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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满庭-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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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已经过了三更,徐氏还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她索性唤了丫鬟进来为她点灯披衣,又把方妈妈叫了进来。
“妈妈,我这心里七上八下的,你说这可怎么好?”
看着徐氏满脸的愁容,方妈妈在心里暗暗的摇了摇头,她上前安抚道,“夫人且宽宽心,先让灶上给您做一碗冰糖燕窝,这大冷天的先暖暖心。”
“我这哪里吃得下。”徐氏心中苦闷,想也不想的说道。
“吃不下也得吃一点,您得好好顾着自己的身子。”方妈妈上前拢着徐氏冰凉的手,待徐氏勉强点了头,便立刻吩咐守在门外的夏鸢去内厨房。
“夫人,咱们老爷说的对,这次北地战事大败,立在风口浪尖上的是那汝阳伯。他是宫里梅贵妃的嫡亲兄长。宫里嫔妃虽多,可诞下皇嗣的却只有梅贵妃一人,陛下看在皇子的面子上也不会大动干戈。侯爷不会有事,顶多就是被陛下申饬。”方妈妈好言劝道。
“我未尝不明白这个,父亲也是如此对我说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这心里就是七上八下的。”徐氏叹了口气说道,“妈妈,你说这些年来,我跟裴湛早已无多少夫妻情分,可是这猛一听到他会有事,我这心里又不是个滋味。”
“夫人莫要胡说。”方妈妈板起脸来,仿佛又变成了多年前的那个总是板着脸的一等丫鬟,“这夫妻情分自来都是越来越多,您跟侯爷怎么就没夫妻情分呢。您可别忘了,两位少爷还有小姐啊。经此一事,您可看清楚了,您心里还是装着侯爷的。这一次等侯爷回来,您可不能像以前那样了,夫妻同心才是根本。”
徐氏听了,良久沉默,终是喟然一叹,点了点头。
这边里,曲莲躺在床上,也没有睡着,她瞪着黑漆漆的屋顶,想着方才小玉跟她说的事情。徐氏失魂落魄的从娘家回到侯府,显是遇到了什么事情。
徐氏的父亲是兵部尚书,掌管朝中兵事,而霸陵侯裴湛则是虎威将军,此时正在北地抗戎。两者联系起来,必定是北地的战事出现了波折。能让徐氏如此失态,恐怕不是小波折。
她索性坐起身来,披上了厚夹袄,将窗棂轻轻的推开一个缝隙,看着窗外。一阵寒风便立刻钻了进来,带着彻骨的凉意。
今日倒是晴朗,带着黑漆漆的天上满是繁星。
窗外正对着皇城的方向,在那方穹空之下,如今不知道是怎么样一个情况。若北地战败,宫里的那位陛下恐怕也是如此彻夜难眠吧?
延德帝兄弟众多,正值壮年的更是有好几个。这十几年,内乱不断,外侵不歇,恐怕他这个皇帝当的也不算顺心。
顺正二十七年,顺正帝立前皇后所出大皇子为太子,任命萧明诚为太子太傅。萧家自此便与太子捆绑在一起。
顺正三十一年,萧家被构陷通敌叛国,全族抄斩。连带太子在顺正帝面前都失了心。太子失信于顺正帝,好处最大的就是继任皇后所出的四皇子。
三十二年年初,被逼至绝境的太子趁着顺正帝前往翠宇台祭拜之际,发动兵变。四皇子为保护顺正帝被太子一剑刺死。虽然兵变最终失败,但是四皇子府却在那夜被血洗,一家子被赶尽杀绝。顺正帝悲痛欲绝,鸩死太子,将其子嗣贬为庶人。
翠宇台之变中,两位最有可能继承大统的皇子都落了马。最终的受益者成了许贵妃所出的七皇子。顺正帝经此一变,心衰力竭,匆匆将七皇子立为太子,几日后便崩了。
顺正三十二年八月,七皇子也就是现在的延德帝,荣登大宝。
