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栀子开-第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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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术中”几个字红得刺人眼，景扬不得不在大年初一晚上把早已到达A市的医生拉到医院。如果说靳颜曦是方宇凡一生的亲人的话，那么凌慧就是景扬一生唯一的爱。靳颜曦有眼，她看得到凌慧是多么的幸运，多么幸福，她有了景扬。
“Cyvia小姐，我想，你一定能够给我一个解释，你到底对慧做了什么！”景扬几乎是咬牙切齿。
“我没有……我不知道……”她的心那么毒，她在过去每一次煎熬的时候都想着凌慧为什么不死掉，为什么不干脆的死掉，如果凌慧死了，是不是爸爸就不会那么快离开她。但是现在凌慧真的躺在那冰冷的手术台上的时候，靳颜曦只感到深深的恐惧，她不想凌慧离开她，如果凌慧能够醒过来，她会放下所有的心结，如果凌慧能再一次眯着眼笑，如果凌慧能再甜甜地叫着她的名字——如果能有如果，靳颜曦会告诉凌慧，她恨的不过是自己的任性，她恨的，只是她靳颜曦凭空想象出来的一个仇人，冠上了“凌慧”这个名字罢了。
如果她不恨着一个人，如果她不刻意忘记而又记起一个人，如果她不给自己一些渺茫的希望，她这些年是无法重重地走过来的。
“Kings，你先别激动。”方宇凡及时拉住景扬。
靳颜曦看着他们以及在不远处的长椅上坐着的一脸焦急的方爸爸和方妈妈，顿时觉得脑袋一片空白，她慢慢跌坐到了地上，靠在手术室的大门前。手机震动了很多次，显示有很多条短信进来，几乎都是拜年的，下属给的，花筠花筱和丹姐知道她会有人陪伴，也不想往年那样会打电话进来，发一条短信当做对她的祝福。可是那些美好的祝愿让她此刻倍感凄凉。
无人再出声，只余护士的脚步匆匆和关心凌慧的人在手术室门外粗重而小心翼翼的喘气声。靳颜曦的手机一直不停止地有短信进来，她看一眼，删除，然后继续低垂着眼睑。终于震动不断，她看了一眼，犹豫着还是接起。
“花筱……”
电话那头花筱不是一个人过的，全家人在看烟火璀璨，她笑得很快乐：“Cyvia新年快乐！第一次没有我们的打扰，和家人过年的感觉开不开心呀？”
靳颜曦不语，即使知道花筱并不知情，她没有办法开口，她也不能开口，听到花筱的声音她会哭的。
“Cyvia，你在听吗？你怎么了？”花筱毕竟是学心理学的，电话那头的沉默和隐约出现的啜泣都能让她听出端倪。花筱小心推测：“你和方总吵架了？”
靳颜曦吸了吸鼻子，用听起来很平静的声音问道：“花筱，死亡……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你怎么了？”电话那头花筱的声音一下子变得警惕起来，她记得为什么她会认识靳颜曦，她记得靳颜曦的奶奶过世这件事对靳颜曦而言是多么大的打击——自从导师宣布靳颜曦基本恢复正常之后，她再没有听过靳颜曦提起有关死亡的一点一滴。
“我以为，死亡就是解脱，爸妈死了，奶奶死了，他们也就解脱了，不必再在世上辛苦劳碌，我也觉得我可以很坦然面对死亡，但是真的面对的时候我根本做不到。”
“你到底怎么了！你在哪里，方宇凡呢？”花筱被她没头没脑的问题惹急了。
“花筱，你懂的，你懂死亡根本不是解脱，我不想我身边的人离开我，我一直都不想的……如果不是我，小慧就不会有事的……我该怎么办，我不要小慧离开我，我宁可永远恨着她，但至少她是完整的活着的。”
