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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结之夏-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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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有一天,我照常在头痛到受不了才爬上床睡觉。我摄手摄脚,像个小偷般小心地翻开被子,钻进去,我尽量不碰到她,怕会吵醒她却忘了多久没有触碰她。
背对背地睡,中间却隔了空隙。
然后我感觉到床的微微震动,我转过身去,看见黑暗中,那双细弱的肩膀在颤动。
她在啜泣,蜷得像颗小虾米,无助得像个孩子。
我突然理解了。
她是让我活的人,陆皑则是让我活下去的人。
我知道我伤害她了,伤得很深,也许我们不知道这样的伤口是何时产生,又是何时扩大的,却伴随着我们每下呼吸而隐隐抽痛,像有病了。我把她揽过来,拥抱她,用力地拥抱她。
我想杀死自己,把我仅有的一丝毫暖意从血管中抽出来,全部给她。
她没有说话,只是一直啜泣,我等待她的颤抖渐渐减弱、平息。我的嘴唇贴着她的耳壳,问她要不要辞职、想不想要一个小宝宝,这样她就可以在家中照顾我们的孩子,孩子会很像她、非常像她,像她一般有气质、清秀、温柔而善良,我虽然想最好不要像我,但如果像我也不错,因为当我不在她身边时,至少孩子身上部份的我陪着她。
她依旧什么都没说。
我知道她什么都不需要,不需要那一纸证书、不需要华丽的婚礼、不需要性爱也不需要一个像我们的小孩子。她需要我,只需要我,想要回原原本本的辛可。
那个刚好抽到坐她旁边的高中同学,那个上课总是在睡觉的男孩。
我记得她的淡淡发香、我记得她的长发下露出的耳廓、我记得她蓝色百褶裙、我记得她握着自动铅笔的手指,我记得她看着我时、脸颊上的红晕。我却不记得把自己遗留在那里了。
她的肩胛骨比幼鸟的翅膀还脆弱。
我怕我找不回那个辛可还给她。
九、双栖动物(辛可) 下
隔天的早上,一切没改变,我准时出门准时搭上小巴。
小巴开动,我坐在靠窗的位置,阳光洒在脸颊上,我应该感到温暖,但我只感到阳光是冷的。
它是冷的、我则比它更冷,因为我丝毫感觉不到暖意。
额角顶在玻璃上,刺眼的阳光让眼角发白,什么东西都看不到。
我开始幻想起意大利现在的时份是如何的?
现在会是阳光普照的夏季,日正当空的正午,我站在一望无际的果园之中,身边全是不同深浅的绿、还有光的橘色剪影,我举步维艰但眼睛充满笑意,丝毫不以此为苦,我卷起了裤管,手中抓住饱满的西西里血橙。我看见远处的哈雷,他移着篱笆在抽烟、在他旁边的是阿心,他一脸无聊地抛着柳丁,眼睛因为阳光太灿烂而眯起来。
我想起那通电话。
我想起那头肥猪的沙哑声音,像有人在他喉咙放了张沙纸。
他说:你近来好吗?小猫咪,我看不太好。
他胸有成竹地等待我为了照片而主动找他,因为我终究发现会这样做的人只有他,他的声音听起来很自满令我想吐。他叫我去找陆皑,我的姘夫来拿一百万去买那些照片。我想吐。他说不找陆皑的原因是不够好玩,因为陆皑看起来不在乎再被揭发同性恋的事,我则不同,因为我有个女人,他说那是个很可爱的女人,我不会想伤她的心。他说可能还会找我,待一百万花得七七八八,他会再来找我,那个时候我就可以直接向JUDE出柜,或再问陆皑拿钱塞住他的嘴。我想吐。我想吐。他说,我本身就是个骗子,怎么会反被敲诈。我说,我反被敲诈,没别的原因,因为你是个人渣。他笑了,猥亵地笑更像两片沙纸在磨擦,我甚至看见他在电话另一端,三层下巴在抖动。我想吐。
这一刻,坐在小巴上。
我疯狂地希望被哈雷插入。
我疯狂地希望再睁开眼,便在医疗室或任何一张床上,看见与我手脚相贴地睡眠的阿心。
我疯狂地希望再睁开眼,便看见陆皑撑起手肘,他躺在我旁边,用手电筒照向我的脸。
当我看着他,他像被逮到的孩子,勾起不好意思而羞赧的笑。
意大利的阳光洒在我的眼帘上。
