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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阿勒泰-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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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树木渐渐多了起来。行人也能看到一些了,大都骑着自行车优哉游哉地来去。自行车这样的交通工具真是太适合田园风光了。

骑马的人也有一些,怕汽车惊了马,都在路基下面慢慢地走着。骑马的人都有着深色的面孔和寂静美丽的眼睛。

在这条笔直平坦的路上大约驶过半个钟头(多么舒适的路况啊,可惜只有半个小时的车距),又一次开始爬山。翻上一座达坂后,汽车驶到了最高处,眼前突然白茫茫的一片。对面整座山头又XiaoShuoHui!~~像盖满了白雪,又像是玉石的大山一般,晶莹耀眼!

那是堆积成山的矿渣。可可托海到了。

高大整齐的白杨树林带夹道而生。树冠在高处密密地交织着,阴凉安逸。这条美丽的林荫道大约有七八公里,穿过林带看去,农田碧绿宽广,偶尔经过的房屋破旧而高大。这一路上看到的建筑大都是过去的俄式风格,有着拱形屋顶和门廊。墙上刷的标语怎么看都像是二十年前的内容。路过的一个三岔路口非常热闹,有好几家商店和饭馆子凑在那里。其中一家看起来最阔气的店面是卖摩托车的,店外贴了一张盖住了整面墙的摩托车广告喷绘招贴,刘德华板着脸站在那里,旁边一头牛正在津津有味地舔他的脸。

一路上标识村庄的路牌不时闪过。每一个村子都有一个音节动听的哈语名称,比如“喀拉莫依拉”。另外还有一些汉语称呼,则一看就是文革遗风,如:“红旗公社”。当然,这些名称现在只出现在人们的口语里,或是乡间围墙上的广告语里、店面招牌上。如:“红旗公社五队某某家有柴油机转让”或“高潮公社食堂”之类。我们这里的人,都把“村庄”叫做“公社”,把饭馆子称为“食堂”。

以可可托海为中心,分布着许多村子,远远近近,遥相呼应。继续往北,村子与村子之间明显拉开了距离。才开始,之间还有农田相连,再后来,彼此之间就只有莽莽戈壁滩和荒山。经过木材检查站后,便渐渐远离了最后一个村庄,又开始了绵绵无边的荒野跋涉。

不过比起乌恰沟,这一段路面平缓多了,至少没有那么多的弯儿。但路况同样糟糕,尘土很曝。

好在视野远处好歹有些绿色。虽然近处仍是一棵树也没有。

最不可思议的是,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走半天也看不到一点人烟的荒郊野岭里,野地中会突然冒出一块很大的广告牌,上书:“计划生育,人人有责。”

继续向北深入,山体越来越庞大,空气迅速凉了下来。不久后,视野尽头的高山上出现了斑驳的黑影,那是森林边缘的林子。右侧大山的山顶上也有了一线黑痕,那是山坡背阴面森林的林梢。

进入山区,越来越强烈地感觉到区域性小气候的奇妙——明明是盛夏,阳光灿烂,但四周寒气嗖嗖,浑身发冷。此时太阳已经渐渐西沉,距群山越来越近了。

左侧开阔地带的山脚下,开始稀稀拉拉地有了些树。越往前走,树越多,大都是杉木。树林里流过的大河是额尔齐斯河的第一条支流——喀依尔特河。但因为距离太远,除了河边盎然的绿意,我们一点儿也看不到河水。

渐渐地又有了村庄和麦田。较之可可托海那边的民居,这边的房子盖得很是随意,东一座西一座,全是掏了洞的泥盒子,歪歪斜斜,缩手缩脚。有时某只泥盒子里会走出穿桃红色衣裙的妇人,边走边整理自己宝石蓝的头巾。离她不远的一棵树静止在斜阳横扫过来的余晖中,每一片枝叶都那么清晰动人。整棵树上的金色和碧绿色水乳交融。

