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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新秩序-第9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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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远心里明白,现在河北正处于刘仁恭、李克用和朱全忠之间的频繁争战之中,这是崔胤要刻意维护朱全忠一方的说辞罢了。真要说起来,克复营州之功可是天下一等一的功劳,就连张居翰保举刘仁恭封王的奏折也属于正常筹例之内,不过是封出去两个将军的职位而已,又算得了什么?
但崔远不敢得罪崔胤,他虽然家世显赫,是博陵崔氏的正牌嫡系子弟,祖父做过河中节度使,父亲更曾登宰相之位,但在如今这么个乱世当中,却比不上对方这个有铁杆盟友朱全忠鼎力相助的清河崔氏庶族。心里暗骂了一声“庶子小儿”,面上却不得不低头,应了声“说得也是”。
“说得也是?哪里是了?”一直闭目不语的徐彦若再也忍不住了:“收复营州,何等大功?怎能以‘挑动边事’肆意掩盖?我大唐丢失关外东北之地已垂十数年,其实论起来,营州都督府,乃至安东都护府,都早已名存实亡了数十年,如今竟能克复我大唐故土,这是何等荣耀?大唐已到了现在这个地步,此功有振聋发聩之效,比之那些只顾埋头争夺地盘的藩镇节度们,于大局上高了何止一层以某看来,若是王处直能得加钺,刘节度便足可封王至于两个将军的晋职,也属大功小酬,某意可重开营州都督府,以周知裕为都督”
崔远有些不敢相信的看着徐彦若,心里发急,暗道徐公你老人家怎么如此不知进退,岂不是自招杀身之祸?如今政事堂中只剩三位宰相了,难道徐公也要离去了么?你老人家这么洒脱一走倒是不打紧,政事堂里只剩自己苦苦支撑,岂不是要将自己置于和崔胤相抗的局面了?
崔胤也是一怔,没想到这个平素不怎么说话的宰相摆设今天居然也直言了一回,大出意料之下,盯着徐彦若的眼睛道:“徐公此言差矣。某刚才便说了,这三份奏折看似三事,其实是一件事。自黄贼兵乱之后,天下不靖,各地节度私相征伐,兵祸绵延,生灵涂炭。这个刘仁恭当年不过一卢龙部将,其后拥兵自重,尾大不掉,徐公难道忘了当年此人向朝廷索要旌节不得而唾骂天使之旧事了?其后擅自兴兵侵伐魏博,引得河北诸镇不稳,徐公又忘了此人屠灭贝州之惨祸了?
至于营州之事,契丹可汗素服朝廷,并未叛离大唐,营州也谈不上丢失,岂能以‘克复’二字相论?反观东平郡王,平息黄贼乱兵,扫灭秦宗权叛逆,屡次匡扶社稷,理顺天下朝纲,如今更是出兵河北,将这些百多年不服朝廷的藩镇降服,这才是‘克复’大功,岂能是刘仁恭之辈所能比拟?如今王处直已向朝廷服软,便当依东平郡王所奏准其为义武节度,咱们这些在庙堂之上安居高位者,更应多替征战沙场的武将们想想,不要寒了将士们的心血所以三事实为一事,朝廷当助东平郡王扫除河北,而不是对不服朝廷的卢龙再施什么恩义”
徐彦若是扈从天子受过苦累的大功臣,天子曾赐“扶危匡国致理功臣”之名,爵封齐国公,开府仪同三司,在朝中累有尊崇。虽然他自随天子蒙难华州返还之后,便学起了明哲保身之道,在政事堂中向来很少说话,但这并不意味着他说话的分量就比别人低,相反,他一直是政事堂中名义上的首相。
其实以徐彦若的为人,并不是喜欢和人争名夺利的权臣,但崔胤排挤王抟的事情让他心中愤恨不平,他和王抟相交莫逆,也素来佩服王抟的处政才能和忠肝义胆,可是如今这位好友已经被崔胤发配到了溪州,这让徐彦若很是难受。再加上克复营州这么大的功劳居然被崔胤说得如此不堪,他实在是动了义愤,所以今日终于爆发,将憋在心里的怨气吐了出来。
此刻见崔胤毫不掩饰的宣称要“助东平郡王扫除河北”,气得白胡子乱颤,手指崔胤,颤声道:“一派胡言一派胡言”他心中烦恶之极,连与对方同处一室也不愿意,当即起身拂袖而去。
崔远也受不了崔胤的蛮横,不愿多呆了,趁机道:“昌遐兄莫急,某去劝劝。”连忙几步抢了出门,搀扶着徐彦若道:“徐公,何苦如此?”
