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花明露集-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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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在接下来的整整三年里，他都对千荨说这是“最后一次告白”了。
她觉得孙仪很好玩，但是渐渐地就笑不出声来，她开始有点儿懊悔。
她对一个男孩子的喜欢不会有超过三个星期的耐心。所以对于孙仪这样子孜孜不倦的追求，不是没有感动的。因为追她的人一直有很多，可是没有一个人可以像孙仪那样一直在她身边。她居然还没有谈过恋爱，她很想要谈一场恋爱可是全世界的人都知道孙仪那样喜欢她，谁敢跟孙仪枪女人呢？
孙仪是农村人，长得高高壮壮的，然而皮肤却很白，笑的时候会露出两颗虎牙，千荨很喜欢孙仪的虎牙，但是对于孙仪，千荨也只能是喜欢他的虎牙而已了。
孙仪是一个很漂亮的男生，颠覆了千荨之前对农村人又土气又小气的看法，千荨想孙仪家里一定是富农阶级。
孙仪说：“你不知道富农在社会主义国家是要被打倒的吗？我是穷人啊穷人。”
人们总是有同样的想法，想要尽力掩盖自己缺乏的部分，就像家里条件即使不好，也要在外面装大款，或者也有这样的一群人，拿自己金钱的缺乏当做一种不幸到处炫耀博取别人的同情。
孙仪很特别，他大大咧咧地说自己没有钱没有背景出身不好，可就是这样他还是活得不卑不亢。千荨很喜欢自己有这样的朋友，她家里的环境也只属于小康，可是虚荣心让她不得不像有钱人家的孩子那样穿名牌的衣服，用昂贵的护肤品，她在孙仪的面前总是有一点点小小的自卑，她很羡慕孙仪的坦率。
孙仪才不在乎千荨家境如何是不是穿金戴银呢，千荨敢肯定孙仪或许连LV和Dior是什么都不知道。
千荨和孙仪是初中同学，初二的时候孙仪转学到她们班的，他那个时候站在门口，背了洗得发白的双肩包，腼腆的笑着，低头看自己的手指，说一口带乡音的普通话。他说他来自江西婺源，那个地方被称作中国最美的村庄。
或许是城里人的虚荣心和优越感，一开始大家都不跟这个土里土气说话口音奇怪的人玩，那个时候班里有另外一个被所有人排挤的来自农村的女生，大家就给他们起外号，一个村小姐，一个村先生。
孙仪一开始很生气，也很委屈，他捏紧了拳头青筋爆出，大家有点慌了，孙仪长得比任何人都要高大结实，大家很怕他打人。可是孙仪没有打人甚至没有说话，他在大家的视野里走开。
千荨就是这个时候第一次和他讲话的。千荨那一天要到办公室里去，经过楼梯，孙仪坐在第一级台阶上，低着头，千荨对他说：“你让一让。”孙仪就让了一让。
千荨把作业交到办公室里又折回来，看见孙仪还在那里，依旧低了个头。千荨多少是知道一点班里同学孤立孙仪的状况的，所以跑过去对他说：“心里不痛快？”
孙仪抬头看了她一眼，并不说话。
千荨冷哼一声：“那你就跟他们去打一场啊，看谁以后敢看扁你。”
孙仪还是不说话，立起身来，拍净了身上的灰，走开了。
千荨一直都觉得沉默的男生是很帅气的，何况孙仪的确是长得很帅气的。千荨想，自己就是喜欢这样的男孩子的吧？
所以千荨就在那一天的下午对孙仪告白了。
孙仪听她讲那一句“我喜欢你”的时候，表情很是有趣，他愣了许久，眼睛看着地下，不停地绞着衣角。
然后千荨就被拒绝了。
这当然不是千荨第一次对男生告白，可是好像是孙仪第一次收到女生的告白吧，可是居然拒绝了！
千荨觉得，孙仪绝对是一个很有心计的男生，他应该是欲擒故纵吧？千荨是一向很喜欢有心机的人的。千荨为被拒绝的事情伤心了好久－－其实也算不上是伤心啦，可是千荨觉得为爱所伤的女孩子看起来比较妩媚，她假装妩媚，因为她想要当一个看起来很有心机的女生。
