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絮零-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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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他最后一次返回崖边的时候，突然看见一个人站在崖顶，面上神情甚是焦急，不停地抽噎哭泣，定睛看时，却是刚刚混战中来找卓奇的少女。
许天霖问道：“可是杨姑娘？”
杨若仙看他正是刚刚吩咐卓奇下山的人，料想他定是卓奇的师父了，说道：“杨若仙拜见许前辈。”
许天霖挥挥手道：“杨姑娘无需多礼。还要请问姑娘，可曾见过我那徒儿卓奇？”
杨若仙突然满眼失望地说道：“原来前辈竟也不知道他的下落。刚刚我追到山下却不见了他的踪影，我以为他会去找你们。”
许天霖也黯然道：“奇儿这孩子有什么事总是放在心里，什么都要自己一个人扛。”他叹了口气，接道：“实际上，他最是重感情，平时总像大哥一样待他两个师弟，如今……秋余出了事，我知道他一定很难接受。我如今已经失去了一个徒弟，不想奇儿再出任何事。”
杨若仙道：“我明白，如果我有他的消息一定会通知前辈。不知道前辈现在住在哪里？是否安全？”许天霖迟疑未答，杨若仙道：“前辈不信任晚辈？”
许天霖说道：“我并无此意。”当下将客栈的地址告诉了她，交代她，一有卓奇的消息立刻告知，两人分手下山。
大家都沉浸在哀伤中，许天霖回到客栈也是一夜无话。
到了第三日中午，小二上楼说，有人要见许天霖。许天霖跟着小二下楼，只见杨若仙和一个白发老翁正向他招手，许天霖心里埋怨：这小姑娘也忒不小心，怎地带了别人来！面上却不动声色。
杨若仙向他介绍，说道：“许前辈，这位是‘老赌鬼’冯赌输，冯前辈。”
许天霖看那老翁笑眯眯地看着自己，当下抱拳道：“原来是‘老赌鬼’，幸会幸会。”
他当然听说过，江湖上最好赌的人就是一个叫冯赌输的人，这人独来独往，武功底细无人知晓，逢赌必输。
冯赌输笑道：“许老弟不用这么客气。听说你丢了徒弟啦？”许天霖看了杨若仙一眼，没有回答。
冯赌输道：“巧的是你的这个宝贝徒弟恰巧是老头子的小朋友，现在正在我那里做客。不知道现在许老弟愿不愿意跟老头子说话了呢？”
许天霖心里焦急，却还是淡淡的道：“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冯赌输道：“我跟你打赌，我说的是假话。”
许天霖知道冯赌输逢赌必输，从无例外，他既打赌说，他说的是假话，那么他的话就一定是真的。于是笑道：“好，我赌。”
杨若仙在旁急道：“两位前辈怎么还有心在这里打赌，我们还是快点去找奇哥吧。”
冯赌输笑嘻嘻地道：“小丫头心急什么，你的奇哥在老头子那里安全得很。”杨若仙面上微红不再说话。
冯赌输向许天霖道：“老头子若输了，你就把徒弟带走，许老弟输了就陪我酒钱。那臭小子这几天把老赌鬼的酒都快喝光了。”
许天霖向文阿芳说明了情况，便跟着冯赌输走了。原来那日卓奇离开后，也试图到悬崖下面去找蓝秋余，可是山壁上到处是荆棘，崖壁陡峭，根本无法下去，纵是他轻功绝顶，只不过是个凡人，又怎么可能飞下这万丈深渊。冯赌输见到卓奇时，他已满身是伤却还要再试，被冯赌输拦下，点了他的穴道带了回去，从此便日日饮酒，总是喝得烂醉如泥。
冯赌输那日在大石后听见卓、蓝二人谈话，知道杨若仙与他们相识，便趁着半夜潜入微云山庄，带了杨若仙出来。二人便一起到客栈去找许天霖。
