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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满庭-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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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莲行至桌边,将那匣子置于他面前。
裴邵翊见她这般,却也不出声,只等着她解释。
曲莲不欲与他计较,只道,“知你不日便要离府,大小姐托我送来这个匣子。里面是些寻常用得上的药材,二少爷且带在身边吧。”
裴邵翊闻言,只睇了那匣子一眼。
想要做冷漠状,可惜毕竟年轻涉世又浅,那种悲凉的嘲讽依旧丝丝泄露在他那双与裴湛十分相似的眼睛里。“嫂嫂今日前来,便是来瞧我如何落魄么?我与大妹妹自来没什么交往,她何曾会惦记我这样的人?你若是因着那日我冒犯与你,便只管来责罚于我。我统统受着便是,何必拿这种事情作佯。”
“你在此时如何做想我,如何不理不逊又有何用?”曲莲只笑了笑道,“你已至低谷,竟还想着呈义气之争,只在此处你便远逊于世子。更何况,你出生便为庶子,便是命数如此。周姨娘之事,想必你如今也知晓清楚,便是因着你,侯爷才恕她一命。”
裴邵翊闻言冷笑道,“嫂嫂就这般信那命数?”说到此处,他便又笑了起来,“是了!嫂嫂本为婢女,如今却成了侯府世子夫人,确然该信命数。你且得想着,自个儿有着那般飞上枝头的命数。”
曲莲闻言,心中一梗,面上却无半点波澜,只平声道,“二少爷不必拿这种话挤兑我。也正是因着你早年间不愿与兄长为忤,自甘扮愚,如今我才来与你说这番话。”此话一落,便果见裴邵翊变了脸色。
她也不理,径自说着,“世子虽与你疏远,但从未厌憎迫害于你。大小姐虽因旧事不与你来往,到底如今却还惦念你。你如今这番话,说在嘴边,可觉得坦荡?我本不愿与你多说,只因世子临行前托我照拂你一二,又因大小姐托我赠物。不过,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这匣子,我置于此,便全了大小姐的托付。至于你是留是弃,便不是我在意之事了。”说罢,她不等裴邵翊再出声,便自转身离去。
门外朗朗晴日,门内铿铿言辞,端的是磊落坦荡、一派凛然。
裴邵翊看着她离去的背影,久久不能出声。
许久之后,自屋内屏风处转出一人,看着坐于桌边的裴邵翊,轻轻叹了一声。裴邵翊被那声叹息惊动,转脸看去,便见阿瑄立在内室帘外。
他战起身向阿瑄施了一礼,脸上仍有些失魂落魄。
见他这般,阿瑄便行至桌边,身边小厮便立时上前关了那双扇门。
“如今你可是想清楚了?可愿遵循侯爷之命?”自桌边坐下,阿瑄便温声询问道。
裴邵翊又愣了半响,脸上方才渐渐回神。脸上已不复那悲凉自哀,一撩下摆,便跪于阿瑄身前,“裴邵翊愿为殿下效命,若能自昆嵛楼出来,自为殿下效犬马之劳。”
阿瑄看着他脸上那一派决然,只点了点头,道,“如此,后日你便与承影走吧。侯爷既然舍得送你去昆嵛楼,自是信你天赋。昆嵛楼虽艰苦,你定能学的一身本事,安然出楼。”
裴邵翊只颔首应是,方从地上站起。
便是长兄,也以为父亲将他送去山上习武。便只有他与面前这人知晓,他将要前去的便是前太子暗卫昆嵛楼。自那楼出来,他便要成为面前这人生死相忠的暗卫,一生一世,再不得自由……
想着方才那人的一番言辞,裴邵翊不觉又向那双扇门的方向看去。