但是她的心机钻到老鼠洞里去了，所以一个下午的时间，班里所有的同学都知道千荨对孙仪告白了而且失恋了。
她没有对任何人说她喜欢孙仪的事情－－因为决定喜欢他也不过是几个小时之前的事情呢，千荨还没有来得及散播出去，可是大家怎么都知道了呢？哼，一定是孙仪说出去的，孙仪肯定想让大家看看：瞧，你们看不起我，但我可是被你们的班花喜欢着呢。
千荨觉得孙仪不仅是一个有心机的男生，而且还很坏，因为他总是装出一副自己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听说妩媚的女人都喜欢坏坏的男人啊，千荨决定要喜欢他更久一点了。
于是千荨开始明目张胆地猛追孙仪。
千荨可是班花啊，人们潜意识里总是有这样的想法：王子一定要和公主在一起。所以班花也一定要配班草，不然难道让牡丹花插在牛屎上，而且是一坨犀牛屎？所以孙仪就这么莫名其妙地“被成为”了班草。
无论孙仪是因为什么原因变成班草的，总之孙仪变成班草以后人气就上升了，多了很多女生成为他的追求者，男生也不那样看不起他了。千荨一开始是很骄傲的：看，我喜欢的人当然是被很多人喜欢的啊。
可是后来千荨就一点也不高兴了，因为她突然发现自己也成了孙仪众多追求者中的一个，而且是不那么特殊的一个。
千荨很生气，生气的结果是千荨不要当班花了。不是班花的千荨依然没有追到孙仪，可是孙仪还是班草。她觉得很不公平，她更加生气了于是决定不喜欢他了。
千荨磨磨蹭蹭地在放学后跟在孙仪身后走，终于走到一个较为僻静的地方，千荨跑过去对孙仪讲：“以后我不喜欢你了。”
孙仪的表情还是一愣一愣的，跟上一次听千荨说“我喜欢你”时一模一样。
千荨前一秒还在为即将埋葬的爱情伤感，看见孙仪这个表情瞬间就没有感觉了，哦，她怎么会喜欢他呢？这个木头脑袋？她本来就是心绪不定的女人嘛。
千荨伸出手来：“所以你把东西还给我吧。”
孙仪张大了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你忘记了？我昨天送给你一把小花伞，还写了一封信呢，我现在决定不喜欢你了，当然要把东西要回去。”
孙仪说：“可是我没有收啊，我不是放回你的储物柜了吗？”
千荨暗暗思索一下，好像是的哦，小花伞其实现在就在她的书包里，可是还是嘴硬道：“没有，我没看见，你要再买一把给我。”
孙仪说：“如果不是很贵的话就买给你。”
　
－－－－－－题外话－－－－－－
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
——张若虚《春江花月夜》　

换我来追你吧（二）
不成双梦影，翻笑杏梁空？（二）
孙仪挥了挥手说再见，然后就走掉了，这下千荨站在原地一愣一愣的。她发现，孙仪好像有很多变化了啊，不像刚刚来的时候那样土里土气傻不拉几的，越变越帅了呢，可是千荨却不喜欢他了。千荨想以后再也不对男生告白了，追不到的话好丢人。
孙仪的腿很长，走起路来步子很大频率也很快，千荨一会会就看不见孙仪的影子了。千荨一路小跑着追上去：“孙仪，等一下－－”
她跑了好长一段路终于追上了孙仪，孙仪转过头来：“又怎么了？”
他说话的说话脚步并没有停下，反而越走越快。
千荨暗骂一声，说：“你走吧，没事。”
千荨觉得累了，就停下来不追了，反正追不上也不会就这样见不到了。反正不喜欢他了，何必还要死命地追呢？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慢慢踱着步子往回走。
到街角的转弯处的时候，突然窜出的脑袋把她吓了一大跳，不对，应该说是吓得屁滚尿流了吧，她仰面直接跌在了地上。
孙仪皱着眉头把她从地上扶起来：“又不是强盗，至于吗。”