到底是谁呢?曲莲看着黑漆漆的天空,心里反复纠缠。当年构陷萧家的,到底是被全家血洗的四皇子,还是如今的延德帝。她看不清这其中的究竟,却忘不了当年家中慌乱之际,三哥萧峦紧紧攥着她的手,语气却十分温柔,他说,“阿姮,你听哥哥说,你一定要记住了。若没有万全的把握,你就永远不要想着报仇。爹娘还有哥哥们,只盼着你能好好的活着。”
三哥那样的人,说起仇家却讳莫如深。
她摇了摇头,将心底的波动狠狠压下,她如今不过是个灶下婢……
然而第二日,曲莲就听到了一个十分让人震惊的消息。
午膳十分,因小玉染了风寒,曲莲便跟乳娘在三少爷裴邵靖跟前伺候。裴邵靖又犯起浑来,说什么都不吃饭。又闯到安息处要跟着徐氏吃饭。偏偏这日,临淮侯沈家的二太太前来拜访。
沈家的二太太是徐氏闺阁时少数的好友之一,两人多年来也颇有些交情。
徐氏虽身上不适,但是此时心中苦闷也希望有个人能跟她说说话。方妈妈虽然贴心,但是毕竟是仆妇,她到底不大能听进去。
见儿子跑了出来,徐氏也没责怪乳母,只命她在一旁候着,她亲自给裴邵靖喂食。
曲莲便避在碧纱橱中,等着裴邵靖用餐。她走到碧纱橱的门口,侧身听着徐氏跟沈二太太攀谈了起来。
“你今日怎么有空过来。”徐氏一边将一个奶团子喂给裴邵靖一边问道。沈二太太在临淮侯府虽未主持中馈,也算半个闲人,但是这年前的日子,也少有往外乱跑的道理。
“别提了,吃了一肚子气,到你这来消停会。”沈二太太没好气的说道,转眼看见裴邵靖等着一双乌黑湿润的眸子望着她,她心里又一软,夸赞道,“靖哥儿真是越发的好看了,我要有个闺女,必要跟你结个亲家。”
“他才多大,就想着这些了?”徐氏笑道,又问道,“你方才说吃了气,谁敢给你气受?”沈二太太的丈夫沈瑜虽不袭爵,却比他大哥得先皇顺正帝重用,即便是延德帝,对他也分外看重,年前已经升任右军都督府佥事。俗话说,妻以夫贵,沈瑜一路高升,连带着沈二太太在临淮侯府的地位也与日俱升。现今就连临淮侯世子夫人对她也是客客气气的。自己一肚子牢骚的徐氏不知道她能有什么烦心事。
“还能是谁,不就是我那个小姑子。”沈二太太一脸晦气的道,“我嫁进他们沈家,这些年受她的气还少么?”
“你小姑子那个人,我也知晓。她都快出门子了,你跟她置什么气,小心坏了身子。”听到沈二太太的话,徐氏不以为意。沈家有一个年过二十还没出门子的姑娘,这个京城里谁人不知。那姑娘打小被临淮侯夫妇娇惯的狠了,整天一副眼睛吊在天上的样子。谁家主母瞧见了,也不敢聘回去做儿媳。这一拖就拖过了二十岁。
前些日子,沈二太太还来跟她说,她那个小姑子终于订了亲。男方是卫指挥使的一名经历,职位是世袭的,家里却是个破落户,只有一个老娘。
临淮侯夫妇为了小女儿的婚事那是伤透了脑筋,逼着二儿子沈瑜给妹妹寻么女婿,沈瑜为了此事也一脑门官司。索性在所辖之下挨个单身的武官去扒拉。最终选了几个相貌周正,身体健康又家世清白的,让妹妹自己挑。沈瑜在府中挨个把那些青年武官叫来谈话,那沈小姐便在屏风后看着。最后,那沈小姐挑了个样貌最俊俏的。反正临淮侯家大业大,自养的起女儿女婿,老侯爷嫁女心切,也顾不得男方家里困顿,有个右军都督府佥事的儿子还怕女婿日后不能升迁么。
如今双方已经合了八字,就等着对方下聘了。
沈二太太哂了一声,道“婚期提前了,诸多的事情都赶在了一起。我婆婆说大嫂忙着年关,便让我主持这件事。我那小姑子对我是横挑鼻子竖挑眼,今日嫌红绸不够鲜亮,明日嫌铜器不够气派。真真气死我了。”
徐氏闻言诧异,“这钦天监合出来的日子还能提前?又不是那小门小户……”
“我跟你说……”沈二太太刚要开口,便瞧见旁边站着的仆妇,她对徐氏使了个眼色。徐氏轻颔首,便将裴邵靖的乳母和屋里的两个丫鬟都遣了出去。“这些日子,我家老爷觉得上面不好。这每日的早朝已经断了二十几天,许家和梅家的人往宫里去了好几回,太医院那帮老狐狸也满面愁容,恐怕是……不行了!”
