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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结之夏-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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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坐在公园上囫囵吞枣地吃三明治,我便坐在喷水池旁喝咖啡;他吃着快餐店便宜的套餐时,我站在他隔壁的几桌等位子;因为我不敢坐他太近,即使他旁边就有单人空位了,而且他也知道我愚蠢地等位。
他把我视作透明,连一眼也不施舍,把我完全隔离在生活之外,就像他从不认识我这个人。
我本应该自得其乐、我却宁愿他有天走过来向我怒吼、打我踢我要我不要再跟着他。即使我没有预想到当他真的这样要求,那时候我要答应或否。若不答应,我便不放过他;若答应,我便不放过自己。
我真希望、我真希望他会回过头看我一眼、即使是怀着“那个混蛋还在跟着我吗”的心情转头也好,即使是坐在公车上,隔着玻璃窗看我一眼也好。那我就会有勇气再接近他两步。
自从每天跟随着他、有看见他之后,我便不再失眠、不再需要安眠药。
事实上,我的睡眠时数与他是一样的,每天都不超过四小时。我甚至为这种生命的重叠而高兴。
但被他无视的滋味却如此疼痛,而我现在用不上任何药来弥补、来消弭、来压下这种心情。
我想,无药可救一定是说这种情况。
有一天,下大雨。
那天我没有去公司,我没有睡过就一大清早跟某个客户打高尔夫球,边打边刺探大家对合作案的诚意有多少。我不知道自己表现得如何,有没有故意让他赢出球数或使其他小手段?我只知道我一直看着那片忽下忽停的雨幕,踩着湿润的人工草皮,心中想的全都是那男人。
夏雨来了,我担心他今天忘记打伞就出门了、我担心他如此虚弱会不会一个淋雨就病倒了、我担心他又忘记带上眼镜或是眼镜被雨雾弄糊了,他不小心踏空会摔倒、我担心他淋过雨待在过冷的巴士或餐厅中会冷倒,而我肯定他一定忘了带大衣或外套。
如果…我可以打电话去提醒他的话……
我不自觉地把手机掏出来,像用念力就可以把这些念头让可可知道般。直到客户问我是不是赶时间、有别的约会为止,我才意识到自己多不礼貌。但我实在没心思再去跟任何人寒暄了,我直接说有急事做要走。
我背着那哥尔夫球直袋,来不及放下、也等不及我的司机来载,我跑出去搭上公车,转好几次车到可可的公司楼下,即使我不知道他在公司附近与否,也许他根本没上班、也许他去了很远的地方应酬客户,我不知道。我好想见到他,立即见到他,我要知道他是否安好。
我甚至觉得,如果现在让我见到他,如果发生这样神迹般的巧遇,我一定会上前紧紧拥抱他、要他穿好衣服、带好雨伞才出门,事实上,这样该死的天气他就干脆别出门自找罪受了。
直到我在那挤迫得令人无法呼吸的公车箱子出来,直到我结实地踩在石板地上,直到一丝凉水越过浏海,滑在鼻梁上。我才发现,我身上只有哥尔夫球棍,连把伞柄都没有。
倾盆大雨把我全身上下都淋湿了。
我赶紧跑到一间CAFé的檐下,CAFé的门每次开动都把冷气往我身上吹。过不了多久,我就冷得牙关打颤,必须磨擦着手臂取暖。我看着来来往往的人潮,没一个像可可的背影。
这个位置根本不能完全看见他的公司楼下。
于是我开始跑出去,跑出去一点,又被大雨淋到必须回去,我再走出去远一点、站久一点再回来。这样反覆下去,到最后我便能抵住寒冷,抵住雨点打在身上的疼痛,站在那里数分钟才躲雨。