徐彦若甩开崔远的胳膊,径直就向外走,崔远连忙在后面跟上,劝道:“徐公,身子骨要紧,莫气坏了。凡事自有公议,何至于跟他摆明了车马叫阵呢?”
一直走出承天门,徐彦若才长长吐了口气,将激动的心情平复下去,转过头望着崔远,停步道:“有此乱臣贼子,国事如何太平?颠倒黑白,一意谋私,这就是如今的大唐……一藩坐大,天下危矣嘿嘿……罢了,某也不去与他相争,某想争也争不过,由他去吧,由他去吧,由他去吧……”连道三声“由他去吧”,脸上尽是萧索。
留在门下内省的崔胤眯着眼睛,透过半敞着的门房,盯着离去的徐彦若和崔远二人,冷笑不止。过不片刻,便将心思重新放回到三份奏折上,又在批语上加了几句,吩咐送往内廷。
崔胤在政事堂多年,如今掣肘王抟已去,更是为所欲为,也不等其他宰相签署,便直接将奏章发向内廷枢密。往日里王抟因与枢密中官交好,崔胤批复的奏章常常不达天子,他也想趁这个机会看看,究竟那些中官是否还会对自己的治政设置障碍。他更想看看自己除掉王抟之后,宋道弼和景务修那两个家伙对自己会是什么态度。

第二章西京变(二)

掖庭宫,西南,内侍省。
自代宗永泰年间,中官董秀掌枢密之后,内廷便设枢密使一职,专司接受朝臣奏折及向中书门下传达帝命之责。其后枢密使权力渐重,成为朝夕伴君、为天子筹谋的近臣,至懿宗、僖宗之后,枢密使更是接过了遵天子授意、代天子朱批的事务,成为内侍中响当当的角色,与玄武门内的神策军衙门合称北司,一管军、一治政,统辖内廷,与中书门下内省之南衙相抗。
枢密使宋道弼和副使、知枢密事景务修接到了由门下内省报来的三份奏折后,相互传看一遍,宋道弼盯着崔胤在三份奏折上的批语一言不发,景务修则将两只眼睛转来转去,不时眨巴着,口中发出“啧”“啧”的赞叹宋道弼被景务修吵得心烦,皱眉道:“老景,你又在弄什么玄虚?”
景务修嘿嘿两声,却不说话,只是摇头晃脑,赞叹不止。
宋道弼抬头道:“这三份奏折的偏向太过明显了,崔胤小儿是肆无忌惮呐。”
景务修开口了,道:“那是当然。他已经将王相逐出朝堂,怎会再如之前那般费心掩饰?嘿嘿,只怕下一个就轮到你我二人了。”
宋道弼叹了口气道:“唉,王相在时,凡事都和咱们商议着来,如今一去,你我少了朝中依靠,确实要谨慎些了。”
景务修“哼哼”冷笑两声:“老宋,恐怕不是‘谨慎’二字就能免祸的。崔胤庶子痛恨中官,以为咱们是朝政衰落的根本,必欲除中官而后快,你就看吧,这贼子就要向你我动手了。如今这三份奏章,便是由头,想试探你我的反应。”
宋道弼被说得有些心慌,忍不住起身在房内踱来踱去,道:“这却怎生是好?依你所言,示弱也不是,硬顶也不行,莫非真要某等舍了性命才算罢休?要不咱们去求大家吧?大家看在咱们用心伺候的份上,说不定能饶了咱们。”说着,他的声音哽咽了起来,双眼见红,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景务修阴声道:“老宋,又哭哭啼啼作甚?总效那小儿女状也是无用你以为大家会放过咱们,你忘了当年大家是如何对待杨国公的?在大家的心里,他无时无刻不想着剪除咱们这些中官,也好权自上出,你去哭一哭会有用?”