这下花筱听出来了，在给靳颜曦做催眠治疗的时候就听过无数次的“小慧”这个名字，靳颜曦的梦中会哭泣，会大笑，会生气……许许多多的心情都与这个叫做“小慧”的人有关。
“Cyvia，死亡不是解脱，死亡是负生。”花筱迅速搜索着课堂上教授对死亡解释的记忆。
“负生？”
“是啊，是另外一种生的形式。就像一条数轴，生是正数，死亡是负数。无论生死都会有记忆，所以你的爸爸妈妈还有奶奶，即使是负生，他们的记忆中也希望你一直开开心心的，不能作茧自缚。小慧是你的心结，她的生死都能牵动着你，所以你也打开了心结不是吗？她对你而言是重要的，不是陌生人，你不能强迫自己忘记与她有关的一切。世上没有如果，所以你别逼迫自己，别再想如果重来的事，最重要的是此刻，现在的你是什么感觉呢？有些人活在回忆里，可是还有些人就在现在啊，Cyvia，别再垂头丧气了好不好，看看现在，现在都有谁，别做未来会后悔的事。”花筱也不知道这么绕口的东西能不能解释清楚。
“可是，花筱……我不要小慧有事……我不要小慧死……我要小慧很开心地活着……”
“靳颜曦我警告你，我的慧才不会死的！你不要乱说！听到没有，你不能乱说！”靳颜曦还没有说完，某个字眼就刺激了景扬，他失去了平时的冷静和风度，抢过靳颜曦的手机朝角落狠狠摔去。
花筠就听到了景扬的嘶吼声和“呯”一声，手机立刻出现忙音。她叹了一口气，按下挂机键。
“怎么了，Cyvia发生什么事了吗？”花筠看到这个情景疑惑地询问。
“姐，她一直害怕提及的那个人似乎出了什么事了，不过她不是自己一个人，应该没有问题。有些事Cyvia必须面对，我们不能瞎搅和。”花筱朝着花筠摆摆手继续看烟火去了，花筠想问些什么，最终没有问出来。也对，有些事如果终会面对，那么就让靳颜曦早些面对吧。
……
手术一直在进行着，靳颜曦不知道里面究竟在上演怎样生死大战，可她的确真的是乱极了，慌极了，她觉得凌慧不会有事的，因为她爱的人离开前她会有不好的感觉，可现在她却想满怀期待地等着凌慧醒过来，对的，凌慧会醒过来的。
方爸爸方妈妈被景扬劝说先回家去了，毕竟老了，又是劳累状态下，景扬明白凌慧的事不该牵扯他们进来。本来景扬不待见靳颜曦，想让她也赶紧离开自己的视线的，结果靳颜曦像是听不见别人的声音似的只是一个劲地重复：“小慧会醒过来了，我都原谅她了，她得醒过来原谅我……”结果方宇凡陪着她也留了下来。
靳颜曦蹲坐在地上，双手抱着双膝，这是最防卫的状态。口袋里还放着从凌慧手上抢回来的戒指，磕得她生疼。她也不想什么了，从口袋里拉出那条戒指吊坠，在手术室前的灯光下戒指上的钻石发出闪闪的光，她看得像是如痴如醉。
方宇凡和景扬并肩坐在长椅上，并没有注意到靳颜曦这里的动作。靳颜曦得以安静地看着那枚戒指，熠熠闪烁的戒指，不属于她的戒指——那么，她收着的意义是什么呢？也许就是自尊心，也许又是嫉妒心在作怪了。现在有谁在呢？有很多人，有花筠，有花筱，有何丹，有江映雪，有温颖，有方爸爸和方妈妈……还有凌慧，还有方宇凡。她的心结也不过是她一厢情愿地作茧自缚罢了，如果早一些看开，是不是就不会那么伤心，就不会伤害了那么多人的心……花筱说，没有如果。
“方宇凡。”靳颜曦的声音很小声，没有一点力气，但是方宇凡一下子就听到了，他朝着她走去，蹲在她面前，看着她举高的戒指。
“这个东西，还记得吧？”靳颜曦拉过他的手，摊开，轻轻放在他的手心上，“还给你们，这不是我参与的部分。小慧说的话我相信，我相信你们都允许我任性，但是我早就不是小孩子了，你们的回忆，我知道我该把自己摆在什么位置。”
