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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之境-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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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是,上一回他稳稳垫在了我的下面,而这一次,他远远瞧着,再不会与我产生多少干系。                    


  ☆、第六章 他的噩梦

  我在地上趴了一会儿,然后决定装死。
  萧律说得没错,我不想见他。所以刚刚,我原本是打算心照不宣将他避过去的,只是忽地听见陆泽的名字,一时激动失了分寸。而眼下,思来想去,装死是将这洋相收场最保险的办法。
  萧律知道我不想见他,所以必不会一直在这里守着。而我虽闭着眼,但总能听出他在与不在的动静。这样既能避免直面,还能名正言顺留下打探陆泽的消息,简直一举两得。于是,我辛苦忍住痛,一声不响地俯在那里,假装自己已经被周公强行捉走聊天去了。
  四下很是沉寂了一瞬,可又霎时起了不小的动静。萧纪家这长毛地毯吸音效果十分良好,我其实听不到什么声响。只是,我此刻能明显感受到,有一阵脚步由远而近飞速前来,引得身下的地板好一番震动。
  “夏镜!”
  刹那间,我被如此清冷而又温暖的气息层层包围,分毫不得脱身。可是,我还没有来得及做好心理准备。我是多久没听过他这样喊我的名字了?深切得仿佛浸入血脉、渗透骨髓,熨烫得仿佛七月骄阳、隆冬炭火。
  我的名字有很多种亲昵的叫法。有人唤我镜子,有人喊我小镜,还有人叫我镜儿。可世间唯有一人,会用这样清冷却又炙热的声音,一遍一遍地对着我说:夏镜,夏镜。
  心脏好像被谁猛地推了一把。我暗暗用指尖揪住一小撮地毯绒毛。不要动,夏镜,一动也不要动。
  “夏镜?夏镜!”
  我被他抱了起来。他的动作很轻,声音却仍然紧张得要命。有修长的手指触上了我的额头,一遍又一遍地轻抚着。我浑身上下的末梢神情此刻全部起立站好,拼命向上伸展,渴求那久违的触碰。
  我在心里递给自己一面镜子。瞧瞧,夏镜,这就是你的出息。
  这时,萧律抱着我站起了身,不停唤我的名字,然后还快步走动了起来。可没走两步,他便毫无征兆地突然停下。萧律这个人平日里总是清清淡淡,我鲜少听过他这样焦急的声音:“哥哥,你不要拦我,夏镜她……”
  “小律,方才有一件十分要紧的事,还没来得及与你说,”萧纪凉凉将他打断,“陆泽这次回来。你完全不必紧张。他遇到了大麻烦,比一年前被迫离开时还要大许多的麻烦。只怕明天他的航班一落地,想要他命的人便会一哄而上,根本不会将他那条命留到能来找你麻烦的时候。”
  什么?!我条件反射想要起身。结果下一秒,我的耳朵就直接被人拎了起来。与此同时,顾惜神清气爽道:“夏小镜,你继续装。”
  我“嗷”的一声落地,脚腕处顿时传来一阵剧痛。全身乍然一软,我眼看又要倒下,却被一只手臂稳稳捞住,然后牢牢固定于一副坚实的胸膛上。
  我的眼泪几乎夺眶而出。我只是脚很痛,我告诫自己,嗯,仅仅是因为这个。
  我颤颤巍巍地抬起手,指了指冰冰冷冷的萧纪,又指了指心满意足的顾惜:“你你……你你你……”
  顾惜的脸上清楚写着“哈哈我的奸计得逞了”几个大字:“咦,夏小镜,你醒了啊?”
  “哥哥,你……”我对萧纪怒目而视,“你刚刚……”
  “是骗你的。”萧纪淡淡瞭了我一眼,“陆泽确是明天回来,但没人想找他的麻烦。镜子,下次装死的时候,眼睛不要闭那么紧,也不要有点风吹草动就把耳朵竖那么高。非常明显。”
  “这是打击报复!卑鄙的打击报复!”我被挤兑得几欲崩溃,只能咆哮着控诉道,“不过是吃饭时揶揄你家老婆几句,就这样对我辣手摧花!斤斤计较!睚眦必报!小肚鸡肠!这是不要脸,是护犊子!”
