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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北向日葵传说-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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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家的两个孩子都知道,也都认识初一,温家俊对初一厌恶从来就没有减少过,尤其当他知道初一喜欢似兰之后,那种厌恶根本到达了顶端。可是因为他是二年级而初一已经是三年级的学生了,他对他多少有点顾忌。尽管如此,他还是找尽了机会让初一难堪。
温似兰刚开始对初一有点距离,因为她怕家俊。可是她的心里却也喜欢初一,在那几年间,他们几乎没有机会说话,但那种孩子间的感情却是有增无减。
一直等到初一要毕业的那一天。
初一小学的成绩从头到毕业都是最好的。他应该升学,可是他却不敢有那种想法。那时候的初中,学费很贵,而且还要参加考试,就算考试不是问题,他也不愿意再让老张为了他的学费而辛苦。
毕业典礼的那一天,学弟学妹们要替即将毕业的学长们别上胸花,像初一这样知名的人物,自然会有很多的学弟学妹找来他们的作业薄,希望初一能留下几句“临别赠言”,似兰也是其中之一。她好不容易鼓起了勇气找到初一,想把自己珍藏已久的一枚贝壳送给他,她等到其他人都走了之后才怯怯地拿出早已准备好的作业本。“学长……”
初一静静地看着她微微一笑,他细心地在作业本上写了几名话之后交还给她。“回去再看。”
似兰点点头,她红着脸咬着下唇,根本不敢抬起眼睛看他。“……”
初一望着她,心里有种奇怪的情愫,他也不知道那是什么,只知道他舍不得——以后再也不能每天看到她了。“温似兰……我——”
似兰的脸更红,她一看见走廊的另一端有人走过来,便急急忙忙地将细心包裹好的礼物交到初一的手里。“送给你的。”
“喂,温似兰。”初一大叫着,而她却已经跑得不见人影了。
他看着手上的小包裹,那上面的蝴蝶结是似兰亲手扎的,他小心翼翼地打开它,里面放着一枚雪白色的贝壳,贝壳的下方还有一张小小的手制卡片,画的也是贝壳,里面只写了两个“加油。”
温似兰的成绩很好,她一定会再考初中的吧?初一静静地站了一会儿——加油……
口口口“你当然要去考初中。”老张瞪着眼前几乎已经长得和他一般高的孩子说道,“你书读得这么好,为什么不想考?”
初一顽固地摇摇头。“我已经长大,可以出去工作赚钱了,我不想再让你一个人工作养家。”
“什么叫我一个人工作养家,这几年你哪一天没跟我出去擦鞋赚钱?你吃的、住的、用的,哪一样不是你自己工作赚来的?”
“可是上了初中我就不能再擦鞋了,我听人家说初中是要念整天的。”
“那怎么样?”老张拍拍孩子的肩。“傻小子。你是念书的料子,不像我大字也不认得几个。如果你不念书,还能做什么,难道跟着我擦一辈子的鞋吗?那会有什么出息。”
“我不必擦鞋,小林叔叔说他认识一家铁工厂,可以介绍我去当学徒,等出师之后就可以赚很多的钱了。”
“不行。”老张摇摇头。“什么都可以商量,就这件事不可以。你给我好好去念书。当什么学徒,擦了几年的鞋了,你还嫌不够。还要去受人家的气。我说不准就是不准。你去给我考试,没考上好学校不要回来见我。”
“老张……”
老张不耐烦地瞪了他一眼,大叫一声:“去念书。”
初一不甘心地闭上嘴。老张待人很和气,几乎什么事都可以商量,可是偏偏对他念书这件事十分坚持,看样子他是不会答应让他去当学徒了。
“我知道你很孝顺,想替我减轻负担,可是你看。”老张拍拍自己已经显得有些单薄的胸膛。“我身体还好得很,再做个几年事根本不是什么问题。”他安慰地注视着这个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现在他唯一的骄傲也就剩下他了,“如果你真的想让我过好日子,那你就好好念书,将来的机会多得是。去铁工厂做事也是几年,念书也是几年,你这么聪明,怎么连这个算盘都不会打?”
