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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人间惆怅客-第7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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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贵人生的小阿哥名叫赛音察浑,大概是因为前三个“承”字辈的皇子都早夭的缘故,皇上取名儿时也有所顾忌,刻意避开了“承”字。她们两位此刻正细声交谈着,虽全然听不见她们在说些什么,可从她们的表情上来看也许和小阿哥分不太开。

左侧的皇后娘娘端坐着不开口,她的脸上洋溢着淡淡的笑容,可这种笑却带着些许强迫的意味。做额娘的没办法从丧子之痛里解脱出来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儿,可她是坐镇中宫的主子,脸上的一颦一笑并由不得自己来支配。我静静地看着她,忽然间觉出一分可怜来,她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浑身珠光宝气,可眼睛却黯淡无光,她的脸上涂着脂粉,却把脸色描摹得愈加苍白。

“常宁为何不在,才几板子就受不住了?”

皇上一发话,梁九功立马上前嘻皮笑脸道:“回皇上话,方才奴才去请,五王爷他说现而今行动不便,特吩咐奴才给皇上请罪。”话音未落,裕亲王福全笑哼了一声,“这个五弟,八成是当着众人的面儿受了皇上的罚,觉得面子上过不去,躲在营帐里不肯出来见皇上,臣这就去把他给皇上揪出来。”裕亲王身边的几个王爷贝勒听了都附和着粗笑了几声。

皇上对梁九功说道:“你去给他传朕的旨意,今日暂且饶过他这一回,若是围猎大赛那天再见不着他的影子,不论他行动便还是不便,再罚二十廷杖。”说罢看向老爷,“明珠,你替朕把帐记下。”老爷起身拱了拱手,“奴才领旨。”皇上挥了挥手,梁九功立马屁颠屁颠地办差去了。老爷被叫到后,皇上随即把注意力转向我们这一边,我立马把头低下去盯着自己的鞋尖儿看。

“明珠,朕那日看见徐元文呈上来的殿试廷对的名册里有纳兰成德的名字,可是中了顺天府的举人了?”老爷恭敬地站起来回道:“奴才犬子能有今日,全托皇上的洪福。”皇上道:“朕仔细看了名册,最终遴选入殿试的学子汉人居多,在旗的却只有成德一人,他能如此用心实属难得,朕知道后也很是欣慰。”说罢看向刚刚办差回来的梁九功道:“给纳兰成德赐酒。”公子即刻随老爷走到御座前,磕头谢恩。

梁九功用盘子托着满满一碗御酒走到公子面前,公子双手接过酒。正在这会儿,皇后娘娘忽然开口道:“臣妾听说纳兰成德昨日中了箭伤,不宜饮酒,皇上不如改赐他一壶茶。”皇上看了看皇后,随即微笑着点了点头,“既如此,就照皇后的意思办。”皇后娘娘淡淡笑了笑,公子又跪下谢恩。我攥紧了的拳头渐渐松开,心怀感激地偷偷看了眼皇后娘娘。

“伤势可重?”

老爷回道:“承蒙皇上挂念,只是些皮肉伤,并没伤到筋骨,已无大碍了。”皇上点了点头,“梁九功,等散了宴把吴三桂上个月进贡的云南白药送一些到纳兰成德的营帐里去。”梁九功道:“回皇上话,平西王进贡的云南白药如今搁在宫中的御药房里,这回没带到南苑来,奴才百密一疏,请皇上治罪。”说完极其媚态地朝前扎了扎安。我瞥了瞥眼,这世上但凡能做上总管的都是一副奴颜媚骨的臭德性。我们平日里看一眼都觉得直直反胃,却不知道这些做主子的为何竟都吃他们这一套。

“回皇上,臣随身预备了上好的云南白药,说来惭愧,纳兰成德是被臣的侧福晋董佳氏手下的随从所误伤,臣也是今日才得知,那几个奴才臣已经下令惩治过了。”我看了一眼那个说话的人,他就是康亲王杰书吗,看着足足比董姑娘大十好几岁呢。再一瞧,董姑娘此刻正站在他的身边,她接过小厮手上的药,朝公子走过来。她今天穿得极其光鲜,步态也一反常态地优雅娴静起来,像是故意出来露脸的。我心里狠狠地对她翻了几个白眼,什么被随从误伤,明明就是她放的箭。

“杰书,这就是你新纳的侧福晋?”

