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狡狐千窟-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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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先生?”
“在做什么?”宿昔问道,目光在他手上转了一转也猜不透,那倒像闺阁女儿的物件,络子上并着一尾摇摇欲坠的松石:“怎么自己动手做这些?”
“这是如意络。”迟珹手上停也不停,只他到底没做过这样的玩意儿,动作笨拙,生涩得很,宿昔在旁边目不转睛看着。
“夙朝在前线的士兵,家里人都会亲手编这枚如意络,以求平安如意,事事顺遂。”他把剔透的绿松石挽过雪青色丝络,十指错开编织,过了好一会儿才熟练了一些,开始着手最后的程序:“给父亲编一个带着去前线。”
“孝心难得,你父亲定然高兴。”宿昔欣然一点头:“这样很好。”
“我幼时,父亲还常常带兵打仗,后来就日日在府十分清闲了,这次封将军征战,还是几年里第一次。”
迟珹摇晃手里的如意络,那络子的丝线选了雪青色,并着月白底衬,系了一枚青绿的松石佩在上头,看着十分清逸,宿昔知迟誉爱绿色,在他身边坐下,倒了一碗茶喝:“所以更需你的如意络,明日你亲手赠与他,再好不过了,这茶不错,有没有点心配着吃一点,我还没有用晚膳。”
“有管姐姐送的莲子酥。”迟珹无奈起身,把一个食盒放到桌上。
转眼到了天明,清晨迟誉就上马赶往营地,府里众人也起得早,齐齐在府外送行,此番一去,不知何日才能回来,管阙晴面面打点妥当了,领着众人向迟誉拜道:“祝侯爷此番旗开得胜,早传捷报。”
“借你吉言。”迟誉在马背上点一点头,四处看了看,又收回目光,道:“宿昔何在?怎么没看到他来送行。”
“宿先生还未起床,说身子不适,不来送侯爷了,是请侯爷承他的心意。”管阙晴仰头答了,这时迟珹也向前来,把手里一枚松石佩双手奉到他手上:“父亲。”
“这是何物?”
“是如意络。”迟珹低头道,“这几日急赶慢赶为父亲编出来的,愿父亲此番出关,无往不利,事事如意。”
这如意络是雪青的络子编起来,系了枚松石佩,迟誉爱碧色,想来迟珹也用了不少心思在上头,但迟誉向来不喜迟珹花费心思在这些旁门左道上,管阙晴向前一步,想帮迟珹说几句话,果然听迟誉皱眉道:“男孩家弄这些脂粉气的东西做什么。”
迟珹本是满心念着父亲平安才特意编了这如意络,虽本也不承想能听到父亲夸奖,这样的话却实在过分了,捧着如意络的手微微放下去一点,管阙晴眼看不好,刚要说话,就见迟誉从马背上俯下身去,接过他手里的如意络:“编的倒不算难看,你一片心意我收下,必会安然得归,你放心,往日里好好跟着师傅,不可荒废学业,以后不可花费心思在这些物件上了。”
迟珹没想到他会这样说,心里十分欢喜,忙拱手道:“儿子知道了,宿先生说父亲此去出关,要率兵在两界山驻扎,两界山向来是兵家重地,万请父亲保重自己。”
“好。”迟誉挺直背脊,挥动手里马绳,随行士兵早在城外候着,汇合之后便一同驶向两界山,天色日头正火,他握着缰绳,心里暗自思忖。
宿昔说的不错,两界山是夙朝与云霁、陵苑间的交汇处,易守难攻,素来是夙朝天壑,他此番前去两界山外对战云霁,虽然占了地形优势,但也不可谓不是身负重任,两界山是夙朝兵家重地,一旦外族占领两界山,攻入夙朝便是势如破竹,他无论如何亦不能让两界山落入云霁手里,因此此番与云霁一站,非胜不可——
这样率兵而行,走了也约莫着一个多时辰了,日边红云似火烧,直刺得人睁不开眼睛,迟誉挥手命士兵停马休整,自己也稍作休息,从马背悬挂的袋子里掏出水壶。
