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梦千年-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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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等她从眼前的摄魂美景中回过神来，清冷的声音已再次响起：“护瞑，御华瓶。”
“是。”
这次出来的是右手拇指套指环的女子，她双手高高托起一个晶莹剔透的水晶鹅颈瓶。其中隐约显出光彩流转，炫目而美好，仿佛能径直探入脆弱的灵魂。
伴随着不绝于耳的温柔吟唱，小蝶感到某种无形的热度在体内渐渐聚集，翻涌，就像暴雨将至时，由山顶俯视所得幽黑浮云。
就是这个了吗？轻轻地，她阖上被圣光映照得璀璨非凡的眸。
放缓了呼吸，她试着唤醒体内沉寂的神力，熟练地引导它们遍走周身经脉，布下一圈透明的屏障。那屏障下得淡薄，却也异常柔韧。仍那热流肆意冲撞，却总能将其困住，化于无形。
莫言冷冷注视着小蝶头上平静无波的水面，微微皱眉。
啧，这丫头。
蓦地，他的衣袖无风自动，一束白光倏地钻出，直入小蝶眉间。
分立他左右的护隐的护瞑不由得相视一眼，眸中流露出震惊的神色。

嗯，基本上都控制住了。感受着体内安分不少的热流，小蝶轻轻吁口气。现在，该从哪儿开个口才能释放出刚好的量呢？或者还是干脆先吸收掉大部分吧。
正想着，一道冷光竟无声无息地闪现，在她还来不及反应时已破开其额间的结界。顿时，热流如脱缰的野马般，疯狂地挤向那个细小的出口。过于集中的力量令她无从下手，只得任其奔涌而出。
无奈地张眼，小蝶气闷地看向那个一脸似笑非笑的莫言神官。
她并不明了若暴露出自己的强大神力会有何种后果，她只知道若因此被杏儿训，甚至几天不理她的话，她一定会打扁这张多管闲事的冷脸。
算了，测定神力靠的是圣水的蒸发量。也就是说，她还有转圜的余地。
顾不得周遭一片目瞪口呆的女史，小蝶立时催动神力，在圣水的下方张开一层冷凝的气壁，并竭力将气壁一再拉伸，企图彻底隔开圣水与热流的接触。
然而那圣水看去不过小小一汪，却似无限宽广，无论多远处漏出的热流都能让它顿生涟漪。眼看着圣水一点点减少，小蝶已凝了满额的冷汗。
看一眼神官唇角冷然的弧，她危险地眯起眼。这可是他逼他的。
手形一换，在撤去气壁的同时，一道蓝紫色的细小旋风已自她掌心生成，携着无尽的冷意将四处流散的热流悉数吞噬，并不断壮大。
“旋冰咒。”莫言轻一挑眉，眼中流露出赞赏的光。不过三百来岁的新神，竟有如此修为，前途实在不可限量。就这样把她交给孟水月的话，实在是太过可惜。
也太危险了。
淡淡一甩袖，一道墨黑的冷光自他指尖弹出，以无可抗拒之势笔直刺入那旋风的中心一点。
旋冰咒，施术者以自身神力聚起一点炽热，以此为中心不断席卷空气中的热量，生出森寒的旋风。随着热量的不断聚集，不仅能扩大飓风肆虐的范围，更能在法术被意外打断时，将大量聚集的热化为另一记有力的攻击。
然而，若以寒墨魂破其炽心，亦能一举摧毁此术。不过，若要使出墨寒魂，也相对需要更为高深的神力修为。
眼见那墨色的寒气没入旋风，小蝶忽而诡异地低眉，勾起一丝胜利的浅笑。
见此突兀的转变，莫言不禁疑惑地垂下眼帘。
不对，莫非她——
猛地抬头，只见孟蝶上方犹剩大半的圣水已凝结成冰，晶莹剔透。
“多谢神官大人成全。”小蝶眼含轻笑，优雅地施礼。
原来，在墨寒魂击中炽心一刹，她已早有准备地撤去旋冰咒，转而将墨寒魂的强大能量收归己用，以此增强手中捏起的凝寒决，瞬间便冻结了上方悬浮的圣水。