初一泄气地点点头。当老张坚持的时候是很难说服他的,“我去考试就是了。”
老张欣慰地笑了笑,“那好,不过你可要好好考,你别以为你故意考不上我就会让你出去做事,我知道你一定可以考上学校的。”
那一年的暑假,初一果然以高分考上了当时台北最好的一间学校,可是当他兴高采烈地拿着榜单冲回家,想告诉老张这个好消息的时候,却发生一件改变了一切的事——“老张,老张。”初一开心冲进小巷子里,手中挥舞着他的榜单,“我考上了,老张……”
“初一,初一啊尸邻居的阿金婆连忙叫住:”你等一下。“”啊,什么事?我急着要回去。“初一焦急地停了下来,脸上有迫不及待的笑容。”我考上了。“。
阿金婆将他拉到一边。“你家有客人。”
“客人?谁?”
阿金婆厌恶地压低了声音,“还不是阿玉那个不要脸的女人带回来的,说要和老张离婚。”
初一—愣。“离婚?”
“对啊,中午就来了,那个男人好不要脸,居然还要老张给他钱呢,他说如果不给他钱,那他就要把阿玉和怀恩都带走。”
“什么?”初一气得脸色发青,转个身立刻往家里的方向跑。
“初一。等一下老张就叫你先不要回去初一啊。”
初一冲进家门,小小的屋子里坐着个满脸横肉的男人,阿玉小声地啜泣着,抱着怀恩坐在床边,而老张的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老张。”
“初一?”老张错愕地看着冲进来的孩子,“你怎么来了,我不是叫阿金婆——”
“他们来做什么?”初一愤怒地打断他,“阿金婆说什么阿玉姨要离婚,还要给她钱?是不是。”
老张还来不及说话,那个男人已经笑着开口:“你就是那个初一是不是?”他转向老张。“我看你这个人也真奇怪,专门在替别人养孩子,你是不会自己生?”
老张的脸顿时变得一片青绿。
“你在说什么鬼话?他会不会生关你什么事。”初一怒气冲天地吼了起来,“你来我们家做什么?”
“哎哟,你很凶。”男人讶异地看着眼前的小伙子。“大人在说话,你插什么嘴?闪千边去。”
“你——”
“初一。”老张威严地摇摇头。“你不要说话,这是我们大人的事。”
“不行,他们要欺负你我就不能不说话。”初一坚决地站在他的身边。这件事其实他们的心里都早已经有了准备,阿玉在外面有男人的事也早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只是没想到他居然敢这么嚣张的跑到家里来要钱。
“好了,好了废话少说,你说要出多少。”男人挥挥手,抖着脚闲闲地问道:“看你能出多少。”
“什么出多少?”初一生气地叫道:“你要阿玉姨跟你走还要我们出钱,天底下那有这种道理的。”
“我不要跟他走。”阿玉狂乱地摇着头哭叫着:“求求你们不要让我跟他走。我不要离婚,我不要。”她抱着的怀恩看见母亲哭也跟着慌乱地哭了起来。
男人耸耸肩,无所谓地——“不离婚也可以,看他肯出多少钱。”
老张看着阿玉。这几年,他们虽然没有什么感情,但是毕竟共同生活了这么久,看着她这个样子,他一于心不忍——“你要多少才肯放过我们?”
“老张。”初一讶异地叫了起来:“你真的要给他钱?”
老张无言地看了阿玉和怀恩一眼,只能点点头。“如果我出得起的话。”
“你放心,我要得不多。这样。”他伸出五只手指。
“五千?”
“五万。”
“五万?”初一吓了一大跳,这根本是天文数字,“你吃人,信不信我报警抓你?”