车离目的地越来越近,开始边走边停。不时有人大包小包地下车,向着路边斜出去的一条小径孤独地去了。如果车停在一处村口,车门下会立刻聚上一群人,探头往车里看,大声询问司机某某某回来没有。或者只是闲着没事凑过来看个热闹而已。更多的是孩子们,泥头泥脑的,一看到车停下就奔跑过来,涌在车门口推搡着,巴巴地往里看,盼望下车的人(那可是从城里回来的人!大包小包的人,丰收了的人)顺手喂自己一粒糖豆。

太阳完全下山了,暮色渐渐暗去,小河流过木桥,平缓舒畅。河心排列的卵石清洁而美丽。天空的云霞向西流逝,拖出长长的、激动的流苏。此刻的天空是飞翔的天空,整面天空都向西倾斜着。东面的大山金碧辉煌。中巴车又行驶了半个多小时,经过路边一个写着“进入林区,小心防火”的木牌后,绕过一截峭壁,一拐弯,一眼就看到前方树林中突兀地出现的两幢庞然大物——它与前面一路上所看到的那些荒村野地成为震撼的对比——那是两幢钢筋水泥的五层楼楼房。

那是云母矿全盛时期的产物,是桥头的“标志性建筑”。可如今再也没人住在里面了。两幢楼空空如也,窗户只剩窗洞,门只剩门洞,如同一万年后出土的事物一般。只有附近的牛羊会在傍晚去那里过夜,它们顺着楼梯爬到二楼三楼,沉默地卧在某间空旷的客厅中央。

车向着那两幢楼慢慢驶近,路过了一个篮球场(四周还有完好的阶梯看台),野草在水泥地面的裂隙处旺盛地生长着,龟纹似的绿痕遍布这片整齐的方形空地。篮球场的另一面是整齐的白桦林。

车从两幢楼房中间通过,再拐一个弯,眼前豁然出现了一大片开阔的建筑废墟,更远处是大片麦田。桥头唯一较为完好的两排土墙房子夹着一条崎岖不平的土路。汽车缓缓走到土路尽头,疲惫地停下,马路边等待已久的人们向车门聚拢了过来,向车里大声呼喊着亲人的名字。终于到了。我都写累了。

木耳

我妈在森林里采木耳,采着采着碰到一条蛇。她给吓了一大跳,蛇也被她吓了一大跳。她拔腿就跑,蛇扭头便溜。他们俩就这样迅速消失在茫茫森林里的两个不同方向。

那一次,便成了我妈那年夏天的最后一次采木耳之行。

在阿勒泰连绵起伏的群山之中,在群山背阴面浩浩荡荡的森林里,深暗、阴潮、粘稠。森林深处,凡有生命的东西,都甘心遁身于阴影之中,安静、绝美、寂寞,携着秘密,屏着呼吸使悬在野葡萄叶尖上的水珠能够静止几天不落,使几步之遥处传来的大棕熊奔跑的“踏踏”声一步步逼近时,会突然朝相反的方向一步步消失

人走在这样的森林里也会渐渐地静默,迟疑——

停住脚步,倾耳聆听——

猛地一回头——

看到一条蛇



还有木耳,木耳一排一排半透明地并立在倒落的朽木上。或单独一朵,微微侧向手指粗细的一束光线投过来的地方。它们是森林里最神秘最敏感的耳朵,它总是会比你先听到什么声音,它总是会比你更多地知道些什么。

它们是半透明的,而实际上这森林里幽暗浓密,北方天空极度明亮的光线照进树林后,犹如照进了迷宫,迅速碎裂、散失、千回百折,深水中的鱼一般闪闪烁烁。那么,到底是什么令人能看出这些木耳的“半透明”呢?于是你凑近一朵木耳,仔细看,再凑近点,再仔细看直到看见木耳皮肤一般细腻的表层物质下晃动着的水一样的东西你明白了,你从木耳那里感觉到的光,是它自身发出的光

——于是在森林里猛地一回头,看到一丛木耳,那感觉差不多等于看到一条蛇。

这是在森林。

我们在深山里森林边上支起个帐篷开野店,不多不少也算是为这片草场方圆百里的牧人提供了方便。但自己过起日子来却死不方便。

在此之前,我们从来不曾如此这般完全袒露在自然的注视之中。在这里,无论做什么事情,做着做着,就会不知不觉陷入某种“不着边际”之中。还有很多时候,做着做着,就会发现自己正做着的事情实在毫无意义。比如扫地吧:扫着扫着为什么要扫地呢?这荒山野岭浑然一块的,还有什么东西能够被扫除被剔弃呢?更况且打扫的地方还长满了野草

