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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栖谣-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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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瞧见他的唇角生硬的一顿,慢慢的眨了眨眼道:“你好好休息,明日,我来接你。”

点点头,复而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但梦洌已经转身走向马车,动作利索的掀开帘子。直至马车离开,我才步履沉重的踱回家。

还未进家门,只见白日里拿剑劈我的顾大公子正焦躁的倚靠着门栏四处张望,身侧还放着那把颇有些名贵的长剑。我暗自冷笑,莫不是预备着见着我再一头劈下来不成?

那家在摇头晃脑的空当子瞧见了我,顿时如同蜜蜂见了花儿般,从门栏一跃而起,捎着剑便跳到了我的跟前。

看来要蹭饭必须练就一副好身手。

“你回来的正好!”那旁精神抖擞,丝毫没有半点儿病人的架势。

我懒得躲避,横竖我也在等着他好好的解释听雪楼的那些话。他拦在我面前不动,我便望着他不动。这么近处看去,仿佛连天色也被他的肤色衬亮了几分。四眼相对,倒是顾莫尘先败下阵来,别开脸高声大叫道:“你你别误会啊!我可是个有原则的人。对你绝无半分非分之想。”

我面无表情的看着他,淡淡道:“我自然知道。你要我做什么只管说来,只求你不要为难爷爷。他年老体弱,经不住折腾。”

“嘿嘿。我有万全之计,那件事儿用不着凤老爷子。在听雪楼不过是吓吓他。”听罢我的话那厮舒了口气,又露出无赖的原形来。双手枕在脑后得意的挑眉笑着。

“捡重点。”我睨他一眼。

顾墨沉这才摆出正经的模样,左手伸进鼓得圆润饱满的胸前,好一会儿摸出一块牌子递给了我。接过来细细一看,我心里一惊。

这腰牌乃是用白银打造的,通体闪亮,正面雕刻着一只惟妙惟肖的老虎,张牙舞爪气势宣扬。其眼珠乃是用玉石点缀的,爪子上也沾了一些金片子。反面则是用女真文写着术虎二字。

这腰牌绝不是寻常富贵人家拥有的。能做出此等贵重之物且又叫术虎的,全天下仅有一家。可是那家子的人早就落魄了,哪还能这般逍遥?

“这是……”我摸了摸,有些棘手,便抬头问他。

“术虎静之,术虎高琪之遗腹子。想必凤姑娘也略知一二吧?现下他正在敝人的山庄里住着。”顾墨沉颇有深意的瞧我一眼。

我随他进了屋,关好门。

术虎高琪是我朝佞臣,因少年时英勇善战、连破宋兵而得圣上厚爱,后来又连战失利、畏惧被杀而拥军政变。民间人人恨之入骨,不料皇上非但没有诛之,还让他官上加官。那会子爹爹刚接任不久,血气方刚。若不是他连番挑起金宋之战,我的爹娘便不会死在战荒之中。

奈何彼时我一不会兵法二不会武术,倘要报仇简直是以卵击石,更何况苟活着还有许多牵念。洛阳城,爷爷,梦冽…父亲的遗志便是守住洛阳。我又岂肯因私怨而弃舍职责。

我倒了杯茶,淡淡道:“术虎家的遗孤住在哪里与我有何干系?”

茶香潺潺而出,也遮盖不了屋子里缭绕的药味。他激动的从我身侧跳到身前,眼睛瞪大:“自然有说不尽的干系。昔日有高琪反宋,如今这个静之更是了得。你想想,你金朝子民为何会落脚我大宋疆土,这不是寻死吗?”

我赞同的点头,心想你大宋子民顾莫尘此刻不也正在我金朝国土上寻死吗?

见我难得不反驳,顾墨沉满意的继续说:“你道术虎静之为何会在临安?他如今已经做了蒙古的将军,威风的紧。但据我所知,他的野心却不仅仅只是做大将军,他正在偷偷的捣鼓一个阴谋。”

眼瞳一暗,我全无再与他嬉闹的兴致,搁下茶杯问道:“什么阴谋?”

他复向袖子里掏出一件事物交给我。却是一封羊皮信函。

上写:洛阳乃金国军事与金融要塞,要擒下金国必先攻洛阳,如此方可让大宋一劳永逸,望将军与可汗商定计策,届时金兵大溃,静之必定使臣与宋蒙二国。

我看罢折叠好还给他,冷笑一声:“仅凭这份毫无依据的信函,便想让我跟你走吗?”

