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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渡客-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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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穿越防火沟时,川地炮贺向东抢先跳了下去,没想到沟里积水太深,他的个子又太小:“哪个来救我?狗日的!”他吐出一口脏水呼救。顾卫华个子最高,水才到他的下巴,听到叫声,一把把贺向东撑起,举过了沟那边。  
  三十多人大部分都爬过了山顶,个个都成了泥巴人。他们回头望了望大雨中那模模糊糊的山川和一排排逼近的火把,没人说话,也没人哭喊,任凭滚烫的眼泪.伴着那冰凉的雨水,顺着脏兮兮的脸颊流了下来。他们喘了口气,冲下山梁。  
  这道山梁是中缅边界的天然分水岭.他们不怕那一边。那边虽然是缅甸,可处处飘的是红旗。  
  西双版纳大勐龙县,橡胶三分场的这次爆炸,像节日中烟火的天女散花.在空中盛开了。它的威力,又像是一次重量级氢弹爆炸后散落下来的尘埃,撒遍了境内境外,  
  黑头李少华,自投奔缅甸人民军以后,田于作战勇猛,很快被提升为管辖孟拉一带的第四特区933师的师长。丁建军死了,丁建军的左膀顾卫华,过境不久,顺湄公河而下到了曼谷。在那里他得到了意想不到的发展。各类生意兴隆,能干的不能干的买卖,一经他手,厚厚的美钞、成捆的英磅顺一手而来。他现在已是一个拥有国际网络的跨国集团总裁,和四个老婆、十来个儿女的大户人家的户主了。  
  丁建军的右臂李云飞,更加奇特。他已改名李月娘、这个不阴不阳的中性名字,在欧洲黑道里,几乎人人知晓。现如今深居巴黎郊外的豪华别墅里,他同远东不仅有着庞大的贸易往来,就是与欧洲西西里岛的主教,也有着千丝万缕非同一般的交往。  
  高浩,由于腿部炸伤,没能跑过边境。日后返京苦读,考上了大学,成了一名工农兵学员。改革开放一开始,他就登上了头班车。因为身残,他喜欢坐汽车,后又爱上了汽车,倒上了汽车,现在北京的个体户里,一提起他,没人不竖大拇指,他摇身一变,成了爱玩车的款爷。想换日产蓝鸟,当日可得,奔驰560也不在话下,在他手上的存货就不下几十辆。因为他人缘好,讲义气,上下左右的关系,没有一处会卡壳儿。  
  黑头的那两员大将,山大王和川地炮,则成了东南亚地区的显赫人物。熊志强,虽因一次攻打缅甸政府军,与黑头发生口角,分道扬镖,后来加盟佤帮军时,又与黑头和好如初。因他帮佤帮军提炼海洛英有功,发了大财。前几年,黑头的933师因亚洲国际形势突变,人民军失去后援,三弟熊志强慷慨解囊,援助了一大批军械,才使他死灰复燃。  
  黑头的第二个兄弟贺向东,他的发展是谁也没有料到的。跑出去没两年,吃不了苦又跑回重庆。征兵时,他当上了坦克兵。中越战争一爆发,他所在的部队,第一批开进了广西,驻营老街。凉山一战,他立了头等功,火线加入了中国共产党。挂彩复员后,考虑良久,他又回到了年轻时插队的所在地,就分在大勐龙县内,当上了什么局的副局长。  
  这茬人,就像西双版纳无处不见的橡胶树一样,整齐,漂亮。由于这茬人的艰苦奋斗,原不曾有过半棵橡胶树的滇西南,现在变成了产胶基地。  
  当最后一批橡胶苗也长成成树时,傣族人看着那些从它们肚子里流出的白花花的胶液,敲起了铜锣,跳起了傣舞,怎能不让人高兴啊!  