那阳光太耀目、太刺眼,白光占据了我所有视线,我强烈地晕眩、我强烈地想吐……
「……对不起!!对不起!!请停车…停车!!」
我一手压着胸口,脸色苍白地跑到狭窄的走道。
小巴还在行驶,司机从后视镜看见我的模样,他像被吓坏了,急忙拉下煞车键。
人们因为突然地急停而轻叫,小巴停在根本不能停泊的地方。
简直糟糕透了,小巴乱无章法地、东歪西倒地硬扭向路边,站在走道上的我差点趺倒。车门才刚打开,我就冲下去了,我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找不到垃圾桶。
一股酸苦涌上喉头,我按捺不住,吐在地上。
那其实什么都没有,我早上只喝了杯咖啡。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吐,为什么会想起他们,为什么突然会被稀簿的阳光刺得晕眩,像时空交错,我在监狱的床上被手电筒照射、在意大利中暑、在这里呕吐。我想我也许是晕车了,也许不是。
我站在陌生的地方干呕,胃像整个翻转了。
我没有看手表,我现在他妈的不在乎几点几分几秒,与客人的约定迟了多少。
痛苦分泌的泪水滴在镜片上,我摘下眼镜,为了好过一点而蹲下来,等待胃部放过我。
我知道自己看上去狠狈不堪,却不知道要从那一个时间点开始收拾起。
好不容易,我站起来。
我站起来,然后看见了陆皑,他站在我三米外的地方,看上去跟我同样狼狈。
在这个连我自己也不知道的地方看见他!?
那肯定不是真实的,那是幻像。但我看见旁边的钢柱中,有男人的倒影。
他是真实的。
九、双栖动物(JUDE) 上
JUDE——
我知道那两个月我们是如何过的。
我们,指的是三个人。
从我遇见他开始,从我遇见那个叫辛可的男孩开始,我总是在等待。
彷佛等待是我的工作,是我的生活不可或缺的部份般,我等待。
我不确定自己爱不爱他,我只确定无论多少次、多久,我都会等他回到我身边。
可可是…我甚至不确定他喜不喜欢我这样叫他,可可是我的初恋情人。
我由始至终只有他一个恋人,我没有考量计划太多,但很自然地他成为我的丈夫了。
可可的初恋情人也是我,但大部份时间我们根本达不到恋爱两字的标准。
可可长得并不特别出众,他只比班中女生的标准线高一点点。
因为他什么都不过不失,我们当时还不知道其实这就是好丈夫、好父亲的最佳标准。单眼皮但眼睛比女生还大的男生,薄薄的唇,清秀的脸,长得满耐看的。
他的制服不像其他男生般脏、没有汗臭味但也算不上很干净,他也打篮球但更多时间在看书,坐在教室中间,只有上课时才会戴起眼镜,好像他根本没有视力的问题,只是一个习惯般。他比其他男生更有礼貌一点、细心一点,他好几次弯下身去捡旁边女同学掉的橡皮擦,那明明滚得很远。但他也跟其他男生一样,不太跟女生说话。他像张开了保护膜,有刚刚好的张力,他拿掐准确。
我当时认识的辛可,就这么多了。
我没有跟其他男生深交,因此其实无从比较。
上课很无聊,尤其是数理科。
不知从何时开始,我开始会盯着他看,我看他每个小地方、从搁放在书上的指甲、到眼镜框的边缘、总像在微笑的唇角。我觉得那还不像暗恋。
也许他也察觉到我的视线,也许他也有在留意我吧,我们的交谈多了起来。
我们交谈,然后交往,一切都那么自然。那时侯,高中的交往像有规则般,总是不能让同学知道。
我们有共同的朋友,我们上同一所大学,他的成绩开始变得优异无比,因为他想要拿奖学金。
我知道他生活简单而贫穷,他也知道我所有的家庭状况。
我们在一起的时候说话不多,我们都喜欢看书,看书时都喝咖啡,但他喝太多会过敏。我们很少在街上牵手,但像例行公事般,会去看能配合我们的时间而热门的电影,我在我的房间床上把处女膜给他。我以为他就是构造如此简单的人,因为我也是构造简单的人,没有细碎的组合分子,一眼望穿。
直到我出来社会工作,而他也是。直到我开始想结婚的事,而肯定他一定没意见地答应。
直到他犯商业诈骗而上庭、入狱,而我发觉,原来我对他一无所知。
身边的朋友咒骂他、同情我。
但他们的言词总是重覆、咒骂总没有说服力,他们骂可可爱钱,但大家心底都明白,在那样差劣的环境下成长的人,爱钱有什么不对?
