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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倾天下-第2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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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捱到十余日,还是未有让人稍稍宽慰的消息传来。原先太医院的首脑周鉴大人,因举荐晦奴一事触怒龙颜,奕槿早已下令罢免其职位,另指了一名胡姓的副首接替,一日胡太医进宫禀报时说:“臣等腮腮度之,人之躯体损伤后,受六淫之邪及疫疠之气所致而发热。但王爷曾于北奴一役中身受箭伤,当年箭势深及肺腑,多时调养后还是留下病根,故此次受创后,致使往年旧症发作……”
奕槿眉凝阴郁之色,未等胡太医说完,就一掌大力地拍在御案上,“七王体质一向康佳,怎会无端端地就这般凶险,尔等若欺上瞒下,朕定不轻饶!”
胡太医一壁磕头如捣蒜,哪里还有胆量敢再出声。奕槿见了,不耐烦地挥手让他下去,胡太医方才如闻大赦,暗暗松了口气,就行礼告退了。
我在旁边静静地看着,现在的太医个个都是惊弓之鸟,上头每问一句,他们在心里都要将言辞谨慎地斟酌好几遍,生怕将韶王的伤势说重了,让自己担上暗助韶王挟君的罪名,但更怕说轻了,万一韶王真有三长两短,他们一味轻言掩饰,到时候定是难逃罪罚。
我感觉肺腑中像是藏着利爪在狠狠地刨着、剐着,他当年近乎致命的箭伤为何而来,这世上没有人再比我更清楚。但是此时,我必须合宜得体地浅笑着,奕槿会时不时地看向我,鹰隼般的目光在我脸上分寸不漏地刮过,而我不能让一丝一毫哀戚和怨限的神色,流露在他眼皮底下。
我的视线移到灵犀身上,她秀眉微蹙,此事干系重大,只怕她眼下也不敢再轻易开口。
太后得知后,心急如焚之余,更是震怒非常。韶王伤重的日子,太后顾不上礼制,凤驾亲临王府,连日连夜的目不交睫,亲自守着韶王。任凭随从如何苦心劝慰,太后都不肯休憩片暇。最凶险的一夜,太后跪在佛堂中为韶王祈求,头顶的横梁上就悬着三尺白绫。据说当时,佛堂外头黑压压地跪满了一地的人,嘴皮磨破,好话说尽。
但是太后铁了心肠,什么都不听,只管放出话来道:“替哀家转告皇上,哀家一生侍奉先帝,承蒙上天厚爱,能为皇室诞育一双子女,但是端雩至今生死不明,殷寻数月而音讯渺茫,哀家常暗自悲戚,虽留得一分之念,但唯恐已无世间再见之日。若是韶王再有不测。哀家自认愧对先帝,无颜忝居太后之位,况哀家一介年迈体衰之人,万万经不起第二次白头送黑发的痛苦,倒不如一死向先帝谢罪!”
太后已将话说绝,跪在佛堂外的皇室宗亲,官员,及成百过千的侍女侍从,无不吓得心胆俱裂。太后的身份尊贵无匹,若是当真要在佛堂自戕,这如何了得!