杨国公就是十年前任枢密使、左神策军中尉、十二卫军观军容使,爵封魏国公的杨复恭。作为中官第一人,杨复恭当年有从龙之功,扶助今上登基大宝。当年僖宗皇帝弥留之际,满朝文武都想拥立吉王李保为帝,正是杨复恭鼎力相助,才以一人之力将寿王李晔扶上帝位,其功堪比天高,最后却仍然被一心效仿宣宗皇帝、铲除权宦、削平藩镇的天子勒令致仕,赶出了长安,最后惨死异乡。
一想到杨复恭的结局,宋道弼更是心悸,慌得控制不住自己,不停催问道:“如何是好?这却如何是好?”
景务修道:“为今之计,只有依靠咱们自己,别的都是痴心妄想。”
宋道弼赫然转身,指着景务修道:“老景,你该不会是……万万不可莫非你已经忘了三年前华州之痛?”
贯穿整个晚唐中枢百年的朝廷大祸首推便是中官与朝臣的争斗,每一次都闹得血流成河,不可收拾,无论是中官还是朝臣,都没有最终的获胜者,从现在来看,收获最大的反而是各地藩镇。远的不说,甘露之变就是让每一个人谈虎色变的劫难,近在咫尺的则有华州之变,因中官与宰相崔绍纬之间引发争斗,崔绍纬被愤怒的中官们杀死,导致凤翔节度使李茂贞攻入长安,天子避让,结果被华州刺史韩建劫持,这一去,就是三年。因此,不管朝臣们作何想法,相对而言传承较为固定的中官们却早已深刻的明白了一个道理,每一次朝争的爆发,都会给藩镇们进京干预制造借口。中官们已经被杀怕了,实在不愿轻易与朝臣再起争端。
说起来也很无奈,正是天子想要剪除的藩镇之祸,反而成为了克制中官们为所欲为的利器,中官们每次想要对天子不利之时,都要好好思考一下这么做的后果。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当年杨复恭被天子勒令致仕时,最终还是屈辱的答允了,交卸出了手中所有的权力。只不过他没想到自己所拥立的天子竟然想要自己的命,就连只想富贵的度过后半生这么一个小小要求,也成了奢望。
但,不愿再起争端却并不是要一味退让,对于这一点,早在杨复恭惨死的时候,景务修就已经明了于心,他冷冷道:“老宋,都这个时候了,向崔胤小儿示弱绝不是好办法,咱们要是退了这一步,今后就要步步退让,退到哪里才算尽头?若是崔胤小儿以为咱们好欺负,到时候挑唆大家对咱们出手,可就真成了死局了”
对此,宋道弼很是犹豫:“若是真闹得太僵,崔胤鼓动大家与咱们不利,又该如何?”
景务修沉默片刻,缓缓道:“若真到了那天,什么都说不得了……咱家看来,太子聪慧,素有贤名……”
虽说天子废立,百年来便操于北司之手,但如此轻描淡写的谈论出来,仍然令宋道弼心跳不已,他看了看窗外,以手示意:“老景,慎言”
景务修一笑,森然道:“有何惧哉?咱们这位天子,心思大得可怕,却偏偏没有那份能耐,嘿嘿。如今想来,杨公当年却是拥立错了……”
这话虽然出自景务修之口,其实却代表着整个内侍省中官们的看法。相比于先帝懿宗和僖宗,中官们待现在这位天子确实不薄,拥戴之功不算,还扎扎实实为天子打了两次仗,不管出于什么目的,至少也算是为实现天子扫平藩镇、宁靖宇内的宏愿尽心尽力了。一次是“围剿”河东,一次是抵御凤翔,虽说都失败了,却远比那些只顾朝堂上舌争的大臣们强得不止一星半点,就算是蒙难华州的那几年,中官们也始终护卫在天子身侧,力保天子安危。
可这位天子却一门心思效法宣宗皇帝,视中官们如蛇蝎,在削平藩镇的同时,竟然还打着一石二鸟之计,企图同时剪除“阉患”,当中官们得知两次战事背后的内情时,都不禁有些心凉,那些只会指指点点的宰相们真的就比我们对你忠心?就真的比我们更能匡扶社稷?
宋道弼怔怔的看着景务修,摇头不止,忽然咬牙道:“老景,依你看,咱们该如何做?”
