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狡狐千窟-第4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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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昔弦面色如常,只攥紧了自己的衣袖。
浦粟看他走了才松下一口气,惊魂未定的摸摸自己脖子,夙慕又转而向他说道:“虎符又如何,我夙朝难道惧了你那区区二十万兵力?”
“我与你说句实话,云霁我要,陵苑我也要,这和契,我绝不会签。”
夙慕居高临下看着他,倨傲笑道。
宿涟坐在酒楼八楼的窗边座位上喝酒,越喝心里越烦闷。
浦粟死了一个宠妾,就一连失落了足足半月,政事民生一概不管,如今来了夙都,又接连三日召幸小倌,枉费宿涟素日里与他说了那么多,他嘴上答应着,心里从不以为意。
宿涟与浦粟情分非同寻常,宿涟在浦粟身边陪了他多少年?看着他从垂髫小儿长成衿缨少年,从冠翎少主长成陵苑一族之长,他自认对浦粟,他从来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为何浦粟总是听不进他的劝告,甚至……要一而再再而三的防备与他?
难道真如母亲说的,亲情手足,皆敌不过一个帝位?
他虽然心里思忖,面上却没透出半分,人来人往只见一个翩翩公子独坐在窗边,眉目濯濯,姿态悠闲,手里把着一把雕花白檀扇,那扇上系着碧绿玉坠子,水光内敛莹莹映人,他慢慢啜着杯中物,也不知在想什么。
“独酌无多兴,闲吟有所思,一杯新岁酒,两首故人诗……”
想到浦粟,不免又想起几日前的晚宴,他与迟誉正相对而坐,抬头便能看到那人的脸,让他十分不自在,加之夙慕句句带刺,一顿饭也吃得意兴阑珊,虽说赴宴本就不是去吃饭的,到底有口气堵在胸口,郁结不出。
想起迟誉,宿涟便不由想起这首诗。
莫不成真是独酌方多思?竟想了这么些有的没的,他虽与迟誉这故人也相对吟过诗,但此时迟誉怕是早已坐上回霜迟的车马了,一个人琢磨这些又有什么意思呢……
迟誉只道宿昔回去就万事大吉,他何曾知道宿昔不是回不去,是不敢回去——他做了那么多令人发指的恶行,迟誉若知道了,还能容得下他么?
问自己又如何,还是得不出答案,宿涟抿着唇,放下酒杯,就在这里楼梯上响起脚步声,紧接着一把短刀“砰”的重重放到他面前的桌子上,宿涟皱眉看向来人,顿时僵在了原地。
“你果真在这里。”
迟誉气喘吁吁道。
“在这里又如何?”宿涟冷嘲。
“今日陵苑国君入宫,你不便陪同左右,又放心不下他的安危,必要寻个能鸟瞰皇宫的地方看着,夙都这样高又能让人一直待着的地方不多,只几家酒楼,我挨家楼上楼下的找,你果然在这里。”
“找到了,又怎么样?”宿涟侧过脸,用扇子隔开他的视线,他这样子真是好看极了,恍若浊世佳公子,动作间清逸出尘,果真是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迟誉恍惚了一下,道:“我有事与你说。”
“何事”宿涟矜高道。
“虎符,真是你拿的?”
不过七个字,却让宿涟如遭雷霆,僵在原地。
“陵苑国君与我说了,你潜伏在我身边,拿走了虎符。”迟誉长出一口气,似是没有力气质问他,“我只问你一句,是不是真的?”
“是……又如何?”宿涟笑吟吟,“不是又如何。”
自从回了陵苑他便少有这样笑的时候,那一瞬间的笑意仿佛尚在夙朝,迟誉透过他看到了宿昔,语气不自觉放柔了,看着他手里的雕花白檀扇:“我记得你有一把最喜爱的糜竹扇,从不离身,如今怎么不在了。”
“丢了。”宿涟干脆利落,“说到底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局中人自己都深陷其中,不得自拔,谁又把谁当了真呢。”
他拍着白檀扇,扇尾碧绿的玉坠子虽动作摇摆不定,轻声嘲道:“喜欢那把扇子的是宿昔,不是本王。”
“本王——是陵苑将军宿涟。”
“宿昔怎么不是你?”迟誉不明白他的意思:“你们是同一个人——”
“宿昔不是我!”宿涟猛地打断他:“为了讨你欢心,引你上钩,才不得已做出一个宿昔,一举一动全部按照你的喜好来,否则董氏几次三番出言讥讽我要你纳我为妾,三天两头中毒受伤,一年到头冷得要死,若不是为了虎符,本王哪里愿意惹这个麻烦?!”