眼下太后以死相逼,更厉害的是,连先帝都搬出来了。即使奕槿是为九五至尊的帝王,但面对这般情势,也不得不做出妥协,暂时放过韶王一马。毕竟韶王隐忍至此,奕槿要是再紧追不舍,施以凌酷重责,势必会寒了一干高氏皇族和朝中臣子的心。
我常听得宫中有些人在窃窃地议论,奕槿的生母是早逝的恭淑贤德皇后,追封温懿太后。当今太后与温懿太后皆出身王氏,乃是一母同胞的姊妹。温懿太后过世后,年幼的太子便由太后抚育。故此说来,太后是皇上的姨母,更是养母。纵然太后与皇上亲厚,但到底比不得韶王才是太后的亲生儿子,假使二人争执,太后必然要站在韶王一边。
这些传言抑制不住地滋生起来,同时也意味着太后与皇上之间的关系,因九公主的出走而产生龃龉后,再经历韶王一事,已走到了彻底的破裂。
蒙昧的天光暗了下来,隔着纵横交错的枝桠,落下一道深一道浅的影子,诡异孤峭,铺展在雕阑玉障上如一墙张牙舞爪的鬼影。
那日,我受召前往太极宫中,在抄手游廊上,正好遇上灵犀。我拔着一根金簪,拢了拢微微松散的鬓发,清颜素靥,蕴然妆成。
灵犀落落风华地站着,衔着一丝清冷的笑,淡淡说道:“韶王此回旧伤复发,恐怕是三分实七分虚。但在太后那里受了胁迫,所以皇上很生气。”
我冷眼看着她,反诘道:“本宫倒是忘了,夫人精通医术。但夫人并未亲自看过,怎么就能这么断定地说什么‘三分实七分虚’。”
灵犀似乎不想与我争辩,擦肩而过时,她似笑非笑着,轻轻地说道:“宸妃真会做人,所有的恶名都让我担了。”我抬眸看向她,她却已是扬长而去。
奕槿这些日来一直心情不快,对于朝臣接连为韶王求情的进谏,已是心烦。但太后在韶王性命垂危的那晚,表现出的绝决态度,更是令他恼火无比。
太极宫内殿,九道盘龙的御案上,各色封皮的奏折堆得如同小山隆起。紫铜雕刻飞龙翔风的烛台上数百枝蜡烛燃着,一行行绯红丽纱的灯罩中火苗跳跃,殿中光线极亮,照在人心上若流波般暖暖地一泓。
奕槿此时坐在金龙宝座土,他神色倦怠松弛,游离的眼光中夹着一抹难言的恼恨,身上散发出他常用来提神醒脑的薄荷清苦微凉的气息。
他双眸微暝地靠着,而我在他身边,拿起御案上一本本的奏折读给他昕。已经很长一段时间了,奕槿有很多奏折都是不亲自看,而是要我一本本地读出来。这些奏折大概都是关于韶王奕析的,上疏的朝臣多是在劝谏皇上,既然安福郡主已故,韶王为擅自接济朝廷钦犯一事,已受到惩责,但谋逆尚无实据,顾及先帝,念其手足,不妨饶恕韶王云云。还有少数固执旧见,不仅论史实,还搬出先帝因纵容定南王,而致使定南王常年占据滇南,拥兵自重,从然生出不臣之心的现成例子,劝皇上切不可重蹈覆辙,养虎为患。
我一字一字读得极仔细,但声音平静得无丝毫感情,仿佛自己就是彻彻底底的局外人。臣子的奏折中是求情,还是弹劾,与我统统都没有干系,而我仅是一个在读着奏折的人。
奕槿睁开眼睛,他的目光牢牢地盯着我的脸,好像要从这一张波澜不惊的面皮下,毫不留情地挖掘出无数隐秘而微妙的情绪。
然而,我对这样犀利的目光,却是视若无睹。维持着脸上一脉宁静平和的神色,我不能有一丝欣喜,不能有一丝悲哀,不能有一丝怨怼。我片刻都不曾休息,一连读了数十本奏折,读到乏倦时,就连一丝的麻木和迟滞都不能有。
我知道奕槿正在看着我,任何浮现在我脸上的神色,哪怕一个摇曳的眼神,一处细微的蹙眉他都不会放过。
我将一本奏折放下,感到一阵疲累,眼前开始微微地发花,是心神长时紧绷而不堪重负的预兆但我咬咬牙,伸手去拿另一本宝蓝锦面的,翻开读道;“臣兵部尚书南霁云上言……”
刚刚读了一句,就被奕槿止住。他将我拉到身边,而我蹲下身,温驯地伏在他的膝上。他抚着我迤逦披散的长发,良久喃喃问道:“颜颜,你累吗?”
我的脸贴着他衣襟下摆,金黄和赤色的双股丝线挑绣成栩栩如生的龙纹,狰狞地像是要活过来,密密的金线蹭着脸颊,是极其粗糙的触感。我微翘的唇角扬起些许撒娇的意味,拖长声音道:“累,读了那么久都不歇歇,颜颜觉得舌头都干了。”
抬首触上他的眼,我眸底含着一点懵懂的神情,轻笑道:“但是槿操劳国事,日理万机。颜颜若是能为槿分忧,自然感到欣慰,这点累又算得了什么。”
奕槿久久地凝视着我,黑澈的瞳仁中映出一双倾世绝美的人影,仿佛还是当年十五、六岁时模样,纯粹清澈得未经历过尘世是非。
他似乎有一瞬的恍惚,最终疲惫地朝后靠在龙椅上,面有忿然地说道:“那帮臣子真是聒噪,但令朕想不到的是太后,太后在韶王府上言行委实过激,根本没将朕的颜面放在眼里,居然口口声声地搬出先帝来压制朕。朕知自阿九失踪后,太后虽未明言,但其对朕一直心存轻怨。至于韶王,分明是韶王自行不义,太后却认定是朕在挟私报复。朕与韶王,阿九为手足之亲,又俱是王氏的外孙。朕尚且厚待其余兄弟姊妹,难道会唯独为难了他们?”