别人都以为我是疯汉,不敢太靠近我。
我不在乎,我只知道每次当我转身回去躲雨,便错失一次见到可可的机会。
直到有一次,我站在雨中,磨擦着手臂。
我感觉凉水一直流入眼帘,脑袋重重的、有点晕眩。我实在受不了。
当我转身时,大雨失踪了。
我向上看,看见一片卡其色的天。
伞子阻断了肌肤跟雨点的联系。
但当我转过头,看见那男人时,却觉得躲回雨中比较安全。
我们两人同享一把伞子,那男人的肩膀被雨淋湿了,西装颜色变深。
「拿着。」
可可脸无表情地说,将伞柄递给我。
当他终于愿意正对着我、看着我的眼睛、对着我说话时,我却无言而对。
我明明有好多好多的说话想跟他说,但现在脑袋空白一片,就是一个字都挤不出来。
我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接过了他递过来的伞子。
而那男人把公事包放在头上,冒着雨,跑出伞外……
「可可!!」
我情不自禁地这样叫住他。
他停下,向前踏了一步,我以为他要走了,他却转过来、因为徒劳无功而垂下挡雨的手。
我看着他站在雨中,一点一滴被慢慢渗透,整个人的颜色都变深了、也具体了。我终于领悟,他是真的站在我面前,不是透明的、也不是梦境。
「……你在等什么?」
我想说话,却根本没准备答案,只能半张着嘴巴,发出意义不明的音节。
「去找阿心。」他说。
我这次有听清楚、听明白了。握着伞柄的手指,开始颤抖、一直颤抖。
感觉有股真实的疼痛,彷佛滴进清水中的颜彩般,慢慢在胸口化开来。如果可可是我心头上的一块肉,那我知道那是幻肢痛,我认不出自己的声音了「……我…是你跟阿心的皮球吗……」
「你不要的时候…就把我推给阿心?」
「去找阿心吧。」
「我选择的是你——!!」
我紧紧抓着伞柄,全身上下没一处有感觉,我冷僵了、麻木了。
那男人深深地看着我,那双漆黑的眼珠子就像黑洞。啊啊我真的会被这个男人给毁掉。
不知道对看了多久,直到他转身,跑进公司,消失于雨幕之中。
我站在原地,握着伞柄的指骨用力到泛白。
下班人潮在我两边破开,像洪流,而我不随之流动便淹没其中。
十、I’M FINE 上
永远在被海洋拥抱时,我才知道——
我原本属于那里、酷爱那里,就像出生的本能。
***
他擦了擦鼻子。
湿冷的空气总是让他的鼻头痒痒的,他也不想再待在烟雾弥漫的小酒馆中,吸一堆他妈的二手烟。
他走出来,挨在贴满复古海报的红砖墙上,街灯一盏盏亮起。
翻出一根烟歪折了的香烟,打火机上的玫瑰映着街灯的光。
拇指擦了一下、两下,火才亮起来。
果然用得有点久,机油不够了…正这样想,身旁的小木门被吱一声推开。
酒馆内,粉红头发的青年向他抛出一瓶伏特加,伏特加只剩三份之一了…他接着,顶开了瓶盖,灌一大口,心窝处像被放了一把火,让他在冷风中舒服地低叹。
将酒瓶放在脚边,正要将香烟凑低嘴唇……
手机震动。
对于来电的人心中有底,他咬住烟——手机萤幕上只显示了P
将手机贴近耳边,那边没有任何人声,只得一片寂静。他用肩膀夹着手机,点火,边等待边看着只得小猫三两只的街道。
「……阿心…你现在在那里?」
「某间吵得要命的酒馆。」
「…哈哈,是吗?我听不到啊…你那边好像很安静呢…」
「你是想听我的声音还是我这边的声音?」他用力咬一咬滤嘴,压下了唾液跟齿痕。好一阵子,隔边才传来带点难过的嗓音——
「……你问倒我了,我也不知道打来究竟是想听你的…还是你那边的声音…也许两者都有吧。」
阿心狠吸两下,把只抽了一半的烟枝掐烂,看着香烟在两指间撕破、漏出了烟丝。他听到对边的环境,那男人现在大概在室内吧,吱呀一声是推开门或玻璃门的声音,然后,雨声。
像要从香港慢慢渗透到意大利般,滴滴答答,好长一段时间,只有雨声。