“你真是……为了虎符?”迟誉轻声问。
“不。”宿涟居高临下的盯着他,目光矜高而轻蔑:“我本以为你会登基为帝才接近你,谁知道你是个不中用的,遗诏摆在眼前了,竟还能改动让夙慕登基,你知道那时候我多想一刀子捅死你?后来你做了将军,手握兵权,我便想从你手里拿了虎符也好,起码不白受这两年的罪,如何,我这么说你可清楚了?”
“好,好,好。”迟誉一开始几乎不敢听他说话,让他把两年来那些甜美而温馨的回忆撕开,露出底下鲜血淋漓,惨不忍睹的真相,他深吸一口气,露出惨淡的笑容:“你承认了?你当初接近我,是别有目的?”
“当然,我接近你本就是为了建立功勋,到时功成身退,到边境置几件宅子,纳几门姬妾,养几个儿女,风风光光安安稳稳做我的镇关将军,那才是一等一人生快事——”
“所以本王只是你建立功勋的踏板?”迟誉双眸发红,打断他。
宿涟讥讽的看着他,仿佛他说了什么荒唐而难以置信的笑话,而自己完全不能理解其中的意思:“为本族尽忠有何错?”
“宿昔。”迟誉一字一字道:“我真想杀了你,挖出你的心看看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我也想看。”宿昔轻快道,用扇子隔开他的身体。
“你何其狠心……”
“属下不是狠心,属下从来无心。”宿涟闻言一笑,如在霜迟,在府里那般眉眼弯弯,言笑晏晏,那笑是属于宿昔的,迟誉看了只觉得寒进骨子里。
宿昔说完了,也不与他多言,打开扇面探到他面前,示意迟誉让开让自己出去,那扇骨并不圆滑,是开了刃的,如小巧的箭头泛着冷冽的光。
他用武器对着自己,迟誉面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去了,冷声道:“你最好庆幸自己没有落到我身上,否则,我让你生不如死,不过易如反掌……”
殿里燃着极其珍稀的鹡鸰香,浦粟僵立在座上,夙慕的话让他面如金纸,几乎说不出一个字。
“诚然你有兵力,有宿涟,但于朕,这星星之火,烧不起夙朝半株草。”夙慕接着道。
“别太小瞧宿涟,宿涟可是——”浦粟怒不可遏,愤愤道。
“宿涟是陵苑战神,守边城,破纭丹,威声赫赫,名震三关。”夙慕讥讽道:“他与你多年兄弟,情分非同一般,朕知道。”
“对了,宿涟与你的兄弟。”他似乎刚刚想到,露出一个兴味的笑:“你的父亲与他母亲是兄妹,你们是嫡亲的堂兄弟,他母亲是陵苑堂堂嫡公主,我记得,在陵苑,公主亦是能继承王位的。”
“他母亲没做上国君,他呢,有没有想过?”
“他是公主嫡子,手握陵苑大半兵权,人称战神,陵苑百姓皆对他信服不已,这样一个身份尊贵,手握兵权,得了民心,即位名正言顺的堂堂郡王,却为你鞍前马后打下这么多江山,如果有一日他累了呢,不想继续了呢,他对你举起屠刀,将你——取而代之呢?”