“凤姑娘信也好,不信也罢。横竖这几万条人命不干我事。”他煞有其事的说,“眼下完颜杲率兵去了饶风关,不出几日定会被攻破。你猜接下来会让谁出战?”

梦洌。我心下一沉。战火正靠近洛阳,他岂肯善罢甘休?虽则他从不同我说,我却也是多少知晓一点。演练战绩不容乐观,更遑论他从未上过战场,前阵子在城外更吃了蒙军一击。

“若是有凤姑娘在大宋与他里应外合,纵然不晓得胜算有多少,不过也能少牺牲不少性命。”他偷偷的看我,嘴中不知何时已含上一根枯黄的稻草,“哎呀,这亏本的生意小爷我可是头一次做。”

我独自喝着用干梅花泡制成的清茶,依然不为所动:“不劳顾公子操心。我和梦洌自由计策。”无妨就是同归于尽。

“我道凤姑娘是仁孝之人,没想到是胆小鼠辈。”他似乎失了耐心,簌的起身,“凤老爷子托着这幅干柴般的身子活到如今,就是为了能替凤伯父凤伯母雪仇。现下有个大好的机会让你接近仇人,凤姑娘却冷眼拒之。不愧是凤家的好女儿啊。”

恍如深扎的刺被重重拨动,恍惚的记忆也便倾巢而出。那年爹娘的尸体被牛车载回来之后,爷爷抱着他们哭了许久,往后的几年里他的嗓子一直都是哑着的。我瞥向他:“顾公子为何偏选中我?”

“我说了,这是生意,既然是生意,我自然能从中得到好处。”他挑眉,面容依然如个无邪的孩子,“如何,以一条命抵换整个洛阳,值也不值?”

“我何以信你?”我握着拳。心里生出许多条冰冷的缝隙。若是拼死抵挡,梦洌决抵不过他们,“你是宋朝的。难保不是细作。”

顾墨沉气恼的瞪着我,又从怀里掏出一块沉甸甸的令牌:“这牌子是我顾家的家当。如今抵押给你。能调五千雄兵。”

我接住,摸着不像是假的。

顾墨旋即唇角勾勒无赖的笑起来:“放心吧,进了山庄,我自会帮你同那术虎静之周旋。若是你不愿意我也不会勉强你。不过……凤老爷子和那个人的命可就难保了。”末了,他故作严肃的补一句。

以我一人的命,换他们的命吗。

我盘算一番,慢慢的开口:“我随你去。”

顾墨沉却忽然安静了,呆呆的望着我道:“凤姑娘,你是不是冻坏了?这般容易就应了我?”

我白他一眼,见他胸口笨拙的缠绕着蛛丝般的绷带,不由得又是想笑:“伤口是你自己包的?”

“恩。”他声音略低下来,宝石般的眼眸闪烁着静静的光芒,“想着在听雪楼得罪了你,回头必定不会搭理我,索性自己动手包了。”

我哭笑不得,撇下他从里屋端了药和干净的布,随后朝他使个眼色:“你坐下。包扎得这般厚实,晚上是睡不安稳的。”

他乖乖坐下来,脸一红,便再也没有说话。

用完晚饭,顾墨沉同我借着星光围坐在暖炉旁大概定下了套路。

我依旧是顾家世交凤然的女儿凤柯,只不过一向亲近的单家摇身一变成了我的仇人。之后便是在大雪之夜救了被金兵围追的顾墨沉,于是二人日久生情,这趟随着他去烟花山庄是为了躲避单家的寻仇。

故事半真半假。

商定之后,我们又换了贴身的“定情信物”。顾墨沉赠我的是一颗墨色石头,色泽黯淡,闻一闻还有沉香的味道。形如一只精巧的飞鸟。看着很是名贵。他穿了红绳,替我戴在右手腕上。

我摸了摸腰际,指尖触及到冰凉的玉佩,却是如何也舍不得摘下。这是陪着梦冽上过战场的,至今角下还余着洗不掉的残血。我即将离开,留着做个念想也好。手指一顿,我越过玉佩,脱了随手制着玩儿的香囊赠予他。

没有什么别致之处,不过是用破旧的棉袄子缝的,塞上一些风干的梅花和香料,他拿着却很欢喜,纵横颠倒的看了数便,笑道:“谢了。”