他们问我为什么可可骗了钱回来却不用,坐着等警察抓?他们问我知不知道可可的犯罪计划?
那样一再重覆的问题让我难堪,因为我真的毫不知情,大多数时间我还想,我宁愿知道、我宁愿我是共犯,我宁愿跟他一起坐牢。这样似乎比较轻松,容易获得宽恕。
他们交男朋友,外遇、有性伴侣,也想为我物色性伴侣,我拒绝了,他们认为我乐于扮演贞洁的女人,陶醉于扮演悲剧人物。但我不是,这样无关背叛,也与爱无关,我只是知道我不会这样做。
我等待他,直到好久之后才发现他并不知情,于是写信告诉他,我在。
那真是神奇而神秘的事情,信中的我与信中的可可变得比以前亲密了,终于像对爱侣,有时他甚至在信上写,我好想见你、我挂念你,明白他在狱中的寂寞,我竟然卑鄙地觉得高兴。
因为这代表可可需要我。
然后,有好一段时间,可可写给我的信像猜字谜。
我收集他的信,我一直留长发。
他出狱之后,我们的生命多出一个叫陆皑的人。
可可介绍说这是他的囚友,在里头一直很照顾他。陆皑那天真是糟透了,他看起来很不舒服、鼻子红通通的、声音沙哑,虽然想表现出友善,但他不自觉地闪躲着我跟可可的视线。
即使如此,我对这男人的印像却很好。我没有理由对他印像差,不是吗?
因为那天他是特地来接可可出狱的,我注意到他站在CAFé前良久,但他真的见到可可时,却说刚好经过,想起便过来看看之类的蹩脚谎言,他很体贴地让我们归家庆祝出狱。
我喜欢陆皑,他可爱、正直、善良、坦率,他是个不可多得的好男人,我庆幸这样的人是可可的朋友,更是,他的上司。
可可与陆皑的亲密程度,跟我比起来,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们在斜坡前遇见的时候,明明不像如此熟悉,但事实上,他跟可可无所不谈,公事、私事,有次我还听见他们在讨论女人的脸蛋跟身材。这样的陆皑竟然没有女朋友,真不可思议。
我以为陆皑应该会很常上来吃饭,无论我跟可可婚前或婚后,但并非如此。
他总是在不能再推抗的时候才上来作客,而可可也没有表现出热诚邀客的态度。我知道他并非很乐意上来,我希望问题不是出在我的手艺上,于是我总是表现出最好的厨艺来挽留他。
陆皑赞不绝口,一整晚下来吃到一根菜都不剩为止,晚饭过后,他也礼貌地帮助收拾、擦碗,站在我身边闲聊,认同我说家中多个小孩子比较好,给予我置业的意见,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吃水果,待一阵子才走。
但他仍是不太愿意上来,我放弃了猜测原因。
他就是没法跟我成为比“朋友的女朋友”更熟悉的朋友。
我问可可,他搂住我的肩膀说,别担心,陆皑很喜欢你。
就在我们差不多准备好婚礼事宜的时候,也是可可忙到最顶点的时候,他不举。
我们的性生活出现问题,可可表现得比我更担忧。
我总觉得是因为他太忙了,婚礼跟工作相加的压力让他喘不过气来,我建议他先把婚事筹备缓下来,慢慢来不急,他不肯。就像结了婚互相敬了酒后一切都会好转,保证一定好转般,他渴望尽快结婚,像逃避追赶着他、会吃人的怪兽。
我按摩揉搓他的肩膀、他的胸膛,他坐在床边抽烟,他答应过我不在家中抽烟、还会戒烟的,但我知道他很沮丧,他很想给我一个小孩子,彷佛那是入币就会滚出来的小玩意。
我们试尽了所有的方法,除了我想要含进他那不肯就范的小东西,被眼神难过的他阻止。我毫不介意为了他变成妓女,反正我是他的妻子、他的妓女。但他就是不行,他决定去看医生。
我没办法想像,身旁的高中同学会为了我去看泌尿科医生。
我很怀疑他有没有将这烦恼说给陆皑知道,我想他有。
之后,他劳累过度而发烧,我们却在陆皑的床上做爱了。
你相信吗?