浦粟面色都麻木了。
夙慕的话让蛊惑的香气,让他整个脑海都眩晕无比,仿佛在他的话里,自己心底最隐秘而不可言说的念头亦被发掘出来了,这个念头如此可怖,如此凶残,仿佛蛰伏在他心里最深处的凶兽,让他只是触摸到一点边缘,就忍不住恐惧的浑身颤抖。
其实,这样的念头,不是早就有了么……
两年前宿涟要去夙朝,夙朝严寒,他的身体根本撑不住,又心高气傲受不得折辱,自己却……没有反对。
他回到陵苑,自己却没有大摆筵席,宣告天下他回来了,反而想趁别人都不知晓时,偷偷加害于他……
黑熊出笼,自己明明已经脱险,却迟迟不肯叫侍卫过去,让他一个人迎战凶兽,想着如果他能丧命熊掌之下,那就好了……
锦王被他欺瞒两年,明知道锦王不会放过他,且夙皇寿宴锦王必然要出席,自己却还是恳求他与自己一同来,故意让锦王看到他。
还有方才……自己告诉锦王他的所在——
宿涟手握兵权,尽得民心,身份正统,即位名正言顺,自己……不得不防!
“看样子便知你也察觉到了。”夙皇一笑,年轻俊美的脸上竟然现出邪佞神色:“战神宿涟,留不得了。”
“你说要与夙朝签订和契,朕不能允你,不过朕另外有一计,令你除去心腹大患,又可保陵苑安然无恙,如何?”
“什么计?”浦粟胆战心惊。
“不要着急。”夙慕发笑,拍拍身侧美人的手:“若你应允,朕便把他赏了你——”
云昔弦脸色铁青,浦粟却是一脸难以置信,问:“真——真的?”
“呵,他是朕新宠,我必然舍不得,不过,你若有了朕所有的一切,天下绝色,岂不是尽雌伏你脚下,任你采撷?”
夙慕指一指那富丽堂皇,万般靡丽的大殿,问:“这天家富贵,你不想要吗?”
迟誉说要让宿昔生不如死,宿昔却嗤之以鼻,脸色变也不变。
他忍不住又道:“以为你死了之后,百姓为你哭丧三天三夜,你欺瞒我暂且不提,难道连——”
“他们哭的是先生宿昔,我是将军宿涟。”宿昔神色无波,他做出这样凉薄姿态,几乎让迟誉胆战心惊。
宿昔从前放血设计,几番救百姓性命,他本以为,宿昔对百姓起码还是有些感情的,百姓也曾为他送上中秋贺礼,哭丧整整三日,他竟这样冷心冷清,全然不顾?
“你说这样的话,难道不会觉得良心不安?”
“得到虎符是我的目的,为此我在你身边两年,这两年我亦为你立了不少功绩,一物易一物,作为回报取走虎符有何不可?你虽失了虎符,也得了我回报,你我钱货两清,何必如此苦苦纠缠,若真放不下,只当宿昔死了,自此尘归尘土归土,天涯路远不再相见就是。”
“钱货两清?”迟誉连连冷笑:“你竟敢说钱货两清?”
“你以为,你拿走的只是虎符?”
“若你只是为了虎符,当初我对你表明心迹,你为何不出口拒绝?”
“我为何要拒绝?”宿昔笑道:“得了你真心,你才能放心的把虎符交到我手上,左右不过做出几分深情样子,又有何难?”
“你哄骗我在先,夺虎符在后,又设计诈死回到陵苑——当时是纭娉劫了你出去,她亦是你的人吧,宿昔啊宿昔,你瞒得我好苦。”
“确实如此,纭娉并非在府门前救来的女子,乃是我郡王府纭夫人,我与她,相识已多年。”“你说什么?”迟誉一愣,咬牙切齿道:“她是你妾室?”
“早些年我在外四处征战,她总与我一起,后来祖太后收她做义女,入郡王府做侧室,人称纭夫人,因我府里只她一个人,素日里吃穿用度也与正妻差不多了。”
“所以你就设计让她入府,与她联手哄骗了整个夙朝的人,宿昔死的壮烈,而宿涟大胜而归!”迟誉简直怒不可遏,面如金纸,宿昔嘲讽道:“爵爷何须如此动怒,何必——与个外人置气呢。”
他言宿昔已死,自己是宿涟,宿涟自然是迟誉的外人了,迟誉听到这话,只觉心里冰寒刺骨,痛得抽搐,宿昔尤嫌不足,转而加了一句:“我也想着爵爷恐一时受不了这个刺激,要留纭娉在府里——”
“留她在身边做什么?”