我看着他欢悦的模样,始终也开心不起来。天色浓黑,外头又刮起了呼啸的冷风。

“我们何时走?”我问他。

他悠闲的枕着手臂,漫不经心的答道:“明日一早启程。”

“明早…”明日清早已是眨瞬的事儿,“我还没同爷爷道别…还有…”

“凤老爷子那儿好说,只要回头送上几坛杏花酒,说上几句好话就成。今天小爷在听雪楼动手,想必不日便会惹得官兵起疑,我们越早离开越好。”

转了转眼,见我只是抿着唇不说话,又道:“如果你是担心那瘦竹竿儿寻不着你,留封书信便是。倘若我们的计策被他猜透,你猜他还会放你与我同行吗?”

瘦竹竿儿大约是指梦冽。他知晓了只怕会将我捆在单府里成日的盯着吧。脑海里又浮现夕阳下的情境,他的袍子被霞光沾染成血色,暖暖的,他的眸光也是暖暖的。

他说明日再来接我。

可我却要不留一言便走吗?

顾墨沉说罢便扛着他的剑翻回爷爷的屋子睡觉了。

我一个人站了一会儿,从箱底找出纸在桌子上铺开,用羊毫沾了墨汁,下笔的时候胸口却是一片空白。

要写什么?明明有说不尽的话,却仿佛都冻结在笔尖之上。

此刻要入睡也是睡不着,便干脆搬来躺椅坐在窗子边,盖上小毛毯,继续纳搁置已久的鞋底。

从今年春日便开始念着要给梦洌和爷爷制几双鞋,却是从春拖到夏,又从秋拖到了冬。灯影凄凉的摇曳,心里也是荒凉的一片。

到了破晓,我已做好六双鞋子。梦洌的脚大一些,又时常穿在沙场上,我特意加厚了底。爷爷年纪大了,走路偏重右脚,右边的鞋子也时常磨成平底,我悄悄的塞了几双鞋垫和换用的底子。

再熬着也制不成,便提着灯走近爷爷的房间。一老一少睡得很沉,爷爷躺在床榻上,花白的胡子很有节奏的一颤一颤。顾墨沉则是斜躺在长凳上。怀里依旧不肯放下他的宝剑。

我替他们盖上被子,径直回了房。 
作者有话要说:术虎高琪:术虎高琪(?—1220),又作术虎高乞。金朝大臣。女真族。姓术虎。西北路猛安人
至于术虎静之也是俺捏造的人物。
捂脸。



7、风雪欲来⑦

8、风雪欲来⑦ 。。。 
 
 
收拾了一些平时穿的便服和能做防身之用的银钗子,再用方巾小心裹之,剩余些稍值钱的则是留给了爷爷。

一切安顿停当,天已露白。我重新披上了红锦披风。

推开门时爷爷已端坐在桌边,旁边搁着一盏清茶,两个杯子。尚还冒着滚滚热气。

爷爷没有看我,只是手指敲敲桌面,示意我坐下。

—————————————————凤栖谣———————————————

天边的云霞染上一层浅灰,如同此刻我的世界,恍如掉进了无尽的黑洞之中。黑洞的周遭静寂无声,除了咯噔咯噔马蹄颠簸的声音,我似乎双耳失聪,再听不进任何东西了。

离洛阳三里之远。

我依然还不肯相信片刻前发生前的一幕幕。

扭转过头,依稀还能看见梦冽站在城头上孤寂的身姿。水色的袍子,袖子口有我亲手绣的梅花。只有清冷孤傲的一朵。冷风呼啸,仿佛要割破他温润的面颊。梦冽的身子随着冷风摇摇晃晃。

我看不清他的神情。他面朝着东方太阳初升之地,一如昨日雪地里染红了满身的模样。只是他的眸光里再也没有了我。

自作孽不可活。

我凤轲,竟做了如此背信弃义的混账事儿。我在媒婆面前拒绝了单家的聘礼,我让梦冽成了洛阳最大的笑柄。

凤轲。

我真想一刀刺透你的心脏。

“如若后悔,此刻回去也还是来得及的。”身后的人慵懒的说道,那人畜无害的笑意比孩童还要纯净几分。

我抖抖手里的缰绳,睨他一眼。将我拉入这无底黑洞的人是他顾墨沉,现下试图推我出火坑的,亦是他顾墨沉。

他不恼反乐,双手枕着脑袋,身体在马上忽左忽右。顾墨沉望了望城牌,接着道:“我看那瘦竹竿儿往后恐怕不愿再见你了。你不后悔么?”