我知道对于被太后胁迫之事,奕槿至今意气难平。对于端雩,奕槿确实是无心之失,但对韶王我心中无声无息地笑出来,他究竟是“大义灭亲”,还是“挟私报复”,就是他自己的心思了。
尽管如此,我还是温言劝道:“皇上和太后毕竟是母子,纵有嫌隙,但到底不好伤了情份。”
我这话说得不轻不重,用“母子”二字含糊地带了过去。但阖宫谁不知,当今太后并非奕槿生母,宫中多年看似母慈子孝,说穿了都是表面文章,谁是真正的母,谁是真正的子。于奕槿而言,早年过世的温懿太后方是真正的母,而于太后而言,亲生骨肉的韶王方是真正的子。
“颜颜,你也在朕的面前说这么敷衍的话。”奕槿幽深的眸子看着我,略略自嘲道。
我正要辩驳,但奕槿随即话锋一转,容不得我插进话来,他已径直问道:“颜颜,朝臣的奏折你差不多都看过了,你说朕应该怎么做?”
我伏在他的膝盖上,听到这句话,整个身子被激得骤然一僵。我踌躇须臾,默然道:“槿自然有自己的主意,颜颜不会于此说半个字。”
“真的么?”奕槿问道,我当然明白奕槿绝不会满意我这样的回答,但这刻除此之外,我真的已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奕槿的目光在我周身逡巡,在这样的目光逼视之下,无形中却如同数万根银亮的钢针刺在身上。
我感到针针地发寒,就像浑身的毛孔部被细小的冰凌寒住了。奕槿爱了我那么多年,他爱得铭心刻骨,而我却迟迟不能回报给他同等的感情,不可原谅的是,我将感情给了别人,更不可原谅的是,这个别人居然还是他的亲弟弟。所以,他势必要从我身上百倍千倍地讨回出。他是在折磨我,太医日日来汇报韶王病情的时候,他要我在旁边听着朝臣的奏折凡是涉及韶王,他要我一本本地读给他听。我宁愿他像那日一样,怒极限极之后,狠狠地掴我一个巴掌。也好过现在这样,日复一日地对心的折磨。
我素手托腮朝他嫣然一笑,从水意漾漾的眼波,到轻轻勾起的唇角,那笑意完美得没有一处破绽,葱玉般的纤纤指尖在他的龙袍百无聊赖地画着圈,柔柔地说道:“刚刚还问颜颜累不累,那槿忙了一日,可是累了?”
奕槿捉住我一只不安份的手,长臂一舒,已猛然将我抱起,他俯首深吻了我的眉心,“都忙完了。”他的声音低低地透着一股灼热的燥意,附在我的耳畔道:“你就是朕现在要忙的事。”
我娇嗔着横了他一眼,鬟角低垂,乌黑的发压着白暂的脸颊漫上珊瑚般的晕红,分外娇娆动人。我的双臂轻柔地拥住了他的脖了,朝奕槿的耳后温香地吐了口气,软软地说了几句,任由他抱着我朝寝股走去。
芙蓉暖帐无声勾落,烛影轻摇,薄香馥郁,自是一番春情燕婉,轻怜密爱。
直到耳侧拂过平匀的喘息声,身边的男人似乎睡着了。我感到心神疲惫,身体中像是藏着把琴,丝丝琴弦都绷得极紧,被一只手不叫地拨弄着,脑海中充斥着混乱而庞沛的杂音。我一直浑浑噩噩地闭着眼,却是一会都难以入睡。
我面向一侧躺着,睡梦中他的手臂依然圈住我的身体,和着些微汗意,彼此的肌肤亲密无间地贴在一起,黏黏地,有些生腻。我尝试着动了下,他箍得极紧,我分毫都动弹不得。
这般静寂的夜,窗外的墨色荡不开,仿佛被凝胶住了。很多事浅浅地浮上心间,宛如一滴一滴落地的水珠,苍白地映着往日的影像,最终支离破碎地坠毁在地上。
我不敢去想,想得越多只会让自己越软弱。拥在胸前的半幅丝衾滑不溜手,几乎让我抓不住,除了身侧卧着的温热躯体,我什么都抓不住。不知这样过了多久,我迷糊地躺着,后颈印上一个微凉的吻,辗转着。我忽地一惊,身后传来奕槿的声音,“颜颜,你睡不着么?”