  “哦?”萧纪不紧不慢地抬了抬眼皮,“那镜子你方才的行径要怎么形容?是大义凛然,还是慷慨赴死?”
  “我……我……”我拼命在脑海中组织语言,可是却什么也想不起来。
  因为我能感受到专属于他的温度。温暖的胸膛,清冷的目光,全部都是我无法回避的力量。这一刻,我觉得自己仿佛暴露于惨白而又烈烈的镁光灯下,再被照一会儿就可以烤熟直接上桌了。
  眼下,根本不用假装,我觉得自己真的要晕过去了。但愿周公他老人家已经做好了迎接我的准备。
  而让我涕零的是,在这个极端尴尬的时刻,一切麻烦的始作俑者居然良心发现开了金口,为我争夺了些许喘息的空间:“老公,我看镜子大约是扭伤了脚。秦淮不在,你快找个别的熟识的医生过来给她瞧瞧吧。”
  “倒也不用这么麻烦。小律,你把镜子扶到沙发上。”一旁冷冰冰的萧纪百年不遇地冲我笑得春光灿烂,直引得我一阵恶寒,“对付这样的小伤,辣手摧花的人最擅长了。”
  这一回,我全身软得比前两次更加彻底。识时务者为俊杰,我此刻别无他想,只愿即刻成为俊杰中的翘楚。这时,我突然想起一句至理名言,叫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谨遵古人的教诲,我一把擒住此间王者顾惜的手腕:“姐姐,麻烦你帮忙向哥哥复述一下,过来这一路上,我都对你说过他的哪些好话。包括他长得天怒人怨啊、还对你有求必应啊什么的。”
  “唔,我想想,”顾惜抬眼望了望天,似是思量了一会儿,然后回头认真对着萧纪道,“对,老公,镜子说了,她说我是萧氏内部控制系统的最大漏洞,还说你纵容我胡作非为,让萧氏祸起萧墙。”
  有了这句话做铺垫,我在萧纪“咔嚓”一声将我的脚踝正回原位时真正晕了过去,真是一点也不稀奇。
  黑暗降临前,我眼前最后一个画面的中间是阴阴恻恻的萧纪、远方背景处是喜难自胜的顾惜、而在一个不怎么起眼的角落里,则是一道侵袭了我梦境整整一年的寂然侧影。
  ***
  我是被谁说话的声音吵醒的。这声音既熟悉又陌生,而且还充斥着莫名的惊慌和恐惧,让我很是不安。
  我挣扎着睁开眼。可是四周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见。下意识地动了一下,结果浑身上下所有的零件似乎都在跟我过不去。唯一聊以安慰的是,这床铺实在舒服得让人想哭。等等。舒服的床铺?我这是在哪儿?
  我猛地坐起身,一阵头晕目眩中的第一个的反应是,这是我家老头的地盘。
  “走!”
  不远处蓦地传来一个冷厉却又有些失措的声音,将我吓得一个哆嗦。老天,谁在说话?是哪位勇气可嘉的男性,竟敢闯我老头家的阎王殿?
  “夏镜……夏镜!”
  还是在叫我?心惊胆战中,一声尖叫没来得及破口而出,第二个第三个和第四个反应终于及时向我袭来。
  这里不是我家老头家,而是萧纪家。
  确实有人在叫我,但他也不算是在与我说话,因为他说的是梦话。
  说话的萧律。可萧律什么时候冷厉又无措过?他又是几时开始说梦话的?
  我胡乱摸了好一会而,终于扭开了床头的夜灯。萧律斜倚在窗边一组转角沙发里。他的身材十分修长,而那沙发却略显秀气,看着便知他倚得定然不怎么舒服。
  他右手手肘撑在沙发扶手上,卷曲的手指则抵着额角。这姿态若放在米开朗基罗手下,大约会是一副令人十分垂涎的模样。
  可是,眼前的人却将好看的眉眼皱得极紧,空着的另一只手用力攥成拳状置于胸口,似乎死死捉着些什么、又似乎在竭力抵挡着什么。
  我从未见过他这样,一时心下只剩震惊。在我的记忆中,他连睡相都是清清静静的,从不向我那样胡乱折腾。
  我与莫非曾将萧律授课时的模样用手机拍摄下来,私下细细研习过。我记得莫非当时对着那张照片咂了咂嘴,说:镜子,你说这人上辈子是不是修仙的?不然怎么生得出一副如此遗世独立的风骨?你确定他对男人女人任何人类感兴趣么?你确定他不会讲着讲着宇宙的奥秘,突然就羽化而登仙了么?
