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垣睥睨-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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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段宏瑄一挑眉，便也只能走进来结接过那墨碇。仆从察言观色的本色了得，当下告礼退了出去。
　　
　　偌大的书房便只剩了岳璟辰与段宏瑄二人。
　　
　　岳璟辰继续俯首疾书，未有言语。整间屋子内只有段宏瑄磨墨时墨碇偶尔撞到砚台边角的声响。他连替父亲研磨的事都未做过，此刻大清早起来站在这重复单调的动作，不免有些枯燥无趣，眼皮都有些沉重起来。
　　
　　岳璟辰似是没察觉他的不耐，手中狼毫笔握得端正，鬓边垂下的发丝隐约遮住了不经意间勾起的笑。
　　
　　为了避免站在这睡着，段宏瑄强打起精神，微微侧头过去瞧这位皇子究竟在写什么。总算看清了一句『同人大有谦豫随，蛊临观兮噬嗑贲』。这话并不眼熟，但他认得同人、谦豫、噬嗑等都是六十四卦中的卦象。侧目一看，案几一角摆着本易经，心下了然。原来这位四皇子对乾坤八卦之物有兴趣。不过，皇帝老儿大抵会为此而困扰罢。身为皇子，不去研究国学治术，反喜欢些『旁门左道』的东西，一不小心便会落人口实，辩驳不清呐。
　　
　　段宏瑄在那瞧得皱眉，连岳璟辰停下笔来抬头看着他都没有注意，直到后者开口：
　　
　　“宁之看什么以致如此入神？”
　　
　　呵！他立即移开视线，“微臣晃神了，还望殿下原谅。”
　　
　　岳璟辰闻言嗤笑一声，话里也瞧不出是讽是褒，“你倒有趣。旁人通常会说让我责罚，你却三番四次要我宽恕……”他没再说下去。
　　
　　“呃，”段宏瑄硬着头皮道，“是宁之匪薄了。只是素闻四殿下宽厚待人……”他倒也没说完。
　　
　　岳璟辰收起笑意，靠在椅背上盯着他，目光如灼，使得他只得低下头，心下腹诽：哪里宽厚待人了，明明就是个捉摸不着脾气的。
　　
　　“不是叫你研磨么。”意味不明地看了半晌，岳璟辰才缓缓道。
　　
　　“……是。”段宏瑄暗暗叹气。
　　
　　保护这种人，真是……
　　
　　往后几日，段宏瑄总是一大早便爬起来陪皇子殿下读书。他这陪读倒也真真应在『陪』字上。岳璟辰并不会明着指责他时不时的无理，也未曾安排给他麻烦的活计，只是让他在一旁磨墨，帮他换纸，甚至有时只是让他待在屋内，不吩咐他做任何事。偏偏这对段宏瑄而言是最枯燥的，还不如每日晨起到空旷的院子里去狠狠耍一通剑，出一身汗来得好。可惜，他也只能慢慢接收这种乏味的生活了。只有在吃饭或者躺在床上将要睡着时，他会忍不住想，这种日子不知自己还能忍多久。
　　
　　他甚至希望来一场大的刺激了。
　　
　　*****
　　
　　如此过了近十天，段宏瑄发现岳璟辰每日读的都是些在皇室中看来比较偏的书，甚至包括前朝史这类禁书。虽然每个朝代或国家的帝王都曾说要将前朝和他国历史作为借鉴，以防相同的错误。但如此明目张胆的阅读到底还是犯了些忌讳。段宏瑄暗暗想不知皇帝老儿是否晓得自己宠爱的儿子在看这些。
　　
　　他在一旁待得无聊了就会偷偷打量这个还称得上少年的皇子殿下，记得眼前这位还有大半年才及冠。不过，外表上看来，完全没有少年样嘛。冷淡，大多数时候还孤傲得让人想大翻白眼，不知除了才学之外，皇帝喜欢他哪儿。
　　