康亲王起身回禀道:“回皇上话,正是。”皇上笑着对董姑娘说道:“朕昨日在林中看见你骑术甚精,还以为你是哪个蒙古王爷家的格格。”董姑娘笑意盈盈地跪下,“贱妾董佳氏恭请皇上圣安。皇上过誉了,贱妾生性好武,昨日见各府的王爷贝勒们都齐齐在围场上挥鞭驰骋,贱妾一时兴起按捺不住便也随着王爷出来策马骑射,不慎冒犯了圣颜,还望皇上恕罪。”

皇上听了她这一席精心准备过的话,龙颜大悦,“我们满洲格格本应该是精通骑射的才对,如若每个府上的女人都能把祖宗的圣训牢牢记在心里,时刻敦促丈夫儿子饮水思源不忘根本,我八旗的铁骑便永远不会给外敌留下任何可乘之机。”话音未落,底下的人已是一片“皇上圣明”的声音,老爷看上去神情尤为虔诚,我暗想幸好大*奶没来,要不然真不敢想那股子做作劲儿。

董姑娘俯身道:“贱妾谨记皇上的垂询,贱妾斗胆,有一个不情之请,还望皇上恩准!”皇上和声道:“你但说无妨。”她道:“三日后的围猎大赛,贱妾愿与男儿一争高低。”皇上笑了笑,点头道:“准奏,你若能头一个射得猎物,朕照样赏你黄马褂,赐你做巴图鲁。”董姑娘微笑着磕头谢恩,皇上抬了抬手,她起身又一次步态优雅地走回到了康亲王的身边。

篝火周围眼下响起了西域风情的曲子,气氛越来越浓烈,可董姑娘无疑成了备受瞩目的焦点,不容分说,她很享受这种众星捧月的感觉。她的确是个不折不扣的美人儿,那些王爷贝勒们喝酒吃肉,谈笑间却不时地把目光投注到她的身上,却不知他们的福晋们此刻的眼神里正燃烧着身为女人所与生俱来的妒忌。董姑娘的骄傲,自得,乖戾此刻毫不遮掩地释放在众人面前,却不知她的这种一时图快也许正培植着他日埋葬自己的祸根。

半晌,天上忽然飘起了雪,梁九功凑到皇上身边耳语了几声,只见皇上颔了颔首,梁太监随即走到篝火边击了击掌叫歌舞停下来。紧随着便有太监宫女儿伺候主子们起身,梁九功扯着嗓子喊了声“皇上起驾”后,所有的人都跪倒在地恭送着主子们离开……

雪飘得算不上大,可南苑地处偏僻,四下空旷,北风呼呼一吹,雪花就顺着风向疾速地旋转起来,打在脸上又冷又疼。公子接过我手上的伞把它撑向靠近我的一侧,我忙推过去,公子止住我的手,“今儿好好睡一觉,别熬夜守着了,我这点儿小伤将养几日就见好,姑娘家家的身子板儿弱,寒气积多了可不是一朝一夕靠几帖方子就能见效的。”我微笑着点了点头,“嗯”了声。

公子的营帐离这儿有挺长的一段距离,加之我们的步子又不如那些拼了命到处乱窜的人来得快,没一会儿的功夫,周遭已是见不着多少人了。走了好半晌,公子蓦地放慢脚步,回身看了一眼,又看向我道:“听到什么了没有?”我四下张了张,疑惑地摇了摇头,“您听见什么了?”公子站定静默了一会儿,倏地把伞交给我朝后面疾速走去,眼神飘忽不定,像是在找什么。我心一紧,忙撑着伞去追,走到弯角处,远远地看见一顶高高大大的营帐前,一个面相狰狞无比的太监手里正攥着鞭子不时地朝手边的几个宫人抽着。

“你倒是给我利索一点儿啊,嘿,你这小贱人找打是怎么的?”