  我比莫非厚道不少,可除了“清冷”二字以外,我也不知道还能用什么词汇来形容萧律。这两个字虽没法表现他张那让人无限感慨的皮相,但确实反映了他最为显著的特点。
  他对任何事都不会有太大的反应,就像不屑这凡俗红尘,就像看惯了世态炎凉。很多时候我都觉得,他虽是搞物理的,研究的就是宇宙地球,可是他与这宇宙地球又着实没有多少关系。
  可现下,他却是慌乱又茫然的模样。他这是怎么了?
  挣扎了半晌,我还是决定过去看看。一步一步蹭着摸到沙发跟前,我竟在萧律的额头上看到一层薄汗。他的状况不正常,很不正常。
  他这个人冷清,连体质都很冷清,即便夏天也是很少出汗的,一般到了现在这个地步,若非是天气太过极端,便是有了什么病痛。
  心下一乱,在大脑反应过来以前,我已伸出手去,在他额头上抹了一把。
  他动了动,却没有转醒。我翻过掌心,里面居然全是涔涔的冷汗。或许是他身上这件衬衫太厚了?我决定动手帮他降一降温。
  萧律穿衣服一向保守得要命,衬衫必须一路严严实实扣到脖子根,且扣子稍微松一点的都绝不会选,严谨得足以送回十八世纪的欧洲做绅士的礼仪标杆。
  他这怪癖让我眼下的工作变得十分困难。我拖着一副伤病之躯,低头弯腰,与吝啬的扣眼做着艰苦卓绝的斗争。
  只斗争开第一颗纽扣时,他便动了一下。有了方才的经验,我不以为意,又去扯下面的一颗。可刚见曙光,我便被一股大力骤然掀了起来。
  “做什么。”我甚至没看清我们是怎么突然直立起来的,我只听见他对着我厉声道,“你们又要做什么。”
  我瞪大眼睛。这是那个清冷却温和的萧律吗?他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他深黑的眼睛里厉色灼灼,却没有焦点。他明明是对着我的,却如同根本没有看到我,只是疾声道:“你们也该有个限度。”
  我右手手腕被他捏着,高高举过头顶。他实在比我高了太多,所以这一举几乎将我从地上拎了起来。我踮着脚在地上不住打旋,毫无章法地挣扎道:“萧律,你怎么了?你放开我。”
  “是你要放过我。”他提着我,一步一步向前逼近。我的小腿已经抵在床沿,退无可退,可他还在逼近。他弯着腰,迫使我向后躬下身去,本应清淡的眸光黯至冰点,“事到如今,你们究竟还想怎样?”
  他在说什么?事到如今?你们?我战战兢兢地莫名其妙了好一会儿,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他不是在对着我说话。他还并没有真正醒过来。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梦魇?
  可是谁能告诉我,梦魇要怎么办?能叫醒吗?叫醒会不会成为一种惊吓?惊吓了会不会变傻?他可是科学家,要是变傻了该怎么活?
  “到底想怎样?说。”
  他修长的小腿已经与我完全贴合在了一起,冰凉的手指也将我捏得近乎麻木。可最让我害怕的,还是他的神色。因为那里面的疼痛、决绝和凄冷,让我觉得他打算就地与我同归于尽。
  我估计,自己今天很有希望创造纪录,在同一日里晕过去第三回。
  抑制中心中的恐慌,我尽可能轻缓平和地开口道:“萧律,我是夏镜,你先放开我好不好?”