直白点说，她是挖好了坑等着神官大人傻傻地往里跳。
不着痕迹地遮去眼底的诧异，莫言弯起唇角，已不再是冷冰冰的似笑非笑：“不错。不愧是孟水月的女儿。只是可惜……”
可惜？小蝶心中不禁一动，却谨慎地不透露任何讯息：“请问，我可以回去了吗？”
不，不行，要听杏儿的话。在见到贵妃殿下之前，什么都不要想，什么都不要怀疑。只要相信就好。对，相信就好。
“呆太久的话，杏儿会担心的。”见神官半晌不答，她淡淡解释道。
“难道没人教过你应有的礼仪吗？”好不容易从震惊中恢复过来的司记毫不客气地训斥，“神官大人说话时，岂是你这样身份的家伙可以随意打断的？”
“罢了。”莫言凝一抹高深莫测的笑，轻一挥手，“你回去罢。”
轻盈地转身，玉簪上垂下的花骨朵儿叮当作响，清脆悦耳。

“司记，记下。紫阳山孟蝶，神力，中等下三。”
伴着无丝毫起伏的语调，水镜中的一切又再清明，显出了一汪几乎不见消散的圣水。
圣殿中顿时一片轻嘘，适才的忍气吞声皆化为众神唇边“果然如此”的讽笑。尤其几名平日里自视甚高的妃子，更是毫不顾忌地以一种近乎鄙夷的目光扫向犹自品茶的孟水月。
水月也不以为忤，微笑着一一回视，甚至眉眼间暗藏着几分得意。
此时，始终作壁上观的神帝泯去了唇间的似笑非笑，微皱了眉冷然起身。深深瞥一眼不为所动的水月，他转身对御史低声吩咐几句，便若有所思地步出了圣殿。

“杏儿，杏儿，幸好你之前坚持要我给这玉簪附上最高等的迷幻咒，否则——”心有余悸地拍拍自己的胸口，小蝶俏皮地吐吐舌头，“那个神官大人实在是很厉害呢！本来我以为自己已经很小心了，没想到还是轻易被他给识破了。”
杏儿并没有如往常一样敲她的额头，只是很温柔地笑着：“是吗？还好顺利过关了。”
捕捉到她的反常，小蝶疑惑地眨眼：“……怎么了？杏儿你不高兴吗？”
“小蝶，听我说。”杏儿眼中露出点点夺目的光亮，终日平静的脸上难得地显出几分激动的神色，“刚才我站在这儿等你的时候，呃，有位上界的御史过来，他让我转告你，水月贵妃会在圣殿后的花园里等你。”
“她……贵妃她……要见我？”小蝶面无表情地颤声道，一时理不清心中那堆混杂的情愫。
“嗯！”轻柔地牵起小蝶的双手，杏儿轻易读出了她的无措，“她要见你，你的母亲，她要见你！”
“这……真……真的吗？”小蝶死死回握着她的手，似乎想要以此来压制心中愈发张狂的不确定。
“千真万确！”杏儿似乎比她还开心，异常用力地点下头。
得到杏儿的肯定答复，小蝶却突然慌乱起来：“贵妃殿下，啊，……她也看见了？糟了，我听到神力等级的好像是‘中等下三’……这样的水平，天，她一定会觉得我很差劲吧！怎……怎么办？早知道就不要隐藏好了。”
“不，不会的。”杏儿捏捏她的颊，柔声安慰道，“她会知道的。那个迷幻咒就足以让她明白一切。不要担心了，记得，她是你的母亲啊。她会懂得你的。”
“是……是这样吗？”金色的眸中仍聚满疑虑的闪烁。
惩罚性地胡乱拉扯着她的脸，杏儿笑得娇俏：“相信我。也请相信你的母亲。”
缓缓阖上犹不死心的嘴，小蝶深深凝视着眼前陪伴了她近三百年的秀雅容颜。
杏儿的话，可以相信的吧……
缓缓地，她终于点下头，轻微却是坚定。

　

番外篇　海棠泪（中）
　　透过密密交错的繁盛枝叶，不着温度的阳光淡淡洒落，如蝶翼般扑打在那小径上几名新神的华服上，热闹非凡。
走在最前的新神着一袭淡蓝长衫，其上以浅金缕线穿引，幻出一条隐于云霞之中的飞龙。那男子却是皱了剑眉，似正为某事所困，不得其解。
“宇轩，宇轩，你的神力等级是多少？”系一条火色头纱的女子快走几步，拉住正凝神苦思的轩昂男子。