忽然间他动作停住了,从行囊里摸出一根柳枝,柳枝柔韧,柳叶青嫩,是一根嫩柳,充作饯别远行之礼,想也知道是谁放进去的,他握着柳枝,露出一个浅淡的笑意来。
迟誉走的当天宿昔未曾去送,其实他心里也颇多矛盾,一方面,他属意迟誉一举攻下云霁,顺遂他长久来的心病,一方面,他又恐迟誉真有攻下云霁的实力,日后与迟誉兵戎相见总是不便,且夙朝此番若是把云霁纳入版图,实力必会大增,对陵苑也绝不是好事,在房里喝了一大壶茶,到底没有出门去亲送,只在行囊里放了一根柳条充作远行饯别之礼。
其实就算迟誉此番真的旗开得胜又怎么样,往近了说,云霁亡国对陵苑有百利,往远了说,迟誉有了军功傍身,得到夙慕重用,也合乎他不远万里来到夙朝的目的,细细琢磨了一会儿也便想开了,披上外袍出门。
不多时进了五月,日头更盛起来,边关之地靠近陵苑,果真比夙都更暖和许多,这里丁香开得晚,直进了五月才堪堪开花,宿昔记念着他的桂花酒,清早找了个篮子去摘丁香,迟珹也在一边帮他的忙,那白丁香一夜被春风催开,一朵朵都十分洁白剔透,趁新鲜的时候摘到篮子里,满篮都是袭人香气,迟珹跟着他摘了一会儿,问道:“摘了这花要做什么?”
宿昔掐一朵玲珑的白丁香,他手指纤颀,拢在一起十分好看,左手指根带着一层茧,也不知是怎么留下的,拿着丁香凑到迟珹面前,教他闻那新鲜的香气:“好闻么?”
迟珹点点头。
“去年存了些桂花,今年正好拿出来酿桂花酒,要用新鲜的丁香入味。”宿昔把花往篮子里一放,看摘了也有两篮子之数,已经足够了,便道:“如此便绰绰有余了,回去吧。”
“我能不能跟着你一起酿酒?”
“你有兴致当然可以。”宿昔和他一路走回大厨房去,先净了手,把篮子里的白丁香捧出来放到空闲的蒸笼里,此时不在饭点,厨房里器具也是空闲,他又一点点教着迟珹:“这味白丁香最招虫,有些摘回来,里面会伏着蚂蚁,不能让它沾水,直接放进蒸笼蒸出来再清洗,碾碎了入酒,这样入味又干净。”
迟珹似懂非懂的点点头,俯在灶台旁边看他忙活,宿昔在他额角弹了一下:“你不是说要跟我一起酿酒,还不快帮忙?”
“嗯。”
宿昔捧过一罐江米,打开罐子用温水浸了,指给迟珹让他拿过蜜糖罐子,把泡过的江米蒸上蒸笼,六分熟的时候捧出来拌上蜜糖,放到太阳底下去暴晒。
“霜迟这边气候倒格外好,较之夙都温和多了。”宿昔给自己遮一遮头顶日头:“只这样的天气,晌午连胃口都没有,你饿不饿?”
迟珹摇摇头。
“那就下午吃点点心。”宿昔摸摸他的头发,半蹲下去给他把外袍脱了,免得受热:“这桂花酒做了,还得几个月才能酿好,也不急在一时,你且学着,以后酿给自己喝。”
迟珹又点点头。
他性子老成,不比同龄的孩子那样撒娇弄痴,爱玩爱闹,又不似宿渫从前那样性子柔和安稳,叫人怜爱,宿昔虽疼爱他,也常常不知怎么待他好,两个人搬着板凳一左一右坐在大厨房外面等江米晒好,也有路过的仆役打听在干什么,宿昔笑吟吟与人倒预备着酿桂花酒,也没有人出声找他不痛快。
横竖是得侯爷宠信的,没干出格的事儿便罢了,由他带着珹少爷胡闹,江米晒好了宿昔把盆搬回去,随手炖了蛋羹给迟珹填填肚子,把蜜糖搅进江米里去捣烂,洒上桂花和白丁香,继续琢磨他的桂花酿。
那一年清明来得晚,到了五月里,霜迟城各家各户忙着祭拜先祖,宿昔出府去买糖葫芦吃,沿着街走回来,回自己屋里喝了杯茶,左右没有什么要紧事做,便把前几日积攒的画了一半的字画拿出来画完,正听院外有人敲门,开门一看却是阙晴。
她穿着家常旧衫,腰间别着团扇,松松挽了个秋蝉鬓别一枚草虫头,手里提着一个竹篮子,和他笑盈盈的见了礼,宿昔忙把她迎进去,亲手给她倒了茶,阙晴放下篮子端起来喝着,因宿昔问她篮子里是何物,便道是青团子。
宿昔在城里逛了半日,早就饥肠辘辘,把那篮子上覆着的青布打开,见是一盘煮的剔透软糯的青色团子,拿起来就往嘴里送,管阙晴喝完茶时,他早已吃完一枚,伸手去拿第二个。
“先生?”