千荨嘀咕一声：“遇见强盗也比看见你好。你怎么跑这么快啊！你是咸蛋超人啊！”
孙仪笑了，又露出两颗虎牙：“你不觉得我比强盗安全吗？”
他这一次离她很近，但是千荨对这两颗虎牙已经不感冒了，她躲开一步：“没错，绝对安全。”
她不想理他了，就只顾自己往前走，没走几步又折回来：“孙仪，你不走吗？”
孙仪似乎想要拉住她的衣角，可还是把手放下了，他尴尬地笑笑：“千荨，我是农村来的，我长得不帅，也没有钱，还不懂你们城里人的浪漫，你说我要是去追一个女生，能追到吗？”
千荨撇撇嘴：“哦，感情你不接受我是因为有了其他喜欢的女生啊，你好意思吗，问一个刚刚失恋的我这样一个问题？”
“千荨，我－－”
“没事儿，反正我说了吧，我决定不喜欢你了。”
千荨耸耸肩准备走。孙仪忽的一把拉过她，将她紧紧按在自己身前。她又被吓了一大跳，赶紧挣开，可是孙仪的力气那样大。
“孙仪，你干什么啊，耍流氓啊！”
他的气息尽数喷在她的脸颊上，她脑子里一团乱，她现在唯一可以确定的事情居然是－－孙仪下午最后一节课肯定吃薯片了！孜然味的！
孙仪说：“千荨啊，你没追到我，现在，换我来追你吧。”
这句话似乎在空中停留三秒才传入千荨的耳朵里，她被搞得昏头昏脑的，许久才缓过来。
孙仪一松开手，千荨就跑了开去，跑了几步觉得这样不太好，又回过头来冲孙仪喊：“好啊，那我跑了，你来追我啊！”
孙仪也是愣了几秒，大步朝她跑过去，一把将她抓住：“你跑的这么慢，追上你不是很容易的事情？”语气里有几分得意，“千荨，我人生头一回也是最后一回对女孩子告白，你听不听？”
千荨捂着耳朵表示不听，孙仪，你追得上我身体奔跑的速度，追不追的上我内心变化的速度呢？
然后孙仪就这样追了千荨整整三年。三年里他告白了十三次。千荨是不是真的不喜欢孙仪了呢？她自己也搞不清楚，可是她总是想，孙仪是个奇怪的人啊，以前自己喜欢他的时候他不喜欢自己，现在千荨不接受孙仪了孙仪却对她这样狂热的追求。其实千荨没有意识到，自己也是一个奇怪的人啊，明明以前是喜欢他的，为什么现在就不可以喜欢呢？
千荨想人就是这样的吧，对于现成的总是不想要接受。对于得到的永远是鸡肋。
喜欢千荨的人有很多，可是千荨从来也没有谈过一场恋爱。有时候千荨好想谈一次恋爱啊，可是最佳选择只有孙仪一个人吗？如果没得选的话，她宁可不选。
千荨永远都是一个人的，小学、初中、高中，她都没有什么特别要好的朋友，可以称之为知己的也大概只有孙仪一个人吧，可是又是这样奇怪的关系。
明明相互喜欢的两个人不会在一起，千荨说不上来是因为什么。孙仪初中毕业以后就没有再读书，而是到了城郊的一个小印刷厂里去打工。因为没有城镇户口，不能读城里的高中，他的家境也不允许他交那样昂贵的借读费。孙仪对于这个是没有太大的可惜的，他说自己反正也不喜欢学校。千荨觉得很难过，她知道孙仪不喜欢学校的原因。城里的学生无论怎么样表现，心里多多少少都是有一点看不起农村来的孙仪的，千荨想，自己大概也是有点的吧？
对于农民工这样的一个群体，千荨虽然没有鄙视他们的意思，但是看到了总会不由自主想要躲开，其实是城里人的通病吧，千荨毕竟也不是什么圣人。
千荨一直都是带着这样一种微妙的心理和孙仪交往的，虽然她不歧视孙仪，可在孙仪到她家里去玩的时候，她还是下意识对父母隐瞒了孙仪不是学生而是印刷厂工人的事情。
千荨很喜欢和孙仪一起玩，孙仪总是要比千荨懂得多得多的东西，孙仪会跟千荨讲厂子里发生的各种各样的笑话，孙仪身上永远不会有工人特有的汗臭味和脏兮兮的印记。
他就是那样干干净净的一个人，无论他在哪里，干什么，他身上总是有男孩子特有的气息，很好闻。千荨觉得孙仪即使十天不洗澡，在臭水沟里躺一晚上，他的身上也会永远干净。千荨哪里知道，孙仪每一次去见千荨之前都要跑到澡堂里去仔仔细细地洗上一个小时呢。
孙仪曾问她：“千荨，微妙什么时候在一起呢？”
千荨：“我们现在不就在一起吗？”