“高等下一。”淡淡抽出自己的手臂，他俊挺的眉没有丝毫松动的痕迹。
穿过这片树林就该到圣殿了，他却仍是猜不出父王这次把他叫去的用意。不，不只是他，还有这几名平日跟他交好的皇子公主。父王他，究竟想干什么呢？
沉默地握紧拳，他总也挥不去萦绕心间的那抹淡淡不安。
女子毫不在意地兀自笑着，放慢了脚步，转身扯住那个脸挂淡笑的男子：“宇衡，你呢？”
男子微微加深了笑意，放任她挽着自己的左臂，右手则是不经意地把玩着腰间的玉佩：“好一点，高等上一。倒是你，许儿，听说你表现不错啊。”
许儿骄傲地一扬头，晶亮的眼睛弯成了一泓月牙儿：“没错！我可是高等上三噢！”
一个稍显阴贽的声音幽幽插入，语调中几分不屑：“还不是靠你母妃神通广大，竟然连那种上古的神器都找得到。”
不满地冲他做个鬼脸，许儿扬声道：“你管我？这种事早就见惯不怪了。宇世啊，不是我说，若不是你母妃把她辛苦养的那些神使全给榨干了，就凭你的能力，能拿个中等就该偷笑了。”
“哼！”宇世盯着她，恨恨地咬紧了牙，却是该死的无从反驳。
的确，他也知道自己的神力不高，甚至在母妃的一通努力下，也仅是勉强拿了个高等下一。但这种与生俱来的东西，又如何能轻易改变？他也有每日勤奋苦练，期望着靠自己的不懈努力一点点提升自己的修为。镇日里，除了学习必须的皇族知识外，剩下的时间他几乎都耗在了无止尽的修炼上。
然而，或许真是缺少那方面的天赋吧。虽然花的时间最多，他却也是众多皇子公主中最没长进的一个。因为这，他不知挨了母妃多少骂，也不知受了那些目中无人的皇子们多少冷嘲热讽。他也不希望自己是这样没用啊，可这样的事，又岂是他能决定得了的？为何那些伤人的眼光耳语却总也不放过他？
蓦然抬头，他以目光追上兀自前行的宇轩。那样夺目的随性光芒，怎能叫他不心生嫉妒？
宇轩的母妃很早就去世了，这便意味着在后宫激烈的斗争中，他该是处于相当不利的位置。然而，他亦拥有足够的独特。他洞悉一切的智慧，他卓绝出众的才能，他从容不迫的淡定，甚至是他不露声色的野心。他就仿佛光一般的存在，又如此的不经心，不在意。却深深吸引着所有人的目光。甚至父王，也仅对他和三皇子宇胤露出那种赞赏的神情。
看着这样的宇轩，他几乎嫉妒得发狂。
“想到了吗？”含着淡淡的笑意，是宇衡温润如玉的嗓音。
宇轩顿了顿，淡淡舒口气：“不好的预感。”
宇衡不置可否，转而看向宇世：“你觉得呢？”
宇世一滞，旋即了悟地颔首：“的确有些摸不着头绪。或许，……父王是觉得我们走太近了。”
“什么意思啊？”许儿疑惑地看向他，习惯性地拨弄着发稍。
宇世并不搭理，低了眉似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宇衡和宇轩则对视一眼，各自眸中皆流露出几缕异样的光彩。

“……孩子……呵，我的孩子……娘在这儿噢，一直……都在……不要走啊，你要乖乖的……不，不要！恶魔！那是恶魔！……不怕，娘会保护你的……不怕啊……呵呵……”
断断续续的含混声响隐隐震动着空气，夹杂着轻微的啜泣和突兀的笑声。那嗓音虽是柔美，却有种诡谲的寒意，仿若阴闭的瘴气，瞬间黯淡了穿梭于整片树林的光。
“谁？”许儿一惊，随即厉声喝道。
宇轩微眯了眼，凝神静听。下一秒，他已倾身上前，扒开不远处一丛茂盛的野草。
这是……
如着了魔般，良久，他只能呆愣地盯着那双水光潋滟的绝美瞳眸。那样奇异的眸子呵，即使显出惊恐不安的神色，却依旧莫名地让人觉地似是含笑。纯真无垢的笑。
“宇轩，怎么了吗？”许儿见那情景诡异，急忙松开了挽着宇衡的手，也凑上前去。
瞳眸的主人更显惊惧，一个劲儿地往后缩着，惹得细草亦发出淅淅簌簌地战栗声。