到了冯赌输的小屋外，扑鼻而来的满是酒气。虽是白天，但推开房门，屋内一片漆黑，借着门外射进来的一点光亮，看见地上躺着一个人，手中抱着酒坛，周围东倒西歪的也全是酒坛。谁也看不出，地上这个人就是燕谷三侠之一的卓少侠，因为谁也想不到俊朗风流的卓少侠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杨若仙第一个跑进去，扑到他身边，道：“奇哥，你没事吧？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冯赌输在一旁叫道：“哎呀，臭小子，老头子的酒，真的都被你喝光啦。”
卓奇恍若未闻，两眼茫然地看着杨若仙，仿佛不认得眼前这个人，过了很久，突然一把将她推开，大声道：“你走！”
杨若仙被他一推，这几天的焦急担心一下都变成了委屈的泪水，泉涌般出来。卓奇却不敢看她。冯赌输在一旁叹气道：“看来老头子又赌输了，只可惜这次没人来向老头子要赌债了。”
许天霖见到爱徒这个样子心里甚是难过，说道：“奇儿，为师知道你心里难过，不过你就打算这样一直醉下去吗？”
卓奇见到师父，心中的悲苦也难以抑制，眼泪不自觉地下落，却一句话也说不出。许天霖道：“跟我回去，继续做好你的卓少侠。”
卓奇不住摇头道：“燕谷三侠已经不是三个人，没有燕谷三侠又哪里来的卓少侠？”
许天霖心里也是一阵酸楚。
冯赌输大叫道：“我说，臭小子，你如果从今以后从江湖上消失，那不知道要有多少女娃娃要伤心死了，你还是跟许老弟回去吧。也省得浪费老头子的好酒啦。”卓奇仍是不答。
许天霖叹气道：“不如请冯大哥代为照顾小徒……”
冯赌输打断他的话，道：“愿赌服输，老头子输了就得让你带他回去。”
许天霖道：“在下知道冯大哥是为奇儿好，怕他从此以后一蹶不振。可这孩子脾气执拗，总要给他一些时间。况且刚刚只说让在下把徒弟带走，却没有说立刻带走。”他最后一句话无非是给冯赌输找个理由，因为他知道冯赌输从不欠人“赌帐”。冯赌输也只好答应。
杨若仙道：“不如让我留在这照顾他。”
冯赌输连忙道：“不妥，不妥。”杨若仙道：“为何不妥？”
冯赌输吞吞吐吐，道：“这个臭小子现在只怕……只怕最不愿意见到的就女娃娃你了。”
杨若仙心里一苦，眼泪又要下落，问道：“为什么？”
冯赌输道：“哎呀，你就不要问了，不如你先回去，老头子让你经常来看他就是了。”杨若仙瞬也不瞬的看着卓奇，突然掩面转身跑开了。卓奇还是没有看她一眼。
许天霖向冯赌输告别后也离开了。冯赌输叹气道：“人家女娃娃也没有错，何苦如此待她呢。”卓奇举起酒坛继续不停地喝酒，他要醉，他希望自己最好永远不要醒。
许天霖回到客栈跟大家说了卓奇的情况，大家又是一阵黯然神伤。
许天霖又问姚诺道：“小诺，你日后打算如何？”
姚诺迟疑了一会，还是嗫嚅着说道：“弟子还是要回去考科举。”
许天霖这次并没有生气，缓缓说道：“为师知道你为了你父亲必须回去，不过伴君如伴虎，你父亲虽是袁棣身边第一谋士，但不一定哪一天他又会大开杀戒，你们父子还是另谋出路的好。”
姚诺道：“是，弟子知道，我会劝我父亲的，如今见皇上如此心狠手辣，又害死了……害死了蓝师兄，弟子也不愿助纣为虐。”
许天霖点了点头，又道：“你在离开之前去看看你大师兄，劝劝他，你们平时的感情较好，你的话，他也许会听。”两人想到了卓奇和蓝秋余又是一阵伤心。
这日姚诺向师父师母告别，正要离去。许晶叫住他，说道：“我和你一起去看卓师弟。”
许天霖夫妇知道女儿早已倾心于卓奇，所以并不想让她去，不想让她见到卓奇现在的样子，何况许天霖也看出卓奇和杨若仙的关系并不一般，万一此去，女儿见到他二人，岂不是更要伤心了。可许晶执意要去，许天霖夫妇最后也就不再阻拦。
冯赌输远远地看到许、姚二人就赶紧迎上去，说道：“你们总算来了，是不是来接那小子回去的？”
许晶道：“给前辈添麻烦了，我师弟他还好吧？”
冯赌输抱怨道：“他是好得很，苦了老头子我一大把年纪，却要照顾一个小酒鬼。”