在这里,似乎已经不知该拿惯常所认为的生活怎么办才好了,似乎已经不指望能够有凭有据地去把握住些什么。

也许一旦真正投入到无限的自由之中时,得到的反而不会是什么“无限的自由”,而是缩手缩脚和无所适从了。

好在这是山野。在这里,“活着”是最最简单的一件事(最难的事情则是修理我们家的新砌的土灶。那个烟囱老是抽不出烟,做一顿饭能把人呛半死)。而在活着之外,其他的事情大多都是可笑的。

我妈很有经验地告诉我:“要是我们出去找木耳,只能在那种刚倒下没两年、还没有腐朽、树皮还保存完好的倒木上找;而且必须是红松木,白松上是不会长木耳的。”

于是我立刻请教怎样分辨一棵树究竟是红松还是白松:“从表面上看好像都长得差不多嘛!”

她老人家想了半天,最后回答了一句废话:“长了有木耳的是红松,没长木耳的是白松”

不管怎么样,我们还是凭着这条可疑的经验进森林了。一路上我妈一个劲地发愁,后悔用来装木耳的袋子带得太少了:“才带了四个,要是拾得多了该往哪里放?”

——结果那一天,四个袋子一个也没派上用场。我们在阴暗潮湿的森林里转了半天,最后一人拖了几根柴禾回家,才不至于空手而归。

过了几天,同样进山拾木耳但却满载而归的一个汉族老头经过我们这条山谷,进我家帐篷里休息了一会儿,喝了几碗茶。

我妈就极殷勤地旁敲侧击木耳的事情:“啧啧!看这大朵大朵的,稀罕死人了老哥啊,你太厉害啦!看我们笨得,咋找也找不到!——你是咋找到的啊?哪儿有啊?”

谁知这老头儿说话死气人:“哪儿都有。”

“哪儿?”

“那儿。”

“那是哪儿?”

“就是那儿。”

“到底哪个地方?!”我妈急了:“——唉呀老哥啊,就别和我小气了好不好?今天白给你烧茶了真是!”

这个死老头,不慌不忙地把东南西北统统指了一遍。

人走后,我妈死不服气地同我商量:“哼,下次他要是不从这边过路就罢了,要是再从这边过——哼,我们就远远在后面跟着哼,我就不信木耳又不是他家种的,哼!”

当然,这只是气头上的话。运气不好就是不好,偷偷跟在十个老头后面也照样没用。况且,老跟在人家后面的话,只能走别人走过的地方,就算有木耳也不会有半朵给你留下。

于是我妈改为向来店里买东西的哈萨克牧人打问。他们整天放羊,这山里哪一个角落没去过呀,一定会知道的吧?

“摸?摸啊?”

“不对,是木——耳。”

“马耳?”

“对对对,就是这样:木——耳。”

他们念起“木耳”两个字时,总有半口气出不来似的,别扭的——“木,啊——耳”

他们觉得自己的语言说起来更利索一些,而我们则觉得汉话更加清晰。我们说哈语,说着说着,舌头就跟打了蝴蝶结一样,解也解不开。说到着急的地方,更是鼻音缠着卷舌音,畸扭拐弯。舌头使唤到最后,根本就找不着了,憋死也弄不出下一个音节来。

他们的语言中也许就根本没有“木耳”这样一个词,意识里也没有这样一个词所针对的概念。我妈懵了,一时不知该怎样表述自己的意思。她想了想——她太聪明了!立刻创造出了一个新词:“就是那个——‘喀拉蘑菇’嘛。”

——“喀拉”是黑色的意思,“蘑菇”就是蘑菇。蘑菇和木耳一样都是菌类嘛,应该可以通用的吧?加之有外地人长期在这里收购深山里的树蘑菇——羊肚子蘑菇、凤尾蘑菇、阿巍蘑菇之类(草蘑菇则沼泽里到处都是,一个个脸盆大小,成堆扎,多得连牛羊都知道挑好的吃),所以当地人还能明白汉话“蘑菇”为何物的。

“哦——”他们恍然大悟。

然后马上问道:“黑蘑菇是什么?”