我思忖着要不要出声,奕槿将我的身子强行扳了过去,面朝着他,淡淡地重复一遍,“你一直睡不着罢,在想什么?”
我惺忪地微睁着眼,慵懒地躺在他的腋窝下,娇软道:“颜颜并没有想什么。”
奕槿顺势将我揽进怀中,薄唇抵着我的前额,轻呓道.“颜颜你说的不是真的。朕现在也分不清,你的那些话是真的,那些话是假的。”
我枕着他的臂弯,闻言微微一怔,正要说话,他湿热而强势的吻封住我的唇,从榻上半支起身,眼神缱绻地看着我,动情地呢喃着:“不要说,现在多好,我们又能像当年那样,只有我们,不存在任何旁人。其实不管如何,朕都希望我们能一直都这样。”
我仅是柔顺笑着,在他耳边轻言,“我们会一直都这样。”
他将脸都埋在我温软细香的脖颈间,满足而轻微地叹息着,他的手抚着我圆润的肩膀,顺着手臂一直滑到腕上,金镶玉的臂坏,赤金幽翠的颜色衬得肤色莹洁怜人,一截欺霜胜雪的皓腕,然而手腕内侧,却盘踞着一道深褐色的疤痕,多年了还是触目惊心地存在着,就如同绝世上好的白瓷上唯一的瑕疵。
我腕上的伤疤,奕槿不是没见过。但这次,他深深地凝视着,如是出神了般,他的唇不由自主地,温柔地覆上那道痕迹。
“颜颜,如果可以,朕一定不会让这道疤出现。”他沉沉道,话语间迸发如的绵绵情意如一池破冰的春水。
我低婉道:“我相信的。”
“颜颜,如果没有和亲,如果朕没有放你远嫁,如果……”他的喉咙如被扼住,到这里就说不下去。
我倚着他,“我都知道的。”
“颜颜……”奕槿疯狂吻着那道疤,我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一惊,尚来不及反应,他已将我猛地按住,开始愈加疯狂地吻着我。我骤然心生抵触,却还是默然承受着。
“你会忘了朕么?假使有一天你能离开朕了,你一定会根快地就忘掉朕罢。”他英挺的面容微微扭曲着,声音苦涩,甚至夹着一丝低呜,身为帝王的他此时竟是有几分孩童般的惊惶和失措,像是唯恐失去,他的手臂将我越缠越紧。
“咳咳……”这样巨大的力道对我几乎是毁灭性的,我感到一阵头晕目眩的窒息,在他松手后,方才呼吸一顺,道:“不会的,不会的。”
奕槿喟然叹道:“颜颜你一定会的,虽然你现在在朕身边……但是你的心中没有朕……朕明明知道,却舍不得将你推开。”
奕槿松开加在我身上的禁锢,但是他的手指依然摩挲着我腕上的伤疤,苦笑道:“当年割得那么深,这十余年来都不曾淡褪,怕是一辈子都消不掉了。但就因为这道疤,你不会忘记耶历赫,纵是你不爱他……”
他伏在我身边.手掌插进我的颈后,将我的头托起。他眸色遽然冷戾,阴寒如星,恨恨地叱道“你当然不会忘记奕析,他留给你的痕迹在心里,不是么?”
我霎时震住,这些日子来,我们都默契地不再提这些事,假戏真做也好,真戏假做也好,但是当被挑破的之时,就算是**相亲的两人,也在遽然间陷进彼此难以面对的尴尬。他毕竟做不到,我也做不到,当成一切都没有发生过罢。
“颜颜……”他的喉咙中发出一声低呜,眼中的戾气退去后,刚刚的惊惶失措又出现了,像是迷茫的孩童。时而低嚎着,如是受伤的野兽,四处寻求着发泄,他握紧一拳重重砸在黑檀术的床沿上,冲我吼道;“你晓得朕有多不甘心!明明是朕最先遇到你,凭什么在你生命中,最最无足轻重的男人是朕!”
我胆颤心惊地看着几近疯癫的他,往日的温雅和煦的风仪已是荡然无存,他现在的样子甚至不像一名帝王,而是被强烈的嫉妒和怨恨蒙蔽了心智的男人。
“高奕槿……”我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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