“报警?好!”男了嚣张地笑了起来。“你去报,看你要告我什么?这都是阿玉自己心甘情愿的,我又没有强迫她!孩子是我的也,我要带自己的孩子走犯了什么法?”
“不行,怀恩不可以给你。”阿玉紧紧抱住了怀中的孩子。“我死也不会把怀恩交给你的。”
“可以看你是要给我钱,还是要你们母子都跟我走我这个人很讲道理的两样选一样。”
“好,我给。”
“老张。”初一死命拉着他,“我们哪来那么多的钱,你现在给他,那以后我们怎么办,万一他又再来……”
“你放心,我这个人很上道的,去把存款薄和印章拿来。”
“可是……”初一还想说什么,可是老张和阿玉的神情却让他什么都说不出来了,他气愤难平地转身进去,没多久就把印章和存折拿了出来。“喏。”
老张将印章和存折交给男人。“这里有四万七千多块,就这么多了。”要你就拿去,要不然我们就去派出所。“男人识相地笑了笑。”这样也可以。“他说着便站了起来。”那就谢了。“
阿玉哭着抱紧了孩子。“老张……”、“算了,破财消灾。”老张涩涩的摇头。“算了。”
初一无言地看着老张走进了房里,他的背影黯然而憔悴,突然,他对阿玉所有的同情全都消失了。
为什么女人都是这个样子?他的阿妈、阿玉——他的手握紧了口袋里一直带着的贝壳——如果似兰长大了,会不会也像她们这个样子?
应该不会的,他摇摇头,怎么也不能想象似兰变成那个样子的情形。
他无奈地看了阿玉母子一眼——算了吧。也许这样一切就过去了也说不定,至少那个可恶的男人不会再上门来了。
那个男人的确不会再上门了,因为当夜阿玉便带着孩子和家里几样述值点钱的东西跑了。
他们万万想不到阿玉竟然和那个男人串通好了来骗老张的钱。
清晨,老张看到自己所有的一切全都被带走了,他愣愣地坐在门口,连眼泪都掉不出来。
这就是他应得的下场吗?他到底做错了什么?天哪。他究竟是做错了什么事?要得到这样的报应?
初一难受地抱着他,什么安慰的话也说不出来,许久不曾再掉过泪了。这次却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愤恨不平。
太不公平了,为什么像老张这样一个好人要被这么残忍地对待,为什么?
没有人有答案。那一夜,老张进了医院——他中风了,虽然不严重,但是却沉重地打击了他和初一——初一不声不响地去铁工厂工作,可是他并没有放弃他的学业,他知道那是老张最希望看到的,所以他放弃了初中而选择了夜校。
不管老张愿不愿意,现在已经是初一要开始负担一切的时候了。
那一年,林初一十五岁。
第5 章
三年夜校岁月过得相当艰辛,他白天在铁工厂上班,夜里念书,下课之后还必须照顾因为中风而行动不便的老张。当别人放假的时候,他却背着鞋箱在街头替人擦鞋贴补家用。
刚开始的时候,老张的病情相当危急,他全身无法动弹,连说话都成了问题。有那么一阵子,初一常常从梦中惊醒,他总是梦见几年前的那个火葬场、梦见有人被推进那个燃烧着烈火的大铁炉里。只不过这次被推进的不是他的阿婆,而是老张。
那种惊惶失措会让他在半夜死命地狂奔到医院,只为了确定老张还活在这个世界上。
邻居们凑钱的凑钱,能帮忙的帮忙,他们长嘘短叹地替初一看顾着无法行动的老张,直到老张出院。
老张出院之后情形似乎好了一些;他可以说些简单的句子,虽然行动仍然无法像过去一样自如,可是却也比全身都动弹不得要好得多,只是他再也没办法替人擦鞋了。
奇怪的是,老张却常常偷偷的塞些钱在他的书包里、口袋里,刚开始他还没注意到这一点,到了后来,才发觉自己总会莫名其妙的找到几张钞票。他去问老张,老张却装聋作哑地摇头。
他追问不出结果,可是那些钱的确给了他很大的帮助。