徐氏大惊,看着沈二太太,“你是说皇上……”
沈二太太抬手止住她的惊呼,轻轻的点了点头道,“万一那位登仙,举国一年衰,不得嫁娶,我家小姑子就又得等一年。翻过年她都二十三了!”
“可是那位今年不过二十四岁,正值春秋鼎盛,怎么会……?”徐氏心中惊疑不定。这一朝天子一朝臣,要是这皇帝崩了,新皇登基,裴家还不定是个什么走势。
“这也不是一点风声没有,你忘了年前校场那事?我当时就觉得不像受寒那么简单,一个风寒还能让人立时昏厥直直从马上跌下来?”
曲莲在碧纱橱中听得真真切切,还没等平复心情,却又听到西次间传来细碎轻微的脚步声。她心中一动,立刻返回到碧纱橱内的桌旁,低头垂手的站着。
果然,西次间进入碧纱橱的门帘刷的被人撩了起来。曲莲抬头,便看见一个穿着鹅黄色褙子的丫鬟走了进来。正是小玉提起来便恨得牙痒痒的大丫鬟秋鹂。
见到秋鹂冷着脸进来,曲莲冲她福了福道,“秋鹂姐姐。”
“你倒是本分啊。”没有抓到曲莲偷听,秋鹂哼着说道,言语间带着浓浓的讽刺。
曲莲低头回道,“姐姐谬赞,曲莲初来乍到,自是比照着姐姐们行事。”
“你!”被曲莲软钉子顶了回来,秋鹂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她知道曲莲跟小玉一屋,心下便认定了小玉早将她偷听夫人说话一事告诉了曲莲。今日特意从西次间绕过来,就是为了想要抓住曲莲的把柄,没想到曲莲却安分的站在桌旁。如今听得曲莲这话,她心中更觉得曲莲这是在讥讽于她,心中不免万分恼恨。
看着秋鹂摔手而去,曲莲在心中感叹。这夫人徐氏到底是心疼她儿子还是恨他儿子,竟然给儿子挑了这么一个人。这种性子,若是以后的大少奶奶性子软绵一点,还不被她搞个天翻地覆。

、010陈松到来
第二日,便是年关的前一天,曲莲提着食盒刚到紫竹堂正房的院子,便看到一身水红的春莺冲着她笑。待她走近,便悄声在她耳边道,“你昨日怎么得罪了秋鹂,一大早的,就听见她在夫人那里挤兑你。”
曲莲抬眼看向春莺,她穿着水红色绣着缠枝莲的杭绸褙子,映衬着整个人明媚如花。在此时洒扫一新,张灯挂彩准备过年的时候,倒也十分衬合。曲莲垂了眼,回道,“许是我行为拙笨,惹恼了秋鹂姐姐。”
看到曲莲的样子,春莺了然一笑,轻轻推了推她,“知道你本分,可也不能太懦懦。你也别怕,夫人也没听秋鹂的,你只管进去吧。”
此时两人已经走到正房门口,曲莲朝她低声道谢,便走了进去。
徐氏正坐在宴息处的太师椅上,听着回事处的回话。见曲莲向她行礼,只是挥了挥手,让她自去。秋鹂站在徐氏身后,冲着曲莲剜了个白眼。曲莲装作没有见到,低头朝着裴邵靖所在的碧纱橱走去。
因是年关,裴邵靖今日穿了件簇新的大红缂丝十样锦的小袄,梳了丫角,见她进来,黑葡萄一样的眼睛骨碌碌的转着。便是堂屋供着的那副观音跌坐图上的童子也没有他的灵秀。
小玉风寒未愈,反倒严重了些。徐氏准了她老子娘将她带回庄子上养病,恐怕年前是回不来的。这阵子,碧纱橱这里,都是曲莲与乳娘伺候裴邵靖。
裴邵靖手里玩着一个碧玉九连环,眼睛就没从上面离开过,只在乳娘将汤匙放在他嘴边的时候,扭下头将汤匙中的东西含进嘴里。
曲莲站在一边,听着外面徐氏跟管事说话。
说着说着,便提起了裴邵靖读书的事。
裴邵靖今年已经五岁了,翻过年那就六岁上了,这样的年纪确实早就应该读书了。想当年曲莲的三哥萧峦,在世人眼里那是少年得志,天赋神童。可谁知道,父亲三岁就让他启蒙,每日这个时候,他都已经读书读了一个时辰了。在裴邵靖现在这个年纪,萧峦都已经开始读《诸子》了。不过,裴邵靖毕竟是勋贵子弟,确实不需要如此刻苦读书。这个年纪启蒙,倒也正常。
一边想着,曲莲给裴邵靖的碗里舀了一个奶团子。