“不要担心，我们不会伤害你的。”宇衡温如暖玉的柔和语调响起，终于安抚了那女子的浓烈惧意。
呆呆地盯他半晌，她似乎也觉出了他们的无害，渐渐放下心来，又絮絮叨叨起来：“呵呵……恶魔……抢走了我的孩子，……不……不止，他们肯定还想抢走更多……不要让他们找到我……好可怕……恶魔！”
宇轩不自觉地伸出手，想要安慰，却被她剧烈地挥开：“不！不要过来！你们都是恶魔！……呜……恶魔，为什么是你？呜……我的孩子……还来……呜……为什么还留着我？为什么还来找我？恶魔……”
“拜托！拜托不要让他再找到我了！拜托！”她猛地死死拽住宇轩的衣襟。力道之大，就仿佛垂死的人抓住那唯一可以的救命的稻草一样，绝望地用力。
“她疯了。”无奈地摊摊手，许儿隐去深邃的眸光，轻拍几下宇轩的肩膀。
“或者，她才是那个真正看清一切的神人。”深深看她一眼，宇世若有所思地道，音色中却意外地融入几分悲悯。
侧立一旁的宇衡淡淡扬眉，犹自爱不释手地把玩着那块沁凉的上好玉石，不置一词。
宇轩轻轻握住她仍不断使力的手，放柔了声音道：“那你究竟想去哪儿呢？若仅是一个藏匿之处，那实在太多了。可你最想呆的，是哪儿呢？”
“……哪儿？”她一怔，不由自主地松了手，只喃喃地重复着，“哪儿……哪儿……”
“哈！最想呆的……当然是他身边啊！”她一拍手，神采飞扬地笑道。然而，仅是霎那，那还为完全舒展开的笑便被冻结在了唇角，她的神情亦扭曲地诡异，“可他也是……恶魔……怎么办？……怎么办！我的孩子，……是娘，是娘害死你的啊！……啊！”
许儿被她崩溃地哀戚惊得一怔，不禁微颤着扯了宇轩的衣袖：“我……我们还是走吧。呃，那个……父王还在等着呢。”
微微点头，宇轩毫无芥蒂地执起她的手，打算起身。
“……呵呵，要小心噢。说不定恶魔也在你们身边……呵呵……”女子的音色里透出丝丝让人不寒而栗的阴冷，笑容却如同最无邪的孩童。
宇轩若有所思地凝她一眼，却意外地捕捉到她眼里清凛的光。仅是刹那，它便已消失无踪，一切又回归到先时的透亮懵懂。
“……灵筠……灵筠……你在哪儿啊？灵筠——”焦急的呼唤声不断放大，女子却只是淡淡笑着，静静注视着几名新神背影消失的大片浓荫。
她的孩子，若还活着的话，也该是这么大了吧。可是，恶魔却连她这样微薄的幸福也要剥夺。她怎能不恨？她恨得都快窒息了！
为了延长刚才那疯狂为她争取到的短暂清醒，她竭力压抑着喘息，竭力令胸腔的中的搏动沉缓钝重。幽幽地，她勾起唇间一抹意味深长的弧。
她的痛彻心肺，她的绝望无依，她所被迫体会的一切痛苦，她都要一一还上，还给那个把她推入这绝地的恶魔！
“呼——唉，灵筠，你怎么又这样一声不响就跑了？”轩昂俊秀的男子微微倾身，落下大片清凉干净的阴影。
即使那幽黑藏起了他的颜，她依然可以清楚地感觉到他脸上每一道优雅的线条。微浓淡定的眉，星子一般璀璨的眸，刚毅挺直的鼻，轻抿着的薄唇。他实在是个太过好看的男子，也是个太过温柔的残忍男子。
“翅膀……”灵筠微倾着头，悠悠吐出。
“怎么？”蹲下身子，他专注地凝视着她的眸，眼里是化不开的柔情。
“我看见你背后有黑色的翅膀。”她亦不躲闪，直直回视着他。
这种不可抗拒的吸引力呵，总是如此轻易便令她沉迷，甘心交付出自己那么辛苦才得以新生的羽翼。每次都是虔诚地企望，每次都是满眼的鲜血淋淋，她却不知悔改地一再深陷，一再地重蹈覆辙。
可终是无悔啊！即使下一次，再下一次。她知道的，无论多少次，她都会做同样的选择，为着那个不肯放弃的渺茫企望。
她，早就逃脱不了了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