  那些从它们内脏里流出来的不是胶液,而是珍宝,是钞票,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金矿。这些支撑滇西南经济命脉的胶作物,彻底改变了当地人民的生活面貌。当人们捧着香喷喷的米包,喝着甜丝丝的美酒时,怎能不怀念那些曾在这片土地上撒下了血泪和汗水的开拓者。  
  然而,他们呢?他们都不在了。他们走得很远很远。在这些人里,走的最远的就属韩欣欣。她的经历也最为坎坷,最为复杂。  
  1969年底的那次爆炸,夺去了丁建军的命,也给韩欣欣带来了厄运。为了惩处无法无天的三连和七连,革委会副主任程士林宣布了场部的新决定:两个连被拆散之后,人员合在一起重新分配。韩欣欣和比她大一岁的任思红,被发到离场部较远的一个山包上,并勒令于年底之前,一定得栽种胶苗一万三千棵;否则,将会单独一人,被发到更远的原始山头。  
  任思红是连里出了名的酸菜头。这姑娘聊起手抄本《第二次握手》、《少女的心》来还有一套,一遇到大事就没了主意。散会后,任思红摘下厚厚的眼镜,抹着泪说:“欣欣,怎么办呢?”  
  欣欣没有回答,不声不响地打着行李。  
  “就咱俩人,别说种树,就是打蛇、抓蚂蝗也忙不过来。住哪儿?吃什么?”  
  “好了,思红,你要不去,就找程士林去说。反正我是走定了,去定了。”韩欣欣话说得虽轻,可决心已定,非走不可。她几乎一刻都不愿在这三连驻地停留。她看不下去了建军遗留下来的一切。她不敢闭眼,闭眼时,面前火光一片。她不敢独处,独处时,听到的都是爆炸声。她要走,走得离这三连驻地越远越好,越偏僻越原始越好。  
  韩欣欣和任思红,被程士林发配到的那个山头,不太远,也不很原始。那是场部以北靠内陆的一侧。这个山头方圆不过四公里,是已被知青烧过的荒山。那些燃尽的树炭,经大雨洗劫,又融进了红土里,土地显得更肥沃、更滋润,剩下的工作就是挖坑栽苗了。  
  放眼山下,可清楚地看到场部那一排排的土坯房。看着虽近,可要想到达那里,就不那么容易了。当地人对山路有这样一句话,叫“隔山能讲话,相遇得一天”。此话虽有些夸张,也道出了山之高、洞之深、路之曲、行之险的味道了。  
  几周来,她俩自打上了山,除用一整天时间到场部背过一次苞米外,就再也没有下山了。因为这比栽三天胶苗的体力消耗得还大。  
  她俩在山腰上凿出一个大洞,洞口用鲜芭蕉叶搭起这雨的棚,虽称不上舒服,可也算是个冬暖夏凉的安乐窝了。  
  上工下班没个钟点,日月年份记不大清,一万三千棵树的栽种任务以年底为限。虽属自生自灭吧,倒也落个自由自在。  
  韩欣欣可不安于眼下的清静日子,她分分秒秒都在伺机逃跑。她已横下一条心,北上进京。她估计妈妈可能不行了,爸爸还在受审,丁建军的弟弟无人照管,她要不惜一切代价找到丁国庆,哪怕是上刀山下火海,粉身碎骨也心甘情愿。  
  任思红还比较认头,过一天算一天,最起码,收了工还会自找些乐子,有事没事的,还就着小油灯写点什么。  
  “欣欣,今天我写了首诗,自我感觉特棒。你听听吗?”  
  “念吧。”欣欣心不在焉地说。  
  任思红拿着纸往油灯前凑了凑。  
  “少女的心啊,秋天的云,  
  时而瑟风阵阵,时而暴雨倾盆。  
  多少忧愁苦闷的夜晚,  
  多少欢乐愉快的黎明,  
  张开双臂等待你呀,  
  等待着痴心爱我的人。  
  少女的心啊,秋天的云。  
  望不见青天的蝴蝶与蜜蜂,  
  看不到高山的雄狮与苍鹰,  
  早熟的心啊,已然绽开,  
  耐不住的情啊,不愿再等待。  
  接住,小伙子!  