许晶歉然道：“实在抱歉，我们这次来就是要带她回去的。”
冯赌输看看许、姚二人，说道：“他现在连姓杨的女娃娃都不理，也不知道会不会听你们的话。”
许晶只当没有听到这句话，径直走进屋子，看着喝得醉醺醺的卓奇却没有开口说话。卓奇好像没看到他们一样，还在自顾自地喝酒。姚诺走到他面前，叫道：“大师兄。”
卓奇握着酒坛的手微微一动，还是没有理他。姚诺握着他的手，说道：“大师兄，我一会儿就要回京城去了，当今皇帝虽然残暴，可是家父是他的忠臣，所以我还是要回去赶考。”卓奇举起酒坛，猛地灌了口酒，却还是不开口说话。
姚诺回头看了看站在身后的许晶，许晶快速的抹掉刚刚流下的眼泪，大声对卓奇道：“你这样子算什么？能换回蓝师弟吗？如果要偿命也该是我去，你醉死又能怎么样！”
她一把夺过卓奇的酒坛，喊道：“别喝了！”这次卓奇终于说话了：“还给我。”
许晶道：“蓝师弟最想要的是什么？”她知道卓奇不会回答的，所以她自己又接着道：“他想要‘燕谷三侠’扬名武林，在江湖上留下一段不朽的神话，而不是你为了他的死从此一蹶不振，醉生梦死。”
她又将酒坛还给了卓奇，深吸了一口气，说道：“酒还给你，是不是还要继续喝下去你自己决定。”卓奇看着手中的酒坛，居然又喝了一口。
许晶豁然转身，走了几步又突然停下，说道：“杨姑娘更没有错，你最好莫要辜负了这么好的姑娘。”说完快步离开了。
姚诺看着卓奇，说道：“大师兄，我也要走了。我会努力帮二师兄完成他的梦想的，你自己保重。”
姚诺已离开。冯赌输在门口喊道：“你们不是说要带他回去的吗？小娃娃说话太不算数。”
看着姚诺的背影，卓奇的眼泪就再也止不住了，他用力将酒坛丢了出去。
冯赌输奇怪道：“你为什么把酒丢了？”卓奇道：“前辈，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每次我们都是师兄弟三人，我真不知道自己凭什么可以帮秋余实现梦想，我害怕一个人走这条路太寂寞。”
冯赌输叹气道：“你刚刚为什么不跟那两个小娃娃说出你的担心和害怕？”
卓奇摇头道：“我不能说，他们还有他们要做的事。小诺现在还小，我已不能在他身边帮他，怎么还能让他为我担心。”
冯赌输道：“难道你这个样子，他们就不会担心了吗？”卓奇忽然笑了，说道：“所以我试着丢开酒壶了啊。”
冯赌输也拍手笑道：“太好了，那姓杨的女娃娃知道了一定很高兴。就是又可惜了我的半坛好酒，你说你不喝也不要丢掉嘛。”
卓奇道：“日后一定陪给老头子更好的。”顿了一顿，接道：“只是请前辈千万不要告诉杨姑娘有关我的事，今后也不要让她再来了。”
冯赌输问道：“这是为什么？我看那女娃娃待你不错。”
卓奇黯然道：“蓝师弟不喜欢我和她在一起。何况，今后我要走的路是吉是凶，就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凭什么给她保证？”
冯赌输急道：“你这傻小子，姓蓝的娃娃只是一时想不明白，你又何必当真呢？”卓奇摇摇手，说道：“前辈不必再劝了，我意已决。”冯赌输只好无奈地摇了摇头。

斩断情丝

经过燕谷山一战，许天霖也不再与妻子争吵，二人其实早知对方心意，无奈却吵了十几年，袁棣现在行事如此残暴，许天霖知道他在妻子心中已经不能再有任何位置，也为了不让妻子担心，遂决定带着妻女隐居。
他唯独放不下的就是他的两个徒弟，如今得冯赌输告知卓奇愿意重新振作，他可以稍稍放心。可是姚诺还小，又在袁棣身边，他便不得不担心了，所以他隐居的地方距离姚府并不远，姚诺还是会时常去跟师父学武。一个人只要入了江湖就再也难退，即使想要隐居世外，仍有着许多的放不下。
江湖传言，燕谷山一役之中，燕谷三侠之一的蓝二侠不幸丧命，可是来袭击他们的人伤亡更多，没有丧命的人从那以后也消失不见。关于这场战役发生的原因有很多传说，不过没有人知道，那些人是来缉拿朝廷钦犯的，因为那些黑衣人都是江湖中人。
