抑或是我,都是恨之入骨罢。
奕槿的手心有些凉,慢慢地覆上我的侧脸,那股冰凉硬生生地将我旁逸的思绪拽了回来,听见他字字肯定地道:“是轩彰九年十月二十一日,在上阳行宫,朕会永远记得这个日子。”
我听得心神一震,唇际不由得漫出如叶底浮沫般的苦笑,心道:轩彰九年十月二十一日,会永远记得这个日子的人,何止是你,还有我。
“慧妃娘娘,嫔妾不过就是就事论事,若说‘耳聪目明’就折杀嫔妾……”薛旻茜勉强稳定着声音说道。
薛旻茜对紫嫣似乎心存胆怯,刚刚紫嫣横了她一眼,她整个人就泠然一惊,话到一半就猛地噤住口,抬首时触及紫嫣隐隐发寒的眸色,就忙不迭将脑袋低低地垂下。
紫嫣在宫中多年,雷厉风行就是慧妃一向的风格。当年薛旻婥获罪身死后,由她代为执行中宫之权,其手段更是铁腕御下,底下的嫔妃皆是对她畏惧不已。想她往日积威之重,由此可窥见一斑。
即使如今,她逐渐不再涉及协理六宫职权,若是假以辞色,其戚势依然能震慑住一干后妃。
在静默中,忽然闻见毓妃轻笑一声,施施然走近几步。毓妃林衡初容貌不及紫嫣,但也是生得一副柳眉杏眼、朱唇贝齿的伶俐娇妍的好模样,她是紫嫣的侄女,向来得到紫嫣的看重。
她说道:“我还觉得一事奇怪,听那些老宫人常说,琅嬛姿容绝世,是堪与咱们的嘉瑞大长公主相提并论的人,先莫说别的,单论年纪可要比宸妃整整大了一辈。”
毓妃一直缄默着,看到紫嫣朝她使眼色,方才肯被迫出声。原先一番有理有据的反驳,在她口中轻绵绵地说出,倒先显得自己有三分底气不足。
果然,这些话并未让奕槿的神色有分毫的宽松,他连连冷笑两声,我站得离他最近,只觉得他气息有些紊乱,声音中却听不出喜恶,反问道:“当真是整整大了一辈?”
毓妃原是默然旁观,察觉奕槿神色不对,更是不敢再出一言,刻意站得远远地,避开紫嫣的视线。
紫嫣冷眼瞥过毓妃的畏缩,她看向奕槿,不卑不亢地道:“皇上,无论颜氏还是林氏,在帝都立族中己逾百年,两族世代仕途,其家世根底,皇上是最清楚不过,姐姐的家世根底,皇上也应是最清楚不过。绝不可听信虚妄无据之言。”
“虚妄无据之言?”一声轻细的哼声自灵犀鼻间溢出,自从进殿后,她就一直沉默着,此刻出声,她的语调轻软,却是绵里藏针,“慧妃娘娘如此信誓旦旦地拿颜氏和林氏的家世起誓,我等自然相信两族世代清白,不过其中的避重就轻,娘娘自己心里清楚。”
紫嫣眉峰挑动,如同被风骤然扑到的一星烛火,她转首朝灵犀:“难道夫人疑心本宫与表姐之外族并非出身慕容氏?本宫闻夫人笃定向道,应该不信佛教中所言冥界拔舌地狱,但道中亦有善与恶泾渭分明之一论,还请夫人万般慎言,本宫与表姐之母皆已逝,你若出言不逊就是辱及先人。”
面对紫嫣的声势逼人,灵犀的唇角依然含着一缕似笑非笑,“婉辞刚刚就说过了,孰是孰非娘娘自己心里清楚,若是要追究,娘娘应是晓得明哲保身……”
她后半句话吐音极轻,像是刻意仅说给紫嫣一人昕。我只看得到她唇瓣开合,如徐徐临夜而绽的优昙子花,但在“明哲保身”四字上声音猛地拨高,尖细的调子令人耳膜一刺。
紫嫣暗暗咬牙,整张面容透出玉璧般的透白,切切道:“明哲保身的道理,夫人应是更晓得。”说完她朝灵犀抬起右手,掌底似乎拢着一样碧莹莹的物什,速度飞快地,近乎是擦着灵犀的眼皮一扫而过。
“你……”灵犀姣美的脸上有郁愤之色掠过,她极尽收敛,还是掩饰不住眸心深处腾起两簇震跃的晶芒。
“朕问的是宸妃,你们全都给朕闭嘴!”奕槿面色阴郁,威慑得一群嫔妃皆是不敢再言语。
他此刻沉吟道:“朕记得当年前往宁州时,似乎是见过韶王妃琅嬛,但她好像不是你。”他凝视着我,那般深邃的眼神,好像要将我的样子纤毫不漏地铭刻到心里,喃喃道:“如果是你,就算隔着一层面纱,朕自信也能认得出来。”