  拿去这把感情的钥匙,  
  来捅开我紧锁激动的小门。”  
  韩欣欣听完骂了声:“反动。”  
  “怎么反动啦?别上纲上线的,大不了是小资产阶级情调。”  
  “好诗。”随着一声赞美,革委会副主任程士林跨进洞。两位姑娘吓了一跳,赶紧把赤裸的身体盖了起来。程士林无视她俩的尴尬,一头就往韩欣欣身上扑。  
  “你,你想干什么?”她喊。  
  “我,我想要你。”  
  “滚开!你这不要脸的”  
  “韩欣欣,你要放明白点儿,不然,我让你一辈子焊死在这儿。”程士林恶狠狠地说。  
  任思红吓得一屁股坐了起来,怎么也反应不出是怎么回事。她眨了眨眼,突然跑出洞外去抄铁锹。  
  “韩欣欣,我知道你整天想的是什么。”程士林压住她的双臂阴阳怪气地说,“昆明市正准备办胶场管理学习班,你要是依了我,下周就让你达到目的。到了昆明,你爱去哪儿就去哪儿,我就不”  
  “打死你。”任思红举着铁锹冲了进来。  
  “住手。”韩欣欣镇静地对她说,“思红,你先出去。”  
  “欣欣,你?”任思红的眼睛睁得老大,不解地问。  
  “思红,出去。”  
  任思红走了出去,只听身后程士林淫笑着说:“不用出去,在一起玩儿玩儿也无妨。来吧,咱们”  
  “”  
  等副主任程士林提着裤子走后,任思红冲进来哭喊着问:“天哪!欣欣,你怎么能”  
  “任思红!”韩欣欣大怒,“我警告你,这事不许你再问,更不准你对任何人说!”  
  任思红的哭声更大了。  
  一周以后,韩欣欣没有去成昆明的学习班。程副场长根本没有履行他的诺言,他一再地推辞说,边疆的事,不那么好办,反正学习班肯定会有,只是早晚的问题。他又保证,学习班一旦成立,第一个名额就给她。  
  程士林的胆子越来越大,隔三差五,就上来满足一下他的兽欲。他认为,北京来的这些失宠的姑娘们,反正都在自己的手掌之中,不吃白不吃,不沾自不沾。  
  韩欣欣追问他学习班的事,他总是搪塞地说:“快了,快了,就这几天,就这几天。”  
  一晃四个月过去了,一万三千棵树苗都快栽完了,可去昆明的事越来越渺茫。  
  “你逃吧。”一天,任思红这样提议。  
  欣欣没有答话,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前面的小油灯。  
  “看来是没指望了。这个王八蛋,他在耍你。欣欣,依我看,逃吧!”  
  “逃?我哪儿也去不成了。”欣欣说着掉下了眼泪。  
  “欣欣”  
  “四个月没来了。”  
  欣欣怀孕了,小腹一天天地隆起来。她恨程士林,更恨自己。  
  “我逃,你怎么办,思红?”  
  “我?”她小声地告诉了欣欣一个秘密,“我爸已给云南军分区下了调令,调我回京当军报记者。你没看程士林不敢碰我,他一定知道点儿风声。”  
  “我比不了你。”  
  “这我知道,我爸把你爸打成反党乱军分子,你以为就会死到底啦?连我都不信你爸爸会是阴谋家,那是不得已。我爸听谁的,军队嘛咳,别管他们的事了,眼下你这个罪是不能再受了,必须逃离这儿,等我到了北京”  
  “往哪儿逃哇?”  
  任思红用手指点了点南方,韩欣欣使劲摇了摇头。她知道,境那边,人民军里,不是女孩子能活的地方。  
  “那就往北。”  
  “对,我要回北京。我要见我爸我妈。我要照顾国庆。”韩欣欣呜咽起来。  
  “趁天黑,你得赶紧收拾一下,快走,不然那个畜牲”  
  “说谁呢?”石洞的门被推开了,“你说我?我是畜牲?那你怎么还跟畜牲睡呀?”  
  程士林嬉皮笑脸地走进来。他每次来都是抓紧时间。来了后,马不停蹄地就往欣欣身上扑。  
  任思红走出洞外,她心里在盘算着什么。当她听到欣欣的挣扎和咒骂声时,抄起铁锹,冲进洞内,照着程士林的脑袋就劈了下去。  
  程士林“哎哟”一声,翻倒在地。韩欣欣看着沾着头皮带着血肉的铁锹头说:“思红,咱们闯大祸了!”  
  “快跑,你只管跑。往山下,往北快跑!”  