公子怵在那儿,眼睛定定地凝视着前方,雪越飘越大,可他却似乎毫无知觉。表格格身上的衣裳破旧而单薄,头发散乱随风飘着,脸色苍白,正蹲在营帐的支脚处用锤子加固着扎在雪地里的钉子。身后的太监对她很凶,她动作稍慢一些就猛抽着她,表格格也不躲,只是安之若素地继续干着手上的活。她过去的那双纤纤玉手眼下变得红肿不堪,满是冻疮。

“毓菱。”

公子走前几步,连喊了几声,欲走到表格格身边,却被帐前的一圈围栏挡住。公子双手紧紧抓住栏杆,“毓菱,你说句话……”表格格没有抬头,甚至连手指都没有抽搐一下,她像是什么也没有听见,只是机械地重复着那个敲打钉子的动作,公子语无伦次起来,袖口处忽地滴下了血。

正文 第二十五章 而今才道当时错(上,中)

第二十五章 而今才道当时错(上,中)

“昨儿宴上不是已经见好了吗,怎么才一夜的功夫就变成这个样子?”老爷站在榻边,眼神定定地落在我的头顶上,我手里紧紧攥着帕子却也无从回答。

孟太医坐在圆凳上把着公子的脉,双目微微闭着,屏息凝神,神情很是专注,半晌方睁开眼,起身将挽起的袖子放了下来。我向前走了两步,放下榻上的幔帐,而后走到圆桌边拾起墨杵给孟太医磨起墨来。孟太医坐下,捋了捋胡子道:“昨日晌午才给公子把过脉,那时看来并无大碍,可不想今日为何脉象竟会如此紊乱,不知可是忽然之间受了什么大的刺激?”

我感觉到老爷看了我一眼,我只当不知,顺势撇过脸去避开他。老爷顿了顿道:“承蒙皇上恩典,昨日当着众位娘娘主子和王公贝勒们的面赐了御茶,许是受宠若惊了。”孟太医点头“哦”了声,“既是如此,那也就不足为怪了。”说罢笑着对老爷拱了拱手,“公子年轻有为,能得到皇上的垂青着实不易啊,老朽先恭喜明相了。”老爷假意地摆了摆手,“孟太医客气了。”孟太医道:“公子右臂上的伤势原本不打紧,可眼下看来却重了些,这几日千万不要再出帐走动了,行猎之事更是万万使不得。若是一切能按老朽说的办,再按时服药,老朽确保不出一个月必定见好,明相也不必太过忧心。”老爷点了点头,可脸上却不太自在。

孟太医开好了方子,老爷送他到了营帐口,又吩咐贵喜送孟太医回去,随即转身朝我走过来,我屏住呼吸,做好了跟他如实回禀的准备。可他站定了会儿并没有开口,渐渐把投注在我身上的目光移开,伸手去拉了拉公子的幔帐,可未及帐子隙开一条缝儿又把手放了回去,背着手来回踱了几步,终还是出了营帐。

我俯身将拖到地上的幔帐的边沿拾起来塞到了榻沿儿的缝隙里。孟太医虽说公子如今是尚在昏厥中,神志也不清晰,可我心里知道公子其实一直都没有睡着,只是闭着眼睛不想说话而已。周边的营帐里到处都是忙忙碌碌来回走动的身影和嘈嘈杂杂的熙攘声,一打听才知道是皇上突然间下了旨,狩猎赛提早到了明日,一时间所有的人都措手不及起来。

营帐内门帘一合,烛灯一熄,也就分不清什么白昼黑夜了。加之周身又很暖和,淡雅的香气时时催人入眠,我膝上盖了条薄毯,用手磕着脑袋侧坐在罗汉榻上,醒醒睡睡,不觉中又是一个黄昏过去。迷迷糊糊的,不知是醒是梦,似乎感觉到一些轻微的动静,我猛地睁开眼,却见公子已经起身穿好了衣裳,正在榻边的箱子里找什么。

我一惊,忙嗖地站起来踱了过去,“爷,您怎么就起来了呢,孟太医说这几日要好好躺着不能走动的,一会儿伤口又裂开了该怎么好?”公子没说话,眼神飘忽不定,继续在箱子里翻腾着,可翻到了箱底仍是没见着想要的东西。我走到箱子边朝里头看了看,“您要找什么?”公子轻合上箱盖,回身看向我,“我的弓箭和马鞭呢?”