  他没有动,就像没有听懂我的话。可他紧锁的眉头似乎略略展开了些,神情也开始有一点点的松动。我趁热打铁,挥舞着自由的那只手臂,再接再厉道:“萧律,你看,真的是我,我真的是夏镜。夏镜。”
  “夏镜?”他低声喃喃重复着,双眸里的神色开始由决然向疑惑转变。可他的身形依旧未动,力气也仍大得很。
  良久,见他不再反应,我有些丧气,并且油然生出一种无力感:“萧律,真的是我,夏镜,我是夏镜。你放开我好不好?好痛。”
  他竟真的蓦然放开我,同时后退了一大步。我瞬间脱力,直接仰面跌落在身后的床上。
  “夏镜?”萧律眼睛的焦点渐渐集中到了我的身上。
  “呃,是我。”
  他好像已经清醒过来。方才的惊吓慢慢过去,我们之间的复杂状况便开始渐渐浮现,气氛愈发显得有些尴尬。
  我努力调整出一个相对端正的坐姿:“那个,你刚才……”
  他怔怔盯着我,霍然又退了一步。我心口一跳,刚觉得不好,就听见“哐当当”、“哗啦啦”一阵此起彼伏的巨响。
  我目瞪口呆地望着萧律身后泻落的一地茶具,同时惊恐发现,他居然还在恍惚中后退,并且马上就要踏上那一地斑驳的碎片。
  我慌忙伸手指向他的脚下:“小心!”
  他下意识一躲,膝盖猛地撞在了案几上。那案几顷刻歪向一侧,正正向着那一地凌乱毫不留情地轰然砸了去。还没来得及等我闭上眼,便又是一波嘈杂的分崩离析。
  我的耳膜尚在嗡嗡作响,一阵“咚咚咚”的捶门声又从房间另一侧响起:“镜子,怎么了?你还好吗?我要进来了!”
  我处在这接二连三的状况中无法自拔,就连顾惜、萧纪与管家萧叔浩浩荡荡冲进来的动静,都没能让我做出什么有效的反应。刚刚究竟都发生了些什么?
  顾惜一进门,便向我扑了过来:“镜子?你们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我不知所措地对她摇摇头,又惶然转回去看眼前的萧律。他好像恢复了正常,又好像没有。他清冷的眼里已皆是清明,眉目间也没了方才萦绕的厉色。可他的轮廓仍十分紧绷,侧脸的线条也不似平日柔和,仿佛在压抑某种深重的痛苦。
  四下一时极静,大家似是全体陷入沉思、或是对我俩的围观之中。空气一时间变得非常僵硬。最终,还是萧纪向前一步,立于我与萧律之间,沉声问道:“都还好么?”
  “没事,哥哥。”萧律勉强牵了一下唇角,一边俯下身去收拾那些茶具一边道,“只是我太不当心,竟打了茶具。”
  一旁的萧叔连忙上前,想要接过萧律手里拾起的几枚碎片:“教授,这个我来就……”
  萧律后面的举动让我感到非常害怕,甚至比刚才他梦魇的时候更加害怕。我知道他向来刻意保持与人的距离,也知道他这样大概是洁癖的关系,但我从不觉得这是什么严重的问题。
  因为,从前即便有人碰到他,他至多微微皱一皱眉,再礼貌地回避一下,绝不会产生多么直接而强烈的生理反应。而今晚我终于发现,事情绝没有那样简单。否则,仅仅是萧叔去接碎片的那一个小小动作,怎么值得他像触电一般向后撤退?
  他的动作那么激烈,仿佛那是什么让他绝对无法忍受的事。他甚至没有注意到,那碎片在骤然滑落的瞬间,于他摊开的掌心上划出一道鲜红、深刻而又淋漓的痕迹。
  这一回的静谧比上一回更加来势汹汹。看起来,不只是我,所有人都加入了不知所措的行列。一屋子目光都集中在了萧律的掌心。那里有血液渐渐渗出、汩汩涌动、然后乍然滴落。诡秘的沉默就这样将我们拥着,起起伏伏。
  又过了许久,萧律好像终于完全恢复了正常。对大家清淡地笑笑,他温声说道:“萧叔,方才是我失态了,请您原谅。”然后,又转向萧纪和顾惜,“哥哥、姐姐,影响了你们休息。抱歉。”
  “这有什么,”萧纪静静看了他一会儿,淡声接道,“只是你的伤口,需要处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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