方宇凡静静地盯着手掌里那枚被银链串起来的戒指，他怎么会不记得这枚戒指呢，花了他第一次得到的所有报酬，还借了大哥二哥的一些钱，兴冲冲地跑到卡地亚买下了这枚刚好有二十二颗粉色钻石排成栀子花的样子，他想他可以赶上她二十二岁庆生回到她身边吧，栀子花，永恒的爱与约定，她能够明了吗？买下戒指之后方宇凡乐呵呵地兴奋了好几天，她喜欢卡地亚，他就可以给她一个现实的梦，她想要的，他会一点一点帮她完成。
“F　Loves　J”，他第一次做出那么矫情的事，那个见证了多少人爱情的设计师老人看着他一脸“我明白”的样子，让他脸红得幸福。
方宇凡以为这枚戒指送到文欣儿手中之后就不会再看到它了，他就当它从未出现，也不再去想。可现在，这枚戒指就这么出现在他的手掌心上，他一心为着的那个女人轻声地说“这个不是我参与的部分”。
“欣儿说她把戒指弄丢了，怎么会在你这里呢？”
“一个意外吧，我也想装聋作哑，但是知道的事情不告诉你会让我难受的。Waiting　For　U……是戒指的名字吗？”突然想到了什么：“原来这不是玫瑰，是栀子花啊。很动人的名字呢，能收到这枚戒指一定很幸福的。”
“颜颜？”
靳颜曦把方宇凡的手掌合起来，让那枚戒指的光芒隐没在他的手心。她抬起头，“手术中”已经亮了不知多久了，偶尔又护士从紧闭的手术室门里出来，然后又死死地关上了门，一场手术，紧急手术，幸好医生已经准备多时。“方宇凡，我知道小慧会醒过来的，你也知道她会醒过来对吧？”
方宇凡抿着嘴，说实话，他不知道凌慧会不会醒过来，他也不知道靳颜曦哪里来的信心，但是他也愿意相信靳颜曦说的是真的。
“方宇凡，我活在现在，还有未来，所以不管过去发生了什么，都过去了，真的，都过去了，我只想活在现在，可不可以？”靳颜曦眼睛里的眼泪已经干了，红红肿肿的，但是就是没有在哭。
活在当下，多好，每个人都可以想明白的，但是没有多少个人真的活在当下，如果一直沉浸在过去的回忆中，她不会快乐，她的未来也不会再有快乐。
“颜颜，我相信你一直都明白你在做什么的，你再也不是一个人了对吧，所以不用害怕，按照你的方式活着吧，嗯？”方宇凡把靳颜曦扶起来也坐到长椅上。景扬面无表情地看过来一眼，很快又转头盯着手术室的门口。
不管多少个小时，不管未来还有多远，靳颜曦都不会再是孤独一个人，凌慧也不会继续一个人哀伤地生活下去。我们都在，在现在，也在未来。
秒针跳动的声音很大，时间一分一秒度过，三个人盯着手术室门口不敢有一丝一毫马虎。
小慧，醒过来，求你，给我一个请你原谅的机会。靳颜曦一遍遍在心里祈祷。
也许真的有天使能够听到靳颜曦的祈祷，在凌慧被推进手术室七个多小时之后红灯终于暗了下来，紧闭的大门打开。
“Doctor。Ho！”看到医生走出手术室，景扬立刻冲了上去，“慧怎么样了，她还好吗，她怎么样了？”
满脸疲惫的老医生露出了令人放心的微笑，他拍了拍景扬的肩膀：“放心吧Kings，手术很成功，不出意外的话小慧很快会醒过来的。”
跟在景扬身后的靳颜曦听到这句话一下子放心下来，身子软软的瘫在了方宇凡怀里。

第四十六章

风吹过，鼻尖是栀子花的气息，夏夜，蝉鸣，燥热……一个个夜，榕树下的棋局，大人们哈哈大笑，小孩们追逐着打闹着……月是最明亮的月，人是最亲切的人。靳颜曦偶尔矫情了，喜欢静静地坐在人群的不远处看着，内心是无比满足的。只是那四个家伙怎么还没有发现她的缺席呢？他们在榕树的另一边聊着什么，完全忽视了靳颜曦的存在。
大概是靳颜曦的目光灼灼真的烧到了那个地方，有两道目光同时朝她看过来，她俏皮地转过头，既然刚才忽视她，那现在就别来理她啊……
“靳颜曦，今天又发什么神经了？”方宇凡戏谑着。
“小曦，快过来啦……”凌慧的眼神里应该也是宠溺的。