阿瑄见他如此,只笑了笑道,“你方才那话却是不对。她却并非出生为婢,也曾为世家明珠。只因遭了上疑,如今落得家破人亡。若不是这般境遇,你哥哥还真不见得与她相配。”
裴邵翊闻言震惊,转脸看着阿瑄。
他却不再多说,只低叹道,“君子不党,其祸无援。”
55、
四月十六便是庐陵王府穆太妃的寿诞日;待用了早膳,徐氏便带着曲莲与裴玉华去往庐陵王府。
徐氏打前头自个儿坐着一辆车;曲莲则在后面与裴玉华同车。
几日前,裴邵翊便被带走。临行前;瞧着也颇有些惨淡。阖府上下,便只有曲莲遣了丹青前去相送。裴玉华送了他一个盛了药丸的小匣子;曲莲想着昆嵛山寒冷;便着丹青给他带去了一副白狐的手套。曲莲原想着她那日那般责斥他;他不见得会领情;只想着毕竟是裴邵竑的弟弟。没曾想丹青回来报说;他接了那手套,只揣进怀里,并未说什么便随着那些人离去了。
因要着手赠与穆太妃的贺礼,曲莲也顾不上深思,便也很快将这件事抛于脑后。
后来,裴玉华曾问起那匣子之事,曲莲也只是告诉她,裴邵翊应当是带在了身上,裴玉华便对她颇为感激。
为穆太妃寻寿礼之事,曲莲到破费了些功夫。
庐陵城不是什么富庶繁华之地,花钱能买来的也不过是些寻常的富贵玩意。看着富丽堂皇,对于自宫中出来的穆太妃而言,也不免寻常了些。曲莲于此处倒是有些踌躇,便去请教了徐氏。
徐氏于大事上虽有些糊涂,但是对于公卿家往来应酬之事,倒是颇有讲究。见曲莲前来请教与她,心中也颇有些得色。曲莲自嫁入侯府,处处妥当、事事沉稳,延德帝驾崩之时更添有献策之功。不仅阖府的仆妇们,便是霸陵侯裴湛对她也颇有些满意之色。如今见她因此时面色踌躇,徐氏得意之余,倒也诚意指教了她。
穆太妃当初在宫里便以琴曲著称,太宗武皇帝最爱的便是一日繁重公务之后,召她来弹奏一曲。据称她在入宫之前便曾受大家指点,一首岁丽安神曲弹奏的十分入神。
徐氏便将此事告知曲莲,并给她指了路子。穆太妃既然爱好琴曲,不如从此处下手。
曲莲听了,便想着去寻一把古琴,便着了回事处的管事前往贩卖古琴的商贩那里寻找。谁想着,这庐陵城内知晓穆太妃此好之人也不在少数,那管事跑遍了庐陵城内的琴商处,也未寻着一把名琴。
徐氏得知此事,却也无法,只能着曲莲去寻件富丽些的物件,便只能如此了。
曲莲回了点翠阁思索一番,心中便有了些计较。面上却只寻了一尊珊瑚宝石树,徐氏见那珊瑚宝石树倒也富贵喜人,便也应同了下来。今日便着了妥善的婆子,抬着去往了庐陵王府。
穆太妃寿诞,确然是庐陵城内的大事。徐氏等人的马车还未及王府所在的大街,便已经被前来道贺的马车阻了前路,只得跟着车流慢慢向前行进。不过四五里路的一条长街,直走了大半个时辰。待见着了王府大门,便有了管事模样的男人躬了身行至徐氏车前,对着今日随车护送的护卫教头翟向道,“不知侯府马车竟行了这条路,累得夫人在此处耽搁许久,真是奴才们的不是。”
徐氏自车内听他这般客气,便撩了帘子温声对他道,“……本想着左右不过四五里路,却不想被阻滞在此。还是太妃娘娘德高声重,才有这庐陵城万户来贺的声势。”
那管事听了脸上笑容更是恭敬,便让王府的护卫们开了路,裴府的马车便再无阻碍的进了王府那三间五架的门楼。进了大门,徐氏几人便下了车,影壁后早有翠幄青釉车在一边侯着,待三人上了车,便向着王府内院行去。
打头那车边跟着个穿着湖色杭绸褙子的管事媳妇,一边跟着车子前行,还恭声对车内的徐氏道,“夫人,咱们这便是先去福寿阁去给太妃娘娘问安吧。”徐氏自车内便客气应道,“正该如此。”
如此,一行三辆车便朝着王府内院正南的福寿阁行去。