“宿昔失礼了,只是腹里实在饥饿。”宿昔浑然不觉,道:“只是这团子做的也太小巧了些,鹌鹑蛋大不了多少的一个,不够果腹。”
“这青团和折的元宝原是送与先生祭拜先人的,非是果腹之物。”阙晴哭笑不得,把盘子拿出来,和元宝一并放到桌上,一一的指给他看:“还有一包药草,近来暑热虫多,特定给先生送来,有艾叶,半枝莲和天竺葵,都是驱虫的好东西,先生自己捡着用就是。”
“霜迟气候温和,五月里就有点闷热了。”宿昔点头称是,见管阙晴腰间别着团扇,因而笑道:“管小姐齐全,早就连扇子都备下了。”
“我也是个拙的,这是昨年中秋宫里赏下的扇子,侯爷随手给了我,我爱的什么似的,清明闷热,又捡出来用。”那是一把合欢团扇,扇面以苏绣绣着簇簇开得正盛的合欢,颜色香嫩,管阙晴抽出来细细看了一看,还是不由赞道:“新裂齐执素,皎皎如霜雪,载为合欢扇,团圆似明月,中秋团圆佳时赏下的合欢团扇,侯爷真是个有心的。”
“管小姐好才情。”宿昔赞叹:“正是这个道理。”
管阙晴虽多年在府主持事宜,说话行事都十分老练有气度,但她毕竟不过豆蔻年华,正是姣好的时候,她又生的美貌非常,犹如流云回雪,清逸出尘,执着团扇轻笑吟诗时宛若谪仙,宿昔不由赞叹果真如仙姝一般,放眼陵苑三千里,也找不出这样标致的人物来。
也难怪董妗仪对她颇多提防不满,皆因她生得太好,又是和迟誉一同长大的,董氏如何能不疑心她与迟誉有私?就是迟誉到霜迟城,不带侧妃,偏带了这么个清清秀秀的总管,外人不清楚的,看了也皆道她是侯爷的房里人——
“先生想什么,这样入神?”管阙晴莞尔一笑,截断他的思绪。
“我想……”宿昔对管阙晴倒颇多好感,不愿让她觉得自己登徒,只是心里一个疙瘩,也不知怎么,不面对面问上一问就无法释怀:“阙晴小姐如今业已有双十年华了,不知——何时婚配——真是宿昔唐突了。”
管阙晴面上一变不变,只眼里笑意深了些:“不曾有这个心。”
“可我看侧妃……似是有心……”宿昔立刻道:“宿昔冒犯一句,管小姐才貌双全,心里经纬不输寻常男子,这样的资质,若委身平常人家岂不可惜,你又与侯爷要好,倘若……”
“先生别是想多了吧。”管阙晴有点无奈,在心里叹了一句,唇边漫出一点笑意:“且不说阙晴没有这个心思,侯爷也只当我是妹妹,万万不是先生想的那样,真是先生多心了。”
“侯爷天人之姿,龙章凤彩,管小姐竟果真无心?”宿昔心里一轻,嘴上却不动声色。
“这话说的露骨,先生唐突了。”阙晴偏过头去,把手里的合欢团扇往桌上一放,“啪”一声轻响,“侯爷再如何,我只视他为主子,冒犯说一句,不过半兄,先生何必拿这些话来损我清誉。”
宿昔知道自己唐突了,忙俯身赔罪,管阙晴看得清楚,却不想宿昔自己还是个糊涂的,有心点拨他,道:“先生只看侯爷赠了阙晴一把扇子便有此问,我记得侯爷也赠过先生一把糜竹扇,那我也问先生一句,是否对侯爷有心?”
“小姐这话来得奇怪。”宿昔听这话一怔,不自觉后退半步:“何来此言?”