“爵爷好糊涂。”宿昔笑了,那笑意十分漂亮,映着他琥珀色的眼在日光下熠熠生辉,迟誉听他的话,却只想直接掐断他的脖子。
宿昔笑道:
“有属下的婢子服侍身边,不也像属下服侍身边一样?”
“滚!”迟誉再也不想听他说话了,宿昔见他变了神色,展开扇子,露出扇骨向他袭去,就在这时他眼角余光瞥到皇宫宫墙外,神色一变,仗着身形清瘦灵活猛地掠过迟誉,几乎是顷刻间就消失在了八楼的楼梯上。
他看的没有错,夙皇没有与浦粟达成共识,还是想着扣下浦粟以此威胁陵苑,所幸当时浦粟已出了宫,宿昔带着侍从与暗卫将他救出,以最快的速度赶回陵苑。
半路上他接到驻边将领的信,夙朝边境已纠结两万兵马,对陵苑宣战。
“让他们能拖多久拖多久,万不可轻举妄动。”宿昔看着浦粟写信,“以最快的速度纠结陵苑军队,我们直接去边境。”
这样发疯一般没日没夜的赶路,在路上费了五个日夜,总算到了陵苑与夙朝对峙的边境。
宿昔倒是已经适应,只有浦粟被连夜赶路折腾得不轻,到了营地就扑下车狂吐,宿昔跟在后面亦步亦趋给他拍背,将领三两步踏到他们面前一跪到底:“国君,将军!”
“二十万大兵可到了?”
“回将军,还在路上。”将领道:“左右最迟明日晌午就到了,他们人多又带着马,难免走得慢些,再说若只顾着赶路,到了营地都筋疲力尽的,上战场也士气不足啊。”
“现在营里有多少兵?”
“回将军,有不到一万兵马。”
宿昔看着浦粟吐好了,让人把他扶下去熬点稀粥喝,接着道:“这五日来夙朝军队可对你们宣战过?”
“两日前打了一仗,他们人多势众,我们折了大半的兵马,说实话,都是驻守边关,哪里想得到会忽然出这么大的变故啊!”
宿昔斟酌几番,刚要下令,营地外连滚带爬跑进几个看守的小兵,慌张道:“夙朝那将军听说将军来了,纠结兵马在外面等着,说要立刻会不会将军!”
“夙朝?”宿昔微微一笑,倨傲道:“我陵苑攻无不克,即使只有一万人,也能把他们数万人马打得片甲不留,今日就让他们见识一下。”
夙朝将军叫赵戊,端亲王妃娘家的亲戚,做了五品将,素日在军营里不上不下混口饭吃,只是这次夙朝对陵苑宣战来得突兀,没有十全准备,便暂时派了他才做指挥大将,偏偏他还打了场挺漂亮的胜仗,这几日就有些飘飘然,自鸣得意起来。
“可是将军,那宿涟在陵苑威名赫赫,听说厉害得紧,咱们这次还是小心点吧?”手下的小兵战战兢兢道。
“怕什么?“赵戊一挥手:“陵苑蛮夷之地,能出什么人才,不过矮子堆里拔高子,以讹传讹罢了,你们只管放心,等我给你们带回那什么战神的头回来!”
他既然这么说了,小兵也不好再说什么,看着他撩开帘子走出帐篷,兴致满满的走了出去。
一连奔波五日,刚到了营地气都没喘一口,就要去迎战对方胜过一仗的军队,将领还是挺担心他们将军的,宿昔却不管这么多,干脆利落穿戴好战铠,纵身跳上马往外驾去,那精神十足的样子全然不像五日五夜没有合过眼,日光融化在他眸子里,熠熠生辉。
赵戊驾马赶到的时候,就见一个银甲细铠的年轻人立在一只枣红马上,居高临下打量着他。
那眼神太凌厉,如果凝成实质,简直能把赵戊和他身后千军万马削成一片一片,这时已是黄昏,天边层层火烧云,火红的暮云烧灼在他眼里,光华万丈,仿若一面流淌着火焰的铜镜,他伸出一只手挥了一下,语调清浅,完全听不出情绪。
“打吧。”
他说。
赵戊当时就觉得这小孩真傲,还说什么陵苑战神,不过徒有其表罢了,陵苑人没见过好货色,错把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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