我朝他冷哼一声。我又何尝不知道,这一去,他便再也不会笑着唤我凤轲,更不会再多等我三年。但我却知晓梦冽为什么而愁。

洛阳的地形我比任何人都要熟识。我只好暂依顾墨沉之计,同他一起去烟花山庄,借敌之力来保住我的城。倘若我潜入奸党身边能帮助梦冽一丁点儿,那也是值的。

估摸着再耽搁一会儿天色便要黑了,我拉紧了缰绳道:“走吧。”

“走了?”那肿的好比春天里的一株白菜的家伙不知为何神色一振,兴奋的嚷道,“别怪我没提醒你。出了洛阳,可要挨小爷近些,你要是被哪个杂碎掳走,这一番苦心可就要白费了。”

“不劳公子费心。”我一挥鞭子,已率先跑在前头。

入夜。

月色浸染着刺骨的凉意自树叶间的缝隙中摇晃下来。

早前便听常年在外的俞大嫂说过,外边的月,总不及洛阳的圆,也不及洛阳的暖。如今看来确是这样。脑海里更涌出了梦冽花灯会上教我吟的那几句诗,什么月啊冷啊故乡啊,一长串的,却也记不清全部,只记得他手把手同我题词时映照在湖里的月光。一层一层的开在水里,美极了。

我悄悄的叹气,火苗霹啪作响,偶尔还跳出一两颗火星子。我此生头一回与男子度夜,这个人竟然是占了我屋子还让我替他换药的顾墨沉。倒是应景了。苦中作乐的暗笑,那旁倚着树枝打盹的男子翻了个身。我便顺势观赏起他的眉角来。

这顾某人的脸果真是横看成林侧成峰,初遇时他亦是如此睡着的,眉毛飞起来如同展翅的雄鹰,鼻峰高挺,唇瓣比当时有了更多的血色。这男人倘若不说话,还能算得上是个不羁少年。这棱角分明的轮廓连同那双狭长的眸子,怕也是一种杀人与无形的利器。往前替他换药之时也是蒙着双眼,况且他又念念叨叨,实在是令人恶极。

视线下移直到他的胸口,那里臃肿的犹如塞进一只鼓鼓的枕头般。我忍不住又是想笑,又是生疑,还有一刀…是谁的呢?

火苗子愈跳愈高,我正欲瞌睡一会儿,一阵烧焦的浓烟味呛的鼻息困难,仔细一看,竟是那家伙的衣摆不慎搁进火堆里了。可想而知,顾墨沉耸了耸鼻子,飞快的自树干上跳了起来。手舞足蹈的高声咒骂几句,骂过还不肯罢休,又是砍又是折的,恍若要将树枝碾成碎片才痛快。

于是经过一番折腾,我们俩终于逐发清醒,连最后一丝睡意也消失了。

火势小了些,顾墨沉在附近捡了些干柴,我则让他脱了被烧得不成模样的衣裳,用随身的针线替他缝补起来。

火光摇曳,在这静寂的夜里发出清脆的声响。我把针在青丝上磨了磨,裁掉烧掉的衣尾,方才还满嘴咒着这堆火的男人却安静了。

我抬眸,只见顾墨沉忙移开视线,硬朗的侧脸不知是染上火色而泛红抑或是在不好意思。

我低笑,问道:“顾大公子,凤轲的手艺虽然不算是数一数二的,不过也能够入眼,决不会看出分毫火灼过的痕迹。”

我自顾说着,那旁的人却依旧别着脸,神情有些落寞。

我道他是为了仅剩的贴身之衣而烦恼,原来不是么?便也没再说话,只是埋头忙碌着。梦冽的袍子总是因为练兵而磨坏,亦全是我亲手补的,以往我都会绣些饰物,如今却不知该绣些什么了。

“从未有人替我缝过衣裳…”顾墨沉突然开口,一向聒躁的嗓音却柔了下来。

我停住,正欲说些什么,他又再次嚷了起来:“凤姑娘!在这里,这里,绣个字吧…”

我眸子阴冷下来,果然蹭饭的是没有感激之情的,针线一扯,问道:“绣什么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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