“我不过学先生有样画葫芦,并无别的意思,先生既说自己无心,就请先生信了我也是无心一问吧。”
管阙晴敛了面上笑意,看宿昔脸色便知他懂了自己话里意思:“宿昔惶恐……”
“先生请别这样说,侯爷素日厚爱先生,我们都看在眼里,侯爷视宿昔为知己,人生在世觅得知己,本就是一大快事,阙晴为侯爷高兴,也为先生高兴。”
“是我冒犯了,引出小姐这样多的话来。”宿昔把脸上神色悉数掩了下去:“只因为侯爷如今还未大婚成家,管小姐又天人之姿,才有此一问,实在唐突,便和小姐陪个不是了,想来先帝刚去世,陛下虽为朝政所累,以二十七日孝聊表心意,爵爷是先帝亲子,却是要守足三年的,三年守孝过了,自会择好出身的小姐迎为候妃。”
管阙晴并不点破他,只道:“先生这话也在理,热孝未去,议论这婚嫁之事实在不孝不敬,就点到这里吧,倒是我前几日读书,看了一篇商调《错葫芦》十分有趣,烦请先生讲给我,是什么意思。”
“两情人,各一舟,总春心,不自由,只落得双飞蝴蝶梦庄周……”管阙晴似不禁意的读,一面收回桌上的团扇轻摇:“活冤家犹然不聚头,又不知几时消受,抵多少眼穿肠断为牵牛。”
“不知先生是否通——这错葫芦究竟讲了些什么?”
“前几日得了些香粉,我一直用不上,正想给管小姐送去,可巧你就来了,快到屏风后面我拿给你看看。”宿昔心里不知什么滋味,一时间哪敢开口说话,忙错开话题,请管阙晴到里屋去,捧出一个小小的定窑瓷盒,打开来给她看。
“这是用玉簪花,新鲜的白丁香加上玉兰花种研碎了兑上香料,再用胭脂并花露一同蒸出来的,东西倒不难得,难得的是这心意,你拿回去擦上,真是好看得不得了。”
“难得先生有心记念着阙晴,只是到底你我之间多有不便,男女大方,脂粉这样的东西实在不敢收,烦请先生不要见怪。”管阙晴欠一欠身,连忙推辞,宿昔不过随口找样东西把话题撩开,哪里顾得上那么多,也知自己登徒,忙请她起身。
“香粉这样的东西,原是要成家新婚梳妆,夫君亲手给擦上的,世间女儿哪个不希冀这般?与他春日早起把花带,寒夜挑灯把谜猜,添香并立观书画,岁月随影踏苍苔,俏语娇声满春闺,如刀断水分不开。”管阙晴笑一笑,正起身来,她这番话说出来,宿昔面上就不是很好看:“这你侬我侬如胶似漆原是夫妾之事,管小姐日后做好人家结发妻子,再尊贵不过,怎能如此甜腻,正经夫妻间原不能这么失了礼数。”
“皆因你没有自己经过情爱之事,才有此言论,心心相印,原不在嫡庶妻妾,虽我也没经过,同样劝不得你,却至少看得比你多些。”管阙晴莞尔,“先生勿觉得我放浪,妻妾是妻妾,情爱是情爱,虽世间男子敬爱妻房,不可过重妾室方是正理,也总有那么几个例外的。”
“……只因我不喜妾侍一说,又不喜那些男怨女痴才有此言论,烦请管小姐不要介怀罢。”宿昔生母是陵苑公主,父亲却甚宠爱云霁出身的妾室,宠妾灭妻,因而宿昔才素来极厌那些个不识身份不分尊卑的妾室,此番管阙晴言论句句在理,他不便多言,管阙晴也不继续打扰,回了礼一个人慢慢走了。
只她人虽然走了,那话却还历历在耳,宿昔心里乱作一团,本还觉得饥肠辘辘欲去寻点东西果腹,一番折腾下来也早没了力气,随手关上了院门。
作者有话要说: 酿酒这个地方我是完全胡诌的所以肯定是错的不用理我……
管阙晴所背“如刀断水分不开”,乃是红楼梦贾宝玉所做,注明出处。
至于宿昔最后说的话,首先他是个很硬气的,很大男子主义的人,从一开始他说要娶绝色美人啊(那里我个人觉得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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