直过了一炷香时间,车子才抵达福寿阁。见车帘被撩开,曲莲这才扶着丹青的手下了那青釉车。入眼便是一排的粉墙,正中大开着双扇的黑漆大门。两排穿着同样鹦哥绿褙子的丫鬟立在两侧,见客人抵达,便齐声问安。曲莲与裴玉华便跟在徐氏身后进了那大门。便见那门后又是一道影壁,影壁四角雕了百婴嬉戏图,正中便是福寿两个大字。绕过影壁,便是一条长长的青石甬道,连着一处回字形的抄手游廊。进了抄手游廊便又走了半盏茶功夫,这才进了一个足有十丈见方的大院子。
院子正中有一株年岁不小的高株海棠树,此时正值仲春,几十条长长的枝桠上结满了粉色的海棠花,一阵微风之后,便簌簌的落着粉白的花瓣。众人绕过那海棠树,便行至正殿门前,待走上那雕着牡丹雉鸡的青石台阶后,便听到一阵笑声自那殿内传来。
穆太妃出宫前,自宫中分位极高,仅在皇后与当时的许贵妃之下。武皇帝崩后,延德帝也曾颁旨在庐陵王府为其破制修建了这么一动桂殿兰宫。曲莲见着这座十分富丽的宫室,心中却想着。当初延德帝为着安抚庐陵王不得不讨好穆太妃,却没想着,他这才驾崩不足半年,这里却一片繁华圣鼎,这座宫殿主人的儿子也已向着那皇城金殿虎视眈眈。
见徐氏等人上了台阶,殿外早有管事的嬷嬷大声的通传。自殿内便迎出了一位着宫装的年轻妇人,见着徐氏便笑脸迎了过来。因笑道,“太妃听见您到了,迭声道快请进来呢。”
徐氏便朝那妇人点头笑道,“有劳赵侧妃。”
几人便朝那殿内行去,裴玉华跟在曲莲身后低声道,“那位便是庐陵王爷的侧妃,姓赵。我上次来王府时便听说,这位可是王府的得意人儿。”又说道,“庐陵王妃姓白,如今王府小世子便是她所出。”
几步过后,便入了正殿。
正殿之中,已有不少前来道贺的世家夫人,莺莺燕燕一片,瞧着倒十分的热闹。
便见殿中正位处端坐着一个四旬妇人,穿着件玫瑰紫的十样锦妆花通袖大袄,乌黑的头发梳了高髻,带着一整套的青金石鎏金头面,显得十分雍容。曲莲瞧着这位便应是武皇帝宠妃如今的穆太妃,见她如今虽已近五旬,面色却依旧红润白净,瞧着也就四十出头的样子。如今虽已年华不在,却依旧能看出年轻时应是十分漂亮。
她坐在上首,带着满脸的笑容,便是自眼底之中都透着喜庆。曲莲见她这般,不自觉便想起当年因翠宇台之变而被鸩死在宫中的张皇后,以及那位不久之前还在皇城中见过如今却也横死宫中的许太后。当年她们同在后宫之中时,或许想不到各人的命数竟会是这般。
在她下首右侧坐着一个穿着大红百蝶穿花遍地金褙子的端庄妇人,看着应该便是王妃白氏。而左侧第一位坐着的则是一个六七岁梳着妇人发式的年轻女子。曲莲不意眼光与她相撞,便见她目光冰冷,竟似带着些怨恨。曲莲心中一动,便明白了这是何人。听闻庐陵王将陈留郡主收为妾室,想必这个穿着茜红色妆花褙子的年轻女子,便是那位陈留郡主。
跟着徐氏上前向那位穆太妃请了安,曲莲便静立在徐氏身后,只半垂着头,也不四处张望。
便听上首那位太妃娘娘笑道,“上一次你来,却没领着你这媳妇儿来让我瞧瞧。如今舍得领出来了?快过来让我瞧瞧。”曲莲闻言,抬眼看了一眼徐氏,见她面色并无不虞,且还带着些笑意,又颔首道,“早该领着她来给太妃请安,只是那一回家中还未安顿,便留了她在家,还望娘娘见谅。”又看向曲莲道,“快去给娘娘问安。”
曲莲闻言便轻步上前,行至穆太妃身边问候。
此时殿中那些世家夫人们皆面露惊奇,自徐氏带着儿女抵达庐陵之后,坊间也传闻霸陵侯世子被指婚了一位灶下婢女。本来众人皆有些不信,谁知后来此事不知怎地愈演愈烈,前日花神宴上,那位陈留郡主竟还一脸懵懂好奇的亲自询问了前来赴宴的侯夫人。虽说立时便被王妃截住了话头,但众夫人们却已然瞧见侯夫人徐氏脸上青白交加的神色。这传闻,便有些落了实处。
今日众人前来,本想着徐氏恐怕此次便又只带着女儿赴宴,没想到竟是将这位世子夫人也带了出来。
此时众人目光便皆落在了这位立于太妃身侧,穿着一身大红色四喜纹缂丝褙子的年轻妇人身上。见她形容做派,却不似婢女出身,此时立于太妃身侧,笑语晏晏,十分坦荡自然。对于那坊间传闻,便又有些不信起来。