　　“茶凉了。”岳璟辰冷不丁地冒出一句。段宏瑄意识到言下之意是他该去换杯热茶，便应了声，端起茶杯出去找人重新泡茶，同时哀叹自己其实是入宫来当奴才的。唉。
　　
　　所幸波澜不惊的日子在宫中是不可能持续太久的。因此某一日，皇帝陛下便召岳璟辰过去，似是想要检查一番他的功课。王总管传话完毕，又转头朝一旁段宏瑄道：“陛下也请御前行走大人一同前去。”
　　
　　“如此，请王公公稍待片刻，我与段大人整理行装后便立即前往。”岳璟辰此时正在芙蕖阁中，笔下文章方写了一半，也只能停下来。
　　
　　“殿下请便，奴才在长缮宫外候着便是。”王总管笑着行了个礼退下。身后跟着两个小太监，也低头跟着出去了。
　　
　　待到两人换好衣服出来，王总管迎上前：“陛下在御书房内，四殿下与段大人请随奴才走。”说罢在前领路。
　　
　　这几日段宏瑄一直待在四皇子宫内，连门口都未踏出过。此行总算可以稍稍欣赏宫中景色。不得不说，大暻有许多富贵人家，纵使府中装饰得如何奢华，都不及皇宫。一路行来，路旁重满各色花草，宫殿节次鳞比，路上有几位妃子，见到岳璟辰时都躬身见礼。段宏瑄发现哪怕是低微的宫女都颇有姿色，小太监们也大多面目清秀，瞧来实在赏心悦目。
　　
　　若是在宫外，也许他会上前逗弄一番。但想到现在所处环境，又只能作罢。皇宫实在压抑呐。
　　
　　他忍不住叹气。
　　
　　好不容易到了御书房，王总管在外通传，皇帝陛下宣他二人进去。岳璟辰只需站着行礼便好，段宏瑄却跪下叫了声“叩见陛下”，抬头时隐约瞧见皇帝眼中有促狭之意，也只能偷偷在心中恼了一下。
　　
　　“宁之爱卿快请起。”皇帝施施然走过来虚扶一下，段宏瑄便站起来。紧接着文惠帝便将他晾在一边，问起儿子近况。四皇子平素不大爱讲话，面对父亲提问，也只是有一句没一句地答着，皇帝倒还一直微笑，时不时点头，最后总结般地道了句：“辰儿大有进步。”
　　
　　岳璟辰称谢：“父皇过奖。”
　　
　　一番折腾后，文惠帝总算将目光移到被冷落在一旁的段宏瑄身上，后者察觉到，顿时站直因偷懒而微微弓着的身子，严阵以待。不知为何，尽管这几次见面皇帝都表现得颇为温和，段宏瑄却总觉得自己得小心谨慎为是。
　　
　　“宁之爱卿在长缮宫觉得如何？”皇帝笑问。
　　
　　好奸诈的老头儿。这话问得微妙，他未直接问任何一方面，膳食也好，住的屋子也罢，也不知他到底是想听自己对长缮宫的评价，还是对其主人。段宏瑄偷偷瞄了眼正色站在皇帝身边的岳璟辰，琢磨一番觉得言简意赅为好，便答：“长缮宫很美。四殿下待臣十分亲厚，臣每日陪殿下在书房中，发现殿下十分刻苦。”
　　
　　表面上如此说，话中之意却是殿下每日将他绑在身边，日日对着芙蕖阁中各色书籍，实在无趣得紧。
　　
　　文惠帝兴许曾听段父提起这个颇有建树却令他头疼的儿子，大抵也知晓其不爱这些文绉绉的东西，便明白了他话中之意。皇帝今日心情颇佳，竟开口道：“宁之爱卿辛苦了。辰儿，”他转头看向岳璟辰，“你平日闷在宫中读书，也该四处走走。朕许你明日出宫走走。让宁之爱卿陪着。”最后一句皇帝老儿是瞧着段宏瑄说的，此前段宏瑄一直略低头，听见这句猛然看向皇帝，眼中欣喜之色一时间也没掩住。也不能怪他，依他的率性，能在宫中憋了这么长时间，实属不易了。
　　
　　岳璟辰听了倒没有太大反应，只是淡淡应下。待到皇帝陛下又问了些零零碎碎的，二人告退时，也差不多该到午膳时候了。皇帝尚有奏折未批完，便留他二人一道在御书房内进膳。父子二人吃饭时都不大说话，段宏瑄平时若和友人吃饭，定然是聒噪得不行，此时也只能闷不吭声，夹几道菜，盼着快快吃完。宫中膳食精致细腻，但过于清淡，他怀念金陵的闻香楼了。
　　