「呐,阿心,你也会想听我这边的声音吗?」雨声之中,男人这样问。
香港跟他的血缘毫无关系,他比较想知道陆皑现在站的位置「…你现在站在那?」
「我在家,站在阳台,这一整天都在下雨…」
「…我听不清楚,你走回去室内。」
「嗯?……我走回去了,这样有好一点吗?」
「……嗯。你现在在?」
「房间的床上……」男人的声音疑惑地降低了,好一阵子才笑了起来「哈哈哈……阿心,你怕我会自杀吗?我现在不在阳台也不在厕所,手上也没有拿着剃刀啊。」
阿心将折断一半的香烟松开,掉在地上,转着鞋头,踩出一孤炭灰。他想说,妈的谁怕你自杀来着,却又不置可否。那边再度失去了声音,应该是那男人把手机搁下了,良久,男人的声音再传来「…我买了戒指…」
「我…今天下班的时候没有跟着可可…不知道为什么…有点怕他看着我的眼神,可是不跟着他,也不知道要去那里,于是漫无目的地溜躂…我经过一间首饰店,满脑子都是可可无名指上那只戒指…于是我在幮窗中找到一对对戒,啊其实现在就拿在手上了…是白金的、款式很像可可那只,很简单的设计…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买下了……」
「别说了,去睡。」他仰首看看夜色,知道香港现在的时间已经是深夜了。如果他没忘记的话,这男人最近患了工作狂症,隔天必是晨早起床。
「…我很想要他戴上我的戒指…我想、我那时候一定是抱着这样的想法所以才买下来的…甚至还在想我们可以去荷兰或是比利时注册,西班牙也很好…可是…哈哈,可可一定会骂我说,你有没有常识啊,向一个戴着婚戒的男人求婚…是吧?阿心…」
「…你喝了酒还是他妈的吃错药了?」他能想像那个男人倚在床沿、坐在地板上,神智不清地抓着一瓶酒,或许脚边还倒着一大堆连他也不知道叫什么的,他妈的五颜六色的药丸。
「哦…我想今晚肯定是睡不着了所以回来时…买了盒安眠药,冰箱没有矿泉水了…我用酒送药…药效好像发作了,我有点…说话不清楚有没有?我好像有点困了…」
「现在滚上床去睡,什么都不要想。」他闭闭眼睛,知道这男人的状况应该是糟到不能再糟了,也许下次透过那电话拨来的便是警察,询问他那男人自杀的原因,顺便找到他跟哈雷的根据点,光想就觉得他妈的好极了「明天乘最早的班机来意大利。」
「…哈哈…不用担心我会自杀啊,我不会的…啊眼皮一直掉下来…」
然后是一阵布料磨擦的声音,料想是那个男人爬上床了「我…我现在好想见你…晚安了,阿心。」
咔一声,断线。
只馀下嘟嘟嘟的声音,彷佛仍听着那男人在说话,他没有放下手机。
聆听着空洞而重覆的系统音,在脑内重覆的却是那句:我现在好想见你。
「……DAME。」他将手机拉下来,翻遍全身的口袋再找不出一根香烟。
木门再度被推开,摇滚音乐从里头轰轰烈烈地传出来。
「喂,阿心,进来吧!!」
***
「…发出山泥倾泻警告,呼吁公众勿行近斜坡或挡土墙。天文台劝勉驾车者避免驶经山坡区,或竖有山泥倾泻警告牌路段……」
没办法了,依现在的雨势来看,明天应该要取消约会了吧……
辛可转头,瞄了瞄床铺的隆起。
怕吵醒了熟睡中的妻子,他想将音量较低,站起来,却遍寻不获摇控器。
…刚刚好像放了在沙发上……
突然,一阵音乐划破了寂静「…So then I took my turn,Oh what a thing to have done,And it was all “Yellow”…」
不用看来电显示也熟悉这个来电铃声,他急忙抄起沙发上的手机。
拇指在“通话”与“切断”中犹豫不决,他不知道该按那一个键才对……该死的!!现在快四点了,陆皑从未试过如此晚拨电话给他、自从他们分开后也没有……难道他有什么事了?