我耳朵一震,“这……孟太医嘱咐过了这阵子右臂不能使力,您伤成这样,哪里还能拉弓挥鞭子呢?”公子躲过我径直朝罗汉榻边上的那口大箱子走过去,环扣拉了几下没开,一时发急,敲了敲箱板儿,“把箱子打开。”我杵了会儿,走到罗汉榻边蹲下身子拉开底下的抽屉,迟疑了半晌,拾起那口箱子的钥匙起身走过去。我低着头,手里紧紧捏着钥匙,公子手心朝上伸出手,“给我。”我顿了顿,紧握着拳头把手缓缓伸了过去。

……

我凭着记忆朝子清哥营帐的方向跑,心里急得没辙。这周遭紧挨着御帐所处的范围,一路上跑过来随处都有人把我拦住盘查。子清哥前不久刚刚升了御前侍卫,很少得闲,要不是到了万不得已我也不会去麻烦他。我停住步子,缓了几口气儿,远远地看见御帐的左前方子清哥正在调遣着身边的几个夜巡的侍卫,神色紧张而严肃。我心里有些疑惑,怎么才一夜,周遭一下子竟多了这么多戒备和布控?子清哥一侧身看见了我,我朝他点了点头,他环顾了下四周确定没人注意才悄悄朝我走过来。

他拉我退到大树后头,“你怎么来了?”我咬着嘴唇,看向他:“子清哥,出大事儿了。”他一惊,“是不是……”未及他说完,我点了点头,他蹙着眉握紧了拳头,随即回头看了看身后,复看向我低声道:“怎么就给露出来了呢?”我道:“是亲眼看见的。”子清哥一嗔,嘴微张,缓了口气儿道,“在哪儿看见的?”我微摇了摇头:“不知道是哪位贵主子的营帐前头,反正身份肯定不低。表格格像是不认得我们了,公子叫她,她也不应,只是埋着头拼了命地干活。”

子清哥追问道:“容若这会儿怎么样?”我磕着嘴唇木讷地摇了摇头,“不好,烧得厉害,胳膊上的伤也更加重了,怎么劝都不管用,非要找来我藏好的弓箭和马鞭。”子清哥道:“这怎么成,还要不要命了,那右面的胳膊岂是能使力的,一拉弓不就破开了?”他想了会儿看向我,“哎,明相知道了吗?”我道:“老爷脾气坏,我没敢告诉他,真要是冲到公子营帐里去发一通火,我反倒是火上浇油了。”

子清哥静默了会儿,叹了口气,“我当初就不该帮毓菱送什么信,要是早些时候就知道也不至于弄成这样,你家公子这会儿八成得恨死我了!”说罢狠狠地捶了一下自己,而后转过身走向不远处的一个侍卫那儿吩咐了几句,只见那个侍卫频频点头,子清哥拍了拍那侍卫的肩随即朝我奔过来,“走吧,我过去看看。”

子清哥撩起营帐上的门帘,我才意识到已经到了门口。子清哥踱步走了进去,“容若,你这是做什么,逞能吗?”说罢走上前夺过公子手里的弓箭搁到案几上,“你还缺那件黄马褂不成?”公子眼睛里窜着怒气,直直地看着子清哥,“当初跟我担保说派人亲自送毓菱回南的人可是你?”子清哥定定地对着公子的目光,“不错,是我说的,可你就算知道了又能怎么样,你出得了国子监吗,你帮得上她吗?”公子的眼神渐渐放缓,移开注视着子清哥的目光,背过身去。

子清哥走到公子面前,“容若,我知道你心里头难受,我虽说和毓菱妹妹不熟,只见过的那几回还是在你府上。可即便是这几面,我也能看出她是个心地再单纯不过的姑娘,让她受这些苦但凡是谁看见了都会心疼。好在我如今当上了御前侍卫,在宫里走动的机会比过去多了,宫里的太监宫女也都乐意跟我套近乎。我用性命担保,回宫后一定想办法暗中支应毓菱,少让她受委屈,等年数一到,还是能出来的。”公子搭住子清哥的右肩,“你的话我信,可这回你别拦着我,明儿的狩猎我说什么也得去,否则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心安的。”

子清哥想了好久,看着公子道:“我的那匹马是西域进贡的汗血宝马,跑起来又稳又快,我一会儿让何顺儿给你牵过来。”公子感激地握住他的手,紧了紧,子清哥摇头叹了声,皱着眉朝帐外走去。

永夜难消,漆黑的夜空中既无星辰闪烁,又看不见明月高悬,在浩瀚的皇家气势的笼罩下,即便是天地间的自然光明都要收敛住它们的脾性。只有寒鸦的鸣叫声干裂而苍凉,那一声声惊心而急促的音调在天地间随风回旋着,似乎有一种势不可挡的力量,像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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