人们只知道，那一役之后，卓奇居然在一年之内打败了武林泰斗——微云山庄庄主杨赞天，从此江湖中刮起了一阵“奇侠”旋风，人奇、武功奇、事迹奇。可是半年之后，卓奇的行踪便无人知晓，他仿佛也在江湖上消失了一样，可又没有完全的消失。人们说，最后一次见到他是在微云山庄杨姑娘成亲的那一天。
春风温柔的抚摸着大地，唤醒了贪睡的湖水。这样的天气，无论谁见了都会觉得心情愉悦的。卓奇现在的心情就很好，就在这时他听见了一阵喜乐，因为有人要成亲了，卓奇并不知道成亲的人是谁，他问旁边的路人：“这迎亲的队伍是到哪的？”也许平时他并不会管是谁要成亲，可能因为他今天的心情很好，可是那人的回答却让他的心情跌倒了谷底，因为成亲的人是杨若仙。
卓奇远远地看着迎亲的队伍，看着那英俊新郎官脸上的笑容，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后退了两步，心想：是你自己不要人家，辜负她一番爱意，如今又有什么资格伤心。看着杨若仙踏出微云山庄的大门，头上并未盖着红盖头，也没有坐上花轿，竟然也骑在了一匹马上。卓奇心道：杨大小姐就连成亲也跟别人不一样，竟不坐花轿。迎亲的队伍渐行渐远，卓奇向着队伍道：“若仙，你是我爱上的第一个女孩，我会一直把你放在心里。祝你幸福！”
卓奇心里的苦痛在此时化作一声长啸。“这样总比跟着我流浪江湖的好。”卓奇觉得，只要她好，其他的都无所谓。可是，离开了卓奇，杨若仙能否真正的幸福呢？
那日许晶劝过卓奇之后，他虽然重新振作，不再酗酒，却始终不愿接近杨若仙，因为蓝秋余说过，燕谷三侠的任务之一是要打败杨赞天，也因为他看出那天在燕谷山许晶突然失魂落魄的原因，他认为如果不是他和杨若仙，蓝秋余不会死，那女婴也不会死。更因为，他从此就要流浪江湖，他不知道可以拿什么给她生活的保证，甚至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在哪一天，突然死在别人的刀下。所以，无论杨若仙怎么样接近他、照顾他，他都不愿接受。杨若仙却无论他怎样待自己都一如既往的待他。卓奇只好逃避，他总是躲着不肯再见杨若仙。
杨若仙找了他很多次，他却始终不见她。杨若仙不顾冯赌输的阻拦，硬闯进屋子里，果然看见了卓奇，她大声道：“你打算躲我到什么时候？难道你以后都不想再见我？”
卓奇转过身子不看她，说道：“你不该来，以后也不要再来。”
杨若仙站到他面前，拉住他的手，柔声说道：“你不是说会永远对我好？为什么又不见我？”
卓奇看着她，只见她面上挂着两行清泪，面容憔悴，想她这些天来一定受了不少委屈，伸手抚着她的脸颊，帮她拭去泪水，说道：“若仙，对不起，让你受委屈了。”
杨若仙扑在他怀里，双手不住敲打，哭道：“你知道人家委屈，还这样待人家。”
卓奇抱住她，却是欲言又止。杨若仙抬头看着他，问道：“怎么又不说话？”
卓奇见她俏脸含嗔，一双眼睛仍带着些许泪花，想起两人甜蜜的日子，长春集上相处十几天的“丑姑娘”，那日揽月亭下的两心相悦，缠绵缱绻，接下去的话便更是说不出口。杨若仙见他面色难看，仍未开口，还道他怕自己生气，所以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笑道：“傻哥哥，你以后莫要再不理我就是了。我也不生你气。”
卓奇轻抚着她的脸颊，说道：“对不起，我……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只是我此后不能再见你了，你要好好保重。”
杨若仙嘴角的笑容突然消失了，她希望自己听错了，可是她知道她没有听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