我生日那天的黄昏,挽着公事包跟大包小包的菜肉,在信箱拿出那个鸡皮纸袋。
看完里头所有照片后,我放回去,我上锁,我上楼,我进厨房,我开始洗菜。
我不敢相信自己可以粉饰太平到这地步。
那天晚上,我们一起吃饭、切生日蛋糕、吹熄蜡烛、拥抱、接吻。
他举起我的手,戴上与他一样的银戒。
***
隔天早上,我上班时经过信箱。
纸袋已经不在了。
我搭着巴士前往公司,我突然记起了一切。
我记起某一年可可生日,那天过得很不错,第一次吃烛光晚餐。我没有让我们失望。
深夜,楼下传来响号,我隐隐约约地醒来了。
我以为是机车族在风驰电掣,但可可好像知道一切般,他下床,拉开窗帘。
“可可…”我撑起身子来唤他,他走回来,将被子拉到我的肩膀,说“没事的,是陆皑,我下楼一下很快回来。”我隐约觉得有点不对,之后记起了,窗边的那部车,不是陆皑平常开的车。
然后可可出门了,我睡下。我根本没有察觉到他说的“很快回来”是多久。
我看着窗外风景一直向后退,本来熟悉的地方变成了混乱的颜色块。
我也记起了,有一次陆皑上来吃饭,为了可可的面子,我想让他知道我的厨艺。
那一天我没有煮家常小菜,我买安格斯牛柳、土豆跟蕃茄、炸薯条,我弄西式晚餐。
餐桌上,我们谈得很愉快,但当我捧上沙拉时,看见陆皑看了可可一眼。
而可可,我的男人,连挑一下眉也没有。他什么反应都没有,仍然谈笑风生。
当天晚上,可可的过敏发作,躺在我身边,他抓得脖子一条又一条粉红。然后他告诉我,是因为上班时不小心喝咖啡喝太多了。
现在我知道不是。
天啊,我现在当然知道不是,那其实是沙拉中的蛋黄酱。
而陆皑知道一切,可可一直粉饰太平。就像我们现在的关系,我是一直毫不知情,还把毒药搬到可可面前的人。我把照片看过了、留下来了,一如以往般上去准备晚餐。
我现在仍扮演着那一无所知的角色。我只是在等待,等待事件起变化,而我则不作出任何改变。
我突然好恨他们,我好恨他们,他们夸赞我的厨艺,即使里头放了让可可过敏的东西。
我记得,握着照片的时候,我彷佛身处监狱那个阳光普照的操场上,我听见身边来来回回的脚步声、球拍在石地的声音,我看见可可跟陆皑,他们在铁拦旁边,他们拥抱、偶尔还接吻。
他们像相处了多年的情侣,他们有默契,知道对方的每一个小动作、每一次眼神。
当可可挨坐着看书时,陆皑牵着他另一只手,十指交握,他则闭上眼在晒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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