  “那你?”  
  “甭管我,我自有办法。”说着,任思红从手腕上摘下了那只上海牌手表,那是她身上唯一值钱的东西。  
  欣欣呆站着,不接也不动。  
  任思红把表塞在她衣兜里,用力把她推出了洞外。  
  韩欣欣跌跌撞撞、踉踉跄跄地往北山角下跑去。  
  韩欣欣揣着任思红塞给她的上海牌手表,一直往北山坡下冲。沿着深山沟,向东北方向,跑了整整一天一夜,终于见到了一块平坝。她觉得有救了。她了解这一带少数民族的生活习俗。有平坝必有傣族,有傣族,那里的土地必定安祥富裕。  
  她实在跑不动了,饥饿加上身体的不适,她倒在竹楼下,昏了过去。  
  当她醒来时,眼前晃动着好几个穿着花花绿绿的傣族姑娘,觉得自己像是躺在了一个傣家竹楼里,一位眼睛很大、牙齿整齐的中年傣族妇女,朝她嘴边递过来一碗热腾腾的米面茶。  
  西双版纳,傣语是十二块平坝的意思。1961年周恩来来到这里,被姑娘们用水泼得一身精湿,头脑更加聪明。他与缅甸政府主席吴耐温就中缅边境问题,举行了成功的谈判,一下子把十二块平坝划进来八块,三千多公里的边境就这么定下来了,这一边的傣族更加安居乐业。傣族一向以平和、温顺著称。千百年来,在这片广阔的亚热带高原,不要说有向外扩张的恶习,就是外族入侵,也只是头人和土司来解决。善良,是这个民族世代延袭下来的优良传统。他们信仰小乘佛教,热爱生活,更热爱生命。  
  韩欣欣得救了。在这个傣寨的竹楼里,她很快恢复了元气,顺利地生下了一个白胖可爱的女婴。近一年的时间,她不仅学会了穿筒裙,做傣饭,还学会了常用的傣语。  
  这家人姓刀,据说在历史上与土司还有点血缘关系。她爱这个小竹楼,更爱刀玉约这位纯朴善良的中年妇女。尽管如此,她还是呆不下去,更不想在这里久住下去。她要去北方,她要见爸爸,找妈妈,她也放心不下那无人照料的小国庆。她要走,要知道北边发生的一切。  
  她亲了亲还没满月的婴儿,含着泪水,把任思红的那块上海牌手表递给了刀玉约。刀玉约执拗不过,在欣欣上路前,塞给她手里三十块钱。  
  她盘好一头傣发,穿好上黄下粉的傣裙,日夜兼程赶路了。现在她看上去要比一年前的韩欣欣成熟多了。不是因为产后的丰韵,更不是因为一身傣装的秀雅,而是因为她那张麻木不仁的脸和挂在脸上的那双沉重的眼睛。  
  按刀玉约指定的方向,她赶到了通往昆明的214国道。在路边没站多久,就拦下了一辆运送援越物资、正在回程的解放牌大卡车。战士对她相当礼貌,经过两天一夜的盘山小路,最后抵达昆明。她想塞给战士十块钱,战士回敬她的是一个正规的军礼。  
  到了昆明,她迫不及待地奔向火车站,花二十多块钱买了张硬座票,登上了开往老家北京的列车。她斜靠在车窗旁”闭上了双眼。沿途的疲劳,使她不能入睡,她闭上眼睛,回忆着近三年的边疆插队生活,自己得到了什么?又留下了什么?没有,什么都没有。唯一使她挂念的就是那个女婴。可如今她刚刚20岁,以后的前途?今后的打算?她决定不对任何人谈起这段令人心寒的历史,甚至在她内心还萌发出这样一个念头,反正这个女婴是那个王八蛋的种,在自己的记忆里,要干净彻底地把她忘掉。  
  北京,她日夜思念的故乡,今天她终于又回到了她的怀抱。令她失望的是,除了那寒冷的气侯没有什么变化外,其他的都变了。母亲死了,父亲还在江西农场劳动改造。丁建军一家也不存在了,国庆随他父亲在一次干部大调动中去了福建。另外一些熟悉的朋友们,也大都随着四分五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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