此时,JUDE在床上翻了个身,看起来快被铃声吵醒了。
把心一横,边按下通话键边进入厨房,他压低声音「你搞什么?你知道现在几点吗?」
「…可可?可可……」
「是我。我不管你是喝醉酒也好、吃了药也好,我要挂了。」
「别挂线!!别挂线,求求你…给我两分钟、不、一分钟也好!!求求你…我真的很想听听你的声音、我好想见你,我现在就想立即见到你…好想见你…」
「我不能出来,我也不会。」
「我现在…我现在正回公司,刚刚我打算睡觉…你知道吗?我吃了安眠药,可是…该死的!!他们拨一个电话来说瑞士的生产线出了问题,我们千辛万苦排程的程序都延误了…我现在赶回公司收拾烂摊子……」
「你说你现在在那里?你驾车回去!?现在黑雨跟山泥倾泻警告啊陆皑!!」
那个男人的脑袋是不是撞傻了!?现在大雨连打在人身上都痛,还有多条路都山泥倾泻了,从他那座山顶豪宅回公司要拐过多少山路啊!?「你还刚吃了安眠药,你怎样驾车?告诉我!!」
妈的,他不是把陆皑的安眠药全丢掉了吗?他竟然还有在吃!?
「可是…我必须回去…」
「没有人可以迫你回去!你听懂了吗?」
「有!!那个人就是你!!如果不是你…我只有工作的时候才能忘掉自己你知道吗!?你把我害得多惨…竟然还理直气状地教训我,把安眠药全丢掉了!!我失恋啊!!我根本睡不着…我还有多少的工作等着我去完成啊!?如果不是你…我也不会这样痛苦的…」
吃了药之后竟然像个小孩子般撒野起来了!!
真想给他一拳叫他清醒点。辛可浅吸一口气,抓紧手机,隐隐约约可以听见那边的雨声「你以为全世界只有你失恋!!只有你不好过!?我也失恋啊,我有每晚吃安眠药还是挑在山泥倾泻的时候冲出马路!?」
竟然跟个情绪不稳,甚至连自己在说什么都不知道的男人吵起架来了。
他不安地瞧了瞧半开的房门里头,幸好…JUDE好像再睡下了,没有被他给吵醒,他一手掩着手机,踱进厨房的里边「…不要再任性了,也不要在这个时候回公司,你现在回家吧。」
他吃了安眠药还挑在大雨滂沱的深夜去驾车下山,这跟自杀有什么两样!?
「不行…很多事还等着我回去做…我一定得、一定得回去…」
「你把自己当成是什么了!?没有你公司也不会突然倒闭,你执意这样做是要向我示威还是怎…」
「我买了戒指…我今天下班的时候经过首饰店,我想起你…总之我买了戒指。我好想、好想把戒指拿给你看看…这样子很荒谬吧?向一个有妇之夫求婚,但就算你不会收下也好、就算你会骂我也好…我觉得我们之间好像什么、什么也没有,什么证据也没有留下…你就这样突然不见了、不在我身边了…像一开始就不存在般…我好痛苦好痛苦、我不知道自己为了什么而每天上下班、每天…都好辛苦…每晚不吃安眠药就睡不着…」
辛可深吸一口气,将手机拉离耳边,即使这样还是没办法阻挡那个男人的声音……
他还是能听得出微弱的雨声、甚至间断的闪电、男人开始沙哑的啜泣声。他深呼吸两三次,才勉强压抑下翻滚的情绪,跟涌上鼻头的酸意。「我……」
「…我想,你不是为了钱才接近我的…我知道、我知道你是爱我的…只是要跟JUDE结婚了所以才这样勒索跟说谎…我真想这样相信可是又怕你是为了钱,只是为了钱才会对我好…我不断想、想到快疯掉了…不知道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你令我像得了精神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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