我妈气馁。

看样子没法说清楚的话就什么也打听不到,而要说清楚的话必须得有一个样品。但是要想有样品的话,还得出去找;去找的话又找不到,必须得向人打听;向人打听的话,没有样品又打听不清楚。如果能事先找到一朵木耳作为样品的话——那就当然知道哪里有木耳了,又何必再去打听!

真麻烦,真复杂。看来当一件事情“暂无眉目”的时候,根本就与“永无眉目”是一样的

但是有一天,我妈吃过中午饭后,进入了峡谷北边山阴面的那片黑林子。

我站在帐篷门口一直目送她的身影远去,渐渐走得又细又小。却始终非常清晰,直到清晰地从草地的碧绿色消失进高处森林的蓝绿色中为止。像一枚针,尖锐地消失了,消失后仍然还那样尖锐。

那一天她回来得很晚,晚霞层层堆积在西方视野的中下方,她的身影在金色的草地上被拉到无限长时,又渐渐被西面大山覆扫过来的阴影湮没。她微笑着走到近处,头发乱糟糟的,向我伸过手来——粗糙的手心里小心地捏着一撮鲜红的、碗豆大小的野草莓。

另一只手持着一根小树枝。

我看到枝梢上凝结着指头大的一小团褐色的、嫩嫩软软的小东西。像是一种活的、能蠕动的小动物,像个混混沌沌、懵懂未开的小妖怪。那就是木耳。

至此,我们的采木耳生涯总算是发现了第一根小线头。从此源源不断地扯出来一些线索,沿着木耳的痕迹一路深入行进,渐渐地摸索进了这深山中最隐蔽的一些角落。

而之前的那些同样是在深山老林里的生活,回头再想来,不过是抱着一段浮木在这山野的汪洋中来回飘移而已。

我妈去拾木耳的时候总是不愿意带我去,任我拼命哀求也没用。她老嫌我拖她后腿,因为我一路上总是不停地和她说话,害她只顾着听,而忘了注意四周的情形。还有,我总和她寸步不离地走,在她已经找过的地方装模作样地继续找——肯定不会再有得找了嘛!

反正,她总觉得我跟她出去只为了玩而不是在干活,真冤枉啊

我真渴望同她一起出去每当我一整天一整天孤独地坐在帐篷里的缝纫机前等她回家,总是忍不住想起那些幽暗寂静的密林——里面深深地绿着,绿着那样的绿,是瞳孔凝聚得细小精锐的绿。无论移动其中,还是静止下来,那绿的目光的焦距总是准确地投在我们身体上的精确一点——我们呼吸的正中心那绿,绿得有着最最浓烈的生命一般,绿得有着液体才有的质地。

最绿的绿,是阴影的绿。阴影冰冷地沉在大地上,四处是深厚浓黏的苔藓,苔藓下是一层又一层的、铺积了千百万年的落叶。走在森林里,像是悬空走在森林里一般,每一步踩下去,脚心都清晰地感触着细腻而深邃的弹性。大地忽闪忽闪、动荡不已。于是走在森林里,又像是挣扎在森林里我摔了一跤,我扶住旁边的树木,却又分明感觉到那树木向后挪动了一下,我扶空了,又跌了一跤。我趴在地上抬头往上看,蓝天破碎而细腻。这时看到的天空是清的、轻的。而森林,这森林中的每一片叶子都是沉重深暗的,每一片叶子都深不可测,似乎每一片叶子都能够陷进去另一片森林还有松树的针叶,尖锐清晰地扎着,每一根针尖都抵在一处疼痛上面。整个森林的通彻安静就是它永无止境的敏感。

我们在林子里走,我一步也不敢和妈妈稍离。心里却总有些什么急不可耐似的,远远地越过我跑到前面去了,再回过头来催我,迫近地一声声喊我:“快点!快点!”我却在一声声喊:“妈!妈妈!”我一步都不敢乱走,全身的自由只在我指尖上的一点——我伸出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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