当学徒的生活很苦,他除了要做事之外,还得替工厂老板擦鞋、洗衣服和做一些奇奇怪怪的事。他们说当学徒就是这个样子的;他没什么薪水,可是吃饭不成问题;他所赚得的那一点点钱,除了要付自己的学费,当家用之外,还得一点一滴地存下来,准备还给替老张张罗医药费的邻居们。
在那段时间里,阿玉竟然还回来过一次。她哭着说她完全是被强迫的身不由己,所以才会做出那种事来。她哀求老张和初一再给她一次机会,初广没说话,可是心软的老张还是同意了。他希望阿玉是真心要回来的,如果她能照顾他,那么初一就不会那么辛苦了。当然那是不可能的没多久,阿玉又跑了只不过这次她没能带走什么值钱的东西,不过,那并不是良心发现,而是她因为他们的确已经山穷水尽了。
初一越来越讨厌“女人。”他几乎不能相信这个世界上还会有“好”的女人存在,所以他再也没去过迪化街,他不能忍受看见温似兰——不能忍受也许有一天他会发现似兰和他所知道的那些女人一样冷酷无情。
三年过去,他的成绩仍然名列前茅,他所得的奖状足以将他们所住的那间小房子的墙壁完全贴满。
那一年,老张已经六十岁了,他的身体状况越来越差,可是却仍然坚持初一应该继续念书完成学业。初一考上了高中,可是却因缴不起学费所以无法继续念下去,不管他再怎么坚持都已没有用了,现实的压力让他不能不宣布放弃。
那一天他回到家,老张还没睡,正在等他。
初一叹口气。“你不要再说了,不是我不听你的话,而是我真的没办法。”
“谁——谁说没办法?”老张结结巴巴地说着,桌子上放了一叠钞票。“你——看这是什么。”
“你哪来这么多钱?”初一错愕地看着那叠钞票。“你做了什么事?你把房子卖了是不是?你怎么可以——”
“我一我没有——没有卖房子,这些钱是——是借来的。”老张抽动着脸上的肌肉,辛苦地说着,他的半边脸自从中风以后一直不听使唤。
“借?去向谁借?我们以前欠人家的都还没有还清呢。”初了狐疑地看着老张。“你去跟谁借的?”
“跟——跟我以前的老战友借一借的。”
“我不信?”
老张将钞票推到他的面前,“拿去。”
“老张,如果你不告诉我这些钱是从哪里来的,我是不会用它的。”
“你——你——”老张脸红脖子粗地指着他,却无法表达自己心中的意思,他气得红了眼睛。“你——”
初一一看他真的生气了,连忙轻轻地拍拍他的背。“别生气,医生说你不可以生气,万一再中风怎么办?”
老张猛力摇头,拼命指着桌子上的钞票。
初一为难地垂下眼。“不是我不肯再念书,是真的不能再念下去。高中是要念整天的,如果我去念高中,那谁来照顾你?谁来赚钱?老张。”他安慰地笑了笑。“反正我以后再念也一样,我已经去问过了,他们说以后可以再考再念的,等你的身体好一点,等我们真的把债都还清了,我再去念不是更好吗……”
老张竟然哭了起来,他急得眼泪直流J 呜咽的声音听起来十分悲惨,“我——我不要你照顾——我已经可以自己照顾自己了——你——你不去念书——我就——就死给你看。”
初一怔怔地看着泪流满面的老张,他话一说完便径自缓慢伛偻地走了进去。
老张是认真的。
初一黯然地看着桌子上的钱,他怎么可以再去念书?老张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他知道他是没多少日子了。
他不想去念书,他只想陪着老张走完他人生最后的这段路。这三年来,他和老张聚少离多,常常是他回来了,可是老张已经睡着了。而等老张醒过来的时候,他却又已出门去工作了。他很怕……他真的很怕某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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