“不是，我的意思是，那种在一起，额，就是互相喜欢然后恋爱的关系。”
“哦。”
孙仪有些哭笑不得：“‘哦’是什么意思？”
“就是不想和你谈恋爱的意思啊，万一现在就和你在一起，以后碰到更好的人怎么办。”
“可是大家都以为我们是情侣啊，你难道不是最喜欢我？”
“喜欢就一定要在一起吗？孙仪，我可不可以把你当备胎？就是万一我碰不到我的真命天子，就拿你充数的意思。”
“千荨－－”
“谁让你以前拒绝我来着，你说，你明明喜欢我为什么要拒绝我？我第一次对人告白被拒绝，你觉得我还会接受你吗？”
“可是那个时候我以为你是在对我开玩笑啊，你想想哪有一个女生被男生拒绝了一点也不伤心的。”
“对啊我就是开玩笑，那你干嘛后来要真的喜欢我。”
双休日千荨经常和他去图书馆，孙仪本来成绩就不好，现在不读书了更加是看见字就头大，所以千荨带他去图书馆唯一的目的就是占座。孙仪总是一坐下就开始睡觉，一直要睡到千荨做完了功课不理睬他顾自回家，他也不会醒过来。
千荨总是嘲笑他没有文化，这是理所当然开玩笑的话，他听了却很不是滋味，不过他从来都是会隐藏自己的不快的。只有一次，他出神地望着千荨手里的书，说：“喂，你是不是因为我是农村人才不愿意和我交往的？”
这句话看似随意问出，千荨却不知道，孙仪的手里在阵阵冒汗。
千荨想了一会儿，歪着头笑道：“你不睡觉吗？”
孙仪笑了笑，说睡饱了。
千荨说：“就算你是农村人也是村里的富农，我这个城市工人后代还真高攀不起。”
在孙仪的老家他阿爸经营着镇子里最大的养鸡场，阿爸这辈子最大的目标就是把儿子送到城里去和城里人一样上大学有大出息。可是孙仪好像天生不是读书的料，反正孙仪初中毕业以后就跟阿爸闹翻了，他执意不肯读书了，就自力更生打工。一个人在城市里打拼不容易，所以，孙仪其实很穷的。
孙仪一开始并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当他开始知道的时候却发现自己追不上了。千荨的成绩很好，当然这份成绩与她付出的努力是对等的，所以孙仪很少会在千荨读书的时候去打搅她。每一回孙仪见到千荨，他的第一句话总是“我想你了。”
孙仪觉得自己离千荨生活的那个世界越来越远了，这一点让他觉得很恐慌，他看着千荨手中变换的他渐渐看不懂的教材书，看着千荨因为一道解不出的题而发愁，可是他什么都干不了。他有些害怕，他们之间的话题越来越少，千荨跟他讲学校里发生的趣事，为了回应他也跟她讲印刷厂里的事情，千荨笑得花枝乱颤。其实那种恶劣的工作环境里哪里来的这么多有趣的事情呢，孙仪很害怕有一天自己才思枯竭编不出新的故事的时候千荨就会离开他。
千荨生日那一天是星期五，千荨本来要上晚自习的，孙仪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跟老师请了假，愣是把千荨从教室里拖了出来。千荨老大不乐意的：“你带我去哪儿？我还要上课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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韶光犹在眼，怪无端吹上，几分尘土。
——纳兰容若《大酺》　

换我来追你吧（三）
不成双梦影，翻笑杏梁空？（三）
孙仪在一个僻静的角落停下脚步，他抬起头来望天，千荨循着他的视线望出去，只看到疏星几点。
孙仪若有所思地说：“千荨，在城里看到星星真的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啊，稀稀拉拉就这么两颗，哪像我们乡下，漫天都是。”
千荨说：“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