这时,碧纱橱的帘子却打了起来,秋鹂走了进来,她今日穿着一件杏黄色的潞绸褙子,梳着长辫子,带着对紫英石的坠子,比起方才明媚的春莺多了几分潋滟。徐氏的四个大丫鬟里,春莺和秋鹂的确不是一般的美貌。
“曲莲,夫人唤你过去。”秋鹂说道,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冷淡与蔑视。
曲莲低头称是,转身便出了碧纱橱,并不理会身后秋鹂冷冷的哼声。
一直低头摆弄九连环的裴邵靖却突然抬头睇了秋鹂一眼,将手里的九连环递给秋鹂,“秋鹂姐姐给我解开这个九连环吧。”待秋鹂面带恼色的接过那九连环后,裴邵靖笑嘻嘻的自己端起了放在面前的霁红小碗,白胖的手指堪堪的握着小小的汤匙,竟自己吃了起来,那颤颤悠悠的样子,看的乳娘如临大敌。
曲莲低着头走出了碧纱橱,来到徐氏面前,徐氏正坐在太师椅上看着节礼的册子,丫鬟夏鸢站在她的身后,候府的总管裴清站在一边。
见曲莲过来,徐氏抬手将册子递给裴清。
“裴清与我说,你弟弟跟着保定府那边的节礼一块过来了,此时已经进了府。你今日就且歇歇,不用伺候靖哥儿的午膳了。你也好跟弟弟团聚一下。”要说徐氏这人,虽说心胸不算宽广,但是对待下人却并不苛责。看见曲莲忙跪下谢她,她也笑眯眯的让夏鸢扶了她起来。
夏鸢把她送出了主屋,和善的对她笑道,“裴管事让一名护卫把你弟弟送到了你住的院子,你快些回去吧。他们恐怕已经等着了。你回了院子,与弟弟叙旧后,给他收拾一下,带着来拜见下夫人。”
曲莲感激的冲她点了点头。
一路上,曲莲走的有些急切。
当年将陈松送去表叔家里时,他不过五岁,如今三年已经过去,不知他是否还记得她这个姐姐。如果说这世上还有谁能让她惦念的,就只有他了。
刚刚迈进后厨房的小院,曲莲便看到一个候府护卫打扮的年轻男子站在那里,身边还有个衣着破旧、瘦骨伶仃的小男孩。
两人听到院门打开的动静,都转头看了过来。
那男孩站在那里,一双眼睛瞪得老大,呆若木鸡。倒是那年轻的护卫推了他一把,笑道,“小子,你一路疑心我要将你骗了卖给人牙子,精明的很。如今见到了人,怎么反倒成了呆子。”
男孩被护卫推了一把,才仿佛回过神来,等着站在门口的曲莲。嘴慢慢的撇了下来,眼眶迅速蓄满泪水,猛的扑到了曲莲的身上,哽咽的喊了一声“阿姐”,便嚎啕大哭了起来。他哭的十分委屈,一声比一声大,仿佛这样就能将这三年来受到的苦难一股脑儿倾诉给姐姐。哭声满含着心酸,曲莲搂住只到自己腰际的男孩,也一颗颗的掉起泪来。
方才还揶揄男孩的护卫此时站在院子里有些手足无措,这一路上不管是被其他的护卫嘲笑,还是冒着大风雪赶路,这孩子都一声没哭。可此时,听着男孩哭的嚎啕,年轻护卫心里也有些心酸。
好不容易陈松哭够了,依旧抱着姐姐的腿哽咽。曲莲拭去泪痕,轻轻的拍了拍他,“阿松,跟我来向这位大哥道谢。”
“不必不必。”护卫忙摆手,“这是裴管事的吩咐,当不起姐姐道谢。”对于他们这些外院护卫来说,内院的丫鬟们是极为难得一见的,此时见曲莲要向他道谢,年轻护卫的脸上有些泛红。紫竹院的大丫鬟里,他只在护送夫人去护国寺上香的时候见过一个叫秋鹂的,当时与他一班的护卫们都看直了眼。都觉得夫人身边的丫鬟们都是天仙一般的人儿,只是在他看来,秋鹂美是美,可那高傲的劲儿,也让人咋舌。
这个男孩的姐姐,虽然相貌不及秋鹂甚远,但是一言一行却让人觉得十分舒服。她刚才低头拭泪的动作,都让人觉得赏心悦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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