　　走在回程路上时，只有他与岳璟辰二人。岳璟辰负手在前走着，他落后半步跟在一侧，偶尔发现自己几乎快要走得和岳璟辰平行了，便立刻放慢些，没有瞧见岳璟辰脸上隐隐的不悦神色，只偷偷抱怨这位皇子殿下走路怎么一快一慢的。
　　
　　御花园大概和段宏瑄犯冲。走过去时在亭子中瞧见了熟悉的身影。对方扬声呼唤岳璟辰，后者走过去，他便只能跟上，同时勉强庆幸这次只有大皇子岳璟鸿在，并未瞧见那个让人不舒服的岳璟岚。
　　
　　岳璟鸿笑着自石桌边站起来，做出相迎姿态，“许久不见四弟，近来可好？”亭子中站着几个太监与侍卫，他挥挥手，让这些人退到外边有数十步远的地方。
　　
　　岳璟辰走近应了一声，“见过大皇兄，多谢皇兄关心。”
　　
　　“四弟怎的不去本宫那坐坐？慎儿日日念叨着四皇叔呐。”话中的慎儿是岳璟鸿的儿子。
　　
　　“皇兄见谅，璟臣得空时定去拜访皇兄。”
　　
　　岳璟鸿口中道着“无妨，得空时再说”，又转头看向段宏瑄，“段大人可要好好照料我这弟弟，他不大爱与人亲近，段大人不要被他吓到呐。”话中怎么听都有股讽刺意味。
　　
　　段宏瑄只当听不出，“大殿下多虑了。四殿下待臣极好，臣感激不尽。”既然是保护四皇子的人，便连言辞上都不能让别人占了便宜去。
　　
　　岳璟鸿面上笑意不减，倒是四皇子不着痕迹地睨了他一眼。
　　
　　“段大人有时间也到我的长绍宫去坐坐罢。”
　　
　　你的宫殿又不是杂耍剧团，干嘛动不动便邀人去。段宏瑄默默吐槽，心下觉得好笑。
　　
　　“来，今日既然见到你们，不如陪本宫一起在这歇歇，喝口茶，赏赏花。”
　　
　　大皇子话说到这，他二人推托倒显得不大好了，便只能在一侧坐下。原本段宏瑄要站在岳璟辰身后，却被对方拉了下衣摆，淡淡道了声：“你也坐。”只好坐在他身侧。
　　
　　这桌旁有八张呈环形的圆凳。岳璟辰也不知是否故意，与大皇子之间隔了三个凳子，正坐在其对面。段宏瑄自然不能与两人都各隔一个凳子，权衡之下，他便挨着岳璟辰坐了。凳子间的间距不算大，坐下时，他的衣袖还蹭到岳璟辰的肩。
　　
　　这亭子在御花园最大的湖边，许是为了赏景方便，从道旁向湖中延伸了一条二十来丈长的走廊，两边有雕花栏杆，朝着湖的长廊尽头却没有栏杆挡住。而石凳在靠湖一边。此时天气稍凉，有习风吹过。
　　
　　未到荷花盛开的季节，湖中只有大片的绿叶，瞧来有些孤零。
　　
　　岳璟辰一手执杯，看着萧条湖景，竟喃喃说了句：“这是皇祖母最爱的花。”
　　
　　段宏瑄听见他所言，不知应什么好，便耸耸肩，低头喝茶。对面岳璟鸿闻言却顺着他目光也看着那些荷叶，叹了口气。
　　
　　一时间亭子中的气氛怪异起来。
　　
　　岳璟鸿也不管段宏瑄是否愿意听，便将宫中辛秘轻描淡写般说出来，逼得后者无法装没听见，“段大人可知我大暻先皇的皇后，也就是我们的皇祖母，旧时便爱极了这片池子。这长廊尽头没有栏杆，便是为了方便皇祖母坐在那。”
　　
　　段宏瑄点头。岳璟辰在一旁不做声，饮了口茶。茶是极品，香味在亭中溢开来。
　　
　　岳璟鸿又道：“但皇祖母有一日突然疯了，大声叫着『莲』『莲』……便冲进湖中，溺水而亡。”他顿了顿，声音压低，“宫中有个传言，我们皇室的女子都是被下了诅咒的。皇祖母唯一的女儿，我们的姑母宁安，原本要下嫁蓝修将军，却突然失踪了，再也没有音信……我们的妹妹长乐……”
　　
　　“皇兄请慎言！”岳璟辰忽然厉声打断他，杯子重重落在石桌上，茶水洒出来，还溅到他袖上。
　　
　　段宏瑄额角一抽，心想：完了，自己听到不该听的了。手略有些慌乱地便要去擦他袖上茶渍，却被岳璟辰反手拂开。指尖不经意碰到的刹那，岳璟辰缩回手。
　　