他的话语虽平和,但是我感觉似乎有庞大的寒意,兜头兜脑地覆盖下来,让我整个人凛凛地一激,转首触及紫嫣的眼神,她眼底隐约一抹坚毅如星芒簇亮浮动,愈加衬出那双星眸的黑白分明。
我晓得她的意思,她是让我无论如何都不要承认。我不知道,此时此刻,她的忧虑和惊惧,是为着我与韶王的事揭发后,我会陷于万劫不复的境地;还是为着我是琅嬛的身份一旦戳穿,紧接着那个万劫不复的人就会是她。
无论她是为了前者,还是后者。无论她是为了我,还是单纯地为了自保。我现在都不想计较了,我只知道,不管往日有多少的怨恨和嫌隙,面临着死生一线,她会断然出面选择救我。
此刻,我收住视线,缓缓启唇道:“那个人的确不是我。”
“可是……”奕槿神色一沉,朝我道:“颜颜,你三年来处事待人一贯淡漠,却唯独对樱若例外。朕真的很困惑,你那日为什么要冲出去救她,纵然平日里亲厚些,也不过寥寥数月的情分,哪里值得你不顾性命地去救,甚至能为她暴露武功,还差点为她接连手刃两个刺客。颜颜,你说,你要是不能给朕一个合乎情理的解释,让朕如何相信你。”
我一时愣住,不知如何回答。太极宫外,正是风雨萧萧夜晦迷,电闪雷鸣后,雨势迅猛如鞭,狂烈地抽在枝梢上。而殿中却是静悄悄,唯闻见紫铜螭吻更漏泠泠滴水的声音,和众人各怀心思的敛息声。
风雨如晦之夜,也暗衬着每个人幽沉的心境。
“呀,这样一来,樱若郡主既是先王妃琅嬛所生,岂不是宸妃的女儿……”忽然间,有人窃窃地低呼一声,说话的好像是颐玉公主的生母敏妃,脱口而出的话中是抑制不住的惊愕,她垂眉,小心翼翼地觑着奕槿的神色,半茬子话根还含在喉咙里,就猛地将嘴巴捂住。
“正是血脉相连的骨肉,所以值得素来冷静的宸妃娘娘能如此失态。当时雪芙殿外,夫妻俩联手救宝贝女儿,这般惊险的一幕,可惜臣妾是没那个眼福见到。”薛旻茜步履款款地走上前,她的这番话言辞辛辣,字字尖刻如刃,不差分毫地直戳在奕槿的痛处上,至于“夫妻”、“宝贝女儿”这些话格外露骨刺耳,对于奕槿的一腔蓬盛欲发的怒意,更是如同火上浇油。
“贱人胡说!”奕槿登时发作,一掌劈在她面门上,薛旻茜不敢躲避,“啊”地惨叫一声,剧痛之下仰面“噗通”倒在地上,力道之大,生生地被甩出三尺远。
奕槿甚少有过疾言厉色,此番出手掌掴妃嫔,更是轩彰立朝以来的是破天荒头一遭,旁侧的嫔妃皆是看得悚然,我却是愈加心惊胆寒,其实他那一掌,更想打的人是我,薛旻茜心思糊涂,挑在这个时候上前来,却不知是替我挨了这一巴掌。
紫嫣唇角勾起一丝讥诮的笑意,厌恶地抛出一句话:“选侍要晓得说话的分寸。”
灵犀看着这一幕,幽黑的瞳仁蘧然一缩,却是未说什么。
而薛旻茜无故挨打,岂是肯甘心。她发髻凌乱,高肿的右颊霎时充盈着血红的颜色,瑟瑟地跪在地上,放声嚎哭:“臣妾又不曾说错,前些日子在上林苑,宸妃为了争风吃醋,还亲手将韶王妃从足有八九级高的台阶上推下去,光天化日,众目睽睽,大家都看见了!”

颜倾天下 清商惊落怎堪恨1 
这些话被薛旻茜在情急之下喊出,她的叫声如夜枭般凄厉,原本白皙的面目因掌掴的红痕而显出几分狰狞。
此言犹如雷霆贯耳,众人闻此一个个震骇不己。
奕槿的脸色更是如蒙寒霜,骤然散发出森冷彻骨的寒气,“争风吃醋?”他口中反复玩味着这四个字,声音愈发低沉,他看向我的眼神中藏着犀利如剑的锐意,好像要将我分条缕析地看穿。
他的一手猛地托起我的耳后,喉底冷笑连连,“朕的宸妃当真厉害,居然还会争风吃醋。”
脑后的几撮发丝被他的手掌压在,尖锐的痛楚扯得我头皮一阵麻麻地生疼,我情知薛旻茜此言是在刻意诬我,想要出口反驳,奕槿却是不给我机会。
明黄色的衣袖一翻,他豁然睁目,直直地看向灵犀,问道:“婉辞,庞氏进宫那天你也在,真的有这样的事?”