便在此时,却见那位陈留郡主自坐上站了起来,笑声道,“上一回未见着世子夫人,实是憾事。夫人自京城而来,这般瞧着,果然有着京城的气派。方才我瞧着众位夫人们给娘娘带来的寿礼皆是些古琴,未免有些单调。不知夫人给太妃以何物为贺,趁着此时热闹,我便也厚着脸皮求来瞧瞧,也长长见识。”
56、
她声调婉转上扬;面上一派天真好奇,仿若不谙世事。配上她娇美的长相,颇有些夺人心魄的昳丽。
曲莲微微侧身与她相视;只噙着丝笑意,却不言语。
众人此时皆打量起这二人,殿内渐渐安静下来,陈留郡主脸上的笑也有些挂不住了。看着站在穆太妃身侧的曲莲;一身正室才能上身的大红色通袖袄刺得她心口疼痛。她早就想看看这个能名正言顺立在裴邵竑身边,冠上他的姓氏成为他妻子的女人到底是何模样。
此时便见她端立在殿前,双手拢在袖中;只半侧着身与自己对视。脸上虽有笑意,眉宇间却是毫不掩饰的冷淡与矜持。
此时坐在一边的王妃倒是开了口,语气却淡淡的,“这是陈留郡主。”
听闻王妃这般介绍,曲莲便做恍然状,脸上便露了笑意,朝着陈留郡主福身一礼。如今还在国丧之中,相比庐陵王爷再是不羁,也不至于在这种关头将她抬了侧妃的位分。如此一来,王妃提起她来,便依旧只提郡主封号。
陈留郡主看着她,只觉得那笑意里,满是嘲讽与轻视,脸上便越加的难看起来。
那赵侧妃见陈留郡主面色不好,便立时出来打了圆场。因笑道,“我倒是讨了便宜,方才已经瞧过了。是一尊三尺高的珊瑚宝石树,十分漂亮。太妃娘娘见了定也喜欢。”那穆太妃听了便笑道,“便是你会讨巧,让你去迎客,倒不忘了惦记人家送来的东西。”
赵侧妃便做委屈状,道,“哎呀老祖宗,这一上午的,我在那殿门外站着,脚都算了。还不能过过眼瘾那,再说了,您手里那么多宝贝,也不怪咱们惦记呀。别的不说,方才裴夫人带来的那尊珊瑚树我瞧着就十分喜欢,想着跟我那宝丽阁倒是十分相称。”
这番话下来,殿内众人皆笑了起来。尤其是穆太妃,竟笑得直颤。曲莲在一边听着,心中倒是感叹这竟是个厉害人儿。这一番话,不但提了自己的功劳、奉承了太妃,更是夸赞了侯府的寿礼,全了侯府的面子。最重要的便是解了方才尴尬的场面。
穆太妃这才看向曲莲,眯着眼瞧了瞧,便对此时坐在了身边的王妃道,“这世子夫人真是好相貌,年纪轻轻便这般气派,倒不似一般的年轻媳妇飞扬跳脱。”一边说着,又对徐氏笑道,“裴夫人好福气。”
听了穆太妃这番话,便见徐氏露了笑脸,那陈留郡主却白了脸。
穆太妃话中的警告之意,实在明显。便是几位世家夫人也忍不住瞧向她,面上也露了几分不屑。
穆太妃心知儿子此时依仗霸陵侯征战,便存心抬举曲莲。拉了曲莲的手,又自手腕上脱下一串鸽子蛋大小的碧玺手串,便戴在了曲莲的腕上道,“要说也奇怪,你这还是第一次来我这里,我竟瞧着你有些面善,可见你我有缘。我也没什么好东西给你。这串子倒是宫里的东西,如今我这把年纪,倒是不衬这鲜亮颜色,便给你了吧。”
曲莲心中一惊,面上却未显露,还未待开口,便见坐在一边的王妃脸色微变,便心知这碧玺串子恐怕有些来历。果然便听赵侧妃立时便道,“这老祖宗可真是偏心,这串子呀可是当年太宗皇帝赐下的。咱们可是觊觎了多少年都没敢开口呢。可见世子夫人真是招人喜欢。”一边说着,便携了曲莲的手,一边啧啧夸赞着,“果真如老祖宗说的,这串子颜色鲜亮,还是得世子夫人这般年轻貌美才能衬托的起。”
听着赵侧妃在一旁凑趣儿,曲莲只笑了笑,便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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