　　岳璟鸿大约是被这声厉喝吓了一跳，手中茶杯掉在地上，咕噜咕噜滚开来。他不知为了掩饰什么，匆匆起身去捡。不远处侍卫瞧见几位主子神色都不对，站在那不知所措。
　　
　　岳璟辰面色有些难看，站起来便要走。段宏瑄急忙跟着站起，刚要转身，耳边却传来大皇子的惊呼：“啊——”
　　
　　二人回头望去，便见岳璟鸿不知何时追着杯子到了长廊边，杯子被他捡起来，但他却一脚踩空，眼看便要摔入池中。
　　
　　“皇兄！”岳璟辰快步跑过去，一手扶住长廊侧面的栏杆边角，一手堪　
　6、第五面墙　。。。　
　
　
　　堪拉住岳璟鸿袖摆。长廊外边的侍卫察觉不妙，立刻跑过来。段宏瑄离得比较近，几步便要上前，刚要帮忙，岳璟辰用力一扯，大皇子便顺着这股力被拉回来，眼看着要撞上段宏瑄，他便只能侧开身子。眼角余光却看见大皇子右手慌张乱摆，无意间拍到岳璟辰后背，岳璟辰拉人时原本便身体前倾，被此一推，手中栏杆再也抓不住，直直朝湖中落去。
　　
　　悬空的一刹那，他手握成拳却又迅速放开，接着任由自己落入湖中。
　　
　　段宏瑄正巧被岳璟鸿挡住，便也没瞧见岳璟辰的细微动作。岳璟鸿回头又惊叫一声，接着便大呼人来救：“快来人呐，四弟不会水！”
　　
　　段宏瑄哪还管礼数，一把推开这碍事的大皇子，几步上前跟着扎进水中。
　　
　　湖水很冷，入水的瞬间段宏瑄打了个哆嗦。因反推力太大，岳璟辰落水的地方竟离长廊有段距离，段宏瑄迅速游过去，一把扶住正在挣扎的后者：“快抓住我。”
　　
　　岳璟辰照做，双手成环，紧紧揽住段宏瑄的腰。
　　
　　衣衫贴在身上，湖水冰冷。段宏瑄在此关头仍是轻颤了一下。他腰际敏感，素来怕痒，被岳璟辰如此紧紧贴住，差点便要将其推开。加上两人靠得极近，岳璟辰紊乱的呼吸全贴在他耳边，他忍了许久才克制住自己狠狠将人推开的冲动。接着一手拍水，一手抱住岳璟辰后背，朝长廊游去。
　　
　　几个侍卫也跟着跳下水来，帮忙在一旁扶着。段宏瑄几下游过去，一手攀住长廊边，一手拍拍岳璟辰的背，示意对方先上去。岳璟辰松开揽住他要的手，借着段宏瑄在他背后一撑的力，爬上岸。
　　
　　段宏瑄得空的另一只手刚要按在地面，却落入一只手中。他抬头望去，便见一身湿漉漉略显狼狈的岳璟辰握住他的手。
　　
　　段宏瑄一愣，也未料到这位皇子殿下上岸后还会回身来帮自己。心下一暖，便给出个笑容，借着对方的手，同时撑在地上，用力爬上来。
　　
　　几个侍卫也跟着上岸来。
　　
　　偏不巧吹过来一阵风，段宏瑄抖了一下。看见身边岳璟辰也有些冷的样子，便脑子一热，伸手过去握住对方双手，暗暗催动内力。一股暖意便从掌心发出，经过相握的手传给对方。
　　
　　岳璟辰被他抓住手时先是一愣，接着便不吭声了。
　　
　　大皇子在一旁见二人总算被救上来，明显松了口气，但这表情在段宏瑄看来实在是虚伪：“四弟，多谢你救我。快回宫去换下湿衣。段大人，也谢谢你救了四弟，本宫实在感激不尽。”
　　
　　行了，你别说了。段宏瑄很想这么嚷一句，却终是吞下来。湿衣裳贴在身上冰凉且难受，当务之急自然是回去洗个澡换身干净暖和的衣服。几个侍从抬来了轿子，要送二人回长缮宫。
　　
　　段宏瑄很想揽过岳璟辰施展轻功奔回住处，仍然相握的手却被后者拉了一下。岳璟辰隐约使了个眼色，便带他进了轿内。几个侍卫抬起轿子，快步朝长缮宫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这几天卡文卡得无比销魂~~

1。上下经卦名次序歌　　　
乾坤屯蒙需讼师，比小畜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