只是，他们的声音突然又变得飘渺模糊。蝉鸣声更加刺耳，靳颜曦惶恐地看着眼前的景象一点点被黑暗吞噬，她伸出双手却怎么也抓不住。他们消失的前一刻都在对她笑，“快过来，快过来”的声音交杂着响起，她迅速地降落在地狱尽头，无尽的黑暗……
靳颜曦猛地睁开了眼睛，又是一片白，没有风，没有星光，有的就像太平间里的安静。
“新年快乐啊……”谁的笑声那么熟悉，欢快的声音让人也跟着着迷？靳颜曦闭上眼试图抓住每一个音节。
“嗯，小慧没事了……小曦只是有点感冒……哈哈，新婚快乐啦，第一次有老婆陪伴的新年你好好过……那倒是……”那个熟悉的声音尽量压低，像是不想打扰到谁。
听到由远而近的脚步声，靳颜曦睁开眼睛坐起，她盯着那扇紧闭的门被小心地打开，走进来的那个人看到她有些惊讶，尔后笑容渐渐打开。
“颜颜，起来了呀？“方宇凡走近，将她的手机放在床头柜上，拿过两个枕头垫在她的背后。
“你还真是喜欢凑热闹哪，早知道我就不该让你提前回家，烧糊涂了怎么办？”
“方宇凡，我怎么了？”记得她回家了，记得她发了一条短信，记得方宇凡接方爸爸方妈妈去了，记得凌慧来了，记得她和凌慧相拥着哭泣，记得凌慧被送进了手术室……记得，在心力交瘁的一刹那，医生的声音动听地响起——凌慧会醒过来的！可是她进入了黑暗之中。
“还怎么了，靳颜曦你真是喜欢医院吗？高烧反复，小慧醒过来了，倒是你自己倒下去了，你说怎么样？好在现在烧退了，应该不会再有什么事了。”
怎么回事，靳颜曦下意识地朝窗外望去，掩盖在白色窗帘之外的是冬阳高照。方宇凡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明白她想干什么，走过去替她拉开了窗帘，温暖的阳光透过玻璃窗照了进来。“希望”——靳颜曦能够想到电视剧上出现这一幕的时候形容的词语。
“莫徵和程涵都打电话给你了，还有你那个小助理，她说过了年就能上班，请你别辞退她。”靳颜曦疑惑地看着方宇凡，再看看刚刚他拿进来的手机，原来方宇凡接听的是她的手机啊。
慢着，重点应该是前一句——小慧，醒过来了？那么，她想看到她吗？
仿佛读懂了靳颜曦的心事，方宇凡拨了拨她额角散开的发丝，亲吻着她的额头表示安慰。“不用担心，小慧很好，现在欣儿和Kings都在陪着她，待会儿妈妈会拿粥过来，你吃了饭就去看小慧，好不好？”
方宇凡的脸上不出意料地又出现了倦容，靳颜曦拉过他的手臂心疼地抬头看着他：“方宇凡，对不起，方宇凡，谢谢你。”那个神情方宇凡已经许久没有看到过。小时候靳颜曦做错了什么事，靳妈妈会让她道歉，道歉的时候总会露出那样的表情。
“傻孩子……”方宇凡搂着靳颜曦轻声喃道。
现世安稳，岁月静好是什么东西，两个人不带着任何面具互相依偎着便可诠释。幸福不应该带着任何的伪装，不该藏着任何的秘密，不该有什么心结，不是表面幸福而已。她靳颜曦竟是何等幸运，九年的自我折磨和自我催眠在领悟到所有之后显得苍白和可笑。
早一些放过别人，放过自己，会不会就不会活得那么累了？靳颜曦把自己困在一个令人窒息的空间里，伤了别人，也伤了自己——好在，现在能够打开心结并不晚，抓住现在有的，她就可以活得快乐一些。
方妈妈将精心准备的鸡肉粥送来的时候，靳颜曦突然觉得过去现在和将来，她都不曾失去什么，正如花筱所说的“负生”，爸爸妈妈没有消失，他们对她的爱分明一直都在。她的纠结只是不适应从一个人人宠爱的小公主变成了一个人生活。
“小曦，别想那么多，像我们一样过得简单些倒还快活。”方妈妈，不对，现在也是她的妈妈了，听了靳颜曦的叙述之后如是说。
吃过依旧是记忆中香甜的鸡肉粥，靳颜曦和方宇凡方妈妈一起去看凌慧，同住一家医院，凌慧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