景务修悄然道:“为今之计,唯有两策,内整禁军、外结藩帅。”
宋道弼想了想,道:“刘季述和王仲先是咱们自己人,倒是不须多说,只这‘外结藩帅’怎么打算?”刘季述和王仲先分任左右神策军中尉,就在玄武门内掌禁军宿卫,这也是北司控制着天子废立的最大凭仗。
景务修道:“崔胤小儿与东平郡王交好,宣武那里咱们是不用想了,既然要结交,便须结交敢抗衡东平郡王者,如河东晋王,或如卢龙刘相之辈。”其实对长安威胁最大的是凤翔节度使李茂贞,但此人便似个喂不饱的恶虎一般,怎么结交都无济于事,饿起来管你是中官还是朝臣,甚至连天子都想一口吞下去。和他结交,无异于与虎谋皮。
宋道弼犹豫道:“可是晋王那边,恨咱们入骨,别忘了当年围剿河东之时,可是以神策军为主力的……”
景务修道:“那就选卢龙刘相”刘仁恭本职为卢龙节度使,但也有“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之使相加衔,政事堂诸公不称其刘相而为刘节度,是看不起他大头兵发家的背景出身,景务修称其为刘相,却是在提醒宋道弼,刘仁恭既有兵权,同时也是相公之一,这一身份足可引为奥援了。
宋道弼道:“可是卢龙太远,恐远水不及近渴……”
景务修嘿然道:“老宋,你忘了张监军是从哪里发来的奏折?”
一语惊醒梦中人,宋道弼当即恍然。张居翰是卢龙节度府监军使,但保举刘仁恭的奏折却是从晋阳所发,当然也就意味着他本人身在河东。再琢磨琢磨河北大地上烽烟四起的乱战之象,他立刻明白了,卢龙和宣武以及河东和宣武之间战事并不是单纯孤立的行为,而是卢龙与河东方面共同对抗宣武的联合,这个时候支持刘仁恭,也就意味着支持晋王李克用,等于主动缓解与李克用之间的紧张关系,为将来谋求合作进行铺垫。
“如此,就驳了崔胤的批折,发还政事堂重拟只是……就怕大家不允。”
“收复营州故土,何等大功大家若是不允,便是不明事理,便无天家气量,如何可居庙堂”
景务修这句话让宋道弼又是一阵心跳,良久,道:“老景,便如你所言。王处直暂为留后,义武军节度使衔不允;刘相恢复故土,于社稷有功,加辽东郡王;刘相所举周知裕、李诚中之事为分内体例,朝廷无故不可驳回。”

第三章西京变(三)

宋道弼最终还是不愿太过得罪宣武,以王处直为义武军节度留后,也是一个转圜的法子,对此,景务修也不好再说什么,毕竟宣武乃天下第一藩,谁也不敢太过刁难。因道:“也好,只不过李诚中之功仅以营州兵马使加宁远将军相酬,或乎太轻了些。”
宋道弼一愣:“老景识得这个李诚中?”
景务修道:“略知一二。此人崛起于卢龙军中,后在关外战事里显露大将之才,直至收复营州,其实都是此人一力为之……其治兵之能、治政之策,都有独到之处。”说着,从袖中取出一份书信,递给宋道弼。
宋道弼接过来一看,书信来自卢龙节度府监军使张居翰,专门向内侍什述了李诚中的所有事情,自其带兵之始,直到攻略营州之末,写得极为详细,并且依此断言,李诚中必将很快成为整个卢龙军镇中说得上的头面人物,希望内侍省对此人予以重点关注。
景务修等宋道弼看完后,解释道:“德卿是张掖庭之子,老宋也知道,咱家当年拜在张掖庭门下,张公待某不薄,咱家与德卿关系也非比寻常,德卿监军卢龙之后,还时常与咱家书信来往。不瞒你老宋,德卿素有识人之明,此番传书与咱家,就是希望举荐这个李诚中的。”
张掖庭就是当年任内侍省掖庭令的张从玫,宋道弼也很熟悉,听景务修这么一解释,便明白了两人之间的关系,说来说去,张居翰也是中官,是自己人,于是不免对其所荐的李诚中便又多了些好奇,展开书信再次细读一遍。
如果说看第一遍的时候,宋道弼只知道李诚中这个人很有些独到的才能,但当他看第二遍时,便逐渐琢磨出书信中的三分真味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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