“这个……”灵犀面露踌躇之色。
“你照实说。”奕槿从齿缝中逼出几字。
灵犀此时婉然一笑,髻上斜簪着一枚银丝镂空钗,钗首的穗子一顺而下参差地垂落着五颗嵌蝉玉珠,颔首时簌簌地打在鬓角。她平静声息道:“皇上许是误会宸妃姐姐了,婉辞记得那日在绵延亭,王妃确实不慎从石阶上跌落,但是王妃自己亲口说是鞋底滑了苔藓,一时站不稳,婉辞思忖着应该不关姐姐的事。”
紫嫣闻言,冷睨她一眼,低笑道:“夫人嘴上功夫向来就是绝顶地好,说得真是收放有度,既不辜负了薛选侍那一通鬼哭狼嚎,又不给自己套着了落井下石的嫌疑。” 
紫嫣话中的讥嘲之意,溢于言表,而灵犀脸面上仅是淡然而笑,但是,笼在叠翠繁花云锦袖中紧紧交叠的手指却仍是微微颤动。
“不对,既然是在绵延亭,那里的路可都是铺着六棱石子,最能防滑,哪里会生什么苔藓?〃 敏妃神色微疑,忍不住说出口道。
此时,薛旻茜干笑两声,声音幽幽如毒蛇吐着火信,她道:“六棱石子路上当然不会有什么苔藓,韶王妃当时的话明显就是在为宸妃开脱。太后常常夸韶王妃生性淑良贤德,懂礼仪,识大体。太后眼中的人尖儿,果然名不虚传,竟能贤惠到了这种地步,眼睁睁看着自家夫君与他嫂子私通,还含辛茹苦地替别人养着女儿,不争不抢,不吵不闹也罢了,居然还能心平气和地,为他们两人的伤风败俗之行遮蔽其丑!”
“薛选侍,这话可不能随意乱讲。”见到一名身着胭红妆花绣蝴蝶兰花裙的女子,闻言,顿时神色惊惶地站起来说道,她是颐柔公主的生母冯昭仪,同瑛和侯庞家是亲戚,见到薛旻茜语涉庞徴云,按捺不住出言为其辩白。
“昭仪娘娘心急什么,这自然不是韶王妃的过错,她自己亦是深受其苦。自古以来夫为妻纲,为人妻子必要性子婉顺,做好份内本职,不得干预夫君之事,先撇开这一层不说。就算王妃心有怨怼不甘,又能如何,韶王是其夫君,宸妃是为天子嫔妃,位阶皆高出于她。情势夹逼之下,王妃除了佯作不知,息事宁人,断然己别无他选。”
她的目光阴狠地剜过我的身上,脸颊上触目惊心的血红掌印,映着眸底一痕隐隐的赤红,“无奈宸妃仍是咄咄逼人,王妃却仍要忍气吞声地为其遮丑。想当年王妃得到太后青睐,亲自下得懿旨册为七王正妃,一时羡煞了多少名门淑媛。再看看眼前,宸妃旧情难舍,韶王心有旁鹜,王妃夹在两人中间,不得不说是可悲。”
话毕,薛旻茜摇头,不住地低低哀叹,在交迭的叹息声,若有若无地,愈加挑起了众人认为我可煞可恨的情绪,对于奕槿郁积的怒火更是推波助澜。
“难怪那日在庞太妃处见到时,王妃脸色差得很。素来听闻贺氏殊妃跋扈,太妃还以为她受了委屈,奈何怎么问都不说……”冯昭仪絮絮地说着,她见薛旻茜一口咬定是我,无意指着庞徴云一同发难,于是略略放宽了心,低头唔晤地念了句佛道:“再想想,论她那软和柔顺的性子,就算有些察觉也是不肯说的。”
冯昭仪这话似是无心,但是她与庞徴云是亲戚,现在由她嘴中亲口说出,更是加重了旁人的疑虑。
薛旻茜显然有备而来,件件所指之事皆是对我不利。看着奕槿额角青筋历历暴起,眼中涌出益发深重的狐疑之色,我一时间却是百口莫辩。
我阖眸,心底逐渐化开一片清朗,看眼前的情形,定是有谁事先向奕槿挑唆过什么。那人留心我的一举一动己久,借着刺客之事一触引发,而我仓促应对之下,眼下己是全然落了他人设下的套。
再看奕槿盛怒的样子,我愈是心底抽凉。他人之言,先入为主,他己是信了,否则他也不会放任薛吴茜,敏妃,冯昭仪之流,那些无关之人对我任意议论和指控。如今我再说什么都是无用,他认定我与韶王有私,认定我们曾有过一个女儿,今日要他问的不是此事的真假,而是要逼我亲口承认。
这样一想,整个人顿觉消沉不少。
“颜颜,朕听别人说得太多了,你难道就没有什么想要说的。”奕槿凝视我的脸庞,声音中是难掩的疲倦和漠然。
自始至终,我从最初的惊骇,到现在一颗心倒是停止了震荡。在他漠然的目光中一点点冰冷成砣,在这种如同冻裂前的平静中,反而生出三分从容无惧。
我眸色澹然地看着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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